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平日的以柏話不多,那今天的以柏鐵定就是心情不好了。
宋毅半挑了眉頭直望著桌前的謝以柏,從大學認識他到現在,還沒有看過他這個模樣。「亞洲經濟危機的時候也不見你的眼睛眨一下,怎麼一大清早的,就一副人家欠你幾千萬的樣子。」
「可不是?」就連唐品謙都覺得好奇。「第一次知道,原來木頭是有表情的。」不過,木頭有表情就算了,平日報紙不離手的以柏,竟然連報紙都不看,那就真的很讓人出乎意料之外了。
「該不會是那場官司打輸了吧?」宋毅一個勁的亂猜。「因為破壞了咱們常勝將軍的名號,所以一大早就擺個臉給咱們看?」事實上,就算有人真的欠他幾千萬,他也不認為謝以柏會有現在的表情。
「要真是這樣,」唐品謙不以為意。「今早的報紙老早就出頭條了。」
「所以才會連報紙都不看啊!」宋毅繼續接道。
「哈,」唐品謙又笑了聲。「那待會兒可真的要買份報紙來看了……」看看究竟是怎麼樣的官司,竟讓傳說中木頭臉的謝以柏,皺了一整個上午的眉頭。
就見謝以柏,光蹙著眉頭,什麼話也沒有接口,一直沉默了好久,這才緩緩地開口。「你們覺得,」他好像還在遲疑。「女人適合做律師嗎?」
這樣的問話,讓坐在桌子的另外兩個人都抬起了頭,一臉的莫名。好一會兒,宋毅首先打破沉默。「不會吧!」他的語氣滿是不置信。「搞半天是性別歧視啊?」雖然說,從以前認識以柏到現在,很少從他的嘴裡聽到女人的事,沒想到他竟然問出這樣的問題。
「是啊,」就連一旁的品謙也不敢相信。「以柏!你的性別歧視很嚴重喔!什麼叫「女人適合當律師」嗎?女人都當法官了,為什麼不可以當律師?現在這個社會上,有什麼事情是女人「不能」做的?」像他作家的身份,不就有九成五以上的都是女人?
「怎麼,」宋毅還以一張笑臉。「公司有女人當律師啊?」要不然,以以柏的個性,才不會問這麼奇怪的問題!
女人?
一聽到這個字,他的腦子裡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許嫚芝清秀的臉孔,只是如此簡單的一個念頭,卻讓他很驚訝自己竟然會想到她。
他性感的眉宇還是深鎖,雙唇緊抿,一個字也沒說。一想到自己一向理智的思緒竟然為了一個女人而莫名的混亂,他的心裡頭就有種說不出的不悅感。
「沒事。」他不準備再接口,想到待會兒上班會看到她,他就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樣的情緒。
沒事?
這樣的回答讓唐品謙與宋毅彼此交換個眼色,好像沒有人期待會從他的口中聽到這樣的答案似的;通常從謝以柏的口中只會聽到發生什麼事,或是根本不會聽見他開口,從來沒有人聽他說「沒事」兩個字來。
「以柏……」
品謙才準備要開口說些什麼,以柏已經放下手中的咖啡,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臉上是慣有的一號表情。
「我要去上班了。」他說罷,二話不說地便朝門口的方向走了去。
一直到兩人都看不見他高大的身影之後,宋毅的臉上才又揚起那抹誘人的笑容。「看以柏這個樣子,鐵定是看上哪一個女人了。」
「看上哪一個女人?」品謙大不認同。「倒不如說他看不慣別的女人比他有成就吧!咱們跟他從大學一起認識到現在,也沒聽過他的嘴裡提過哪個女人的。」
「那並不表示他一個女人也沒有啊。」這點,宋毅倒是比別人還清楚。「看他木頭臉是一回事,女人倒一個也沒少過。」也沒有因為他一張木頭臉,女人就比他來得少啊!
