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來吃點東西吧!你一天都不吃不喝,打算成仙嗎?」
小柱子總是不太相信昨晚她真的只是單純去「玉樓春」找斷雲姑娘,兩人一聊忘了時間,索性留在棲雲閣過夜的理由。
「我吃不下,你先放著,餓了我自然會吃。」她仍背對著他,疲憊地回答。
兩人相處這麼多年,從沒見過她意志如此消沉,過去那個始終笑口常開、天真活潑的邵堇兒似乎在一夜之間消失了,他看得出其中另有隱情。
「師姐,雖然我們只能當師姐弟,可是我還是很關心你,要是你心裡有什麼不痛快,希望你能告訴我,讓我幫你分憂,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裡,我實在不喜歡看見你現在這個樣子。」
邵堇兒不禁動容,感激地回以微笑。
「小柱子,謝謝你,我真的沒事,可能是有點想家了,所以心情不太好。」
「那我們馬上動身回去,如果師父要處罰我們,你那一份就算我的,讓我代你受罰。」他以為她是怕被師父責罰。
「誰要你代替?其實師父最疼我了,他才捨不得處罰我,所以我根本不擔心!只要等斷雲姐的事一辦完,我們就出發上路,這次是真的,我可以對天發誓,絕不會再藉故拖延。」
小柱子仍有些妒意,「你真的捨得離開你的滕大哥了?」
她聽了暗自咬牙,強笑道:「那是當然,我現在已經看開了,不該是我的強求也沒用,反正我只是在單相思而已,時間久了就會把他忘了。在我心目中,師父、師娘還有你比他來得更重要。」這世界上還有更值得珍惜的東西,何必為了一段不可能的感情執迷不悟。
小柱子喜出望外,「你終於想通了,可不能再食言而肥了喔!」
「知道了,言歸正傳,我要你打聽的事怎麼樣了?」
「我辦事你放心,那位知府大人的公子叫盧文魁,是盧大人的獨生子,從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卻是個文不能寫、武不能打的大草包,聽說人是又傻又蠢,再有勢力也沒有一位姑娘肯嫁給他,所以盧大人夫妻很為此事煩惱。原本他們很反對兒子納青樓女子為妾,可是盧文魁每天大吵大鬧,將他軟禁起來他又尋死尋活的,為了怕他做傻事,也為了盧家的香火,他們只好點頭同意了。
邵堇兒雙手背在腰後,踱著方步沉吟道:「又傻又蠢?要斷雲姐嫁給這樣的人真是太委屈了,嗯,我得想個好法子讓他知難而退才行。」
「師姐,你不會真要代替她嫁過去吧?」小柱子驚疑不定地問。
她白他一眼,「那是下下策,萬不得已我不會那麼做的,你不要在這裡擾亂我,讓我一個人獨自想想。」
「你真的行嗎?俗話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我看我們一起想比較好,啊……」話才說到一半,他已經被一腳踹出門外。總算恢復正常了,這樣才是本來的她,只要能讓她恢復笑顏,就算被打、被踹也無所謂,小柱子開心地想著。
***
天香酒樓二樓雅座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呃!」滕伊瑀打了個酒嗝,略顯出醉意來。
逐電在一旁乾著急,「三少爺,您就少喝一點,看看您都喝醉了。」
「我清醒得很,哪裡有醉?你少囉嗦,不然我就把你趕回家去,倒酒!」他才沒有醉,誰敢說他醉了?他滕伊瑀的酒量豈是這區區幾壺酒便能灌醉的?未免太小看他的能耐了。
見主子分明在借酒澆愁,偏偏又阻止不了,逐電只好轉向第三者求助,向粘逸翬拱了拱手,懇求他說說話。
