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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與魔法 第十九章 作者:吉兒·柏奈特
    「貝爾摩公爵暨夫人駕到!」

    皇室僕侍神氣的聲音像高地的戰吼般在華麗的廳堂間迴響著。挽著她丈夫的手臂,喜兒隨著一名僕人走上卡爾登宮的台階。上方傳來模糊的人聲與音樂聲,但她幾乎沒注意到,因為她正忙著看這個由水晶與金色燈光構成的房間。枝形吊燈自高高的天花板上懸垂下來,階梯兩邊牆上成排的鏡子反射出的燈光就像午夜的海面上的月光般。所有的東西不是鍍金就是純金,他們彷彿進入麥得斯「譯註:希臘神祇之一,有點石成金之異能」的宮殿似的。

    她目不轉睛望著鏡中他們的身影。全身綢緞珠寶、從頭到腳尖閃閃發光的她在鏡中回望著她,但最棒的是她正挽著亞力的手臂,她的亞力。

    她擱在他前臂上的手感覺到他僵硬的肌肉,抬起頭又注意到他緊繃的下巴及藍眼中緊張的神色,於是以蘇格蘭人的決心輕聲說道:「我會試著讓你引以為傲的。」

    他似乎對她的話頗感意外,臉上也掠過某種類似罪惡感的表情,但她丈夫沒什麼好覺得罪惡,除非是為了與她的婚姻。她的喉嚨因而緊縮起來,但她拒絕放棄。她瞥他一眼,看不出他的態度中有一絲罪疚或羞恥,他看來仍一如往常的驕傲。

    一會兒後他們已登上最後兩級大理石台階,面對一個充滿無數張突然好奇起來的臉孔的大房間。

    今晚她不是蘇格蘭女巫梅喜兒,而是貝爾摩公爵夫人,手挽她驕傲的公爵的手臂。

    她感覺亞力溫暖的手覆住她的。「妳很漂亮,小蘇格蘭。」

    就像是他知道她需要聽的話似的。她臉上緩緩漾開微笑,突然間信心大增。「我記得,你告欣過我了。」

    「什麼時候?」

    她突然一僵,不禁詛咒起她不聽話的舌頭。「呃,就是剛才嘛。」

    他對她皺眉,然後搖搖頭並領她走下走廊。

    她將她公爵夫人的下巴又抬高約一吋,並且挺直背脊,裙裯隨著她走的每一步而搖曳生姿。她緊張而興奮地數著他們走的每一步,覺得要走到舞廳彷彿得花上幾年似的。音樂變得愈來愈大聲也更真實,公爵夫人八成是不會隨音樂點頭打拍子的念頭是唯一使她沒依習慣那

    麼做的原因。

    他們抵達時,湧上前的人群使她更警覺到萬一她使亞力沒面子,將有多少人會看到。這一刻,她終於瞭解他的憂慮之所在。這裡少說也有好幾百人。

    「妳在做什麼?」亞力低頭看她。

    「數數。」

    「什麼?」

    「四十七地毯上的寶石嘛,看到那些亮晶晶的東西沒?四十八」

    「那些都是女士們的鞋和衣服上掉下來的,舞會中常有這種事,尤其是皇家舞會。負責清理的僕人也因此有了額外的收穫。」領她穿過水洩不通的人群之際,他又傾身道:「妳數它們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因為這樣我就不用看那些盯著我的眼睛。」她壓低的聲音中帶著憂慮。

    「妳最好趕快習慣。身為貝爾摩公爵夫人,勤見觀瞻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五十四我什麼時候晉見王子呢?」

    「我們會被召見一會兒,這並不是正式引薦。」他低頭看她。「小蘇格蘭。」

    「六十嗯?」

    「不准使用魔法。」

    她不悅地瞪著地毯。「我數亂了啦。」

    他的手指扣緊她的手臂。「別改變話題。不准有跳舞的雕像、亂轉的鐘,尤其不能有吐出來的癩蝦蟆。那些使妳不自在的眼睛整晚隨時都會注意著妳,等著妳出一點小錯好讓他們製造出一個醜聞來。所以答應我──絕不用魔法。」

