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麼?」
「你在想什麼?」
「沒有。你……不用去上班?」
「小榮在啊,我不去沒什麼關係。」他無所謂的說。「他把公司打理的很好。」
「哦……XX呢?」我若有所思。
「一天獎金50大毛。一個月大不了扣我30。怕什麼!」他笑道。「混到現在才混了個兩毛一,沒勁死了!」
「什麼兩毛一?」我詫異道。
「兩槓一星。」他比了比肩頭。「這還算有重大貢獻的呢。嘁。還是因為我老子娘在軍中……」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菜涼了。」他用筷子點了點盤子。
「你爸媽……會呆多久?」我垂下頭,問。
「誰知道呢?頂天兒一個月。」他不耐煩地回答。「說這個幹嘛!這不好麼?家裡有的東西這裡全有,你還要什麼?」
「你……多陪陪他們。」我咬了咬牙,說。「你回去陪他們。好好照顧他們。他們很想念你。」
「喆……」於勝宇看著我,目光裡說不上是什麼。
「我不礙事,睡了一覺好多了。我自己照顧自己沒問題。」我向他點點頭,表示我完全可以。
「喆……」於勝宇抓著我的一隻胳膊,要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你也累了,吃好了就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點回去。」我輕輕擺脫他,站起來回到臥室。
於勝宇緊跟了進來,躺在我的身旁,摟著我的腰。「身上疼不疼呢?」他問。
「不疼。」
「你這小騙子,靈丹妙藥啊?用了立馬兒就好?」他輕輕地在我臉上咬了一下。
「只有一點點。」我降低了標準。
「什麼時候能對我說真話呢?」於勝宇在我耳邊說,然後正經了起來,「喆,你答應我,不管我媽媽說什麼,你都不要聽。」
「嗯?什麼意思?」我扭頭看他。
「我不放心。我媽很厲害的。別人我都不怕,就是她不行。你答應我,不管她對你說什麼——也許她沒看出來,是我杞人憂天——你都不要聽,留在我身邊好不好?」於勝宇一邊說,一邊思考或者回憶著什麼,焦慮和擔心都寫在臉上,眼裡。那樣的神情出現在他這麼硬朗的人的臉上,讓我心痛。
「不會。我絕對不會離開你。」我說,同時在心底發誓。我真的不會離開,我也不想離開,還有人比我更害怕失去他麼?
入睡不是那麼容易,我輾轉反側地想像著如果他的媽媽真的發現我們的關係會怎樣?她很厲害,那麼她會強迫我離開,或者……是了,她會羞辱我,極度的。
這不要緊,我已經決定了,無論她用怎樣的詞,怎樣的句子,用怎樣強硬的手段我都不怕。
我不會離開於勝宇。不會。我愛他。
第二天一大早於勝宇就起床了。我在他坐起來的時候就醒了,但並沒有睜開眼睛。
他以為我還在睡著,輕手輕腳的穿好衣服走到廚房。聽聲音他給自己熱了杯牛奶。
不一會兒,他又躡手躡腳的進了臥室,我以為他漏掉了什麼東西要拿,可他的腳步聲就停在床前,很久沒有聲音。
我忍不住想要睜眼看,但想到這樣的離別場面也許更讓人尷尬——他不是去上班,不是去購物,他是回家陪他的父母,而他的父母,正是我兩之間的一大障礙。他難免要顧此失彼。我不想給他壓力——所以我保持著睡姿,希望他就能這樣悄悄離去,哪怕從此不再回來,這樣的分別也好過四目相對。
他溫暖的手從我的前額拂過,又輕輕地掃過睫毛。對於這樣的騷擾我不能再熟視無睹了,於是我睜開眼睛。
「喆,晚上回來看你。」他說。
「不用。現在不是從上地到紅領巾。你別來回折騰。」我說,看到他嘴邊一圈牛奶留下的白色印記,我伸長手臂幫他擦掉。
「喆……」他聲音裡帶著深深的歉意。
「好了,可以走了。」我笑了笑,說。
「喆……」
「昨天買的東西夠我吃好幾天的。」
「喆……」
「好好對待他們。他們辛苦了一輩子,吃的苦夠多了。不用擔心我。」
「我怎麼不擔心呢?誰給你上藥呢?你若感染了誰送你去醫院?誰給你熱飯菜?你對自己總是不經心。」他一口氣說道。
