「你確定嗎?」
「阿良是醫學院的高材生,聽他的準沒錯。」
「可是她的臉色好蒼白,我想還是送她到醫院去好了。」
「再等一下啦,你看她的呼吸是不是比較順暢了?而且她好像醒了。」
官小凝耳邊嘰嘰喳喳的聲音似乎從一開始就沒停過,直到她的呼吸終於變得順暢,心跳不再那麼急促,情緒不再那麼慌亂之後,那些聲音才逐漸清晰的變成她聽得懂的字句。
她慢慢地睜開眼睛,只見好幾個頭兜在一起遮住了天空,其中有一張臉是她所熟悉的。最奇怪的是,她的嘴巴鼻子上蓋了一個麥當勞的紙袋。
「小姐?」她將口鼻上的紙袋移開,掙扎的撐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被小姐抱在懷中。
「等一下,你先別動得這麼急。」關子吟急忙壓住她,猶豫的看著手中的紙袋,不知道是否要繼續拿它罩著她的口鼻,緩和她的呼吸。
她的呼吸好像已經恢復正常,應該沒有關係了吧?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這裡是哪裡?」躺在小姐的大腿上,官小凝以茫然不解的表情問道。
「你忘了嗎?」關子吟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忘了什麼?」
「這是怎麼一回事?」關子吟抬頭看向那名據說是醫學院高材生的阿良道。
阿良排開眾人,蹲下身來冷靜的看著她。
「小凝小姐,我們是開車經過,看見有人不舒服像要跪倒在路邊,所以才會停下車來查看,沒想到卻剛巧遇到子吟認識的人──」
「不是認識的人,小凝就像我妹妹一樣,是家人。」關子吟插嘴糾正他。
「總之,」阿良看了她一眼,繼續以不疾不徐的冷靜語氣問官小凝,「你真的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嗎?你要不要回想一下,再告訴我你記得什麼?」
其實他話未說完,官小凝就已經想起來了。
她離開任允翼家之後,因為心裡很難受,就恍恍惚惚的一個人沿著馬路一直走、一直哭,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裡,只知道她好難受、好難受,眼淚流個不停。
她一開始並沒有發現任何異狀,然後突然之間就好像喘不過氣來,不管多用力、多努力的呼吸,都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接著她似乎聽見了小姐的聲音,她以為是幻聽,結果再睜開眼睛時,小姐竟然就真的出現在她眼前了。
想著任允翼,看著小姐,官小凝痛苦得彷彿五臟六腑都糾結起來了。
「小姐,我──」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才一開口,眼淚就從眼底冒了出來,她再也遏制不住的伸手緊緊地抱住小姐,在她懷裡放聲痛哭,「嗚嗚……嗚……」
「怎麼了?怎麼了?小凝你別嚇我,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痛,你告訴我,別只是哭呀!」關子吟手忙腳亂的抱住她問道,但她卻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不斷地哭泣。
她哀戚的哭聲讓人有種柔腸寸斷的感覺,她過去從未這樣哭過,事實上小凝從來不哭的,至少在她面前一直都是這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凝,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你是不是哪裡痛,告訴我好不好?」她慌亂的安撫著她。
官小凝依然不斷地哭泣著。
「小凝……」關子吟完全束手無策,無計可施又心急如焚的她,只能將煩躁發洩在圍在他們四周的朋友身上,「她為什麼會一直哭,到底是怎麼了?你們剛才不是說她會沒事嗎?可惡,你們這些混蛋,快點幫我想想辦法呀!」
「我們先帶她上車吧。」有人說。
「對呀,在大馬路邊大哭很奇怪。」
「誰管奇不奇怪呀,現在的問題是她為什麼哭得這麼淒慘。」
「肯定是有什麼傷心事。」
「你們說的全都是廢話,走開!」關子吟生氣的說,「阿良,你來幫我,我們先帶小凝上車再說。」
阿良點頭,幫著她將哭哭啼啼的官小凝從地板上扶起來,然後大伙突然發現了一件事。
「大姊,你妹妹身上好像穿著男人的衣服耶。」有人以發現新大陸的語氣說。
關子吟低頭一看,這才發現她身上真的穿著一套大得突兀的深藍色休閒服,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衣服。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有,她有沒有看錯?
關子吟忍不住眨了眨眼。
小凝鎖骨上那個紅印,該不會是吻痕吧?
