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當家,我……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小七看見他簡直是嚇傻了,連話都說得結結巴巴。
「這是怎麼回事?」問話的同時,沈均仇的眼睛依舊注視著池子裡的人兒。
「她……是她說要清洗,所以我……我就讓她到池子去。她說她不會逃跑的。她只是要洗個澡,而且我……」看到大當家嚴肅的臉,小七更是語無倫次。
沈均仇揮了揮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你先是吧!去準備一些晚上吃的東西。」
小七滿懷感激的點點頭,一溜煙的就聽得不見人影。
沈均仇走到池邊的一棵樹旁旁坐下,好整以暇的欣賞眼前賞心說目的景象。
浸濕的外衫緊貼在她的皮膚上,使得她的身材若隱若現。對於一個北方女人來說,她似乎太纖細了些,而她清靈的容貌也是北方姑娘少有的。
他突然想起杜燕樓,滿州的花魁女。
他並不是個縱慾的男人,只有在需要的時候,才會到縣城裡頗富盛名的來仙閣。就是在那時,他遇見了杜燕樓。
杜燕樓生得嬌媚艷麗,似牡丹般令人神迷,連遠在京城的王公親貴也不遠千里而來,只為一睹住人芳容。
以她的名氣,交往的對象不是貝勒王爺之流,也是名商富賈,而心高氣做的她卻獨鍾他這個沒沒無聞的盜匪,其原因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他忍不住的將她們做比較,如果說杜燕樓是牡丹,那麼眼前的聶瑩瑩一朵不染纖塵的出水芙蓉。
思及昨夜,沈均仇突然厭惡起自己,因為他分不清自己純粹是為了報復聶雄天而侵犯聶瑩瑩,還是他竟對一個該死的聶家人起了不該有的慾念。更糟的是,他居然開始後悔自己奪走她的清白。
他忿忿的拾起一顆石子扔出去,卻正好落人池中。
石子落人水池濺起點點水花,驚嚇了沐浴中的聶瑩瑩,轉過身,她的目光剛好對上他的。認出是沈均仇,她開始害怕的向後退,不料一隻腳在水中踩空,她整個人跌人水裡,不諸水性的她驚慌的掙扎,最後終於沒人水中。
就在她沒人水中的那一刻,沈均仇毫不猶豫的躍入水池,攔腰抱住已然昏迷的她。
她想死嗎?不,他不會讓她這麼輕易死去!
將她帶回後院的小房間後,他脫去她身上濕漉漉的衣裳,換上一件乾淨的衣服,然後在房裡生起一盆火。
「冷,我好冷。」
聽見她的夢吃,他脫下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交坐在床上將她摟抱在懷裡,將自己的體溫傳給她。
他們是如此的貼近,她身上的香氣就在他鼻間飄蕩,他緩緩地湊向她的臉頰,此刻他忘記了一切,只想品嚐懷中令人銷魂的佳人。
「爹!救我,爹爹!」她不安的叫喚讓他清楚地意識到現實的狀況——她是聶雄天的女兒!