「我自己可以。走吧,別起個大早趕個晚集。」我催促道。
於勝宇走得很不情願,臨走親了親我。告訴我他會盡快回來。
別墅外不遠處有座小山,如果狀態好的話我會忍不住去爬山,但自忖目前的身體太差,我還是少惹麻煩為妙。儘管如此,我還是忍不住出去走了走,透透氣。這裡的空氣比北京市內不知要好多少倍。
自從他走了之後,我就開始過著豬一樣的生活,似乎把這輩子沒睡好的覺都補全了,三四天裡能睡了七十多個小時,清醒的時間都有限。甚至連於勝宇回來的時候我都在酣然大睡。
他看起來很累,風塵僕僕的樣子。
「睡好了?「他笑道。
「等了多久了?」我不太好意思地問。
「有一會兒了。」他撇了撇嘴,「你看,我連肖像畫都給你畫好了。」說著,他從身旁的床頭櫃上拿了張紙遞過來。
紙上一隻小豬流著口水在睡覺。
鬱悶……
「一切都好麼?」我一邊問,一邊企圖把那罪惡的肖像畫毀掉。
「好。哎~別撕啊,我還要留著呢。」他一把搶了過去,揣進胸口的口袋,然後脫了外衣擠進我的被窩,兩隻手開始不老實的蠕動起來。
我也真的怪想他的,當下就加入了他的行動。
我們都竭盡全力地想要先挑起對方的情慾。其實這件事不是太難,我們已經好幾天沒做,沒過多久,兩人劍皆出鞘。
「我想要進去,行不行?」他喘著氣問。
我點了點頭,不知為何閉上了眼睛。
在他的吻落在我的眼瞼上時,體內充盈了起來。
「對了,有件事不知你聽過沒有?」他一邊摘下下體的安全套一邊漫不經心地問。
其實我已經發現只要他作出漫不經心的樣子,那嘴裡說的事情就是重點。「什麼?」我問。
「在紅領巾附近,有個胖子下班回家路上不小近掉進下水道,摔斷了腿。」
「……」我看著他的側面,軍人的短髮,上揚的眉,挺直的鼻樑,緊抿著的嘴唇,整個臉譜都是硬硬的。連他個性的五官都活生生的表明他不是個好欺負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是他的信條。天下的人,不管是誰,都不准負他。他應該是這樣的人。那個時候我就有了覺悟,如果有一天,只是如果,如果我負了他,他不會輕饒了我。
只是在那個時候我並沒有想到這件事真的會發生,而且居然那樣的快。
***
他叫做於勝宇。他曾經對我那樣的好過。那樣呵護,那樣溫存。他讓我想否認已經加諸在我身上的傷害。不,那不是他幹的。如果是他,那我只有忘記。
我只記他的好。
他,和他的車消失在黑夜裡,不會再回來了。
我慢慢站起身子,撿起於勝宇扔在我跟前的錢包,走出暗巷。我要慢慢忘記——事實上我已經強迫自己忘記了許多人和事——忘記剛剛發生的,現在體內的刺痛還在提醒著我的暴行。
再見,於勝宇,再見。
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哭,自那日一別於勝宇再也沒有來找過我。但我還是另找了個房子,搬到紅房子附近。身體稍微好一點的時候,我給老大打了個電話。
寢室的老大叫姜衛,名字有點怪,因為他父親姓姜,母親姓衛。他不像一般的北京男孩那麼貧,不知是不是由於年紀比我們大的原因,總是給人很成熟沉穩的感覺,事情或者東西交託給他很讓人放心。
姜衛聽到我的聲音時激動地把電話扔了。
「譚喆!你這個小王八蛋!」他撿起電話就開罵。
「……」他罵得我無言以對。
「你丫死哪兒去了?」他吸著鼻子問,「王老五上次出差去你家找你,丫說你根本沒回去!!!」
「……」
「我操,你裝啞巴?!你等著,你在哪兒?我捶不死你!」
「嗯……老大,我……。」
「你什麼你啊?老五和冬青他們要是知道你有信兒了還不高興死。他們都問過我好幾次了。快快,你在北京是不是?出來聚聚!」
「不……不了。我近來身體不太好。我找你主要是想拿電腦混飯吃。」
「……你丫早就該和我聯繫!」姜衛沉默了一會兒說,「你休學那會兒哥幾個不就說過了,今後有粥喝粥,有飯吃飯,我們吃飽了就不會讓你餓著。你就多餘躲起來!就是為了你,我們都沒敢換手機號!」
「哥,我……」我羞愧地說不出話來。現在你讓我跟他們站一堆兒我有那麼大臉嗎?