    「今晚我是貝爾摩公爵夫人,你的妻子,就這樣而已。」她堅決地說道,已經有點厭倦老被提醒不能用法術了。

    「很好,我隨時都會在附近。」

    她看他一下,不確定那話算安慰還是警告。他們繼續走向瞪大眼睛的人群集於門口附近的舞廳,有許多女人正在扇子後面竊竊私語。她改而看向他們經過的每個房間,沒有好奇的眼睛的傢俱著實使她寬心不少。

    在看到舞廳明亮的光線後,時間似乎一下子改變速度。她才匆匆吸一口氣,他們已穿過寬敞的門口進入舞廳。

    眼前的景像是她連幻想都想不到的;大紅、紫紅、寶藍、鮮黃──各種顏色的羽飾在那些高得嚇人、綴滿珠寶的頭飾上搖曳生姿,她不禁對英格蘭女人頸子的強健暗自稱奇。此外她們從頭到腳尖的珠光寶氣,真要使人以為外面下了場鑽石雪似的。

    「貝爾摩公爵暨夫人!」

    她的心臟漏跳了一拍。接著他們走進擁擠的人群中,一大片熱切、打量的眼睛全轉向他們。

    「深吸一口氣,否則妳會昏倒的。」亞力抽開被她挽著的手臂,改而圈在她腰際。

    她吸一大口氣,任他擁著對周圍的一切視而未見的她往前走。

    「嘿!」

    子爵熟悉的聲音使她終於釋然地呼了一口氣,伯爵就在他旁邊。他走過來為他們開路,伯爵則執起她的手。「閣下。」他行過禮後看著亞力。「室內最可愛的女士,貝爾摩。」

    「我說,多恩說得對。」子爵說著也行個禮。

    某處傳來另一個尖銳、熟悉的聲音──艾姬夫人的。「噢!看看是誰來了,吉妮!可蕾!」

    喜兒敢發誓她聽見亞力咬牙切齒的聲音。

    「亨利,」艾姬夫人用肘頂她丈夫的肋間。「快來,亨利!別磨蹭了,你會害我又錯過他們的!」

    「天殺的。」亞力喃喃道,眼睛盯著那個直朝他們衝來的女人。「那女人已足以使我昏倒。」

    「我相信某些兒童病也有相同的效果,貝爾摩。」伯爵臉上掛著挑釁的訕笑。

    亞力怒視著他。

    「或者呢,」伯爵說著諷刺地鞠個躬。「一個美麗少女甜蜜的吻也有可能。」他一直注視著喜兒的嘴,令她真想變出眼罩罩住他的眼睛。

    「多恩說得對,我都忘了那回事了。前一分鐘你還在和你老婆親熱──抱歉,喜兒,但我們在場,下一分鐘,砰!你已經倒在地板上了。」尼爾停下來,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你想這會不會就是華爾滋如此引人非議的原因?我必須說它看起來確實挺傷風敗俗的,而且你倒在地板上也真的嚇壞我了。告訴我,貝爾摩,你的疹子都好了嗎?」

    「從我們的好友的臉色看來,塞莫,我得說你已誤觸敏感區了。」

    「話題可是你提起的,多恩,我只是在詢問一個朋友的健康狀況而已,畢竟他才病過一場嘛。」

    「快點,亨利!啊,塞莫爵爺,你剛說誰病了嗎?」艾姬夫人幾乎喘不過來地問道,把她丈夫扯到她旁邊。吉妮夫人和丁可蕾像跟班似地出現在艾姬夫人身後,兩個女人都凝神等著回答。

    伯爵咧嘴笑著湊向亞力低聲道:「你要拿什麼來塞住我的嘴啊?」

    「我保證不打得你牙落滿地。」亞力的聲音低沉而致命。

    「別告訴我你可憐的新娘生病了,」艾姬夫人一手拍向她綴滿寶石的胸口。「難怪我們一直沒見到妳在城裡活動。妳生了什麼病呀,我親愛的?」

    「閣下。」亞力以冰冷的瞪視提醒她。

    「噢,啊,是呀。請原諒我,閣下,我忘了。」

    亞力以冰冷有若刺骨寒風的聲音說道:「別再忘記了。」

    緊繃的沉默乍至,另外兩個饒舌女人也在公爵的注視下收斂不少。但艾姬夫人顯然有著愈挫愈勇的「美德」,因為她又繼續說道:「呃,我簡直無法告訴你們能將兩位閃電結婚的消息廣為傳達,我多麼深感榮幸。它可是這陣子上流社會的熱門話題呢。」