沈均仇低咒一聲,粗魯的推開她,讓她倏地清醒。
「你……」聶瑩瑩驚訝的望著身旁的男人。她不是溺水了嗎?怎麼會在這兒?而且身上的衣服是……換過的。
「用不著瞪我,你放心,我什麼都沒做。」沈均仇扯動嘴角嘲弄道。
然而她還是倒退到床角,緊緊的抱住自己,眼中寫滿恐懼。
「害怕了?我不會再碰你的,我嫌髒!」唇邊掛著輕蔑的微笑,他就是要羞辱她。
「為什麼?」
「什麼?」
「為什麼這樣對我?又為什麼要救我?」她顫抖地問。
「因為我要你為你爹的所作所為受苦,我不會讓你這麼輕易死去的。
「我爹的所作所為?我爹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這麼恨他?」
見她露出疑惑的表情,沈均仇知道她對當年的事一無所知。這也難怪,那件事發生時她尚未出生,聶雄天當然也不餘訴她過去的事。
「只消問問你爹,他今天的財富是用什麼卑劣的手段得來的,你就會知道,就算我今天殺了你,也難了這場血海深仇。」
「我不懂,會有什麼事能讓你這麼恨之人骨?」
沈均仇不悅的別開臉,明白的告訴她,他無意回答她的問題。
靜默充斥在這個小小的空間,只有火焰燃燒著柴薪的僻啪聲在空氣中迴響。
「大……大當家,我把晚飯送來了。」小七在門外囁嚅地說著。其實他已經在門外猶豫很久了,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開口。
「送進來吧!」
聽見沈均仇的聲音充滿不耐,向來敬畏他的小七匆匆放下晚飯,不敢多看一眼,馬上就離開房間。
所謂的晚飯也不過是幾個饅頭和幾塊肉片,沈均仇拿起一個饅頭,丟給聶瑩瑩。
「吃吧!」說完,他便自顧自的吃起來,完全無視她的存在。
聶瑩瑩拿饅頭,靜靜的看著他吃東西,此時的他似乎是無害的。
這是她第一次仔細端詳這個無惡不做的盜賊。她無奈的發現,要不是他對她做了那些卑鄙下流的事,她會承認他是好看的。
她以為所有的盜賊應該都像張嬤嬤形容的一樣粗俗猥瑣,可他一就一副堂堂儀表,目空一切的神情增添他的冷酷,仇恨更帶來他的無情。
他是殺燒擄掠的盜賊,專門為別人帶來恐怖與不幸。
就像現在,他毀了她的清白,還給她無限的恐懼,這輩子她不可能擁有幸福了。失去了重於生命的貞節,她的命運只能用「悲慘」二字形容,她所能做的不是自殺便是等死她是該恨他的,他毀了她的一生。
「怎麼,你不吃?」均仇斜脫著她,發現她正定定的看著他,如果眼光可以殺人,那麼他可能已經死了好幾百次。
「我忘了你是千金大小姐,吃不慣這種粗食,可惜咱們這裡就只有這種東西,你要是吃不慣,大可能不吃。」他輕蔑的說完,然後站起來準備離開。「你最好別妄想逃跑,當心前廳的人會將你生吞活剝。」他地看見她的驚懼。
「你什麼時候放我走?」她覺得自己就要崩潰了,她沒經歷過這種臨死的恐懼,更害怕他會再度對她施暴。
「這就看你爹什麼時候能夠湊足錢把你贖回去!我並不介意多留你幾天。」他嘴角勾起一個惡意的微笑,使她的臉倏地刷白,晶亮的眸子裡儘是驚惶。
「放了我!」她幾乎要哀求起來,她不能想像自己要如何熬過第二天,甚至是第三天。
不顧她的乞求,沈均仇跨步同房間,心想,餚風應該把聶瑩瑩在他手中的訊息讓聶雄天知道了。
☆☆☆
聶家莊內所有的人此刻都噤若寒蟬。錦州城的朱家剛剛派人來告知,聶家的花轎一直沒有進人錦州城。朱家的人已經沿途去搜尋,但是到目前為止,尚無任何訊息。聶雄天得知此事後立即派出家中的武師以及家丁去找尋他們的下落,並且動用與衙門的關係,請官差夥同尋找。
他的好心清已經跌落至谷訛,憤怒明顯的寫在他臉上,眾人皆不敢接近他,生怕遭受無妄之災。
聶府的管家匆忙的走進大廳,嚴肅的表情顯示絕無好事。
「老爺。」
「怎麼樣?找到人了沒有?」聶雄大急促的問著眼前正在喘氣的管家,但是一見到管家的神情他心中已然明白,先前他所擔憂的事真的發生了。
「人是找到了,可是……」管家猶豫著,不知道要如何形容他所看見的。
「你快說!別吞吞吐吐的。」
「他們……他們全死了!李師傅帶回來的是十具屍體。」管家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為適才怕見的恐怖景象心涼膽跳,這輩子他還沒看過這麼多的死人。
聽了管家的話,聶雄天的心當下涼了半截。他克制住想把管家勒死的衝動,大聲的問道:「小姐呢?小姐到哪去了?」
「小姐……好像沒見著小姐,李師傅說他找到的屍體,除了媒婆以外,都是男的。我趕著回來給老爺報訊,所以詳細的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管家再次擦拭臉上的汗珠,顯然聶雄天的問話給他更大的壓力。