粘逸翬搖頭苦笑,「滕兄,要是你真覺得對不起堇兒,何不跟她當面說清楚?你年紀也不小了,況且滕夫人不是也希望你能早日定下心來,要是你對堇兒真有情,就不要錯過這段姻緣。」
「誰說我喝酒是為了她?我又有什麼好對不起她的?」他絕對不承認自己是個懦夫,賭氣道,「我喝酒是因為我高興,不是為了任何人。」
「好,我相信就是了,火氣何必這麼大呢?像堇兒這樣的姑娘滿街都是,你滕三少爺隨便撈就有一把,不需要去在意,我們就當作那天晚上什麼也沒發生,統統把它忘得一乾二淨,來!乾杯。」他的用意就是要激出好友的罪惡感,讓他能正視自己內心的聲音。
滕伊瑀俊眸一瞪,悶悶地又埋頭喝起酒。
他是能假裝忘掉,可是他的心、他的唇和他的身體忘不掉,那銷魂的滋味像毒液般侵入他的骨髓和五臟六腑內,無時無刻地牽動著他的記憶。每一思及,他體內蠢蠢欲動的慾望就跟著張揚勃發,就算抱其他的女人也無法滿足,他真的快瘋掉了。
粘逸翬歎口氣,語重心長道:「我們可以假裝沒這回事,可是堇兒呢?她根本不曉得自己已非清白之身,等將來嫁了人,要她如何向夫家交代,這豈不是毀了她一生的幸福了?」
聞言滕伊瑀身軀一震,丰神俊朗的面孔倏然沉黑了半邊。
不錯!她終究還是要嫁人,想到有別的男人能夜夜愛撫那具曼妙豐盈的胴體,滕伊瑀就恨不得殺了對方,該死!他絕不准除了他之外的男人碰她。
見他有了激烈的反應,粘逸暈就按照斷雲的指示,有意無意地試探。
「我想堇兒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姑娘,我們老實地跟她說,獲得她的諒解,那麼就不需要再覺得內疚,相信將來會有個男人真心地愛她,不會計較她是否為處子之身……」粘逸翬瞭解好友重視自由勝於一切,不願輕易地放棄逍遙的日子,就連他們這些旁觀者都看得出來他對邵堇兒的感覺,為何他就是不肯坦然地面對它?
「夠了,我又沒說不負責任。」他不會讓別的男人有機可乘。
「哦,那麼你是願意娶她了?」總算開竅了。
滕伊瑀做了最大的讓步,「我會買座宅子安頓她,照顧她一輩子,除了名分之外,要什麼我都會給,絕不會虧待她。」
「你——難道連個妾室的名分你都吝於給她嗎?」粘逸翬氣紅了臉,現在才知道這個肝膽相照的好友竟是如此不可理喻、冥頑不靈。
「騰家的子孫只能娶妻不能納妾,這是我娘訂下的規矩。」他的口氣也好不到哪裡去,仍是一味堅持己見。
粘逸翬恨不得一拳揍醒他,吼道:「那麼她算什麼?你專屬的妓女嗎?」
滕伊瑀也大吼起來:「她不是!」
「不是?既不是妻也不是妾,不是妓女是什麼?」嗓門越來越大。
逐電被兩人互吼的情形嚇壞了,「三少爺,粘大爺,你們冷靜一點,有話慢慢說,不要傷了彼此的和氣。」
滕伊瑀風度全失地怒瞪他,「你幹嗎這麼關心她?你已經有斷雲了,難道你也看上堇兒了?我警告你,她是我的女人,你要敢碰她一下,別怪我不顧多年的感情和你割袍斷義,永世不再往來。」
「我把堇兒當妹妹一樣,你想到哪裡去了。」粘逸翬啞然失笑道。
醋意這麼濃,分明已經愛上人家了,還死鴨子嘴硬,老是數落自己雙胞胎兄長有多好強,愛面子,心裡愛得要死,嘴巴硬是不肯承認。依他看來,他們兩兄弟是半斤八兩,果然是雙胞胎。
滕伊瑀像洩了氣的皮球又跌坐回椅子上,猛灌了兩大杯酒,懊惱地抹了把臉。
「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再討論這件事了?我現在頭快痛死了,你就放我一馬吧!」
是不是老天爺要懲罰他玩弄太多人的感情,這才會先讓他被個瘋丫頭惡整,又莫名其妙對她產生微妙的感情,接著有了肌膚之親後,卻讓他活像個從未抱過女人的小伙子,貪戀上她美好的身體,他這常年在脂粉堆中打滾的獵艷高手竟栽在一個小姑娘手上,傳出去真是丟臉呀!
