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萍剛一開口,流蘇就知道她想說些什麼,她搖搖頭打斷堂姐繼續說下去,「姐,我知道當年的事不全是我爸的問題,他只是沒有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加上……加上意外。這些年我想去看他,可每每湧起這個念頭,我自己就找無數個理由拒絕去看他。人有些什麼會敗給自己的心,我想,我和謝傳雲會落得今天這樣的結果就是因為這個吧!」
明明知道他的心裡有創傷,明明知道該去理解他這個神經男,明明知道愛一個人就是要包容他的全部。可大腦指揮不了自己的心臟,於是,我們被迫放棄很多我們以為自己放不下的東西。
「不想再一次以悲劇結束,所以這一回就這樣徹底斷了吧!」
她轉身去忙自己的工作,卻正對上樓梯後的謝傳雲,他杵在那裡,應該是清楚地聽到了她剛才說的字字句句吧!
這樣也好,大家心裡都明白便不需要再多說什麼了。
「我去忙了。」她與他擦身而過。
這一次,他沒有伸手拉住她。有的時候我們可以拉住生命,卻拉不住逝去的愛情。
謝傳雲的生活似乎沒有因為阮流蘇要離開而有任何的改變,他依舊是每天公司、「一棵樹」兩邊跑,很忙的樣子。
這天晚上已經十點多了,謝傳雲還在「一棵樹」裡忙碌著,眼睛不時地向外張望,他在等待一個人。
終究還是沒有讓他失望,他等的人來了,雖然遲到了三個多鐘頭。
「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事嗎?」宋孝德沒好氣地坐到吧檯邊,一雙冷眼只瞅著他。在接到他的電話後,宋孝德就沒打算來,可坐在家裡想著謝傳雲心就不定,徘徊了許久最終他還是來了。
「你我之間可以聊的只有一個人。」
不用說宋孝德也知道他想說的人是誰,「需要我祝你們百年好合嗎?」
知道他心裡在介意些什麼,謝傳雲選擇直截了當——他還介意就意味著他深愛著流蘇,這世上有個男人和自己一樣放不下同一個女人,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至少在這一刻讓謝傳雲覺得安慰。
「我和流蘇之間已經不可能了,稍後我會正式和她離婚,我們之間就不會再有任何關係了。如果你眼光依舊良好,就去找她。」
宋孝德緊盯著他,許久,在謝傳雲身上直起毛的時候,他終於開口了:「你玩完了沒有,謝家二少?」
「不是玩……」
「我想和流蘇在一起的時候,你緊巴著她不放;我猶豫不定的時候,你看上去比她本人還生氣;我堅定信念要娶她為妻,你亮出你的身份;我終於選擇放棄了,你跑來跟我說,把她交給我了——你發神經,我可不打算跟你一起神經。」
這個男人沒二話,就是有毛病。
謝傳雲知道自己的記錄實在太差,他不需要解釋,他的想法也沒辦法為外人道也,他只能說:「這中間的事很複雜,你如果愛她,就放手去追吧!這一次我再也不會成為你們中間的障礙,我也希望她幸福。在我給不了她這玩意的時候,我希望有另一個好男人可以,我想你還不錯。」
他的話讓宋孝德本就不順的氣徹底堵塞,「用不著你來評定我的好壞,你是什麼人?我又是什麼人?我們倆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你和流蘇之間又是什麼關係?你以為你自己憑什麼可以對一切做決定?」
「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謝傳雲忽然伸出自己的雙手放到他面前,宋孝德發現他的一雙手有別於一般的公子哥,居然又粗又硬,有的地方已經嚴重脫皮了,還露出道道紅痕。
他都對自己幹了些什麼?
「你在出門前會不會反覆檢查自己有沒有帶鑰匙,有沒有帶錢包;在出了門以後會不會反覆問自己我有沒有關門,有沒有關火,門窗是否鎖好,灶台上是不是還煮著東西;你在需要用手做精細活的時候,會不會反覆洗手,一次又一次,好像停不下來?」
宋孝德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挪不開自己的目光,卻也不知道他接下來想講些什麼。
「我會。」
謝傳雲從未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展露自己的缺陷,即使面對親生父親和最愛的女人,他也選擇遮掩。他盡可能地逃避心理醫生的眼神,他不願承認自己的問題其實已經不僅僅是神經緊張了。
然而,今天,在宋孝德的面前,為了他要托付的那個女人,他願意展現自己最醜陋最無助的一面。
「強迫症,簡稱OCD,是以強迫觀念和強迫動作為主要表現的一種神經症。以有意識的自我強迫與有意識的自我反強迫同時存在為特徵,患者明知強迫症狀的持續存在毫無意義且不合理,卻不能克制地反覆出現,愈是企圖努力抵制,反愈感到緊張和痛苦——這是醫學辭典裡的原文,我可以倒背如流。」
說話的時候他的雙手反覆地、無意識地相互揉搓著,他似乎並未意識到,猶自說下去:「兒時的一些經歷讓我從小便入睡困難,和流蘇在一起後這種狀況明顯改善。和她生活的那幾年,我幾乎忘了自己還有失眠的問題。後來我們倆鬧矛盾,她簽字離婚後突然消失,就像……就像我親生母親一樣。我本以為她只是賭氣,她會回來的,可是沒有。
「她走得無影無蹤,那時候我回來開這家餐廳,我發現自己開始強迫性地去做一些事。遇到無法疏解的心理問題就一遍遍地洗手,如同這幾天做出決定放棄我們的婚姻。我知道我有問題,我得去做心理干預,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我的嘴巴和我的手做出傷害我愛的人的事——可你知道,這很難。」
他痛苦的表情讓宋孝德很想伸出手拍著他的肩膀說上幾句安慰的話,可……他又能說些什麼呢?
「強迫症這種問題很多都市人都有,這沒什麼。」
謝傳雲抹了一把臉,笑得很勉強,如同他的安慰一般,「你說的跟我的心理醫生的開場白真接近。
「我無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即使對流蘇也是一樣。這大概就是她所說的,我們的感情可以經歷傾城,可以經歷生死考驗卻無法面對如水的生活吧!」
宋孝德點點頭表示瞭解,他自己伸手取了瓶酒,像半個主人似的打開瓶蓋,取了兩個酒杯,滿上。
「流蘇知道嗎?」
「她僅僅知道我缺乏安全感,容易失眠,並不知道我有強迫症。」事實是每次在她的面前他的心理遇挫,他都會將手背到身後,不讓她瞧出端倪,「我不想被她當成怪人,甚至是……病人。我害怕有一天我會像她父親一樣,給她的心理帶來二次重創,所以還是分開比較好。何況這個症狀是在她離開我以後才出現,我怕她知道後會……」
「會內疚,會責怪她自己?」
他們倆同樣愛著阮流蘇,也同樣瞭解她的個性,外表的勢力和內心的纖細如出一轍,如果她知道她的突然離開讓謝傳雲又一次受到重大傷害,她一定會自責到無論他做什麼,她都會接納包容他。
「我不想那樣,不想再讓她經歷痛苦,所以我會和她離婚。」
他的指關節捏得發白,宋孝德心裡明白他每說一個字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折磨,而且這種折磨在他的有生之年仍會繼續下去。
「知道了。」宋孝德不再多說什麼,喝完杯中的酒,他起身走人,連聲招呼都沒跟謝傳雲打。
出了「一棵樹」,宋孝德坐在車裡拿出手機,「喂,流蘇嗎?有些事想跟你說……我知道現在很晚了,但我覺得還是現在告訴你會比較好……是你不知道的事,關於謝傳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