「我們回來了。」聶家的武師李同賜大步跨人大廳,腳步是無比的沉重。
「李師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快說給我聽!」
「咱們在離錦州城約十幾里的樹林外發現他們,可是找到的十個人全斷了氣,就連鎮遠縹局的劉四爺也難逃一劫。」李同賜喘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根據現場所留的足跡判斷,來人至少有八人以上,我估計這群人就是最近在錦州附近殺人搶劫的強盜。」
「那小姐人呢?」聶雄天根本就無心思考是誰犯的案,他只想知道女兒是否安然無恙。
「咱們沒有看見小姐,另外小姐的貼身丫環喜兒和陪嫁的春梅也不見蹤跡,怕是被他們給擄走了。」
「什麼!」聶雄天一聲怒吼,幾乎要震破屋頂「哪個不要命的混蛋敢動我聶雄天的女兒?我非剝了他一層皮,將他千刀萬剮不可!」
「老爺請先息怒,我想小姐應該還活著。如今首要之計,是趕快找到小姐。」李同賜建議道。他不但是保護聶家安全的武師,亦是聶雄天商量計策的人選,在聶家擁有一定的地位。
他的話立刻使聶雄天冷靜下來。「那麼,你們有線索了嗎?」
「我查過周圍的情況,發現那些賊人的蹤跡到林子裡就消失了。他們很聰明的選擇草地行進,所以我們根本無法追蹤他們的去向。從他們的手法看來,很像在東北千山一帶出沒的鬼修羅,可能是東北的糧荒迫使他們流竄到遼西。我甚至懷疑我們這陣子在遼河一帶碰到的劫匪也是他們。」
「鬼修羅?」天殺的!他竟然沒注意到最近聶家莊的商隊遭劫的次數頻繁得不尋常,與朱家結親的事吸引了他大半的注意力。
「其實我也是聽人家說的,往來長白山或是嫩江一帶的商旅幾乎都聽聞過這名號。那群人以掠奪為生,行動乾淨俐落,手段殘酷,官府也對他們無可奈何。曾經有個人僥倖的逃過一劫,他說他看見帶頭的是個一身黑的修羅惡鬼,因眾修羅的名號不勝而走。」
聶雄天瞭解的點點頭,沒想到東北交出現這麼一群棘手的恐怖盜匪,而且居然教他給碰上了。
「照你這麼說,現在我應該會見到瑩瑩的屍體,而不只後她失蹤的消息。為什麼他們要捉走她?」
李同賜往前走兩步,欲言又止。
「你但說無妨。」聶雄天催促道。
「盜賊捉走女人加以凌辱事常有之,老爺不會不知道吧!況且小姐長得花容有貌,情形多半不樂觀。或者,他們想要綁架小姐,藉機向老爺勒索更多的金錢。」
「混帳!腦筋居然動到我聶雄天身上!我管他什麼鬼修羅,只要他們惹到我,我就要他們後悔為什麼要出生到這個世上來!」聶雄天咬牙切齒的啤道。以他的財富與權,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這群強盜有眼無珠的犯到他,甚至擄走他唯一的女兒,他非把他們碎屍萬段不可。
「老爺!老爺!」一名小廝手中拿著一封信函,路的跑進大廳。「老爺,剛才外頭有個人要我把這封信交給你,說是和小姐有關的事!」
「快拿過來!」管家一把拿過他手中的信函,迅速交給聶雄天。
「李師傅,你快派人去追那個送信的人,想必他尚未走遠。」聶雄天此時終於恢復原有的鎮定,開始發號施令。
李同賜頷首,隨即帶人離去。待他一走,聶雄天立刻拆開信函。
聶雄天:
你的女兒聶瑩瑩現在正在我們的手中,如果你還想看到她,準備好兩千兩銀子,後天黃昏之時單獨到鎮外土坡下的土地廟,否則後果自行負責。
聶雄天忿忿地將信揉成一團,李師傅果然料中了!這群盜匪認識他,所以這不是一椿單純的搶劫事件,而是有預謀的掠人勒索。
早知如此,他就會把遠在塞北鄂爾多斯高原的義子聶劍涵叫回來,護送濛濛出嫁。可是他卻自恃自己的聲望與權勢,料定沒人敢動聶家人半分,才會造成今日的不幸,這是他當初始料未及的。
「周管家,待會李師傅回來了,叫他直接到書房來找我,不許任何人打擾。還有,那些人的後事就由你去辦。」
管家立刻應聲稱是,轉頭準備離去。
聶雄天似乎想到了什麼,又開口叫住了管家,「等會兒順便派人到朱家報信,就說是路上碰到劫匪,幸而鏢師們捨命護衛,小姐才能僥倖逃過一劫,目前正在家中休息。先別讓小姐被綁架的事傳出去,其餘的事,我自會處理。」
「是的,老爺。」管家雖然不太明白主子的用意,但是他也不敢發問,趕緊離開大廳辦事去。
聶雄天交代完後,緩緩踱到書房,手中仍捏著那張信函。
笑話,他聶雄天豈會乖乖的受人威脅擺佈!他心裡恨恨的想著,這群賊人不惹到他便罷,既然今天卯上他,他就要他們永遠後悔碰上他這個人!
