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令她如此失常的人是楚天南時,眾人的笑聲立時頓住,院子裡鴉雀無聲。
楚天南看著那個給滿院的人帶來歡樂的女孩,驚異地想:她的表演也太逼真了,她是怎麼知道公主的樣子的?難道公主以前就是這副德性?
「請問王爺來此有事嗎?」僅僅換口氣的時間,酈兒已經恢復了正常的聲音,臉上平靜得如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又在裝了!
楚天南立在台階上看著一本正經的酈兒,無奈地想。此刻,他更加確信安靜膽小絕非她的個性,他一定會挖掘出她風趣幽默的那一面,讓他日後的生活時時充滿笑聲。不過現在他得先磨去她的稜角,讓她知道王府裡誰是老大!
「酈兒,北院待客!」
聽到王爺的命令,院子裡更加鴉雀無聲,眾人都變了臉色,天雲偎近酈兒。
酈兒掃了大家一眼,低沉地問:「王爺要我待什麼客?」
「府上今天來了客人大家不知道嗎?為何都沒有人去接待呢?」楚天南意有所指地掃了賴大娘一眼,又把目光放在酈兒身上。
「客人?」酈兒故作不知地看看院裡的每個人,誇張地問:「客人,你們有誰知道今天是那位貴客到了府上?我怎麼沒聽說有客人蒞臨?大娘也不知道吧,不然身為管事的大娘是絕對不會在這裡的。」
她的話一語雙關,既為大娘脫罪,又使楚天南難堪,逼得他不得不點破來者是誰,可謂絕妙之極。
他臉色陰沉地說:「永嘉公主來了大家不知道嗎?公主難道不是客?」
「原來王爺是說永嘉公主啊。」酈兒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進而謙卑地說:「王爺也許忘了,公主從來就不是客人。容小女子提醒,以前王爺回府常攜公主同歸,是公主和王爺不許小的們前去打擾,所以多年來王府上下皆知公主並非是客;即便是,也是非常之客,是王爺自己的客,與他人無關。因此迎接伺候的事,還輪不到小的們。」
她的這番話說得楚天南毫無招架之力、還擊之功。
他吃虧在並不真的瞭解楚天南與酈兒、永嘉公主之間的事。明知她含沙射影地指責他,他也不可能真的責怪或傷害她,所以他只能以威權來壓制她。
「不管以前怎樣,身為王府未來的女主人,你得負責這一類的接待,況且我說過以後吃飯時間家人必須一起吃,難道你忘了嗎?行了──」看到酈兒張嘴想反駁,他立即制止她道:「你什麼都不要再說,現在立刻到北院去陪公主用膳,天雲也去!」
那雙美麗的眼睛不信任地望過來,如此冷漠,如此平靜,但足以激起他滿懷的熱情!
「沒問題,既然王爺有令,我們自然會聽令行事。」酈兒謙卑地說。
對於她過於謙卑的語氣和態度,楚天南皺了皺眉,但最終只是轉向在場最年長的女人。「至於其他的,我想賴大娘應該知道要怎麼做。」
說完,他轉身走了。
「霸爺!匪爺!天殺的王爺!」看著他挺拔的背影,酈兒忿忿不平地罵。
賴大娘急忙勸道:「兩位郡主快去吧。感謝老天,我們取笑公主,那可是大不敬……王爺全聽見了,可沒發火,他已經改變許多了,不要再惹他生氣。」
「生氣?我才生氣呢!」酈兒嘟囔著,可心裡也知道賴大娘說得沒錯,王爺的脾氣真的改變了,但她還是不能違抗他的命令。
賴大娘招呼著大伙分頭去做份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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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院飯廳內,餐桌上的四個人默默吃飯。不,應該說沉默的是三個人,因為永嘉公主正像只孵蛋期的母雞,喋喋不休地評點兩個女孩。
「喲,天雲長大了,不過還是那麼瘦小。酈兒郡主嘛──倒是沒怎麼變。」
其實剛才見到酈兒時,永嘉確實是大吃一驚,她已經有幾年沒見到酈兒了。以前每次來時酈兒都避而不見,她直到今天才發現,這個丫頭竟長得這般美麗。
她有一頭烏黑閃亮的頭髮,身材苗條優雅,舉止超凡脫俗。更重要的是她鵝蛋形的臉上,那對明澈動人的大眼睛在陽光下燦然生輝,長長的睫毛,鼻子小巧而挺直,嘴唇柔軟而纖巧。