「少廢話。你丫哪兒呢?這麼著,來我這裡,順便拿電腦。我叫上冬青。其他的暫時不在北京,等回來再好好喝一頓!」他不由分說就掛了電話。
我這幅德行怎能去見他們!跟西敏商量,他雖然不贊成我縮起來但是當然也理解我的心情,終於勉勉強強的答應替我走一趟。
可姜衛更狠,不見兔子不撒鷹。他到底逼著西敏把我拉了過去,不過到那兒的時候已經下午,冬青趕回去上班。我們並沒有碰面。
闊別經年,老大沒怎麼變——他原來長得就有點老相,估計十年之後還是這樣。見了面立刻把我拉到他家樓下的燒烤店裡,上手就叫了一箱啤酒。
我原來的酒量就不算差,跟於勝宇在一起的近一年裡要嘛就不喝,要喝就是白的,酒量有增無減。再者,跟同學喝酒那感覺親切極了,不見則以,見了還真是捨不得分開。
這頓酒從下午喝到天黑。姜衛絮絮叨叨得告訴我這幾個要好的同學的去向。老五姓王,叫王政,也是東北人,是我們同學之中跟我最為要好的,進了IBM做營銷,整天價天南海北的跑,本來就有點流氣,現在已經完全被環境改造成了個流氓;姚冬青原本要考研究生,但是頭一年落榜了,胡亂找了個小公司混著,打算年底接著奮鬥;老六夏利平還在聯想;而老大本人已經從聯想跳到了一家台灣人的公司。聯想聽著名兒挺好,其實裡面挺爛。在那地方沒什麼前途可言;而他現在的公司看起來還不錯,有奔頭。工作方式是近來很時髦的workathome那種,絕對適合天才加盟。「小喆子,你來我們公司吧,那台灣人不錯。以你的聰明勁兒沒問題!」姜衛說。「我都已經跟我們經理打過招呼了,他讓你去試試看。」
Workathome?這對我的誘惑很大。我現在很怕見人,儘管從前我也不是特外向的人,但現在卻內向的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怕。
最後老大很凝重的跟我說:「喆子,那個替你來拿電腦的小子是你朋友?說實話我看他不像什麼好東西,你少跟他來往。」
我笑笑不說話。
「你看你,又這樣,你怎麼不長點記性,當初那個籃球隊的癟三害得你還輕啊?」老大酒勁兒有點上來,急了。
「我有分寸。」
「你丫就這麼強!」他無奈地搖頭。他不知道,西敏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就像是他,王政,姚冬青一樣的。
兩周以後我去那家台灣公司面試,面試我的是個三十多歲,看來文質彬彬的男人。他問我為什麼中途退學,我告訴他家裡出事。他表示很遺憾,後來這家公司還是決定要我,但薪水很低。
這對我來講已經很好,我不在乎生活上再對自己刻薄點。最起碼這是一份正當職業,讓我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在太陽底下。
能得到這份工作其實謝榮跟於勝宇都功不可沒。如果沒有在他們那裡學來的經驗跟知識,我還是爛泥一灘。
時間越久,於勝宇的好就越鮮明。而他似乎有過缺點,可是早如塵煙一樣被我淡忘了。只有那好讓我刻骨銘心。
姜衛,冬青,王政和利平都對我很好,就像我從沒離開過這一年多一樣。他們也追問過我一年來的遭遇,這樣的時候我就沉默。我不會跟他們說謊,但我也沒法啟齒。