「這倒是!」唐品謙深有同感,俊秀的臉上也揚了抹淺淺的笑。「是沒看過他缺什麼女人……」雖然,以柏並不是那種大肆宣揚的人,可是,並不表示沒有人知道啊……「只不過說歸說,咱們倒還沒看過他的女人一次。」
「哈!」宋毅輕笑說:「那是因為交女朋友是一回事,談戀愛又是另一回事啊!以柏要真的看上哪一個女人,咱們只要靜靜地等,那個女人總會自動現形的。」宋毅說笑似地,事實上,他也很好奇會讓以柏看上的女人究竟是長得什麼樣子……
「是啊!」品謙也贊成;因為通常是女人看上謝以柏,而不是他看上哪一個女人。「看來,咱們是有得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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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
甫進辦公室門口的謝以柏,雖知道自己要跟那個女人工作一個月,可是一大旱聽到她的聲音仍不太能適應。
「早。」他反射性地回應了一聲,便朝著自己的座椅走了過去。
早上八點。他不經意地望向了桌上的時鐘,隨即又以眼角朝許嫚芝的方向睨了眼,而她的背影仍專注在眼前的書上。
大工作桌上已經堆滿了成疊的書和零零散散的案例,屋子裡還隱約地瀰漫著淡去的咖啡香味,綁在頸後的髮束已沒有初見她時的方整,怎麼看都不像是剛剛才進辦公室的樣子。
這樣的發現讓他感到有點驚訝,好像有那麼一秒鐘的時間,他對女人又有另一種評價。
「你一整個晚上都在這裡嗎?」他脫下了外套,低沉的語氣裡掩不住那麼一絲絲的好奇,視線仍停留在她削瘦的背影。
只見她的所有注意力仍集中在眼前的書,須臾,才又轉頭回答他的問題。「沒有。」她搖搖頭,盈著一抹淡淡的微笑,隨手拿下了鼻樑上的眼鏡,她一雙美麗的黑眸更加明亮。「時差還沒有調整過來,一大早就起來了。沒有辦法回去睡回籠覺,所以就到公司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一股如煙般的情愫隱隱地在他的心口牽動,他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覺得有那麼一剎那的時間,她彷彿變得有點特別……
「是嗎?」他轉移自己的視線,很快地便掩飾住自己的情緒,他不喜歡作毫無根據的思考。「不是很多女人喜歡將時間耗在辦公室裡。」
「是嗎?」許嫚芝低頭望了眼手中的書。「只能說,我不是「很多」女人吧。我只有一個人。」在看了一整個早上的書之後,她嘗試著讓自己有點幽默感。
但他的嘴角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只是抬頭望了她一眼,便又低頭望向自己桌上的文件。
「你找到什麼了嗎?」
他的面無表情讓許嫚芝在心裡頭不禁一陣咕噥,這下子,她真的認為他是個毫無情趣的男人了!
不但沒有幽默感,還是個標準的大男人主義,竟然連給個微笑都那麼小器!真枉費老天爺還給了他一張迷死人不償命的英俊臉孔!
「找到了幾個案子。」她戴上了眼鏡,決定跟他一起擺張撲克臉。她隨手便拿起了今天早上找到的一些資料。「我從以前的案件裡,找到了跟我們的CASE很像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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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許嫚芝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這才意識到窗外的天空不知在何時已成了一片黑夜,黑暗中只剩下辦公建築裡零零散散所透射出來的燈光。
今天一整天都埋在這堆資料裡,竟然一點都沒有意識到時間的飛逝,她望了下手錶;九點多了,這才憶起今天的三餐都因為過度的專注而忽略掉了。好像只要腦神經一鬆懈下來,肚子就會第一個抗議。
想著,她又抬頭望向眼前的謝以柏,此時的他還在察看手中的資料,根本沒有告一段落的打算。
說真的,她難得有時間這麼仔細地看著他;他長得真的很好看。深濃的黑眉和明顯的輪廓,長又濃密的眼睫只讓他原本就誘人的黑眸顯得更加深邃。
還有他總是不苟言笑的性感雙唇,總讓她好奇他笑起來的時候會是什麼模樣?