這是一張足以吸引男人駐足凝視的美麗面龐,但對其他女人而言,卻不是一張討喜的臉,尤其是對像她這樣以美貌自豪又出生高貴的公主來說,酈兒的纖美是最令她難以忍受的痛苦!所以她要貶低酈兒的容貌,凸顯自己的長處。
「不過你的眼睛配你的小臉實在顯得大了點,你的嘴又太小,喔,最糟糕的是你的面色很不好看,你得用胭脂。你看,我的膚色就比你好看……」
「當然,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酈兒怎敢與公主相比?」酈兒匆匆截斷她的話,不想跟她討論自己的長相。
「真的,酈兒郡主也認為我是第一美人嗎?」永嘉公主開心地問。
酈兒忍著駁斥她的衝動,嘲弄地說:「當然,公主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天下何人有此容貌?」
想到她剛才在內院的表演,天云「噗哧」笑了,被含在口裡的飯嗆到,她一邊不安的看看哥哥,一邊用手掩住嘴咳嗽。
「看吧,吃飯時說話遭報應了吧?」酈兒遞給她一塊方巾讓她擦嘴。
永嘉公主繼續得意地說:「王爺,聽到沒?酈兒都說我是天下第一美人呢。」
楚天南看都不看地寒聲道:「吃飯吧,美人也要吃飯的。」
令酈兒納悶的是,他粗魯的態度並未激怒刁蠻公主。看公主那樣子,似乎早已認同了他的壞脾氣。
對酈兒來說,這頓晚飯猶如一場酷刑,她必須忍受與永嘉公主虛偽的、毫無意義的談話,同時還得忍受楚天南不時投向她臉上的火辣辣目光,那樣的目光令她困窘與不安。於是她更加表現出賢淑端莊的樣子,安靜地拿著筷子,極有節制地往嘴裡送飯。
此刻的楚天南也不得不承認這餐飯吃得十分沉悶。左邊的女人喋喋不休地說著話,討厭的手還不時拂過他的胳膊和手腕;右邊的女孩不停地咳著,偶爾將可憐兮兮的目光瞟向其他三人,彷彿等待著意外災難的降臨;而對面的女孩則帶著明顯的反叛,擺出那副令他發狂的文靜樣,斯文至極地數著碗裡的飯粒,彷彿眼前滿桌的美食令她難以下嚥。
真是見鬼!先前龍山上那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到哪裡去了?內院裡逗得眾人哈哈大笑的機靈鬼到哪裡去了?
「酈兒!」
他突然一吼,令說得正高興的永嘉公主驀然住口,酈兒和天雲也愣住了。
「幹嘛?」酈兒壯著膽子問。
楚天南繃著臉說:「大口吃,再敢裝那種安靜斯文樣,你給我試試!」
酈兒臉兒一紅,但絕對不是因為羞愧。
她霍地站起來。「王爺不是一向喜歡安靜文雅嗎?今天怎麼變了?!」
此時一雙小手撫上了楚天南的胸膛。「哎喲,王爺,她是在學我的文雅,早說過不要讓她一起用膳的,你看,生氣了吧?!」
「坐下!」楚天南不耐地撥開公主的手,沉聲命令道。
在酈兒忿然坐下後,他突然胃口全失。
永嘉公主的打情罵俏絲毫改變不了他的壞心情,反而讓他更厭惡。
「王爺,上次我來時,你答應過等滅了竇建德與王世充後,你要陪我到長安住一陣的,現在兩人都完蛋了,你是不是該履行承諾了?」
「對不起,墜馬後我忘記了以前的事,所以無法履行任何承諾。」他說著站起身,全然不顧禮貌地離開了餐桌。
「哼,王爺怎麼能這樣對我?都怪你!」永嘉公主抱怨地瞪了酈兒一眼,扔下碗筷追出去了。
酈兒在他們走後,長長呼了口氣,與天雲相視一笑。
「我們也走吧。」天雲小聲說。
酈兒美目一閃。「為什麼要走?這麼豐盛的菜餚,我可是餓壞了!」
然後她一改剛才的文靜相,對著桌上的美饌佳餚大肆進攻起來。
「酈兒姊姊,你好能吃!」天雲看著她狼吞虎嚥的樣子,驚奇地說。
「快吃,這可都是好東西。」酈兒口齒不清地說,一邊大口地咀嚼。
被她的吃相引動了食慾,天雲也舉起筷子慢慢吃了起來。
「真的很好吃。」
兩個女孩毫無顧忌地吃著,卻不知道門口有一雙黑眸注視著她們。
原來楚天南並未離開,他只是閃到了側門後,避過公主,想看看他那個善於偽裝的未婚妻在他走後會有什麼樣的表現。
她果然沒有令他失望,讓他盡睹她的「真容」。
看著她令人不敢恭維的吃相,他的心情竟意外的好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因為酈兒這些出乎意料的舉動,而開始喜歡上她。想想看,這世上要到哪裡去找前一刻還文靜脆弱,不一會兒便滿身利刺,張牙舞爪的女子?