    喜兒感覺亞力的前臂緊繃起來。為了紓解緊張的氣氛,她湊向他輕聲道:「要不要我給她一個疣?」

    他看向她的眼神顯示了他的驚慌。

    「那只是開玩笑而已。」她連忙說道。他才似乎鬆了口氣,她又說道:「或許只在她鼻子來一小顆。」

    「我可不覺得有趣。」他咬牙道。

    「我倒有不同的看法。」她知道他正看著她,便故意盯著那女人的鼻子。

    「連想都別想。」亞力在她耳畔咬牙道。

    這時候艾姬夫人已進行到誰來了而誰沒來、原因何在等等的話題。「今晚連茱莉小姐都來了吶。」她以一種喜兒無法理解的狡猾神情說道,另外兩個女人吃吃竊笑著。

    由她丈夫臉上的表情,喜兒確定這一刻如果他是個魔法師,艾姬夫人就會有一張蝦蟆臉了。絲毫不受那冰冷的表情影響,她轉向喜兒並甜甜地一笑。「妳見過茱莉小姐了嗎,閣下?」

    「我還沒這個榮幸。誰──」亞力突然抓住她的手臂使她差點大叫起來。

    「我正要告訴你,貝爾摩,」尼爾流利地插進來。「老艾在找你,大概是為了你要的那匹馬的事。」

    多恩伯爵迅雷不及掩耳地跨至喜兒面前說道:「夫人答應過要陪我跳一支舞,貝爾摩。」

    喜兒看一下亞力,對迅速改變的話題感到困惑,更為她在公眾場合的第一支舞感到憂心。她寧願和她丈夫跳,但四周有成百雙的眼睛正打量著她,等著她出醜。

    「去吧。」亞力說著將她的手交給理查。「我得去找老艾。」然後他對她投以「不准使用魔法」的警告眼神,對她的點頭滿意後才轉身離去,其間只回頭一次,大概是要確定沒有人飄浮在半空中吧。

    伯爵慇勤地提醒她正演奏著的音樂是哪種舞曲後,領著她走進舞池,一會兒之後她便陶醉在她生平第一支鄉村舞中了。她再次看到了不一樣的多恩伯爵──亞力曾說過的那一個。他帶她轉了個圈並說道:「我不確定我喜歡妳臉上的表情。這回我又露出了什麼破綻?」

    「沒有破綻。我只是在想我比較喜歡手裡沒拿著酒的時候的你。」她大膽地答道。

    「真奇怪,」他以一種太過漫不經心的態度答道。「我倒比較喜歡手持酒杯的自己呢。」

    「為什麼呢?」

    他俯視著她,臉上的表情錯綜複雜。「因為它可以給我不在乎一切的勇氣。」

    她試著想出某個回答,但音樂卻停止了。當她看著他時心思一定寫在臉上了,因為他說道:「別可憐我,喜兒。我喜歡我現在的樣子,這樣日子比較容易過。」帶著偽裝的嘲諷微笑,他領著她穿過人群走向尼爾所在的安靜角落。他們為她該喝什麼和誰去拿飲料爭執了幾分鐘,伯爵贏了。但他要離開之前,子爵抓住他的手臂說道:「只有檸檬汁,不准有別的,多恩。」

    伯爵咧嘴一笑並拍拍他空空的外套口袋,又對喜兒眨一下眼睛後,他便朝放飲料的餐桌走去。

    「亞力應該再幾分鐘就會回來了。」尼爾說著打開一個鑲珠寶的小盒,捏起一小撮粉未用鼻子吸一吸,然後對著一條蕾絲邊手帕打個噴嚏。

    她皺起眉問道:「那是什麼粉末?」

    「鼻煙。」

    「做什麼用的?」

    「沒見過嗎?這是煙草粉,它會讓人打噴嚏,藉此清除腦子裡的「垃圾」。這個是我的幸運鼻煙盒,瞧?」他把小盒湊向她,這時恰好一扇通往花園的門打開,一陣微風將棕色的粉末吹向她的臉。

    她一手摀住口鼻,死命試著不打噴嚏,心裡很明白若打了噴嚏會有什麼後果。

    尼爾關上盒子。「抱歉,但妳最好打噴嚏把它弄出來,這樣會比較舒服。」他八成看出她眼中的恐懼,因為他拍拍她的手說道:「不必擔心觀瞻的問題,大家都這麼做的。這是流行,妳知道。好了,儘管打噴嚏吧。」

    她搖搖頭並捏緊發癢的鼻子。別想,別想!

