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瞧著坐在床上,右手拿筷、左手持瓢正呼嚕呼嚕大口吃個不停的小娃兒,文大慶的耐心終於告罄,一掌擊在圓桌上。
砰地一聲巨響,震得桌上瓷壺瓷杯飛上天,然後落桌破碎,也震得一旁小奴僕驚跳了一大下,只是床上的娃兒彷彿渾然不覺般,仍舊呼嚕呼嚕吃個不停。
見狀,文大慶不禁瞇起冷眸,再一次狠狠地瞪向那不知死活的娃兒。
他堂堂京城第一大府總管進門坐在這少說有半個時辰了,這娃兒沒打聲招呼就算了,連瞄個他一眼都沒,當他是空氣嗎?
他可沒被人這麼對待過,即使是個不懂世故的娃兒也該說聲謝謝吧?畢竟文府救了她,不是嗎?
冷眸掃過床畔幾乎半人高的碗碟。吃吃吃吃吃,豬都沒她會吃!
「嗝∼∼」
一聲大大的飽嗝響過之後,坐在床上的娃兒終於放下筷瓢,瞇眼饜足地撫著肚子,然後又打了個響嗝,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文大慶的存在。
「咦?大叔你誰啊?」
終於發現他了!文大慶在心裡冷冷地哼了兩句。「文府總管,文大慶。」
「哦!那這兒是哪啊?」
他剛剛不是說過了嗎?這娃兒可真笨!「文府。」
「文府?」搔搔頭,娃兒一臉茫然,「什麼地方啊?」
不屑的睨了她一眼,文大慶接得順口,「江北首富,京城第一大府,文府。」
「哦!原來如此。」沒有文總管預料中的欣喜若狂,娃兒僅是點點頭,似懂非懂的模樣,然後抬頭看著一屋子的擺設。「哇∼∼這屋子真是給人住的嗎?真的好美啊!」
她每看一眼,眼裡的驚艷就多一分,活這麼久,她還沒看過這麼美的屋子,她想,皇帝老爺住的地方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看著她那驚艷的目光,文總管在心裡冷哼一聲,與有榮焉地挺起胸膛。這娃兒笨歸笨,眼光倒是不錯。
「妳睡了一天一夜,我現在有話問妳。」
這娃兒不只命好被他們小姐救了,生命力更是強得不可思議,救她回來後,僅僅發燒了一天一夜,今兒個一早醒來,她居然就想討飯吃。
結果上了湯粥還不夠,面啊、飯啊、包子的全出籠了,可竟還不夠她塞牙縫。
娃兒收回驚艷的目光,看著冷肅面孔的文總管,揚起一抹又憨又甜的笑靨,即使臉上還覆著髒污,但那張小臉染開的溫暖笑意仍舊讓看的人忍不住想跟著一起笑,就見門邊兩位奴僕也傻傻地彎起唇畔,直到文總管厲眼一瞪,才嚇得收回笑弧。
掀開暖衾,娃兒把雙腳垂到床緣下,快樂地蹬啊蹬的。「大叔,你救了我是不?」
看著那雙在空中晃啊晃的裸足,文總管瞇起眼睛在心中暗斥,真是個野丫頭,公然裸足,一點禮儀規矩都不懂,日後得好好教導教導才是……
咦!日後?他不是來這裡趕人的嗎?他、他……他在想什麼啊!