兩天的時間足夠他做許多事了。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教人不寒而慄的冷笑。
☆☆☆
秋風瘋瘋地呼嘯著,捲起一陣陣黃煙,在靜謐的黃昏下,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肅殺之氣。
沈均仇站在樹後,遠遠的看著土坡下的土地廟。聶雄大果然照信上所說的,一個人單騎前來。
久違二十一年的仇人現在就站在他眼前,他竭力壓抑想飛騎過去一刀殺了他的衝動。這種死法未免太便宜他了。
「那老小子真的一個人來嗎?咱們什麼時候下去拿錢?老子的手癢得很!」站在他身後的二當家揮舞手中的大刀,不耐的問道。
這次隨他出來的人有餚風、二當家,以及寨子裡的三名克弟,還有對這次贖金額相當眼紅的馬康。
服了迷藥的聶瑩瑩則被綁在一匹馬上。
「喂!我已經按照你們的要求帶銀子來了,你們快點放了我女兒!」眼看著太陽就要西下,那群盜匪卻尚未出現,聶雄天大聲的對著空氣喊叫。
就在此刻,沈均仇牽著捆綁聶瑩瑩的馬,與其他六個人走出隱藏處。
「銀子呢?」二當家捺不住性子,首先向站在土地廟外的聶雄天問話。
「快把銀子拿出來!大爺要的兩千兩銀子,一個子兒也不准少!」旁邊的馬康也大聲附和。
聶雄天瞇起眼睛打量出現在土坡上的七個人。第一個開口的是個壯碩的紅臉的粗莽大漢,急躁貪婪的模樣完成符合他對這群盜賊的想像,其他幾人也差不多如此。
當他的眼光飄向居中的兩個黑衣人時,不禁為他們的沉穩感到詫異。一其中一人的目光更是銳利有如鷹隼,想必他就是這群人的首領,人稱鬼修羅的傢伙。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年輕!
「我已經準備好了!可是我要確定我的女兒是否平安無事。」聶雄天打開放置在他前面的一口箱子,白花花的銀子登時在眾人面前閃爍。
「好!你把銀子交過來,我就放了你女兒。」沈均仇終於開口,他一把提起聶瑩瑩的頭髮,讓山坡下的聶雄天看清楚她的臉孔。
她身上穿的不是出閣那日的大紅嫁衣,而是一件男人的罩衫,他居然碰了她!
聶雄天的怒火頓時如巨浪般排山倒海而來,但是他努力的克制自己,現在還不是時候.不能因為一時的憤怒壞了大事。
「我很願意交出這些銀子,可是我怎麼知道你們會不會依約放了我女兒?如果你們要詐,我根本你們無可奈何。」他裝出一副低聲下氣的姿態,企圖鬆懈他們的戒心。
沈均仇聞言怔了怔,沒想到這二十一年來的富裕生活將聶雄天變成這副懦弱怕事的模樣,原來時間與金錢的確能夠腐蝕一個人的心智。
「那麼,你想要怎麼樣?」他冷冷的問問道。
「不如你先派人來取走我手中的一千兩銀子,待你歸還我女兒後,我再雙手奉上另外一千兩,我這個辦法應該是最妥當的。」
「你在打什麼主意?別想使詐,否則我當場殺了你女兒!」沈均仇脾視著他。
「別這樣!我一個人能做什麼?我只求你別傷害我的女兒!」
聶雄天戒慎恐懼的樣子完全映人沈均仇的眼簾,此時的他只是個愛女心切的老人罷了!