看小凝依然哭得聲嘶力竭、泣不成聲,即使她現在肚子裡有一千個問題想要問她,大概也得不到任何答案吧。
關子吟和阿良合力將她扶到車上去。
「現在要怎麼辦,要去哪兒?」大伙都坐上車後,司機小傑開口問道。
「照行程,我們上陽明山去玩,晚上到擎天崗去放煙火。」關子吟只猶豫了一下便毅然決定。
「可是你妹妹這樣沒關係嗎?」小傑回頭問。
「沒關係,我想她再哭一下應該就能平靜下來了,而且心情不好最適合去好好放鬆一下,不是嗎?」關子吟說。
「說的也對。」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阿良點頭。
「那我來打電話跟阿德他們說一聲,計劃不變。」阿良的女友雅芬立刻拿起無線電通知二、三、四車的人。
然後四部四驅車就這樣浩浩蕩蕩的繼續往陽明山上開去,朝他們環島旅行的最後一站前進,去那裡劃下最燦爛的句點,用煙火點亮今晚的台北夜空。
***
任允翼快要發瘋了,他怎麼也沒想到官小凝會趁著他躲到浴室裡去偷笑的時候跑掉,而且跑得不見蹤影,手機沒開機,飯店也沒回去,就像是憑空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樣,不管他怎麼找都找不到。
他快瘋了,他真的快要發瘋了!
她到底跑哪兒去了?
她會不會跑去做傻事?不,應該不會。
那麼,她是不是跑回香港去了?
不對,飯店櫃檯小姐很確定的說今天沒見到她回來,既然她沒回來拿行李的話,那她就應該還在台灣才對。
可是如果她沒回香港的話,她早應該回來了才對呀,因為現在都已經是凌晨一點多,從她離開他家到現在已經超過十個小時了,她到底跑哪兒去了?
可惡,他真後悔把她一個人留在房間裡,他真受不了想要笑的話,就抱著她笑嘛,他真是該死!可惡!可惡!可惡!
坐在飯店客房的走道上,任允翼背靠著她的房間門板,懊惱的將額頭靠在撐在膝蓋上的雙手手背上。
他一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已經超過兩個小時了,在夜深人靜的昏暗飯店走道上像抹幽靈似的,把好幾個晚歸的客人嚇了一大跳,但他一點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那就小凝現在到底在哪裡?
被他緊握在手中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只響了一個音而已,就立刻被他接了起來。
「小凝?」他迅速的叫道。
「我不是小凝。」那頭傳來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
任允翼立刻將手機拿到眼前看了一眼。沒錯,這是小凝的手機號碼。
「你是誰?為什麼小凝的手機會在你手上?小凝呢?我要跟她說話。」他迅速而且著急的朝對方說,語氣強硬。
對方沉靜了一下,只說了三個字。「關子吟。」
任允翼輕怔了一下,倏然皺緊眉頭。至少現在有件事是確定的,那就是小凝她沒事,太好了。他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
「你好,關小姐。請問小凝現在和你在一起嗎?可以請你讓我和她說話嗎?」他從地板上站起來,以應有的禮貌開口道,不過語氣卻是冷漠的。
「對不起,可不可以請問你一個問題?」對方沉默了一下,不答反問。
「請問。」
「請問你想用什麼身份和她說話?相親對像?普通朋友?還是一夜情的對象?」
任允翼再度怔了一下,沒想到關大小姐會知道這些事,而且還用這麼直截了當的方式向他興師問罪。
聽小凝說,她是被她家小姐命令去相親的,他還以為這位關大小姐是個跋扈、任性又驕縱的千金大小姐,不過看樣子似乎不太像,因為從她嘲諷又略帶憤怒的語氣聽來,她似乎是關心小凝的。
「我們會結婚。」他稍微猶豫了一下後,以堅定的語氣對她說。
「誰要嫁給你?」關子吟愕然回道。
「我說的是我和小凝,不是和你。」任允翼沒好氣的撇唇。這位關大小姐腦袋有問題嗎?