被心裡忽現的想法嚇了一跳,文總管立刻板起面孔。
「鬼才想救妳,一身髒污又要死不活的模樣,也不知有沒有帶病,要不是我們家小姐堅持,我還真不想帶妳回來。」哼聲連連,文總管一點也不掩飾當初想見死不救的打算。
彷彿沒聽見文總管冷血的言詞,娃兒依舊笑著。「是嗎?你們家小姐真好心。」
「那還用說,造橋鋪路、發米賑災沒一樣少過,我們家小姐的美善是公認的。」
說到心裡頭的寶貝,文總管的冷臉如遇陽初融的冬雪般,漸漸地化開一道暖弧。
「心地這麼好,你們家小姐一定也長得很美吧!」
「那當然,京城第一美人的封號打我們家小姐十歲那年開始就沒換過人,如今我家小姐十六,府裡的門坎早被求親的人踩爛不知多少個了,所以妳應該可以想像我家小姐有多美了吧?」說著說著,文總管露出一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模樣,撫著短鬚呵呵笑著。
「嗯!我大概可以想像,心地好,人又美,你們家小姐真是人間少有啊!」
「好說好說,我這輩子看過那麼多千金名媛,雖不敢說我們家小姐是傾城傾國,不過也可算是天下無雙了。」
「是嗎?能伺候這麼善良美麗的主人,大叔你真是好福氣啊!」
「呵呵呵,別這麼說,不過……不過也是啦!能伺候這麼一個好小姐,大叔我一直覺得自己命好福氣佳咧!」愈說文大慶愈覺得這娃兒順眼得不得了,或許留下她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大叔……」
「什麼事?」他笑咪咪的回應。
「有件事我剛剛本來想問的,可不小心給忘了。」
「什麼事儘管問,有問題大叔幫妳解答。」
投給文大慶一個感激的微笑,娃兒搔著頭憨憨地開口,「那個……這裡是江北首富、京城第一府文府是吧?」
「是啊!」笑。
「那……是你們家善良又美麗的小姐將我救回來的吧?」
「沒錯。」再笑。
「那……有沒有可能……」
「可能什麼?」笑得慈祥又和藹。
「有沒有可能……」吞吞口水,笑得好羞澀。
「嗯?」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們家善良又美麗的小姐將我救回來,那有沒有可能會順便知道我的名字叫啥啊?」
笑容瞬間僵硬。「妳……剛剛說什麼?」
「大叔,如果是您來瞧,您覺得我會叫什麼名字,家可能住在哪裡,還有今年可能是多少歲數?另外,您覺得廚房還有剩菜剩飯嗎?我覺得我好像又餓了呢!」撫著咕嚕咕嚕叫的肚子,娃兒歪著頭,嘴角始終噙著傻憨的笑靨。
「……」
「大叔?」
「妳……」好乾澀的聲音。
「大叔,要不這樣,您留我在文府工作,讓我用力氣換三餐飯菜可好?你們這裡的飯菜好好吃呢!」說來說去還是吃,看著床角那堆碗碟,想起剛剛入肚的人間美味,娃兒不禁吞了好幾口口水。
看著眼前一臉饞鬼樣的娃兒,文總管臉上的笑意慢慢的收斂、慢慢的收斂,最後終於恢復原來的冷肅模樣。
他剛剛還覺得留下她是個不錯的想法,結果這蠢娃兒竟然連自個兒姓啥名啥、家住哪裡都忘了。
他就知道飯可以亂吃,人不可以亂救,現在可好了,竟然救到一個大麻煩,而且是個來路不明的蠢蛋加麻煩!
唰地,文總管從花凳上站起。「妳。」伸出長繭的食指,冷冷地瞪著娃兒。
「大叔,您叫我?」
瞪著床上一臉憨傻的娃兒,文總管的臉色除了冷外,還添了一抹難看。
「妳給我好好待在這裡,哪兒都不許去,知道嗎?」有些事情他需要好好想一想,這娃兒……真讓人頭疼啊!
「好哇!反正現下外頭天寒地凍的,我哪兒也不想去。」
雖然娃兒話是這麼說,但文總管依然冷聲交代門邊的兩人,「你們倆好好的看著她,別讓她到處亂跑。」語畢,文總管頭也不回地走出門,然後砰地一聲將門關上。
伸手來不及阻止文總管的離去,娃兒坐在床上哀怨地抱著肚子哀鳴。「大叔,您別就這麼走了啊!您還沒說我能不能吃飯呢!我還好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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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是她的主,是她的天,是她的神,是她的一切!
雖然小姐打出生就身子弱,終年小病不斷,是個需要被人小心照顧的病西施,但這絕對無損於她對小姐的忠心與敬愛,小命子她絕對會照顧小姐一輩子的!