粘逸翬好心地暫時放過他,「不談就不談,不過有件事非查清楚不可。堇兒那晚到『玉樓春』,平白無故怎麼會誤服合歡散?那種東西可不是隨便拿得到的,除非有人故意陷害她。」
他渾沌的心霍然有所警覺,眸底精光一閃。
「我大概猜到是誰幹的好事了,這筆賬我會找她算清楚。」
「你知道就好,那我就不多說了。」女人一旦發狠,比毒蛇猛獸還可怕。
滕伊瑀冷笑,不經心地往樓下一瞟,斜瞅見某個熟悉的背影。
「逐電,付賬。」叮囑一聲,身形搖晃地步下台階。
「滕兄,你要上哪兒去?」粘逸翬亦步亦趨道。
逐電忙掏出銀兩丟給夥計,「哪,酒錢在這裡,三少爺,等等我。」
***
易容成老婆婆的邵堇兒拄著枴杖在大街上閒逛,手中拿著殺價買來的玉簪子,打算回去巴結師娘,萬一師父要責罰自己時,也好有人幫她說話,總之是有備無患,只要是師娘說的話師父鐵定會聽的。
「邵婆婆、邵婆婆。」滕伊瑀在後面努力地追趕過來,一面大聲叫喚,以為對方年紀大,耳朵不靈光才沒聽見。
只有一支玉簪子可能還不夠,再買點東西送師父好了,免得說她厚此薄彼,為了以防萬一,去買師父最喜歡喝的茶葉回去孝敬他老人家,這樣他就沒話說了。
「邵婆婆!」
她驚跳一下,「啊!」待看清叫她的人,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對不起,邵婆婆,晚輩叫了好幾聲您都沒聽見,沒嚇到您吧?」滕伊瑀又端起一張讓人不忍生氣的笑臉,關懷備至地問。
原以為不會再見到他,老天爺竟又安排讓他們在街上巧遇,這世界還真小。
邵堇兒眸底浮起淚光,不過只是一瞬間,她想起此刻扮演的角色,立刻不假辭色地抄起枴杖往他頭上敲去,裝著老態龍鍾的嗓音吼道:「你這個臭小子還敢叫我?我孫女兒哪裡不好,居然還敢退婚,要不是堇兒替你說情,我老太婆准跟你沒完沒了,哼!」
後面趕來的粘逸翬納悶地問道:「滕兄,你認識這位老人家?」
「這位邵婆婆就是堇兒的祖母。婆婆,上回的事的確是晚輩的不對,我在此向您道歉,堇兒她……這兩天還好嗎?你們打算何時離開江南?」
邵堇兒鼻酸眼熱,喉頭一緊,哽聲道:「你那麼急著趕我們走啊!你儘管放心好了,我們堇兒不會死纏著男人不放,算我們邵家高攀不了你,從現在起大家分道揚鑣,各走各的。」
「晚輩不是這個意思,婆婆,我只是想再見堇兒一面,你們住在哪裡?」
她的心驀然怦然疾跳,卻又強自按回原位。
「再見她幹什麼?相見不如不見,既然你對她無意,見了面又如何?小子,婆婆我不會跟你計較過去的事,也不會再讓你見堇兒,我們這幾天就會離開,大家就當作從沒認識過好了。」
聽這婆婆的口氣很硬,粘逸翬也開口幫好友求情。
「婆婆,我們真的有要緊事要找堇兒,求您行行好,告訴我們她在哪裡好嗎?」
邵堇兒咬住牙齦不肯讓步,怕自己再次被他說服。「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又不是要娶我家的孫女,我幹嗎讓你們見面?況且她也不想見你,你還是走吧!」
是呀!人家都這麼說了,他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何必在這裡看人臉色?可是他就是想再見她一面,好確定自己的心意。
「堇兒她會見我的,婆婆,算晚輩求您好嗎?」滕伊瑀低聲下氣地懇求。
邵堇兒發出一聲冷嗤,「你怎麼能確定她會見你?小子,像你這風流不定性的男人,說什麼我也不會把堇兒交給你,上回是婆婆我眼睛瞎了,現在說什麼也不會再讓你靠近我的寶貝孫女一步。」
滕伊瑀面有難色,放低姿態道:「婆婆,晚輩真的有非見她不可的理由,請您成全。」
「難不成你改變主意,想娶堇兒了?」她屏息地問。
他直覺地道:「不是!」
「那你還見她幹什麼?!」邵堇兒呀!事到如今,你還期待什麼?難道只等他說一聲對不起嗎?「小子,我孫女和你之間再無瓜葛,而且婆婆我已經決定將堇兒許配給她的師弟小柱子,很快她就要嫁人了。」
滕伊瑀臉色丕變,怒喊:「不行!我不答應,她不可以嫁給別人。」
邵堇兒寒著臉,「你憑什麼不答應?她想嫁給誰還不需要經過你的同意。」「婆婆,堇兒答應了嗎?她親口同意您的安排了嗎?」滕伊瑀的胸口湧起一股異樣且陌生的抽痛感和酸味,她就要嫁給另一個男人了,怎麼可以?他什麼話都還沒跟她說,她居然就要屬於別的男人所有了。
「那是當然,堇兒是個孝順聽話的好孩子,一定會接受這個安排,而且人家小柱子對她又專情,更不會見異思遷,將來肯定是個好丈夫,嫁給他婆婆也安心多了。」她可不敢猜想他難看的臉色是吃醋的表現。
滕伊瑀嫉妒到幾欲發狂,「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伙子有什麼好值得稱讚的?他什麼都沒有,如何帶給她幸福?」
