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他整晚抱著田芯柔軟的身軀入眠,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他做了一個香甜的美夢。
早上第一道曙光斜照進來,他張開眼便看見她粉紅色的臉頰,以及她安詳的睡容。
這樣的夜晚與清晨能有多少個?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越來越貪戀這份有所歸屬的感覺,幸福的暖流在他的血液中流動,漸漸地稀釋了他內心原有的仇恨。
最近他常問自己,四年前的決定究竟是為了誰?一個他原本不在乎的問題,現在變成了他探究的關鍵。
田芯的愛,讓他變軟弱了,讓他只想追求快樂與安適的生活。
他推開了大門,客廳裡只透著薄薄的晨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濃的酒味。
紀采紜睡衣凌亂地斜躺在沙發上,旁邊的桌子、地上散亂著好幾支空酒瓶。
她聽見聲響,從昏睡中逐漸醒來,努力地想張開浮腫的眼皮,撐起幾近麻木沒有知覺的身體。
「我的丈夫……終於回來了。」
黨辰飛微蹙著眉,低聲說:「都已經是早上了,你要不要先回房裡梳洗一下?」雖然這座大宅裡只有父親和他,但上上下下的僕人可不少,女主人的醜態若是被人看到,總是不太好。
「你也知道是早上啊?」紀采紜誇張地尖叫,聲音頓時揚高了八度。「我都沒說你,你倒先責備起我了。」
黨辰飛一臉不耐地丟下手中的公事包,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扶他。
「起來吧!我送你回房。」
「不,我不要!」他伸手打掉他的手。
知道自己理虧,黨辰飛隱忍著自己的怒氣,再怎麼說,他畢竟是她的丈夫。
黨辰飛彎下腰,將她拉起來。她整個人重心不穩地癱在他身上,她的鼻子緩緩地湊近他的頸子,大力地吸氣,吸入殘留在他身上的女性香味。
「你在她那裡過夜,對不對?你和你那個『甜心』——」紀采紜伸出五爪朝他的臉上抓過去。黨辰飛側身閃了開來,她尖銳的指甲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抓痕。
而她在過度的衝力之下,整個人跌倒在地上。
黨辰飛用手摀住開始滲血的抓痕,雙眼露出怒光地射向她。她狼狽地坐在地上,已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狀態。
他當下只想轉身離開,離開這個禁錮了他四年的牢籠,回到田芯的身邊。
「她都已經離開四年了,你為什麼還要千方百計地把她從日本帶回來?」她的聲音嘶啞。
「我沒有帶她回來,她這次單純是幫公司處理案子。」黨辰飛不耐煩地回答。
「不要臉的騙子!」她大聲地哭喊叫罵,「不要臉的娼婦!」
黨辰飛殺氣騰騰地瞪著她。「不要像潑婦罵街一樣。」
「我像潑婦罵街?那她就是天使嗎?」她的聲音劃破了早晨的寧靜。「你既然想要她,為什麼四年前還要在她的面前上我?」
「小紜,不要把事情弄得更複雜。」
紀采紜扶著桌緣,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雙手叉腰。
「怎麼?難不成她跑去日本隆乳,現在有了四年前她沒有的東西,讓你心動了嗎?」她凶狠地罵著。
「你說話留點口德。」
「怕什麼?反正我們又沒小孩,還怕小孩生出來沒屁眼嗎?」
黨辰飛握緊拳頭,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轉身拾起公事包,想要上樓。
紀采紜見狀,飛快地衝上前,一把將他的公事包搶了過去,然後整個人擋在他的面前,「別想走,今天我們把話說清楚。」
「和一個酒鬼還有什麼好說的?把公事包給我。」他側著身要繞過她,她馬上又靠了過來,將公事包抱在前胸。
「我不是酒鬼。」她怒不可遏地反駁。「如果我是酒鬼,也是你造成的。至少在嫁給你之前,我一滴酒都不碰。」
「不要把責任推到我身上。」
「我推卸責任?」她把公事包高舉起來,用力地往牆壁甩去,公事包裡的文件像雪花般散落一地。
「你在發什麼癲!」他嚴厲地怒罵她。
「你自己說,這四年來,你除了晚上睡覺之外,什麼時候待在家裡了?你又有多久沒碰我了?我們這樣還算夫妻嗎?」她聲淚俱下的指控,一串串的淚滴灑在她因酒而顯得枯黃的臉龐。
黨辰飛突然覺得異常疲憊。他有什麼資格可以指責她呢?從頭到尾,她只不過是一支棋子罷了,一個他用來奪回家產的棋子。
他真的累了。
「我後悔了。」他輕聲地說。
紀采紜的心緊抽著,他是在懺悔嗎?懺悔他的出軌,還是懺悔他對她的冷漠?