他認真的時候表情很迷人,那種過分專注的神情,好像可以把全世界的問題都解決似的……
「有問題嗎?」
他突然開口的低沉詞句讓她急忙從思緒中回了神,馬上心虛地低下自己的眼瞼,因方纔的凝視而不敢直視他過分迷人的眼眸。
「沒……」她連說話都覺得有點尷尬。「沒事。」
他性感的臉龐還是面無表情,在望了眼手上的時間之後,才意識到時間的飛逝。「這麼晚了。」他又猶豫地望了下滿桌未完成的資料,思考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決定開始收拾滿桌的檔案。「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是啊!」她笑得有點尷尬,有些訝異他竟然沒有堅持要徹夜通宵。「沒想到時間竟然過得這麼快。」
他沒有答話,只是抬頭朝她望了一眼,便又低頭收拾起手中的文件。「我送你回去吧!」他說道,說話的口氣彷彿送女人回家是他的義務。「這麼晚了,一個單身女子走在路上還是挺危險的。」
可是,她就是討厭他這種老是自以為是的口氣。
「不了,」她客氣地揚了嘴角拒絕。「不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人了,台北跟美國比起來,反而要來得安全多了。況且,我家離公司還挺近的,我一個人可以回去。」
她的話只得來謝以柏面無表情的凝視,誘人的唇瓣在此刻緊抿成一條細長的直線,女人拒絕他的好意,這還是第一次。可是,這樣的話從許嫚芝的口中說出來,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驚訝。
「是嗎?」他又低了眼瞼,性感的臉龐讓人猜不出他的思緒,只見他沉默了一會兒,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才又緩緩地輕道:「那我也省事。」如果她要這麼堅持她的大女人主義,他可不會給任何的意見。
但,他這樣的回答也讓她渾身不對勁,好像不管他說些什麼,全都不合她的感覺似的。
男人不是應該堅持的嗎?怎麼可以一句「是嗎」,就這麼將她打發了?
她嬌俏的紅唇微微地半嘟,因他出奇的冷漠而滿肚子的牢騷,只是,她才不會讓他發現呢!抱怨歸抱怨,她低頭繼續收拾滿桌的混亂。
咕——
胃腸蠕動的聲音在這個沉默的時刻顯得格外刺耳,餓了一整天,竟在這個時候不爭氣地抗議了起來。
謝以柏抬起頭來,迷人的臉半蹙著眉頭,望向眼前的許嫚芝,似乎不太確定剛剛所聽到的。
她則是紅了臉,不敢相信自己的肚子竟然會發出這麼驚人的聲音,更何況還是在他的面前,讓她霎時說不出話來。「……我……」還在想要用什麼樣的詞句較適當。「……只是忘了吃飯,等一下回家的時候,我會煮麵吃。」也不知道自己幹麼連這個都跟他講,她低了頭,繼續收拾著桌上的東西,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無緣無故地陷入這麼尷尬的局面。
他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彷彿對她的話一點感覺也沒有。在低頭收拾好手中的文件之後,才又抬頭說道:「我們去吃飯吧!」
嗄?
聽到這樣的話倒是讓她有點愕然;肚子餓歸肚子餓,可沒想到他竟然會有這樣子的建議。「不……」她反射性地拒絕。「我等一下回家就可以……」
「我說,」不待她把話說完,他低沉的語氣又開口道。「我們去吃飯。」他說話的口氣根本不讓她有任何拒絕的餘地,深邃的黑眸牢牢地鎖住她美麗的眼眸。
他好霸道!許嫚芝直直地望向他誘人的臉龐;哪有人連請吃飯都用命令的口氣?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股莫名的情愫卻在她的心裡頭隱隱地作祟,好像他的專制在無形之中能鎖住她所有的思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有那麼一剎那的時間,她竟然好奇在他固執的吻之下會是什麼樣子的感覺?
很快地,她便抹去滿腦子混亂的思緒,急忙低下自己的頭,不敢直視他好似會將人看透的黑眸。
「那就去吃飯囉!」她刻意讓自己聽起來鎮定,天知道她已經搞不太清楚心中莫名的混亂。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在這一刻的時間,他似乎要將她整個人完完全全地掌控?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沒有開口,穿上外套之後,拎起了桌上的公事包便朝門口的方向走去。
「走吧!」
他低沉的聲音又拉回她遠走的思緒,她抬起頭,只見他已經轉身走出了門板之外。
他的冷酷讓她在瞬間抹去心中隱隱作祟的所有情愫;怎麼可能?她告訴自己:她才不可能會去喜歡這麼不可愛的男人呢!