    「我說,喜兒,妳得把它打出來才行。」

    「我討厭打噴嚏。」她的聲音因手捂著嘴而模糊,而且淚眼矇矓。她一抬眼,看見伯爵已經走了回來。

    「檸檬水。」他將一杯飲料遞給她,等了又等。她怕伸手接過它。

    「怎麼了?」最後他問道。

    「吸到了我的鼻煙粉。」尼爾舉起他的鼻煙盒。

    「難怪她會淚眼汪汪,那東西是很烈的。來,」他又朝她遞出杯子。「喝了它,檸檬水應該可以沖淡那種味道的。」

    喜兒屏息盯著杯子並伸出手,同時打了個噴嚏。她緩緩睜開眼睛,試著回想方纔她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什麼。兩個男人正像溺愛的兄弟般望著她,臉上並未有任何不尋常的神情。她看看四周,舞池中依舊擠滿歡樂的賓客,音樂清楚而甜美,人群也沒有什麼異樣。她抬頭,沒看見什麼不尋常的事物。沒有玫瑰,也沒有小手鼓──一切都很正常。她釋然地歎口氣,淺啜一小口飲料。

    「嘿,看那邊。」

    喜兒和伯爵順著尼爾的視線看過去。

    「你們猜這二月天裡,王子是在哪兒找到檸檬樹的?」尼爾問道。

    「暖房。」她飛快地答道,瞪著那一整排檸檬樹的盆栽。

    尼爾繼續說道:「擺的地點不太對,擋住陽台門了,你知道。看那些樹後面,那不是貝爾摩和艾德斯嗎?」

    她轉過去時,亞力正和另一個人穿過陽台門走進來。他們分手後亞力轉過身,正好面對那些樹。他轉回去看看門又轉回來,沉思地皺起眉,然後非常緩慢而精確地將目光自樹移向她。她試著作無辜狀,但八成是失敗了,因為他的臉色轉為鐵青。他搬開兩盆樹並走過來,眼睛一徑盯著她的。

    那種表情連最有自信的人看了都會恐慌起來,更何況她現在可是半點也沒。她飛快地瞥尼爾一眼並動動手指。他轉過來,臉上帶著一絲暈眩。「我突然覺得很想和公爵夫人閣下跳舞。」他朝她伸出手臂,他們一起走入擠滿跳著鄉村舞的人群的舞池中。

    舞步佔據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但偶爾抬起頭來,她都會看見亞力就站在不到幾呎遠的人群外。一舞結束,但今晚她顯然是受幸運之神眷顧的,因為她正安全地與她目露凶光的丈夫隔室相對。他還沒來得及逮到她,她已經又開始跳起波卡舞。尼爾曾說這舞對她也許太快

    了,但她向他保證她正需要跳支快舞。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貝爾摩公爵與公爵夫人一直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每回他悄悄靠近她時,她便睜大眼睛轉開,並且假裝對他一臉的挫折和報復的意圖視若無睹。

    兩支舞曲後,她已失去他的蹤影。不過既然剛才他正和一小群人在談話,她決定他大概是暫時放棄了。就在這種安全感中,她結束了這支舞並轉身──卻正好面對著褶式繁複的領巾與貝爾摩家徽圖樣的翡翠別針。

    「噢,完了。」他雙手抓住她時她喃喃道。接著他便將她拉向一個他們能談話的角落。

    「快把它們弄走。」他嘶聲道。

    「但是現在每個人一定都看到它們了。」

    他看過去,一群賓客正把玩著那些盆栽樹上鮮黃色的果實。他一臉盛怒地又轉向她,下顎繃得死緊,接下來的話幾乎是從牙關間擠出來的。「妳究竟以為妳在做什麼?二月的檸檬樹?」