沈均仇臉上頓時充滿輕蔑與不屑。
「大當家,看那老小子畏畏縮的模樣,諒他也變不出什麼花樣,我這就先探探。」
二當家得到沈均仇的首肯,一馬當先衝下去坡。
他看了看四周,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於是大大方方的將馬騎到土地廟旁,聶雄天的銀子正在向他招手。
「大爺,一千兩銀子就在這箱子裡,你拿去吧。快放回我女兒,求求你!」聶雄天哀求道。
二當家騎著馬在箱子周圍繞了一下,確定安全後,一把抬起沉甸甸的箱子。
「大當家,沒問題。這老小子給的可是貨真價實的銀兩呢!」他用力向土坡上的人揮手,示意他們放走人質。
沈均仇拍一下馬屁股,載著聶瑩瑩的馬便慢慢地走下坡。
看著自己的女兒竟然被綁在馬背上,聶雄天心疼的跑過去,快速地解開她身上的束縛。這孩子是他捧在手心裡,小心呵護著長大的,幾時受過一點點的苦,可是現在她的身上佈滿血絲和淤青,他惱怒地在心中低咒,他非要這群人不得好死,尤其是那個一身黑衣的鬼修羅,他一定要將他千刀萬剮,凌遲至死,以洩心頭之恨!
「喂!老小子,你女兒還你了,另外一千兩呢?」
「另外一千兩就放置在土地廟裡,我立刻進去拿給你們。
「好,我也不怕你跑掉,大爺我就在這兒等著。」
聶雄天一抱著聶瑩瑩進去土地地廟後,二當家馬上向其他人揮手,要他們趕緊下來。
馬康見狀,不顧沈均仇有無指示,即刻策馬衝下土坡,奔向已然將他迷昏的白銀。
「均仇,這麼順利,我怕有詐。」餚風走到沈均仇身邊憂心沖忡地說道。
「嗯,你跟著他們下去,別讓他們壞了我的事。」
餚風點頭,隨即跟著馬康身後過去,另外三人也摩拳擦掌。等著沈均仇一聲令下,便要衝下土坡,搬走那白花花的銀子。他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錢。
不對!沈均仇嗅到空氣中有一絲危險的味道。聶雄天進去太久了!敏銳的第六感告訴他情況不對。
「餚風,叫他們快走!有陷阱!」他立即大聲向下叫喊。希望還來得及。
但是事與願違,千百支利箭已經向他們齊發,二當家首當其衝,當場便被四支箭穿過胸膛,血如泉湧般向外噴出。
「二當家!」
餚風努力想要扶住已經癱軟的二當家,一面抵擋自四面八方射來的飛箭,馬康則慘白著臉,設法找到可供躲藏的屏障。
沈均仇立刻帶著三名手下飛奔下去,殺氣騰騰的面孔顯現出他迸發的怒氣。他恨自己居然如此大意,低估了聶雄天這隻老狐狸。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竟會被聶雄天的假意屈從所騙!