「你後悔什麼?」
黨辰飛歎了一口氣。「我後悔當初決定和你結婚。」
紀采紜的身體晃動著,她的神情呆滯。這不是她要的答案,不是啊!
「我所做的錯誤決定,毀了三個人四年的青春。」他看著她受傷的表情,沉痛地說。
「只有四年嗎?」紀采紜仰著頭,笑得歇斯底里。「你知道一個女人的婚姻會影響她一輩子嗎?對你來說也許只有四年,但對我來說,我的一生都毀了,你知道嗎?」
「現在還來得及,我們離婚吧!」此話一出,黨辰飛頓時覺得一個沉重的負擔從他的肩頭卸下,事情彷彿出現了撥雲見日般的明朗。
但他的建議卻讓紀采紜更覺得自己的卑賤,「不愛我,為什麼要娶我?」
突然之間,紀采紜哀怨的表情就像當年田芯發現他背叛時的神情一樣,於是,他決定全盤托出,不再隱瞞下去。
「為了保住黨家的名聲與家業,為了將你父親侵佔的黨家財產全部討回來。」
紀采紜呆愣住了,她全然不知道這件事,她只知道結婚前,父親與黨辰飛曾有過深談,但她一直以為他們是談生意上往來的事情,原來……
她開始狂笑了起來,瘋狂地在客廳裡來回踱步,過長的睡袍不時絆到她,然後她看見了玄關桌上的花瓶。
「就為了黨家的財產?」她一手抄起花瓶,往牆上砸去,碎片散了滿地。「看到了沒?這就是你一心一意要奪回來的財產!」
她跑到玻璃櫥櫃前,打開玻璃門,將櫃子裡的高級水晶飾品全掃到地面上。
「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的財產!」她對著他大吼。
客廳地吵怕吵醒了屋內的人,所有的僕人全躲在二樓不敢下來。
黨辰飛走過去,抓住紀采紜的雙手,「錢財事小,但是我父親又怎麼說?他必須在輪椅上度過他的餘生,而你父親卻可以逍遙法外,繼續揮霍他偷來的錢!」
「所以你就打算娶我,凌虐我四年之後再拋棄我?我變成了什麼?替你父親報仇的工具?」
紀采紜那副興師問罪的模樣,讓他想起紀泓對他說話時,那種頤指氣使的態度,所有血液裡的仇恨在瞬間又沸騰了起來。
他咬牙切齒地說:「沒這麼簡單,你以為我會這樣輕易就饒過你們嗎?我打算將你們偷走的每一分錢都要回來,讓你父親也嘗到從雲端上被踢下來的滋味,讓他知道坐在輪椅上行動不便的痛苦。」
他的話讓紀采紜感到寒心,也沖走了她僅存的一絲理智。
原來他每次和她上床,心裡卻在盤算著,怎樣傷害她和她的家人。
她尖聲怒吼,「你這個王八蛋!你毀了我的一生,我要跟你同歸於盡——」紀采紜用盡全身的力氣撲向他,兩人同時跌坐在滿地的碎片上,手、腳入臉上都掛了彩。
正當僕人想跑下來勸架時,一聲巨響從後方傳了過來,聲音震得屋內的玻璃微微晃動。
不一會兒,黨辰飛聽見僕人尖叫的聲音,他的心頭湧上不祥的預感,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衝向聲音的來源。
這時,紀采紜在他身後喊著:「你會有報應的——」
當他看到翻倒在樓梯口的輪椅時,他知道她的詛咒應驗了。
外面下著滂沱大雨,田芯盤腿坐在椅子上,研究日本寄給她的一份企劃書——一家頗具規模的出版社打算邀她畫一套長達三年的長篇漫畫。
突然,她聽見門外插鑰匙的聲音,鎖轉動了半圈之後,大門被緩緩地開啟。
黨辰飛渾身濕漉漉地站在門外,神情茫然。
她快速地衝了過去,幫他脫掉濕答答的衣物。而他則一動也不動地站著,任由她擺佈。
「怎麼了?辰飛。」
她驚惶地看著他頸側的抓痕,還有手臂的割傷。
他垂眼看她,低聲說:「父親從樓梯上摔下來,現在在醫院昏迷中。」
「天啊!」她低低地驚叫了一聲,張開雙臂摟住他,像母親抱小孩一樣地搖晃著他的身體。
他眼中呆滯地說:「是我的錯。」