    「這真的是意外,而且也有暖房啊。」

    「該死,老婆I」

    她一手搭在他手臂上解釋道:「是鼻煙使我打噴嚏的,請你別生氣的。」

    他突然明白了。「是塞莫?」

    她點點頭,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它突然吹到我臉上。我很抱歉。」

    他的怒氣褪去,但仍皺著眉以兩根手指揉揉鼻樑。「天殺的,我忘了他對鼻煙的癖好了。」他看著她,然後說道:「幫我一個忙,小蘇格蘭。」

    她驚訝地望入他眼中並點點頭。

    「遠離每一個帶鼻煙盒的人。」然後他轉而打量著室內。這時一個身著皇家制服的僕役走上前來。

    「王子殿下在等著。」那人告訴亞力,後者點點頭並表示他們馬上過去。

    奇異的恐懼襲向她。她走了兩步,突然又停了下來。

    「怎麼了?」亞力問道。

    「我害怕。」

    「妳會做得很好的。」他話中的信心她是半點也沒有。「他只是另一個英格蘭人,試著這麼想就好了。像我一樣,他只是個英格蘭人。」

    「我的膝蓋卻像是蘇格蘭的。」她喃喃道。這話使他臉上出現一種奇怪的表情。若非她早已知道,還真會誤以為那是有趣的表情。

    「妳只需行禮,而之前或以後妳都會挽著我的手臂。還有,在他說話之前別站起來或說話。」

    她視而不見地盯著那僕役的後背。「我會記住。」

    「還有別忘了呼吸。」

    她點點頭並深深吸一口氣。

    「妳是貝爾摩公爵夫人。」他溫暖的手覆住她的,領著她由大舞廳走進一條窄廊。「而且妳看來很可愛,小蘇格蘭。」

    她微笑起來,他的讚許使她又恢復了信心。在一道雙扇門前停下時她轉向他,還來不及說任何話門便開了。

    「貝爾摩公爵暨夫人!」

    這房間內的熱氣一下子襲向她,使她立刻冒出汗來。窒悶的房內有一群身著正式宮廷服的人,每一雙眼睛都緊盯著她。

    亞力仍覆著她的手捏捏她,輕聲說道:「呼吸。」她依言而行。接著他們停下腳步,他放開她的手並介紹她,接著她行了禮──頭部低垂、雙肩挺直、雙手提著裙襬、她的蘇格蘭膝蓋則抖得有若將落的白楊樹葉。沉默持續著。要是這男人再不說話,她可就要令她丈夫蒙羞地面朝地跌倒了。她記起亞力的話並深吸一口氣,這恐怕是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了。

    「啊,我的公爵夫人。」

    喜兒幾乎鬆口氣地倒在地板上。她緩緩起身並給他一個微笑,但卻在她的膝蓋像聖誕節的核桃似地喀啦作響時消失大半。連亞力都聽見了,她從眼角瞥見他畏縮了一下。

    「可愛極了,貝爾摩,令人印象深刻。不過你向來就眼光獨到。」攝政王相當無禮而徹底地研究著她。喜兒一徑站著,微笑黏在唇角,心跳狂猛而膝蓋作疼,心裡則對這男人竟是英格蘭未來的君主而詫異不已。他有個大肚皮,看起來就像是吹脹了的氣球。他那頭金紅色的頭髮全部往上梳,配上細瘦的腳使他看起來真像是只胖公雞。他甚至還有好幾層紅色下巴棲在式樣繁複的領巾上。