其實我知道我漸漸的在跟他們疏離,在他們高談闊論吹牛泡妞的時候;在他們回到學校占場子打籃球的時候。在這些時刻我更深刻的感覺到我早已不是他們中的一員,就算他們不介意,這也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這一場切割較上一次來講更殘酷。身邊再也沒人來轉移我的注意力,沒人讓我治療;而那蝕骨的快感亦讓我無法擺脫。
我害怕在夜間想起從前跟於勝宇的歡愛,在回憶中讓我那刻骨的相思發揮到了極致。從身體裡向外延伸的寂寞和從胸口開始擴展的麻癢簡直快把我逼瘋了。
我需要,我需要!
我需要瘋狂的歡愛來遏制那萬蟻攢心的折磨。
我的電腦就現在來講已經很落後了,不過對我來講完全夠用。為了排遣寂寞我常常夜以繼日的編程、調試。後來——一個項目完工後姜衛告訴我千萬別再這麼做。與我同組的員工都受不了我。我這麼做無疑給別人太大的壓力,而這些是我不懂的,我沒有跟同事相處的經驗,更何況這樣的網絡同事——我壓低了進度,用大片的時間上網,在同志聊天室裡逡巡。在這裡我學到了新的東西——網上做愛。不必面對著面,我們用文字或者語音傳遞著赤裸裸的情慾。但這些對我來講遠遠不夠!我渴望那真真正正的撫摸,進入。那時我已經知道網上流行著一種關係叫做419。這讓我蠢蠢欲動。
我跟同事的關係並不太熱。不只是因為初來乍到就給人搶飯碗的感覺,還因為我很少參加老總組織的休閒活動。老總為了聯絡員工感情,總是三五不時的組織些旅遊什麼的。他選中的地方,恰恰是於勝宇喜歡流連的場所。因此,我總是選用各樣的借口逃開。姜衛不只一次提醒過我這樣不好,可我就是沒辦法投身其中。無論走到哪裡我都覺我的性向似乎一眼就會被看穿,隨之而來的是輕視和排斥,就像我在學校裡經歷的一樣。
我想把自己藏起來,藏在電腦後面,這樣就不會有人看到我,看到我的骯髒。
只有在自己的同類面前,我才感覺不到那麼大的壓力。唯一能與之分擔煩惱的是西敏。但他卻極少來找我。我知道他雖然看來粗糙,但其實骨子裡是個很敏感的人,他當然看得出來我大學同學對他的蔑視。對待這種態度的人,他一向都很尖刻。但這次看在我的面上他沒有那麼做,所以,他選擇遠離。他也不想給自己帶來傷害。
我也極少去找他,開始是因為怕撞見於勝宇。我沒有把握他會不會放手——我也不知道自己心底是否希望他放——但至少我目前不想惹麻煩。後來西敏也開始忙碌了起來——他聽說在某地學車買駕照總共才兩千多塊,想賺了錢就回家開車——找他他也常常不在。因此,我基本的活動範圍不超過我租下的房間。
那是一個週末,有人重重的敲門。
我知道只有王政會這麼做。他在大學就是這幅火爆的樣子,工作了依然沒有收斂。
若是從前,我會給他一付我家鑰匙,但是現在我沒這麼做。我害怕在我自慰或者其他不堪時刻他忽然闖進來。我現在已經跟從前不同了,只是前面的刺激滿足不了我。他雖然明知我是個gay,但這樣視覺上的衝擊我沒有把握他能不能受得了。對於這樣的自己我很悲哀卻無能為力。我就是個該死的同性戀。
我去給他開門的這短短幾秒鐘,他就已經不耐煩了。