和她在一起,或者說認識她雖然才短短兩天,可是已經讓他的心失去了平衡。
他很想進去調侃她一番,又不忍壞了她的吃興,最後還是悄悄地離開了。
剩下的時間,楚天南人雖跟永嘉公主在一起,可腦海裡始終晃動著一個時而安靜,時而快樂,時而沉靜穩重,時而頑皮刁蠻的女孩,每當想到她,他的心就湧起喜悅的浪潮。
她真是個寶庫,其中究竟藏了多少寶呢?他得盡快挖掘出來並據為己有!
他的心不在焉終於惹怒了公主,而他則順水推舟將一切都推到傷後失憶上。又氣又惱的公主最後只好按他的要求被帶去歇息,而他終於能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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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酈兒同樣很不好過。
身體羸弱的天雲早就在晚飯後不久被賴大娘強迫上床休息了,屬於夜的寧靜降臨,可是她卻失去了往日的安寧。
將自己無法安靜待在屋子裡的原因歸咎於悶濕的天氣,她漫無目的地來到馬場,躺在空曠的草地上注視著闃暗的夜空。
多年來,每當她心情鬱悶時都愛到這裡來看星月,聽蟲鳴。
微涼的風吹拂著她的臉,令她覺得很舒服,可是她的心依然不平靜。十八年來,她第一次不確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在剛來晉王府的時候,她還是個愛做夢的小女孩。在那以前她曾幻想未婚夫是個聰明勇敢有出息的男人,他會為了建功立業而犧牲陪伴她的時間。後來見了面,發現他果真是這樣的男人,她為他感到驕傲,因此即使他待她冷漠,她也能容忍。
在她漸漸長大,而楚天南總在外打仗時,她也曾幻想過當他回來、他們重聚的時刻,他一定會發現她長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樣笨拙,並告訴她他是多麼喜歡看見她的改變,渴望早日迎娶她做王妃,只是目前他還無法做到這些,因為他不是一個普通人,他還必須離開她去打仗。那麼,她就可以再原諒他的冷漠,等待著他打完仗回來,可以顧及到她的那一天。
可是日子一天天、一年年過去,她由一個懵懂無知、愛幻想的女孩,長成了聰明伶俐,有勇氣的女人。他也一次又一次地從戰場上回來,但她沒有等到他的目光投向她,沒有等到他的笑容為她綻放,只等到一年深似一年的冷漠和疏遠。
在她十六歲生日那天,她看到他懷裡抱著一個女人──刁蠻放縱的永嘉公主,他將可貴的笑容毫不吝嗇地給了她。雖然感到失望和傷心,但並沒有對她造成太大傷害,只是從這天起,她決定不再要他。
她知道促成這個決定的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懷裡有了別的女人,最重要的是自己那時候並不真的明白什麼是愛。
由於自幼的婚約,「嫁給他」彷彿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所以她從來沒有跟別的男人接觸過,也從未想過要嫁給除了他以外的男人。自然,當她發現他並不想要她後,她很快就放棄了她的權利,毫無異議地退出他的生活。
對她來說,只要能生活在晉王府,看著那些愛她、關心她的人們快樂地生活就夠了,於是她一直是平靜的。
然而他突然受傷被送回家,這是過去從未有過的事情。楚家人,要不是戰死,要不就是毫髮無傷地從戰場上返家,可是他居然毫髮無傷卻昏迷不醒地被送了回來。出於義務與責任,她細心照顧他,三日未離開他的床邊。
可就在那幾天的守護中,她覺得自己與他之間仍有一種親密的、看不見也說不清的聯繫,他的一蹙眉一呻吟都牽動著她的心。
尤其是當他醒來後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不僅常常對她笑,還故意纏著她與她說話,這令她驚喜又困惑。特別是今天,他明白地說要娶她,還對她說他今後的計畫,更讓她親眼看見了他對永嘉公主的態度與以前大不相同,讓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重視和關注。
難道墜馬真的改變了他的個性嗎?他說要娶她的話是真的嗎?他對她表現出來的關注與喜愛是發自內心的嗎?他對她的柔情與笑臉會是曇花一現嗎?