待他們全部來到土地廟前,十幾個人手持大刀從附近的乾草堆中衝出,一場血腥的殺戮就此展開。
刀光劍影中,聶雄天站在土地廟旁從容得意的微笑。這次他聯絡官府的人,準備將這群惡名昭彰的盜賊一網成擒,不單是為地方除害,還能贏得美名,簡直是一舉數得。
血濺了沈均仇滿身滿臉,他早已分不出那是自己的血,抑或是他人的血,他只看見他的手下正一個個的倒下。
「聶雄天,我沈均仇饒不了你!」他砍倒阻擋在他面前的人,殺向不遠處的聶雄天。
聶雄天為來人的氣勢所震懾,不禁後退兩步,沈均仇的利刃準確的朝向他的咽喉否則去,但是李同賜的刀早就在一旁守候……
「均仇,小心背後!」餚風大喊,隨即奮不顧身的奔過去,這刀正巧狠狠的落在他的肩膀上。「仇,快走,快走!」這是他在喪失意識之前說出的話。
眼看好友就在自己面前倒下,沈均仇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但是李同賜跳出來阻擋了他的去勢,刀劍往來中,他被逼退至廟外。
「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竟然敢在太歲爺上動土,你晚個十年再來吧!李師傅,我要活捉他!」聶雄天咬牙切齒的怒喊。沒想到這小子的氣魄竟會讓他感到莫名的害怕,他已經有多年不知道害怕的滋味了。
與李同賜的對峙,沈均仇並沒有佔上風。見敵人如潮水般湧現,他幾乎沒有力氣再去抵擋不斷向他揮來的刀劍。
他忿忿不平的想著過去種種,不甘與仇恨化作一聲怒吼自他內心深處吶喊而出。突然,像是感應到主人的危險似的,一匹棕馬從旁竄出,進朝沈均仇奔去。
沈均仇見到自己的愛馬飛奪而來,立刻躍上馬背,甩掉後面的追兵,絕塵而去。
☆☆☆
聶瑩瑩勉力張開沉重的眼皮,兩隻擔憂的眼睛正緊緊的看著她。
「她醒了。」張嬤嬤開口道。
自從聶夫人死後,就是她照顧瑩瑩的,所以當她看到剛被救回來的瑩瑩,又是心疼又是著急地掉下眼淚,之後更是寸步不離的守在她的床榻旁。
「瑩瑩,你怎麼樣?躺了一天,你一定餓了。劉嫂,快去準備一些小姐愛吃的東西。」經過一天一夜的昏迷,女兒終於醒過來了。聶雄天安心的吁了一口氣,一旁的張嬤嬤也高興的擦拭眼角的淚珠。
聶瑩瑩環顧四周熟悉的景物,是她待了十八年的閨房。原本以為出嫁後就不可能再回來了,沒想到如今卻陰錯陽差的再度回到這裡。才短短的三天,她竟有景物依舊、人事已非的感觸。
「爹爹!嬤嬤!」一看見最親愛的人,這幾天來所受的委屈和痛苦全化作晶瑩的淚水。
張嬤嬤立刻一把抱住聶瑩瑩,這個孩子是她捧在手心裡小心呵護著的珍寶,也是她最捨不下的親人,看她哭得淒楚,她的心宛如刀割。
「乖孩子,別哭!張嬤嬤的心都教你給哭疼了。誰欺負你?告訴嬤嬤,嬤嬤給你做主,你別哭啊!
從小她若受了什麼委屈,張嬤嬤總是把她摟在懷中,輕輕拍著後背哄她,讓她心情轉好。可是這次似乎失去了作用,她仍然無法阻止奪眶而出的淚水。
「可惡!我非親手殺了那個傢伙!」聶雄天霍地站起,懊惱的走出門外,一個黑色的身影驀然浮現心頭。他憤恨地想著,差一點就能把那群盜匪一網打盡,可惜在最後關頭居然讓他給逃跑了!
「老爺,小姐她……」李同賜悄悄地走進院內。
「她應該沒事了,張嬤嬤正在照顧她。事情辦得如何?」
「官府那邊我都打點好了。另外,我們提到六個盜賊,其中四個死了,還有兩個現在關在地窖裡,就等老爺吩咐如何處。」
「很好!好好的看住那兩個人,要捉到那個頭子,可能還得利用那兩個雜碎。至於死了的那四個人,斬下他們的頭,吊到鎮外去。」
「是的,老爺。」
看著聶雄天逐漸離去的身影,李同賜心想,聶雄天今日會有如此成就不是沒有理由的。他一向果敢決絕,從不優柔寡斷,這也是他一直追隨著聶雄天的原因。
置身於地窖中的餚風自昏迷中幽幽轉醒,漸漸適應了黑暗,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發現自己被鐵鏈鎖在牆上。
一旁被五花大綁的馬康發現他醒來,立即放聲尖叫。
「姓餚的,快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要死!」馬康已瀕臨崩潰的邊緣。
「你給我閉嘴!」餚風冷聲喝斥。這裡只有他和馬康兩個人,那麼其他人是否已經……他希望至少沈均仇能夠順利的逃出重圍。
「都是沈均仇那小子害的,若不是他執意要來燕山,我們也不會有這樣的下場!都是他害的!」馬康歇斯底里的大哭起來。
「你有骨氣一點,大不了就是一死,看你那是什麼樣子!」餚風實在難以忍受馬康平日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臨危時卻比任何人都懦弱無能。
「要死,你去死!老子我可還沒活夠。沈均仇那個混蛋!居然只顧著自己跑了,我做鬼都不會饒他的!」
原來均仇沒被捉!餚風鬆了一口氣,不禁微微一笑。
「你還有心情笑?你以為那混蛋會來救你?別傻了!你會跟我一樣死在這裡。」說完,馬康忽然洩氣的安靜下來,他想到當年將沈均仇帶回山寨撫養的老寨主死時,沈均仇竟然連一滴淚都沒流,這種無血無淚的人怎麼可能來救他們,他們是必死無疑了!