「不,不是你的錯,辰飛,那只是意外。」她連忙安慰他。
「是我的錯。」他閉著雙眼,腦中又浮現出父親被壓在輪椅下扭曲的身軀。「他一定是聽到了我和紀采紜在吵架,才會激動地失去控制。」
「不要這樣想。這只是意外罷了。」
但她的說法並沒有安撫他;黨辰飛憤怒地拉開她,雙手緊抓住她瘦弱的肩膀,用力地搖晃著。
他幾近瘋狂地說:「你聽到了嗎?是我——是我——他一定是聽到了我和紀采紜結婚的理由,還有我要替他復仇的計劃,他才會想要下樓來——」
田芯咬緊牙關,沉默地忍受了粗暴的搖晃,直到他終於歇了手。
黨辰飛閉上眼,將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身體仍冰涼得直發顫。
她牽起他的手走進浴室,打開蓮蓬頭,然後脫掉他身上剩餘的衣褲,將他推進熱水柱下,讓熱水驅走他身上的寒意。
他仰頭迎接熱水,但熱水雖然溫熱了他的身體,卻暖不了他茫然失序的心。他對父親的愧疚,加深了他對紀家的憤恨,他現在比四年前更想報仇,更想為父親爭一口氣回來。
田芯在一旁幫他調整水溫,她的衣服被四濺的水花沾濕,但她不以為意。
黨辰飛站在水柱下凝視著她,眼神顯得陌生而遙遠。她頓時瞭解到他在這個艱困的時刻,又要再度犧牲她。
滿心仇恨的他,不想要她在身邊牽絆。
田芯慌張地搖著頭,關掉了熱水,她含著淚說:「不准你這樣,聽到了嗎?我不准你再離開我!」
黨辰飛猛然低頭吻住她,吞進她一聲聲的渴求。
他將她抵在牆上,大手滑進她的胸前,粗暴地揉捏著她的乳房,手指恣意地搓揉乳頭,直到它們因疼痛而挺立。
她的抗議與渴求都被吸納到他的嘴內,他的舌頭在她柔軟的唇內肆虐。
黨辰飛用力扯掉她的內褲,抬高她的臀部,並扳開她的雙腿,他閉著眼睛任憑身體粗魯地在她兩腿之間尋找入口。他將她的哭聲吻進嘴內,然後下半身用力挺進她的體內。
田芯的淚無聲的淌下臉頰。同樣的情景,她在四年前也曾目睹過;當時,他在紀采紜的身上尋找復仇的管道。
現在,則是她。
他像個即將沒頂的溺水者,淹沒在仇恨的狂浪中,除非他能自救,否則他永遠回不到她身邊。
黨辰飛沒看到田芯痛苦的表情,只是閉著眼在她體內進出,想在她身上忘記一切發生的事。
在他一次次的衝撞中,她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他。
黨為剛在醫院裡昏迷了一個禮拜,才終於靠著意志力甦醒過來。
黨辰飛在他的身旁日夜守候,看見父親摔得鼻青臉腫的,知道醒來的生活對一個老人家來說會更加艱辛。
出事那天之後,他沒再見過田芯,也沒打電話給她,他希望藉由消極的迴避讓她狠下心來切斷這段感情。
紀采紜倒是來過醫院幾次,但她每次都沒說什麼就走了。
這天,黨為剛出院,黨辰飛推著他回家。
將他安頓好之後,他看見門口堆了幾隻皮箱,紀采紜一身輕便的站在門口等他。
「要去哪裡?」
「離開這裡,我不想再當你的棋子了。」
黨辰飛審視著她憔悴的面容,知道自己在過去這四年來,搾乾了她所有的青春。他雖然有所愧疚,卻仍不能放手。
「你忘了身為人妻是有法律義務與權利的嗎?你不能說走就走。」
「我留在這裡,有助於你完成復仇大業嗎?」紀采紜控制著自己的怒氣。
「紀泓就你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有你在我這兒,紀泓不敢不聽我的。」他的神情冷若寒冰。
紀采紜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曾經說過,要拿回紀家從你這邊偷去的每一分錢,還要我父親體會到從雲端上被踢下來的滋味,是嗎?」