如果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她還想要他嗎?
要!她在心裡肯定地說,現在的他正是她想要的夫君。
不要!然而理智告訴她,他的改變和對她的好都只是暫時的,最後他還是會傷害她。
我到底該怎麼辦?現在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了。
夜更深了,天空聚集著濃厚的雲層,可是陷入沉思中的她並沒有意識到。直到一聲驚雷在她頭頂轟鳴,接著一道道閃電劃過,在夜幕上留下刺目的曲線時,她才驚跳起來。
「啊,天氣變了!」她想往屋子裡跑。
隨著一聲巨響,長長的閃電在馬廄東側的木棚上拉出一道紅光。
「那是什麼?」她驚訝地停住了腳步,看著那道在暗夜中閃耀的紅光。
是火!她旋即明白了,一定是閃電擊中乾燥的樹木,引發了火災!
馬!雪裡紅!她毫不猶豫地衝進馬廄。
果真,馬廄東側的樹木在燃燒,火勢順風蔓延至堆在屋角的草料,灼熱的火焰令馬廄裡的馬匹躁動嘶鳴。
「起火啦!」她大聲呼喊,一面將馬廄裡的隔欄一一打開,已經感覺到危險的馬匹立即自動奔離馬廄。
她抓過牆邊的鏟子,用力拍滅著火的草料。
可是馬廄到處是易燃的東西,火苗不斷擴散,越來越大。當被驚醒的馬伕、傭人及賴大叔趕到時,火苗已經竄出屋頂。
「酈兒郡主,快出來,太危險了!」賴大叔大聲喊她。
「不要管我,先照顧馬!」火海中傳來酈兒模糊的喊聲。
煙霧滾滾,嗆得她喘不過氣來,喉嚨像燒灼般疼痛。看到火勢增大,她抓過身邊一條空麻袋,在飲馬槽裡浸濕蓋在頭上後,也不管手中的鐵鏟已經變得滾燙而沉重,仍不顧一切地將起火的草料鏟開。
然而她覺得頭越來越沉重,呼吸越來越困難,外面的喊叫聲漸漸遠去……
「快提水滅火!」賴大娘帶著一群人提著水桶奔來。
就在這片混亂中,暴雨終於挾帶著電閃雷鳴滾滾而來,傾盆大雨瞬間將肆虐的烈火撲滅,但空氣中依然充斥著刺鼻的濃煙和灼熱的氣浪,被燒燬的馬廄在雷雨中搖搖欲墜。
「酈兒姊姊──」
天雲的叫喊聲緊緊拉扯著楚天南身上每一根神經。
「酈兒在哪裡?」他一把拉住妹妹急問道。
「酈兒姊姊在裡面!」天雲抽泣地靠在賴大娘懷裡。
一聽見這話,他覺得腦袋瞬間一片空白,一股恐懼佔據心頭,他立刻冒雨衝向火滅煙不熄的廢墟裡。
「王爺,不行啊,馬廄要塌了!」
大家想攔住他,可是他雙目赤紅地大喝:「走開!」
楚天南衝進濃煙嗆鼻的馬廄,只看到斷椽殘木和草木灰燼,卻不見酈兒。
「酈兒!酈兒!」忍受著炙人的高溫,他大聲呼喚著,但是沒有得到回答。
正焦急尋找間,突然他被絆了一下,他低頭一看,見斷木下露出個麻袋。
楚天南急忙跪下,將木頭挪開,再將濕麻袋拉開,果真是酈兒趴在地上。
「喔,聰明的酈兒!」他心裡一熱,抱起那軟綿綿的身體就往外跑。
「酈兒姊姊!」
當看到全身濕透的哥哥抱著衣裙破爛,渾身髒污的酈兒從灰燼中奔出來時,天雲推開一直拉著她的賴大娘,呼喊著迎上前去。
可是楚天南沒有停下腳步,一直將酈兒抱進了離馬廄最近的倉房。
他將她放在地上,仔細測量她的鼻息。
她的呼吸極微弱,於是他毫不猶豫地伏身為她做CPR(心肺復甦術)。
看到他捏著酈兒的鼻子,將自己的嘴貼在酈兒嘴上,還不時地將雙手放在她胸前用力擠壓時,大家都呆住了。
都什麼時候了,王爺還在輕薄她?!