「他是沒錢沒勢,可是他有一顆真心,那比什麼都來得珍貴,你有嗎?」邵堇兒譏誚地反問道。
滕伊瑀臉色發青,默不作聲。
粘逸翬忍不住插嘴道:「婆婆,就算您決定把堇兒許配給別人,晚輩還是希望您讓他們單獨見一面,把該說的話解釋清楚,免得將來有所遺憾。」
「沒什麼好說的,你這小子要女人還怕沒有嗎?不要再來纏著我孫女了。」惟今之計只好用激將法了。
他果然一下子就中計了,臉上刮起狂暴的颶風,這對雙胞胎兄弟怒火發作的前兆如出一轍!惟一不同的是能讓滕伊瑀放棄維持大情人的絕佳表率,這還是打出娘胎頭一遭。
「很好,她要嫁就去嫁吧!我要是出面阻止就是小狗。」發下毒誓,滕伊瑀氣得全身抽痛,扭身就往回走,決定再回酒樓灌上幾罈酒,這次非要醉個三天三夜不要醒來。
「滕兄!」粘逸翬出聲叫道:「婆婆,您……」
她斷然地道:「叫祖奶奶也沒用,我不會讓他們再見面了。」
「唉!」歎了口氣,粘逸翬忙著去追人了。
邵堇兒淚水盈眶地瞅著他們消失在街角,她演戲演得好累喔!
「師姐。」一直躲在旁邊看的小柱子叫住她。「你都聽到了?對不起,剛才實在想不出其他辦法,只好利用你。」她歉疚一笑。
小柱子不以為意地笑笑,「沒關係,可是這樣真的好嗎?為什麼不和他當面談談,也許會有轉機也不一定。」下山走了這麼一趟,似乎連他也比以前成熟許多。
「你怎麼突然幫他說話了?」她訝然笑問。
小柱子斜瞟向街的那一頭,「我看得出來他很在意你,不然何必阻止你嫁給別人?如果師姐真的那麼喜歡他,何不再給他一次機會?」
她搖搖頭,笑得淒愴,「我已經決定了,什麼都別再
說了。」就算回頭也注定以傷心做收尾,再回頭已無意義了。
***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一曲彈畢,斷雲已淚盈於睫、滿心酸楚,整個人籠罩在憂傷的淒迷中,心亂如麻,不勝愁苦之際,突然瞥見門口佇立了一道人影。
「逸郎?你什麼時候來的?」她綻出柔情萬縷的笑意起身相迎。
他卻是兩眼燃火地直直瞅著她,那神情就像頭發怒的獅子。
「為什麼不告訴我?斷雲,為什麼?!」他聲音嘶啞的朝霍地白了臉的心上人咆哮。
斷雲面如死灰地震退一步,訥訥問道:「你……都知道了?是嬤嬤!告訴你的?」他終究還是知道了。
「盧大人的公子即將迎娶名妓斷雲姑娘的消息,早已傳遍街頭巷尾了,而我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斷雲,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粘逸翬抓住她的肩頭,使勁地搖晃,聲嘶力竭地吼道。
她的心在剎那間碎了一地,「逸郎,原諒我,我……完全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我最心愛的女人就要嫁給別人了,這叫為了我好?我不准,誰也休想把你從我手中搶走,即使要我跟全天下的人作對,我也不會放開你,你聽清楚了沒有?」他把她接得好緊,生怕一鬆手她就會像鳥兒般從手中飛走了。
斷雲哭得柔腸寸斷,瑩瑩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盡數揉在他的胸襟上。
「逸郎、逸郎,我也不想離開你,我也想跟你白頭到老,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可是,世事並不能全然在我們掌握之中,我不想為了我牽連到無辜的人。」
「那麼你就捨得放棄我們曾有過的山盟海誓?」他急怒攻心地喝問。
她的淚無止盡地滑下玉頰,「捨不得又如何?知府女人昨天已經來下過聘了,三天後花轎會準時上門,到時要是新娘子不見了,『玉樓春』便是頭一個遭殃,我不能光為自己著想。」
「我去跟嬤嬤談,盧家付多少聘金,我比他多一倍,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嫁給別人。」他心意已決地就要到前面找舒嬤嬤談判。
斷雲失聲驚叫:「不,逸郎,沒有用的,你就是付再多的銀子也沒有用。他是官,我們是民,要是惹惱了他們,恐怕連你都不會放過。」
「我不怕,我可以什麼都不要,這輩子只要你一個就夠了。」
他那無比深情的凝眸讓斷雲又是感動又是悲痛,想自己一生愁苦,從沒人如此真心真意地對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今生的摯愛,卻又將被活活地拆散,莫非她這輩子就必須像具行屍走肉般過下去嗎?