因為打前年隆冬臘月初見小姐的花容月貌,她的心就被收服,就被勾引了去。
天下無雙!
大叔這句話說得一點也不差,每每瞧著小姐,她的雙眼就像被黏上了膠,怎樣都移不開,尤其當小姐笑時,那簡直是如沐春風,猶如身在百花盛開的仙境裡,美得不可方物啊!
想到小姐,小命子原本小心翼翼的步伐瞬間快了起來,幾乎是用跑的。
「小姐,湯藥來囉!」伴著響亮輕快的細嫩聲嗓,小腳頂開門,然後一個利落的跳躍,眨眼間,小命子已身在花廳裡。「小姐應該用過膳了吧?趁藥還熱著趕緊喝吧!這樣藥效會比較好喔!」
「妳的身手愈來愈利落了。」放下手中的書冊,文箴兒眼眸含笑地瞅著雙頰紅潤、滿臉朝氣的小命子。
聽到小姐的讚美,小命子立刻臉紅心跳地害羞了起來,「沒有啦!小命子沒小姐說得那麼好啦!只不過這兩個月跟大叔學了些基本功夫,覺得身子似乎輕了些,手腳也比以往快多,可我這程度跟書裡高來高去的大俠比還差多了。」
「妳喜歡練武?」
「也不是喜歡,只是覺得練武強身好,流流汗也挺舒服的,不知不覺就成習慣了。」邊說邊搔頭,眼角卻不小心瞥見手上的大碗,「啊!藥!小姐快快快,快將藥給喝了,涼了就沒效了。」
「不急,先放在桌上,我待會再用。」
「不行,大夫說這藥得趁熱喝才有效,愈晚藥效愈差,所以小姐還是趕緊喝吧!」小命子邊說邊將藥碗擱在茶几上,將蓋子掀開。
「是嗎?」嫻雅一笑,文箴兒放下書冊,端起藥碗,然而,就在藥正要入口的剎那,她說道:「小命子,妳是不是又長高了?」
「長高?」聞言,小命子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手腕從袖口露出了一小截,「好像是耶!難怪這幾日我老覺得衣裳繃得緊,挺礙手的。」
「衣裳不合身就跟總管要幾件新的,別刻薄自己。」
「呃……關於這件事,我想還是……」
這一年她老是往上長,衣裳不知換了幾套,為了這件事,大叔抱怨連連,老說她會吃又賠錢,她可不想又讓大叔整天念著煩著。
點點頭,她還是再撐些日吧!等衣裳真的穿不下的時候再說吧!小命子話還沒說完,門外就響起文總管欣喜若狂的叫喊。
「小姐小姐!好消息啊!天大的好消息啊!」
隨著聲音的接近,花廳的門板像是被風吹了一下,自動打開,接著一道黑影閃過,就見文總管現身在兩人面前。
聞聲,小命子立刻開心叫喚。「大叔!」
「叫總管。」文總管皺眉。
「好,大叔。」
「要說是。」
「我知道,大叔。」
瞪著那笑得蠢蠢的平凡面容,文總管短鬚下嚴肅緊抿的唇瓣無法自制地抖了幾下,一個深呼吸後,他轉開目光,開始實行只拿來用在她身上的三不政策──
不聽、不看、不理睬!