「喆七~~~~~~~~~~」他叫道,「穿衣服打球去!」
我在寢室行七,他們經常這麼叫我。
我給他開了門,然後告訴他我不去。
「為什麼?」他瞪大了眼睛問。
「我近來身體不太好。」我說。
「不好才該去練練,老弟!」他不客氣的在我前胸拍拍,後背拍拍。「我看完全能勝任後衛嘛!走,走,大家等著呢!」
「我手頭還有項目……」
「你少唧唧歪歪的,兩個小時能要你命啊?!」他搶進門來,把門一關。「你老實跟我說,你到底在搞什麼!」
「我不懂……」
「你不懂什麼啊?!你少跟我揣著明白裝糊塗!你這是幹嘛呀!咱們是啥樣的兄弟!」他一邊說,一邊氣鼓鼓的坐在床上。「我聽老薑說你現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著,明天出嫁啊?」
「……」
「你……你讓我說你啥!」王政指著我又跳起來,「當初你在學校籃球場救過我一命呢!你不把我當兄弟?」
他說得太誇張,哪有那麼嚴重。
王政是典型的東北大漢,實在又火爆。剛進大學的時候誰都知道不惹朝鮮族的學生,不沾大四的邊兒。偏他一人不聽。
我們寢室個個都喜歡籃球,週末下午不成文的規定就是來一場。那天下午王政起的早自己先跑去占場子。等我穿好衣服跑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和幾個大四的混混打起來了。
他很傻,從不知到敵我懸殊這個說法兒。要打就動手。
當時跑回去叫人已經來不及了,我給寢室打了個電話就衝上前去助拳——後來他們說我也一樣傻,那種明顯的劣勢還敢往上衝。
後來我倆被打得挺慘。從醫院出來王政就對我說:「喆七,今兒你救我一命,今後水裡火裡,只要你一句話!」
我從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王政卻是個受之點水,報以湧泉的人。他一直對我很照顧,哪怕是知道我是同性戀之後,哪怕大多數同學都跟躲避瘟疫一樣的躲避我時,他仍然敢在送別時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敢挑釁的看著遠遠的圍觀者。
我仍記得,那天早上我把帶不走的書本跟衣服抱到操場,一把火燒光。我坐在火堆旁邊,冷冷的看著。不時的有人走近,探個頭發現是我時,「嗤」的就消失了。姜衛是先過來的,然後是薛強——我們寢的老四,接著就是王政。他告訴我冬青跟利平正在纏著保衛科的幹事。「保衛科真他媽傻B,」他說,「打群架從來沒看那些傻B幹事這麼積極過!」
「差不多該走了,」姜衛說,「你辦的休學是吧?明年還要過來念呢。臨了臨了別再惹事,回家安頓好了捎個信,哥兒幾個都擔心呢。」
他們不知道,我就沒打算回來。而且,我摸了摸兜裡的火車票,我也不可能回家。
「好了,」王政拍了拍我的肩膀,「走,送你去車站!」
「不用,出門就上公車了,而且我也沒帶什麼。」我推開他,「少離我這麼近,你不怕成同性戀啊!」
「怕個屁!」他用力的擁抱著我,「別忘了,你是我王政的兄弟,啥時候都是,一百年不變!」
用他的話說「我是流氓我怕誰?」不服氣?好啊,動動拳頭看!