「逸郎,有你這句話我已經很滿足了。」她柔情似水地偎在他胸前,品嚐這最後一刻相處的時光。
粘逸翬心中大慟,「不!不夠!永遠都不夠,我們還要一起攜手到老,到死都不分開,失去你,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義?」
「不要這麼說。」她纖指輕堵住他的嘴,強抑住滿腔的酸澀,「大丈夫何患無妻,你又何苦為了斷雲這微不足道的青樓女子說出這種話,那豈不是存心折煞我了嗎?逸郎,你還是忘了我吧!」
他眼眶閃爍著淚光,「你要我如何忘記我們之間這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斷雲,我只是個平凡的男人不是神,所以我決定放手一搏,要我眼睜睜看自己的女人嫁給別人,我辦不到。」
「逸郎!」
「不要再勸我了,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不論生與死,你都願意跟著我嗎?」粘逸翬眼神堅定地瞅著她。
斷雲淚眼模糊地笑看他豪邁英氣的臉龐,「我願意、我願意,即使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願意永遠跟著你。」
「斷雲……」他俯下頭封住那微抖的紅唇,心醉神馳地吻住她。
「啪……」赫然間響起一串清脆的掌聲,使他們猝地分開來。
「好感人呀!連我聽了都忍不住快哭出來了。」是個尖嫩清揚的女子嗓音。
兩人異口同聲叫道:「堇兒?!」
斷雲微赧著粉臉,開心地嗔罵道:「堇兒,你在哪裡,還不快點進來?真是頑皮,居然躲在外頭偷看。」
邵堇兒仍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笑呵呵道:「人家不好意思打擾你們談情說愛嘛!粘大哥,你真的那麼愛斷雲姐,為了她就是傾家蕩產,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不錯,錢沒有了可以再賺,失去了斷雲,我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她了。」他一臉無怨無悔地和斷雲四目盈盈相望,眼中容不下第三者。
「好,我最欣賞的就是像粘大哥這樣感情專一的男人,這個忙我幫定了。」邵堇兒口氣恁是不小,簡潔有力地允諾。
粘逸翬大喜過望,「你要怎麼幫?」
「我現在要進去了,記住不要太驚訝,要是嚇死了我可是不償命的。」她促狹地取笑道。
在兩人還沒想通她話中的含意時,房門被人推開來,一位擁有和斷雲一模一樣臉孔的女子跨進屋來,只不過身上少了份貞靜的氣質,但光憑臉蛋實在很難讓人分辨出來,莫怪乎粘逸翬和斷雲登時都愣住了。
「你……怎麼會這樣?」要不是聽聲音知道她是誰,還真會給她騙去了。
斷雲也受到極大的震撼,「堇兒,真的是你嗎?你……」
「你們覺得我和斷雲姐像不像一對雙胞胎姐妹?」看他們驚訝的表情,就可以證明自己的易容術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她終於可以出師了。
「好像,連我自己看都覺得像極了,堇兒,這是……」她緩緩地撫摸邵堇兒的臉,那觸感就像真人的皮膚,完全看不出異狀。
邵堇兒露齒一笑,抬手從下巴將面具揭下,「嚇到你們了吧!只要有這張人皮面具,要我易容成任何人都沒問題。如果連你們都會被騙倒,那個盧文魁更不用說了,絕對看不出我是假的。」
「堇兒,你打算怎麼做?」斷雲心中生起一絲希望。
「很簡單,我希望斷雲姐能以你的名義約盧文魁到棲雲閣一敘,相信他不會拒絕的,等他來之後就看我的了。」邵堇兒信心滿滿地道。
斷雲仍存余慮,「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嗎?」