    她打了個噴嚏。

    王子張開嘴,並喔喔啼了幾聲。許多人轉過去並瞪著他,但他顯然根本沒注意到,只是繼續對她說話。

    不幸的是亞力注意到了。不過他仍然一派從容地應對著,只是手抓得她更緊了。她有種預感,若她再打一次噴嚏,他很可能會採取非常手段來阻止她了。然後王子要求他們與他同

    桌用餐,而她丈夫突然變得安靜起來。

    「我們希望能多瞭解你的夫人,貝爾摩。」語畢他們便被命令退下,王子轉身穿越房間,他身後跟著一種奇怪的吱軋聲。

    「那是什麼聲音?」她低聲問道。

    「他的束腹。」他們一走出聽力範圍外他立即問道:「妳剛才打噴嚏時究竟在想什麼鬼?」

    她不想告訴他,但他卻握緊了她的手臂。「我在想他看起來像只公雞。」

    他們一走到廊上,他立刻一言不發地遞給她一條手帕。「把所有的鼻煙都打出來。」

    她照做,讓他為她擋住其它人的視線。她抬眼看向他。

    「都好了?」他問道。

    「是的。」

    「妳確定?」

    她點點頭。「他喔喔叫的時候似乎沒人覺得奇怪。」

    「王子有時候就和他的瘋子父親一樣怪異,我想我們該為人們從不質疑王室的行為而感謝上帝。」

    她點點頭,咬著唇而且眼帶警覺地打量他。「你生氣嗎?」

    他俯視她妤好會兒,然後搖搖頭。「不。我得承認,小蘇格蘭,他看起來確實像只公雞。」

    她呼出憋著的氣,唇際漾出快樂的笑容。他久久地注視她;直到她別開目光。然後他領她走回舞廳,站在人群的邊緣。

    「而且我也相信今晚會很漫長。」他仍緊繃著臉,但抓著她的手卻放鬆了。

    她還沒來得及想出他話中的涵義,舞廳中已響起華爾滋的旋律,同時激起忿怒的驚喘與熱切的竊笑聲。舞池中變得空無一人,沒有人敢先跳這種舞。

    她望著那些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的人。「他們在等什麼呢?」

    「沒人想作第一個跳華爾滋的人,這種舞在許多社交圈中仍被認定是不合宜的。」

    「他們會一直就站在那兒嗎?」

    「直到有人拋去成規之前。是的,舞池會一直空著。」

    「我猜大家都知道貝爾摩公爵和夫人不會是下場眺華爾滋的第一對嘍。」

    「那是挑戰嗎,小蘇格蘭?」

    她聳聳肩表示隨便他要怎麼想。

    伯爵突然出現在他右邊。「我有這個榮幸嗎,閣下?」

    「我會和我老婆跳舞,多恩,去找別人吧。」伯爵瞭然地笑著去找另一個舞伴並帶她進入舞池,一派完全不在乎其它人的想法的樣子。

    亞力注視著那一對,眼中有著思索的神色。有那麼片刻,她不禁盼望著他會拋去對其他人看法的顧慮,帶著她在舞池中旋轉。但現在一切都沒關係,因為已有其它人追隨第一對下場去跳了。亞力終於無言地攫住她的腰,將她帶進舞池。

    樂隊演奏著在貝爾摩大宅那晚伯爵彈過的同一首華爾滋,而她與亞力也同樣流暢輕快地旋轉著,使她幾乎感覺不到腳下地板的存在。她抬眼望向那光華眩目的吊燈,卻迎上她丈夫的視線並膠著在那裡。他的眼神使記憶像被風翻動的書般一頁頁閃現,她回憶起上一次他們這麼跳著舞的時候,還有當時的激情和吻。

    真是神奇,光是一個眼神、一個輕觸,便足以令這世界完全消失。美妙的樂音拂過他們,奇妙的張力在他們之間擴張又擴張,比魔法更加強而有力。而且她確知自己絕不可能與其它任何人產生這種感覺,這種奇妙的魔法是他們之間所獨有的。

    他的手扣著她的頸子,她在每一次旋轉、每一個舞步間愈靠愈近。她戴著手套的腕間翡翠在燈光下折折生輝,但與他閃亮的眼睛相較卻黯然失色許多。

    他們近得身體不時會摩擦過對方,他在她腰間與手上的手指不覺收緊了。他的感覺和我一樣強烈,她領悟道,但他在抗拒著那神奇的吸引力,就像海洋抗拒著滿月的漲潮一般。

    吻我她的心一如從前般地呼喚著他。他的目光游移至她唇上,但他卻不肯結束他們之間的距離並說:「讓全世界和禮儀全部下地獄去吧。」

    然後音樂結束,他們也停了下來,突然察覺到他們正被一千隻好奇的眼睛盯著。亞力突然渾身僵直起來,但他們尚未及移動或說話,宣佈晚餐開始的鈴聲已然響起。他們在嘈雜的人群中往前走,兩人間有股沉重的靜默,而他們都知道那是什麼原因。

    帶著一絲不好的預感,亞力望著侍者再次斟滿他妻子的酒杯。正和王子交談的她不時揮動雙手以強調她的話,而王子也似乎很專心地在聽著。王子堅持要他們明晚和他一塊上劇院看戲,此事令亞力懊惱得幾乎呻吟起來。他原本希望能明天一早就離開,好把喜兒安全地藏在鄉下的。