那個,就是王政。
現在王政站在我對面,用深沉的、探尋的目光看著我。這樣的表情在他臉上極其罕見,我不能不為之動容。
「你想知道什麼呢?」我問。
「是不是這一年發生了什麼,讓你變得這麼乖戾。這段日子你在做什麼?」他緩緩地問。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低聲說,「我出去賣。」
「嗯?」他一愣。
我仰頭看著他,不說話。我看到他的表情漸漸的由迷惑變成驚訝,然後夾雜著一絲憤怒,最後是傷心。
謝天謝地,沒有鄙視。
「你……你怎麼能幹那個去呢?」他指著我的鼻子,有那麼一會兒我以為他會打我。「你……你知不知道那不是人幹的活?你……我他媽廢話,你當然知道。」他扇了自己一巴掌,頹然坐在我的電腦桌前。「這一年多我給公司跑營銷,看的人多了去了。客戶要啥,咱就得給提供啥。我他媽都成拉皮條的了。在夜總會看多了『吃鮑魚』,『溜小鳥』的玩藝兒。那活兒哪是人幹的!你糊塗!」
「我……還好……我……我沒臉回家!」我開始支吾著,然而,看著王政那關切的,甚至是有些痛惜的表情,這埋在心底的話情不自禁的溢了出來。
跟母親通過那次電話之後,對任何人,我都沒再提過家裡。那永遠是把刀,插在我的心口。比失戀,比被人唾棄,比所有身體上的或者心靈上的傷都要痛。我的家啊……
「我知道。」他說。
「嗯?」這次輪到我愕然。
「我去過你家兩次。兩次被你媽趕出來。」他垂頭說,「所以我知道,你……你心裡不好過。可是就算家裡待不了,你也可以來投奔我啊!送你走的時候我說什麼?你是我老弟,不管人家怎麼說,或者你幹了什麼,你永遠都是!你懂不懂人話?你是我弟弟,我王政就算餓死,也不會讓我弟弟遭那個罪!」他越說聲音越大,眼睛直視著我。
那眼神告訴我,他不會遺棄我,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轉頭,他依然會站在我身邊。我是他的弟弟。
一股暖流沁入心扉。我整個人開始溫暖起來。這暖不同于于勝宇給我的。於勝宇曾經在我極寒冷的時候給過我溫暖,那種熱烈,但卻絕望;王政給我的溫和而又生機勃勃。
「我媽……我媽怎麼樣?」我鼓起勇氣問道。
「很好,罵人精神得很。」他賭氣說,末了展顏一笑。「你不用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我低聲重複道。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喆小七,」王政站起來踱了兩步,「我也不愛當個皮條客,可有啥法子?咱得生活啊,但是有一條,我就算是流氓了,那又怎麼?我不會當一輩子皮條客。等我爬上去,看看誰怕誰!但不管是發達了還是落魄了,我還是我王政,骨子裡跟大學的時候沒兩樣!你……小七,也一樣。」
他的話懇切而有力,眼神強悍而堅定。我看著站在屋子中間的大塊頭,忽然笑了:「王老五,你說實話,今天真的是來找我打球?」
「咳!咳咳!」他尷尬地咳嗽兩聲,「也有啊,只是重點不在那裡。嘿嘿,喆七到底是喆七。」
最後他還不忘拍我一句。
一瞬間我好像又回到了大學的寢室裡,這個粗糙的漢子在偷了我的方便面被抓住後,求我幫他寫情書時,愚人節又著了個蹩腳的謊言的道時,總會擺出這樣的姿態,說類似的話。
他讓我回到過去。或者說,他的話給我吃了一記定心丸,我又有可能回到過去。
「那到底還打不打呢?」我愉快地問。
「打,打啊!我靠!廢了一個小時了……」他看了一下表,說。「對了,喆七,老薑和冬青他們也很關心你。別讓他們失望。」
「走吧,廢話那麼多!」我催促道。
他看了看我笑嘻嘻的樣子,也跟著笑了起來。他心裡也明白,這個不善演講的傢伙,這次大獲全勝。
我的冬季似乎就這麼過去了。遙遙的,我又看到了太陽,帶著些微的寒氣,慢悠悠的爬上東方的天際,在雲層中間露出紅彤彤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