可是沒有人敢阻止他,只有天雲既羞又氣地質問:「哥哥,你不趕快救酈兒姊姊,還在幹什麼?」
「我是在救她,你以為我在幹什麼?」楚天南抬頭回應,看到大家眼裡的指責時,立即明白大家誤會他了,雖然想解釋,可這些古人懂什麼是「CPR」嗎?
他惱怒地瞪了大家一眼,繼續對酈兒急救。
「酈兒!醒來!」他用力地往她口中吹氣,規律的按壓她的胸腔。
終於,當他再次對她做人工呼吸時,她緊閉的眼睛睜開了,虛弱地問:「你、你做什麼?」
她的聲音彷彿是一道春風吹開了凝結在大家心頭的陰霾。
「啊,酈兒郡主醒了!」
「你……幹嘛?」她望著近在咫尺的黑眸,再次問道。
見她醒來,楚天南總算鬆了口氣,他費盡全力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因喜悅和安心而一把抱起她;可她的問題和探究的眼神令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既不可能告訴她,他是為了救活她在做CPR,也不想讓她以為自己輕薄了她。
正為難間,楚天南突然靈機一動,想起以前到內地出差時,曾聽過兩個煙民的對話,於是他指指酈兒的嘴巴,再指指自己的說:「我在……對火──沒錯,是對火(注)。」
不料酈兒眨動著無神的眼睛,要求道:「還……要、對火……」
此刻的酈兒只感到肺部漲痛,她記得當楚天南的嘴貼著她,將氣送入她口中時,她胸口的疼痛減弱了。
她的話令楚天南先是一愣,接著忍不住笑了。他立即伏下身,將自己的嘴貼在她的唇上,輕輕地往她口中輸送著氧氣。
「雪裡紅……」當痛苦減低時,酈兒在楚天南的口中低聲問著。
楚天南離開她的唇,對她微笑。「別擔心,你的馬沒有事。」
他的笑容和他的溫柔令酈兒放下了心。
酈兒很快被送回內院,楚天南則與賴老大他們留下清理失火現場,安撫受驚的馬匹及勘察損失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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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來得急,去得也快。當白晝降臨時,天空又是一片晴朗。
結束清理的楚天南來不及換下依然潮濕的衣裳,就在莽子的帶領下,第一次走進酈兒的臥室來看她。
此時酈兒的呼吸已經恢復正常,丫鬟和賴大娘替她清洗過,並換了乾淨衣服,王府的大夫也已經為她的傷口作了處理。
楚天南仔細向大夫詢問她的狀況,並深深慶幸在火勢增大時,她聰明的用濕麻袋覆蓋住頭部,才避免了更嚴重的燒傷。
同時也要感謝那場大雨,如果不是那場及時雨,那後果……
他不敢想像!