    她愉快的笑聲使他又轉回頭去看著她。他應該以她為傲的──不舒服但驕傲。所以他為什麼又覺得他周圍的世界全變了呢?他覺得不自在又孤單。孤立的感覺非但不像往常那麼吸引人,反而令他不安起來。為什麼他會想要別的呢?他淺啜一小口酒,自問他究竟是想要什麼。

    彷彿是回答般,他感到一股看著他妻子的需要。那一刻她的眼睛碰巧迎上他的,而其中純真的飢渴令他不禁屏息,並且明白他自己那不帶半點純真的飢渴亦同樣昭然若揭。那種進入她裡面的強烈衝動在他體內熊熊燃燒著,令他懷疑在其中他有否倖存與保持理智的可能。

    這念頭使他自顧自笑起來。適才在舞池中他掙扎著在全上流社會面前控制自己的行為,恰恰證明了他已不再理智。或者該說自從娶了她之後,他便沒有過任何理智的思緒了。他納悶那種沒理智狀態有部份是近來與女性相處後的結果。

    他的視線掃過室內。茱莉也在這兒,先前他曾偶然瞥見她的金髮。奇怪的是,看見她時他居然不覺得憤怒。為了平息謠言,在公開場合他會和她交談。但這可不是為她,他根本不在乎施茱莉小姐,而是為了小蘇格蘭在他人面前能好過些。

    他還為自己這麼做找另一個理由:他自己的聲譽也有待重建。

    於是大約一小時後,當他的妻子與他的好友之一跳舞時,亞力走向方才茱莉小姐才走出去的陽台門。他靜靜地站著看她望著覆雪的花園,並且在室外冰冷的氣溫中用扇子搧自己。

    她彷彿他開口了似地轉過來。「亞力。」

    他微微頷首。「茱莉。」

    她令他驚訝地對他露出哀傷的表情。「怎麼一臉悲傷呢?身為新娘子,我還以為妳可愛的臉上應該是散發著愛的光芒的呢,親愛的。」他語中充滿了嘲諷。

    她低下頭。「以我做的事,應該得到更糟的報應的。我不怪你恨我,亞力,但當時我的確是想做對我們兩人都最好的事。」

    「我不恨妳。」

    她的笑聲中充滿譏諷。「的確,我猜要你恨我,前提是你得先愛我才成。而你並不愛我。」

    「不,我是不愛妳。」

    「謝謝你的誠實。」

    「我對妳向來誠實,茱莉,也以為我們瞭解彼此。我錯了。」

    「他愛我。」她輕聲道。

    「我從沒想到妳冷淡美麗的外表下居然隱藏著浪漫的靈魂。」他聳聳肩走到欄柱邊和她站在一起,氣氛顯得有些尷尬。他瞥她一眼,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眼珠是藍的。只是普普通通的藍色,沒有淘氣的綠色閃光。他雙肘支在欄杆上,片刻後才撇開驕傲正視著她。「或許那樣最好。」

    她搜尋著他的臉。「你結婚了。」她的口氣彷彿她遭到了背叛似的。

    「是的。」

    她的微笑哀傷而帶點渴望。「我看到她了。」

    他沒作聲,她繼續說道:「我看見你們兩個跳華爾滋。」

    「我想,每個人都看到了吧。」

    「她愛你。」

    他轉向她,以一種與他真正的感覺相去千里的、無所謂的姿態倚著欄柱。「那並不重要。」

    「我倒認為剛好相反。」

    他體內一陣緊繃,彷彿她剛看見他一絲不掛似的。他沉默地看著她,不太清楚該如何響應。

    「你瞧,我知道愛人是什麼感覺的。」

    [啊,那個迷人的少尉。J

    她微笑地搖搖頭。「不,亞力。你知道,我說過他愛我,而不是我愛他。我愛你,但你永遠不會愛我,而我絕對受不了那樣半調子的過一生。我對你說的那些都只是氣話而已。」她的笑聲不帶惡意,卻隱含著一絲哀傷和自鄙。「雖然你偶爾真的很傲慢。」她說著露出微笑。「當時我確實是認為我很氣你不愛我。」