「哦。」她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話一頓後,又道:「可是你知道小凝她只是個下人嗎?」
「她是我愛的女人。」不喜歡那帶著貶意的詞,他有些發火的強調。
「你愛她?」訝異的語調。
「廢話!」
「那就早點說嘛……不對,既然你愛她的話,為什麼小凝還哭得這麼傷心?」關子吟再度回復興師問罪的角色。
「你不知道?」任允翼哼道,角色頓時對換了過來。
只可惜關大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燈,她諷刺的說:「我若知道的話,還會趁小凝睡著後偷拿她的手機打電話給你嗎?」
「還不是為了你這個罪魁禍首!」他不爽的冷哼。
「什麼意思?什麼叫我這個罪魁禍首?罪魁禍首明明就是你!」關子吟不甘示弱的回應。
「是誰用自殺來威脅她假冒新娘子去相親的?你有沒有想過當她發現自己愛上我時,心裡承受了多大的壓力、掙扎和痛苦?你敢說你不是元兇?」任允翼振振有詞的質問她。
「呃……」她有些啞口無言,沉默了一下,才幹笑道:「我沒想過她會愛上相親的對象。」
「你沒想到的事有很多。」他諷刺的說。
「的確。」關子吟突然間又笑了起來,「我看過小凝去和你相親時的扮相,沒想到你竟然會沒被她嚇跑,還愛上她,你的眼光還真是特別呀!」
「那是因為我也變了裝,只是沒想到她竟然比我技高一籌,丑上好幾分。」想到她當時的模樣,任允翼忍不住揚起嘴角,有了說笑的心情。
「你為什麼要變裝?」關子吟在電話那頭發出驚異之聲。
「你以為不歡迎這突如其來的婚約的人只有你嗎?」
「所以你也在搞鬼?」
「不只是我,另外三個傢伙也一樣。」
她聞言放聲大笑。「早知道這麼有趣,我就自己親征了。」
「你有得是機會,因為我不會再讓小凝任你驅使了。」他堅定的說。
「別說得這麼難聽嘛,我也是逼不得已的。」
「總之我已經決定要和小凝結婚了,你若想要結婚的話,就去找那三個傢伙。言歸正傳,你們現在在哪兒?」
「幹麼問這個?啊,我真笨,你當然是想來找小凝的對不對?」
「既然知道,就廢話少說。」
「奇怪了,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和小凝口中的任允翼好像差很多。」關子吟疑惑的道:「小凝說你是一個有點害羞,沒什麼自信,思想單純、耿直又好相處的人,但是為什麼我一點都感覺不到你有那些優點?」
「因為我的優點只表現給我愛的人看。」
「哈!哈!哈!」她頓時大笑三聲。
「關大小姐,請問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你們在哪兒?」任允翼有些不耐煩的問。
「我們剛到飯店門口,今天──」
聽到她說的第一句話,任允翼便立刻闔上手機衝到電梯前,猛按下樓的按鈕。
半夜沒人搭乘的電梯一下子就升了上來,他等不及電梯門全開就側身擠進電梯裡,然後猛按關門鍵,再按一樓的數字鍵。
電梯緩慢地往下降,速度慢得讓他想破口大罵。
電梯輕晃了一下,終於到達一樓。電梯門一往兩側滑開,他再度等不及的側身擠出電梯,朝大廳衝了過去。
大廳裡一片沉靜,櫃檯人員聽見他響亮的腳步聲,猛然從櫃檯裡站起來查看。
任允翼沒理他,目光定在停在大門外的休旅車上,和站在車門外的一男一女身上。女人站在離車門遠一點的地方,讓男人彎腰將上半身探進後車門內,從裡頭抱出一個人──
小凝?!
他雙眼圓瞠,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過去,一把將自己的女人從別的男人手上搶回來,抱在自己手上。
他的出場方式實在是太過特別了,特別到關子吟僅呆愕的眨了下眼睛,便立刻猜出了他的身份。「任允翼?」
「關大小姐?」他說,隨即聞到一股濃濃的酒味,低頭看了一眼懷裡醉到不省人事的醉美人,他忍不住瞪向關子吟。「你讓她喝酒了?」
「不是我讓她喝,是她自己想喝的。」關子吟以一臉無辜的表情說,接著忍不住好奇的問:「你一直都在這裡等小凝?」
「我要帶她回我家。」任允翼以一臉堅定的表情看著她。
「隨便你。」關子吟聳了聳肩。
「你不阻止我?」她的回答讓他有些意外。
「我為什麼要阻止你?」她反問。
「你並不認識我,難道不怕我把小凝帶走之後會傷害她嗎?」他對她的放心有點不悅。
「你會嗎?」她注視著他問道。
「當然不會!」
「那不就得了?」
任允翼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這回答還真是讓人無言以對!