「那還用說,對我有點信心好嗎?。明晚我就在這裡等他來,過了明晚,他絕對會主動退婚,不敢再肖想娶你了。」
粘逸翬瞧她說得那麼有自信,轉憂為喜,「真的嗎?堇兒,那一切就拜託你了,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嗎?」「不用了,我一個人就應付得了。」她委婉地拒絕。
斷雲親切地拉著她的手,「堇兒,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能夠認識你是我這一生最大的福氣之一。」
「只要你和粘大哥一輩子恩恩愛愛在一起,我就很開心了。」看著他們幸福的模樣,她也能從中得到滿足。
粘逸翬心思一動,「堇兒,我有件事想要拜託你,請你務必答應。」
彷彿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麼,邵堇兒笑臉也不見了。
「除了見他之外,其餘的事我都能答應。」她的語氣異常正經。
「逸郎,你能不能先迴避一下,我有事和堇兒談。」斷雲有意先將粘逸翬遣開,畢竟她們要談的是極度隱私的事。他會意過來,起身退出房外。
斷雲有些難以啟齒地道:「堇兒,其實,首先我要向你解釋那天晚上發生的事,當時你之所以會覺得發熱頭昏是因為……」
「我誤服了合歡散,這事我已經知道了,也明白當晚發生了什麼事,斷雲姐不必再跟我解釋,也不必覺得愧疚,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斷雲一臉詫異,」原來你都知道了,那麼你打算就這麼離開了?」
「當然,我下山這麼久也該回家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們後天就會離開江南,以後大概沒機會再見面,我會想你的。」邵堇兒暗暗藏住心中的失落感,知道自己這輩子永遠會記得在江南這段時間認識的朋友。
斷雲侷促道:「你真的打算嫁給你師弟?」這消息是從粘逸翬口中得知。
「嫁給小柱子?喔,對,婆婆認為他是個不錯的對象,會一輩子對我好,又對我百依百順,還有什麼好苛求的,我想嫁給他也不錯。」那欲哭無淚的表情讓她看起來像個易碎的陶瓷娃娃。
「堇兒,我看得出滕大爺對你並非無情,他只是需要時間調整自己的心態,你不要急著走,我相信他很快就會想通了。」
邵堇兒這一笑連眼淚都掉下來了,「你再別安慰我了,那天早上我聽到你們的談話,他說他不會娶一個他不要的女人,話都說白了,我幹嗎還要自欺欺人呢?斷雲姐,請你轉告他,我不需要他負責,也不想再見到他,就當作我們彼此都不曾認識過吧!」
「可是……」斷雲還是想試圖補救。
「要是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當初我就不該故意使詐害他,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又在茶中放瀉藥讓他大病一場,我應該躲得遠遠的,他會討厭我也是正常的,這是我的報應。」賠了身子也失去了心,邵堇兒只能用嘲弄的口吻來消遣自己。
斷雲焦慮地想再說些話來勸說,卻又被她給阻斷了。
「斷雲姐,我知道你是怕我吃虧,可是我也有我的矜持和自尊,即使像我這樣一個孤女,也不屑用強迫的手段逼他娶我負責,只能抓住他的人,抓不到他的心也是枉然,我何苦作踐自己?」
「堇兒,事情還是有轉圜的餘地。」斷雲知道自己不會看錯滕伊瑀眼中的掙扎,要一個遊戲人間的浪子承認自己真的愛上一名女子的確要費點時間,最糟的是他們現在缺少的就是時間。
邵堇兒像鐵了心似的站起來,「別說了,我不想再討論這件事,不打擾你和粘大哥了,明晚見。」
她前腳一踏出去,粘逸翬後腳便進來了。
「事情談得怎麼樣?堇兒願意見他了嗎?」
斷雲不樂觀地搖頭,看來他們真的幫不上他倆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