    她的話令他站直身子。思索片刻後,他說道:「那妳與那位少尉的婚姻又有什麼不同呢?如果只有一方有愛,不也是妳是怎麼說的?啊,對了,半調子?」

    「是的。」

    她的表情證實了她話中的真實性,但奇怪的是,他卻沒有任何感覺──沒有憤怒、羞恥或憐憫,有的只是對不同的人的瞭解。「那麼,我想我們兩個有的都是半調子的婚姻。」

    她帶著友誼地微笑起來。「不,亞力,我不認為如此。你知道,我看過你和你的妻子相處。」她挽住他的手臂。「來吧,陪我進去,讓那些長舌婦嚼舌根嚼個夠。」就在他們跨過門口時,她停下來並仰望著他。「你頑固、傲慢而且英俊得像惡魔,亞力,但你的婚姻是完整的。」

    他驚愕而沉默地看著她。

    她走進室內,拋下最後一枚炸彈。「我只是好奇你要多久才會明白。」

    XXXXX

    不消幾分鐘喜兒便發現亞力不在室內。她找了一遍舞池,又一路擠過人群來到邊緣。她看著跳舞的人滑掠過地板,看著各式珠寶閃閃發亮,並且隨著音樂點頭打拍子。舞會比她想像中更棒。她見過了王子,和他共進晚餐,除了那些小噴嚏外,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她好希望亞力能以她為榮,當王子開口邀他們上劇院時,一股勝利感不禁湧上心頭。

    是的,一切都棒極了,但是亞力不在她身邊,興奮的感覺也因而遜色幾分。她想在離開前和他再跳一支舞,感覺他擁著她旋轉,眼睛對她承諾將在回家後完成他們在舞池中開始的事。

    這念頭令她微笑起來、又搜尋室內一遍。

    「啊,我親愛的!」艾姬夫人刺耳的嗓音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

    喜兒轉過身,那女人顯然還是不接受她的頭銜,幾分鐘以來第二次,她真希望亞力在這兒。

    「妳一個人站在這裡真孤單哪,公爵大人呢?」她的視線掃掠過房間。「妳們有沒有看見他呀,女孩們?」吉妮小姐和丁夫人一齊搖頭,她轉回來拍拍喜兒的手臂。「妳知道,我親愛的,我想我剛看見他到陽台上了。我們去瞧瞧吧?」她挽住喜兒的手臂,拉著她往門口走去。

    人群移動,使喜兒得以不受阻礙地看見通往陽台的門。一個打扮有若冰後的金髮女人走了進來,她銀鈴似的笑聲直傳入她們耳中。

    「噢,他在那裡,我親愛的。看見沒?」艾姬夫人朝陽台點點頭。「他和茱莉小姐在一起,多麼有趣呀。」

    當亞力跟在那女人後面進來時,她感覺得到艾姬夫人透視般的目光。見到他令她眼睛一亮,而後看那女人一眼說道:「茱莉小姐很漂亮。」她轉向艾姬夫人。「她是什麼特別的人嗎?」

    那幾個長舌婦瞪大眼睛,其中並閃著期待。然後她們吃吃竊笑起來。艾姬夫人戲劇化一手捂胸。「啊,原來妳不知道嗎,我親愛的?」她的聲音突然充滿誇張的甜蜜。「她和公爵閣下原本要結婚的。」

    喜兒倏地轉回頭去,突然察覺到亞力和茱莉是多麼相稱的一對,無論外貌、氣質或背景。她望著那對耀眼的璧人,一顆心落至最黑暗的谷底。

    艾姬夫人繼續說道:「她私奔去和另一個人結婚就在你們結婚的前一天。」

    在她眼前的是童話故事的結局,那是全世界都看得見的現實。

    她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化為苦澀的迷霧。她尖銳而痛苦地終於瞭解她的婚姻的真相──而那即使用法術、或是她所有的希望與夢想也無法抹除的。她永遠無法贏得亞力的心,因為它已然被別人贏走了。她所有的希望連同她的心正緩緩地凋萎、死去。

    一陣寒風吹過卡爾登宮,被吹彎了的樹枝刮擦著陽台上的門。天空彷彿痛苦似地呻吟起來,片刻後開始下起雨來。

    心痛

    「名位使他感覺愛情是多麼空虛。」

    ──《馬克白》威廉·莎士比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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