「小姐,天大的好消息啊!老爺夫人回來啦!」
聞言,文箴兒沒有興奮,也沒有大叫,僅是輕輕地一笑,然後慢條斯理地放下藥碗,將蓋子蓋上。
「算算日子,爹娘也該回來了。走吧!扶我去見爹娘吧!」
「不急不急,小姐妳先換件衣裳,打扮打扮再去吧!」
雖然在小姐面前,文總管的冷臉總是漾著暖暖的笑意,但現下的笑容卻異常燦爛,讓人看了不禁起疑。
慧黠水眸一亮,粉唇輕揚。「不過是去見爹娘,何必大費周章的打扮。」
「不只是去見老爺夫人,還有一位貴客要見哪!所以老爺夫人特地差老奴交代小姐要好生打扮一番。」
「不用了,這樣就行了。」
「可……這衣裳的顏色會不會太素了,要不要換件艷些的?」
「不用換啦!這件素雅,小姐穿起來很好看呢!我就很喜歡。」一旁的小命子插上意見。
一個深呼吸,文總管恍若未聞地繼續開口,「那讓淳子幫妳梳個發吧!現在最流行雲髻了,再加上幾個珠釵發鈿,小姐定會美上好幾分。」
「不要啦!小姐的頭髮闃黑如雲,綰起來多可惜,還有,那些珠釵發鈿好沉,壓在頭上很累的,我瞧還是算了。」小命子繼續發表意見。
再次深呼吸,當作是蚊子在亂叫,文總管撐起一抹笑弧,再度開口,「那叫小玉幫妳上點妝吧!上個月夫人不是從雲纖坊為送小姐買了些胭脂水粉,看是染個額熏,或是點個妝靨什麼的,讓貴客看看小姐美麗的模樣吧!」
「就算不抹胭脂,小姐也很美啊!為什麼一定要上妝?自自然然的不是很好嗎?」
咬著牙,文總管按回額上僨起的青筋,冷冷地瞪了一眼站在左後方的小命子。「死丫頭,我沒問妳意見,妳能不能安靜一下。」
「哦!」彷彿沒感覺到那冰天雪地般的冷霜氣息,小命子無所謂地聳聳肩。
「小姐,我想您還是換件衣裳,老奴瞧今兒個天氣不錯,您何不……」張嘴欲說服文箴兒換裝打扮,卻被小命子困惑的疑惑聲打斷。
「大叔,貴客是指貴重的客人嗎?」
翻個白眼,這個丫頭笨,跟她計較太愚蠢,他可是京城首富文府的總管,修養高,脾氣佳,他什麼都沒聽到……
「小姐,妳考慮考慮吧!若不想抹水粉,好歹換套衣裳吧!」
「大叔,今兒個來的客人有多貴?有黃金貴嗎?」小命子不死心地又問。
深呼吸,深呼吸,世界很美好,外頭春光明媚,鳥語花香,他沒理由生氣,沒理由想掐死人,沒必要為這丫頭破壞形象……
「妳……妳這個死丫頭給我閉嘴!大人說話小孩不准插嘴,為什麼我跟妳說那麼多遍妳還是學不會?來這一年多,規矩禮貌啥也沒多學一樣,就只有飯碗的數量一天比一天多,豬都沒妳笨,也沒妳會吃,養豬都勝過養妳!去年我真的是凍昏頭了才會收留妳,妳……」
「大叔……」吶吶地打斷暴怒的咆哮。
「還敢插嘴?沒聽到我在教訓妳嗎?」
「不是,我只是想說……」
「沒什麼好說的!」
「真的嗎?可小姐走了耶!」指著文總管身後空蕩蕩的臥榻,她一臉無辜的說。
「啥?」文總管瞬間一愣。
「小姐走了,在您罵我罵得順口的時候就走了。」聳聳肩,順便補充,「衣裳沒換,水粉沒抹,發也沒梳,就這麼走了。」指著門外那消失得好瀟灑的儷影,小命子臉頰上驀地染上一抹紅彩,「可即使如此,小姐的背影怎麼還是美得好耀眼啊!長髮飄逸,身段窈窕,氣質纖纖,看得我的心兒跳得好急啊!」
「急妳的頭,還不快點上去攙著小姐,若是小姐跌倒了,妳賠得起嗎妳!」
「我是要去攙哪!要不是您剛剛罵個不停,我早去攙著小姐了。」她咕咕噥噥的。
「妳……」
「大叔,您剛剛進來時好像沒敲門喔!沒禮貌。」
「我……」
「不說了,我要去攙著小姐了,大叔待會兒見。」
門開,風吹,沒闔緊的藥碗上熱煙繞啊繞,緩緩從一臉呆愣的文總管身旁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