突地,一道光芒射進漆黑的地窖,餚風瞇起眼睛看著自樓梯徐徐步下的身影。
是聶雄天!那麼他們現在是在他手上,而非官府的大牢裡了。
看來聶雄天不僅是個成功的商人,與官府的關係也非比尋常。他與沈均仇都沒注意到這點,才會落得失敗的下場。聶雄天果然百個不簡單的人物!
「你醒了?很好。說!你們的巢穴在哪?」
聶雄天走到餚風面前,狠狠的瞪著他。他相信他們絕對還有黨羽,他可不會讓他們有捲上重來的機會。
「不知道!」餚風轉過頭去,不願多說。
聶雄天冷哼一聲,一拳重重的打在餚風的腹部,鮮血立刻自他的口中葉出,一旁的馬康嚇得癱軟在地上。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對付你們這種人,我多的是法子!說!你們藏匿在哪兒?只要你肯告訴我,我就放了你們。」
「呸!」餚風將口中的血水啐在聶雄天臉上,嘴角掛著一絲嘲諷。「聶雄天,你以為我們大老遠自千山到這裡來,就只是為了圖你那兩千兩銀子嗎?」
「你這話什麼意思?」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二十一年前冤死的鬼魂就要來討債了!」
「你說什麼!」聶雄天的臉倏地刷白,他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人,那段塵封已久的記憶忽然湧上心頭。那段他絕不碰觸的過往,竟然被一個陌生人提起,他的詫異無法用言語形容。
不可能!這個小賊絕對不可能知道當年的事,他一定只是瞎編碰巧罷了。聶雄天在心中安慰自己,可是不安的感覺依然揮之不去。
果然是他!均仇道蹤了近十年的仇人,果真就是這個富甲一方的商人。看著聶雄天的反應,餚風就算曾經有過懷疑,現在也能完全肯定了。
聶雄天勉強鎮定自己,向身旁的李同賜命令道:「李師傅,隨你用什麼方法都可以,反正我今天就要知道他們的巢穴在哪裡。還有,」他指著被鎖在牆上的餚風,「先讓這個混帳吃一頓鞭子,要他清楚的知道,今天他是落在誰的手中。」
「是的,老爺。」
聶雄天坐到一旁,管家立即端上一杯茶仙轉頭看向餚風、馬康,「我今天就跟你們耗上了,看是你們能撐,還是我夠狠!」他不再理會適才餚風所說的話,畢竟捉到上匪頭子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李同賜揚起手中的皮鞭,用力的向餚風身上抽打。
餚風的身子顫抖不已,他卻始終咬緊下唇,不發一聲。李同賜心中不禁讚佩眼前的大漢,雖然他是個盜賊,卻哪些講義氣,無論如何都不背叛同伴。
餚風終究撐不過鞭答之苦,昏厥過去。
聶雄天望向已經害怕得縮在一角的馬康,「你也要像他這樣被打得半死不活嗎?你若是乖乖的說實話,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我……我……」馬康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
「說話!」聶雄天不疾不徐的啜一口茶。
「好,只要你放了我,我就帶你去。可是你一定要保證放了我!」馬康再看了一眼昏迷的餚風,確切的回答。
「很好。早知道你這麼識趣,我也不用費勁的同你的夥伴商量。」
「是,是。」馬康的臉上堆滿謅媚的笑容,「大爺,其實他也不算是咱們的夥伴,他只是沈均仇身邊一隻忠心的狗。」
「沈均仇?」聶雄天疑惑地挑起一道眉毛,好熟的名字!