黨辰飛苦笑著說:「你的記憶力真好。」
「那我要恭喜你,因為你已經成功了。」紀采紜從背包中取出一疊資料丟給他。
「過去幾年,父親已陸續將他的財產偷偷地轉移到我的名下,如此一來,他才可以用他的名字從事高風險的事業。前幾天,我已經請律師將我名下的所有財產轉給你,換句話說,你手頭上有我父親奮鬥數十年累積的所有資源,不管那是他偷來的,還是賺來的,現在都已經變你的了。」
黨辰飛驚訝地翻開文件,不明白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我不知道他從黨家偷了多少錢,我也不想知道。現在,所有的武器都在你的手上,你可以自己決定要討回多少才算公平。」
「你將紀家的所有財產讓給我?」他仍掩不住訝異的神色。
「是的。我相信父親不久之後,就會親自來找你。他現在正在投資一項新的事業,隨時都需要資金周轉,到時候,你就自己斟酌吧!」
黨辰飛直視著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紀采紜聳聳肩,自嘲地說:「我受了四年的苦,只因為我是紀家的人,那我為什麼不拋開一切,快快樂樂做我自己呢?」
「你打算要去哪裡?」
「先找回我自己。」
黨辰飛沉默了半晌,他知道自己應該要放開紀采紜,因為她不再是復仇的工具,也因為她已經將所有的籌碼拿出來交換她的自由。
「這些是你的財產,我會幫你保管的。」
「隨便你。我只希望當你下手時,想想當年你自己身為人子的感受,給我父親一點退路吧!不要讓事情再度走到無法回頭的絕境。」紀采紜的語氣輕柔,卻帶著懇求的意味。
黨辰飛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事實上,他也不清楚當他面臨最後關頭的時候,他會不會真的下手。
紀采紜提起地上的行李,踏出黨家的大門。
黨辰飛也幫她將行李上車,望著這位因恨而和他綁了四年的妻子,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有什麼事是我可以幫人我的?」
她想了想,微笑著說:「我已經在離婚證書上簽了名,放在你的床頭櫃上,你只要簽名交給律師,我就自由了。」
他頷首道:「我知道了。」
紀采紜走到黨辰飛面前,凝視著這位她從小愛幕至今的男人,她的眼眶忍不住泛起了霧氣。
「得到你卻又必須放開你,是一件很難的事。」
黨辰飛想到了田芯,他又何常不是在這兩者之間飽受煎熬呢?
他苦澀地回應著,「我完全可以瞭解。」
「忘了恨,讓你自己自由吧!當你心中有太多恨意的時候,怎麼還有空間去容納其他的感覺呢?」
她雖然刻意說得輕鬆,但仍掩不住神情的哀淒。她花費了四年的工夫要得到他的愛,但卻都因為他的恨而失敗了。
黨辰飛知道在這段婚姻中,她受了不少苦,他遺憾自己無法回報她的愛,只能帶著歉意說:「我會永遠記得你的。」
紀采紜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她用力地眨著眼睛,想刷掉眼中的霧氣。然後,她怯怯地走近他,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在他的頰側無聲地說——我愛你。
唯一透露出她的愛意的只有她的唇形,而側著臉的黨辰飛錯過了她最後的表白。
如同這場婚姻一樣,他永遠看不到她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