「我們才剛下車,你就從飯店裡冒出來,這表示你的確是剛才和我通電話的任允翼,你會徹夜守在飯店裡等小凝,就表示你是真的在乎她。而且據我所知,小凝也已經情不自禁的愛上你了。基於以上三點,我似乎沒有應該阻止的理由。」
關大小姐白了他一眼後,突然又認真的回答他剛才的問題,讓他有種搞不懂眼前這女人到底是怎樣的感覺。
不過不管如何,從她樂見其成的態度來看,他知道她將不會是自己和小凝結婚的阻礙就對了。
「謝謝你。」任允翼認真的對她說。感謝她的荒唐,將小凝帶到他身邊。
「不用謝得這麼快。」關子吟斜睨著他。
他不解的揚了揚眉。
「如果你敢再讓小凝傷心的掉一滴眼淚的話,我絕對會把她從你身邊帶走。」她直視著他,以之前未有過的嚴厲口吻威脅他。
「你將永遠等不到這一天。」他堅定不移的回視著她。
兩人沉默的對視了一會兒後,關子吟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最好是這樣。」
***
早上醒來,感覺有點奇怪,官小凝睜開眼睛,茫然的看著眼前的天花板,腦袋一片混沌不明的想著這個天花板看起來怎麼好陌生,卻又好像曾經在哪兒看過。
她疑惑的看向週遭,卻被驀然撞進眼中的一張睡臉嚇得渾身僵直,差點從床鋪上跳起來。她用手緊緊地摀住嘴巴,以防自己驚呼出聲。
任允翼!怎麼會是他?怎麼會這樣呢?
她轉頭看向四周,再看向上頭的天花板。沒錯,這裡是他家,他的臥房,但是她明明記得自己已經離開這裡了呀,難不成昨天所發生的事全是一場夢?
對了,如果是一場夢的話,那麼她現在應該沒穿衣服才對。
她立刻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前。
赤裸的。
她眨了眨眼,簡直難以置信。難道她那些傷心,和遇見小姐和她新交的朋友的事情都只是南柯一夢嗎?她還得再經歷一次那種心痛欲裂,呼吸不到空氣,快要窒息而死的痛苦厭受嗎?
心痛,其實一直都在。
那是一種摸不著、碰觸不到的疼痛,一種明明就不是很痛,但是眼淚卻遏制不住的一直從眼眶裡掉落下來的感受。
感覺有股熱流從眼角滑落,她閉上眼睛,迅速的伸手將它抹去,手卻在縮回的途中驀然被人抓住,一道溫柔的聲音倏然在她耳邊響起。
「為什麼要哭?」
她睜開眼,就見任允翼用手支著頭,深情的凝望著她,害她才抹去淚水的眼眶瞬間又溢滿了淚水。
「你看錯了。」她背過身說。「還有,關於你昨晚的表現,我並不滿意,所以依照約定,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說完,她起身準備下床離開,卻被他輕微地拉扯躺回床上,而且跌進他懷中。
「我沒看錯,而且這些話你昨天就說過了。」他伸手輕輕地拭過她眼眶下的濕意,輕聲道。
官小凝渾身一僵,愕然的看著他。「昨天?」
「昨天。你忘了嗎?小凝。」
她再度一僵,整張臉都刷白了。
「你剛才說什麼?你──」難道她以為的那一切並不是一場夢,而是真實?否則他怎麼可能會知道她的名字,不再叫她子吟,而是小凝。
他剛才是說了「小凝」這兩個字,她沒聽錯吧?
她驚疑不定,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看著他,已經搞不清楚到底哪邊是夢,哪邊是現實?
如果他已經知道她不是關子吟,而是官小凝的話,不可能會用這麼溫柔又深情的神情看著她的,他應該會生氣。會無法原諒她的欺騙,還有小姐……
等他見過小姐的美貌,還有與生俱來的獨特魅力時,他就不會再多看她一眼了,更別提是用這樣的眼神凝望著她。想到這一點,她的淚水忍不住又泛了出來。
「怎麼又哭了?」任允翼眉頭輕蹙,心疼的坐起身來,將她整個人摟進懷裡,「告訴我怎麼了,是不是會頭痛,你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為什要喝這麼多酒呢?」
昨晚?所以那不是一場夢?
可是如果不是夢的話,她現在為什麼會在這裡,還全身赤裸的待在他懷裡?
想到這點,她的臉不由自主的熱了起來,伸手微微地掙扎著想將兩人的距離稍微拉遠些,但他卻一點也不肯放鬆,我行我素的以堅定卻溫柔的方式繼續緊摟著她不放。
「任允翼,你先放開我好嗎?」她低聲說道,羞得無法抬頭看他。
「為什麼?」他問。
「這樣……這樣很奇怪。」她結巴的說。
「哪裡奇怪?」他緩慢地親吻著她赤裸的肩膀。
「任允翼!」官小凝不知所措的叫道。
「你喜歡怎樣的婚禮?」他突然拋出一句話。
像是被雷打到般,她渾身僵直,然後慢慢地抬起頭來,震驚而驚惶的看著他,眼淚緊接著撲簌簌的掉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