楚天南走到床頭看著酈兒,心裡依然因恐懼而戰慄。
此刻酈兒正安靜地睡著,臉上雖有煙熏的痕跡,但並無灼傷,這確實令人寬慰。而她的雙手就沒有那麼幸運了,一隻腳也被坍塌的木頭壓傷,現在都被厚厚的紗布包裹著。
托起她的頭,楚天南將她洗過沒擦乾的長髮,小心拉出來散置枕頭四周。
「王爺,您該回去歇歇了。」跟隨在他身後的莽子提醒他,可他恍若未聞。
莽子只好求助地看著賴大娘。
賴大娘勸道:「王爺,您先回去,這裡有我們照顧著,郡主不會有事的。」
「找把剪刀來。」楚天南沒有理會他們的建議,衝著賴大娘說。
「剪刀?」他的口氣令賴大娘一愣,但還是取出剪刀遞上。「王爺要剪刀幹嘛?」
楚天南接過剪刀,捧起酈兒的長髮,細心剪掉被火燒得焦黃翻捲的髮梢。「剪掉這些燒焦的地方,以後頭髮才能長得好。」
他的細心與溫柔,令賴大娘和在場的丫鬟們無不在震驚中生出喜悅,她們的王爺何時待酈兒郡主如此的耐心和溫柔?!
看樣子多年來一直受到王爺冷落的酈兒郡主,以後會有不一樣的生活了!
全副注意力都在酈兒身上的楚天南,對她們的感觸毫無所覺,又交代道:「要記得不要讓她的傷口碰到水。」
「那洗臉洗手怎麼辦?」
「將毛巾擰乾,替她擦就行。」他的口氣不容置疑。
「沒錯,王爺說的是,傷口碰水後容易感染。」大夫急忙應和。
就在這時,床上的酈兒突然睜開了眼睛。
她與楚天南的目光對個正著。最初她有點茫然,但當她的視線從他溫柔的眼睛轉向他飽滿的雙唇時,似乎憶起了先前的事,本能地伸出舌頭舔舔嘴唇,彷彿在回味著他的氣息。
「你感覺怎麼樣?」楚天南關切地問。
意識到自己失態,酈兒縮回舌頭,霎時雙頰滾燙。她轉開視線,想避開他探索的目光。
楚天南明白了她困窘的原因,低聲一笑,令酈兒更加羞愧難當。幸好他很快就移開目光,放下剪刀站起身來。
「好好照顧她,我過會兒再來。」他對賴大娘說,然後大步走出了房間。
屋內恢復了原有的平靜,可是酈兒的心卻再難恢復平靜。
「過會兒再來?他真的還會來看我嗎?」她在心裡問自己,並發現自己很渴望再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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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直到晚飯後,楚天南都沒有出現。
她因為雙手被包住,吃飯穿衣都得靠丫鬟幫忙,自然是不能遵守新的規矩與他一塊兒用餐了,所以也沒能再見到他。
天雲因淋雨後身體不適,直到晚飯後才來看她。天雲來了就不肯再離開半步,不斷講著昨晚馬廄起火時,哥哥如何瘋了似地衝進去救她的經過,最後還帶著好奇的口氣,一再問她與哥哥「對火」的感覺。
開始時酈兒還照實回答她:「就是清爽舒服的感覺。」
「真的嗎?」天雲恍然大悟地說:「難怪董兒總躲著我與洪生抱在一起親嘴兒,可是哥哥為啥說那是『對火』呢?」
酈兒一聽她拿丫鬟董兒與車伕洪生的情事來與自己跟楚天南比,當下就急了。「你不可以亂說,我們可不是那回事。」
「不是嗎?」天雲身體雖不好,可好奇心卻很旺盛,馬上用探究的眼光看著她。「不都是嘴兒對著嘴兒嗎?怎麼不一樣呢?」
她這一問,酈兒渾身像再次陷入火海般灼熱。
「你不要問了,我怎麼知道!」她羞窘地拒絕再回答這個問題。
「不知道?那你為什麼還要?」
「我要什麼了?你不許亂說!」酈兒威脅地瞪著她。
「當然是你要的,我分明聽見你對哥哥說『還要對火』的。」
酈兒臊紅了臉。「死天雲,你要是再說這個我就不理你啦!」
天雲故作無辜地說:「酈兒姊姊不說,等哥哥來了,我就去問他……」
「不可以!」酈兒激烈地反對。
「那你就告訴我嘛。」
「你要酈兒告訴你什麼?」
此時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插進,將酈兒的嬌容染得一片嫣紅。
註:舊時抽煙多是旱煙袋,吸煙者相互借火引子時必須靠近,同時用力吸煙,方可將火種傳給對方,此稱「對火」。此法後來沿用到現代煙民,並被人戲稱隱喻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