想著,很快地收拾滿桌的資料之後,也馬上尾隨他的身後而去。
才不可能,她沒忘記提醒自己:她才不可能會喜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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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在一家裝潢典雅的餐廳裡進行,由於已經過了用餐時間,整間餐廳裡除了他們還在用餐之外,只剩下茶餘飯後閒聊的幾個人。
從一進這家餐廳到現在,除了點菜時所說的幾句話之外,他們兩個之間幾乎沒有再開口說個一字半句。謝以柏性感的臉龐在工作的時候十分專注,卻沒想到吃飯的時候也不分心,在他的眼裡,好像除了滿桌的菜色之外什麼都看不見,許嫚芝簡直就像個隱形人。
幸好四周還有輕柔的音樂陪伴,讓氣氛不至於那麼岑寂。否則,她一定會以為這是自己一輩子以來所吃過最嚴肅的一餐了。
想著,她又挾了一口菜放到自己的嘴巴裡,心裡倒是抑不住輕聲的咕噥;恨不得能早早結束這沉悶的晚餐。
以前要是有人跟她說,吃一頓晚餐講不到半句話,她一定會大笑三聲,可是現在……她以眼角偷瞄了眼前的謝以柏;她終於見識到所謂的「沉默是金」是什麼意思了。
「說說你的事吧!」
「嗄?」
謝以柏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許嫚芝吃驚地抬起頭,半張的嘴唇在無意識中形成一個小小的圓圈,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與其說是被他所說的話問倒,倒不如說是讓他毫無預警的聲音嚇到;她還以為——她不自覺地嗆了幾聲——他不會講話呢!
看她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謝以柏輕蹙了眉頭,又重複了自己的話。「說說你的事吧!」老實說,他不是很喜歡重複同樣的話。通常這種情況,他就乾脆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也不知道自己幹麼又要問一次。
「我?」什麼?她還沒反應過來,腦中好像還在回想他方纔的問話。「哦——」她想起來了。「我……」可是霎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所有的言語在她的腦中彷彿都起不了作用似的。
「我……」她還在想要怎麼開口,從來沒有人間過這麼含糊的問題,通常都會問像「你幾歲啊」、「多高啊」、或是「喜歡什麼東西啊」。這樣突然要她講講自己的事……該講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反射性地朝他聳聳肩。「沒什麼好講的。」
她的回答讓他抬起頭,性感的眉宇在此刻半挑高了眉頭。沒什麼好講的?這不像是女人會對他所做的回答,通常他只要一個問句,女人總會不停地講了一大串。
對了!他差點忘了;或許他不能將許嫚芝跟「所有的女人」混為一談。
他很快地掩飾起臉上原本就不易察覺的情緒,面無表情的性感臉孔絲毫讓人猜不透他的思緒。「是嗎?」他一聲輕語,視線隨即又放在眼前的食物上。「那你當初為什麼會想當律師?」
「為什麼?」她睜大了一雙美麗的黑眸,腦子裡不自覺地開始思考他的問話。為什麼?她也不知道,彷彿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應該說是興趣吧!」說著,她隨手挾了一口菜放到自己的嘴裡,兒時的記憶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腦海裡。「小時候,我老喜歡跟父親鬥嘴,他總是鬥不過我,每每只要我一開口,他就說我乾脆去當律師算了。所以,」她聳聳肩。「就無緣無故地當了律師囉。」
她輕描淡寫的語氣惹來謝以柏一抹如煙般的微笑,只是那麼一秒鐘的時間,她卻看傻了,從來都不知道他笑起來竟是如此迷人。
只可惜,他的笑容太過於短暫,若不是她剛好瞄到,她可能會一輩子以為他從不曾開口笑過。
「你知道,」她的視線離不開他誘人的臉龐,方纔那一秒鐘不到的笑容已經在不知不覺當中,牢牢地吸引住她所有的注意力。「你應該常笑才對。其實你笑起來,」她刻意撇開自己的視線。「挺好看的。」
她的話讓謝以柏再度抬起頭來,濃黑的眉宇在此刻蹙了起來;真不知道他的「笑容」有什麼特別之處,怎麼全世界的人都希望他笑似的。
他又低下頭,性感的臉上依舊面無表情。「我不是一個愛笑的人。」
「看得出來。」
許嫚芝輕聲的咕噥顯然是讓他聽到了,話才剛落下,就得來他一個白眼,她暗自吐了吐舌頭;還好自己看慣了他的木頭表情,一個白眼的殺傷力還不算太大。
「時間不早了,」都十一點半了,這頓晚餐竟在不知不覺中消耗了一大半的時間,他拎起了椅背上的外套,臉上還是那麼一百零一個表情。「我送你回去吧!」
他說話的口氣有時候真讓人難以接受,又不體貼,也不迷人,也不先問她吃飽了沒有,就擅自決定付帳離開。
不過,抱怨歸抱怨,許嫚芝還是挾了一塊糖醋排骨放到自己的嘴巴。「走吧!」她隨即拎起了自己的外套,緊跟著他的身後起身。
反正跟這種人出來吃飯,本來就不能期待太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