「他就是咱們的頭兒。大爺,你不是想要捉他嗎?」
聶雄天瞭解的點點頭,那天在土地廟前就是那人怒吼著要殺了他。
「既然他是你們的大當家,你應該知道他會到哪去吧!
「當然!他一定會回咱們藏身的山神廟去的,那裡還有幾個我們的同伴。」馬康此時已盡顯小人本性,坐起身與聶雄天談判。
「那好。他身上也受了點傷,不可能跑遠,一定會先回去療傷。明日一早就由你帶我們去你們藏身的山神廟,如果你敢耍詐,我就要你死得比你的同伴還要痛苦百倍。」
聶雄天的威脅令馬康呆愣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地又恢復謅笑。
「我怎麼可能耍詐呢?老實說,我巴不得沈均仇死,我老早就看那傢伙不順眼了。既然大爺你要他的命,我當然願意盡棉薄之力。可他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要殺他並不容易,而且……」
「而且什麼?」
「大爺,你要我幫你殺了沈均仇,總要給我些好處吧!」
「放屁!你這個階下囚,哪有資格討價還價?」李同賜實在看不慣馬康那副小人的嘴臉,忍不住破口大罵。
聶雄天對李同賜搖了搖手,他不以為意的對馬康說:「好,只要你幫我們捉到他或是殺了他,我不但放你走,還給你五百兩銀子做路費,這樣總可以吧!」
馬康的眼中登時綻放出貪婪的光芒,「謝謝大爺!那個沈鈞仇的確是罪該萬死。不瞞你說,那小子居然敢玷污你家小姐,事後又來向你勒贖,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我一定會壽命你逮到他的,我……」刀康滔滔不絕地說著,完全忘了他也是參與這次掠奪的盜賊之一。
「李師傅,準備一下,明早擒賊去。」聶雄天交代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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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均仇掬起清澈的溪水,滋潤已然乾裂的唇,疲累至極的趴倒在溪畔。
這是我嗎?他看著水中的倒影,不敢置信的問著自己。水中的人頭髮技散而凌亂,污黑的血塊凝結在骯髒的臉上,眼神黯淡無光,伊然一副喪家之大的模樣。
他憤恨的看著自己,餚風說得沒錯,是仇恨蒙蔽了他的雙眼,擾亂了他平時的判斷力,是他的衝動害得寨子裡的同伴喪生,是他的大意害得餚風受傷,生死未卜。
他尤其恨自己竟然敗在二十一年未見的仇人手中,深沉的悲拗幾乎要將他撕裂!
沈均仇霍地坐起峰,不,他怎麼可以如此輕易就承認失敗?那他這二十一年來的辛苦與等待到底是為了什麼?他一定要振作起來,還有許多事等著他去做呢!
一股復仇的強烈慾望支撐起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他重新躍上馬背在林中的山神廟奔馳而去。
不一會兒,就在快要到達山神廟時,沈均仇忽然勒馬停了下來。
太安靜了!他輕聲下馬,藏在一棵樹後觀察山神廟的動靜,過分的寧靜有種令人不安的詭異。
他決定繞到後面的池子去,就算所有的人都不在,小七也應該會在後院等著。
突然,草從裡的響聲讓他全身緊崩、充滿戒備,右手緊握著刀柄。
「救命……」是小七的聲音!
他飛奔過去,抱起渾身是血的小七,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小七,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小七勉強睜開雙眼,發現是大當家回來了,興奮得不顧身上的疼痛,用力的捉住他,一古腦地把前不久才發生的事行源源本本的告訴他。
「馬康帶回來一群人,大伙以為是你們回來了,因而沒多加防備,沒想到他們居然把留守的兄弟給殺了!馬康砍了我一刀,以為我死了,我才逃過一劫。」
「馬康呢?」沈均仇咬牙切齒的問。
「那叛徒也沒得好下場,帶頭的老頭一刀把他給宰了。」小七痛快的說道,那叛賊死得好!
是聶雄天嗎?沈均仇忖測著。
他果然是低估他了。即使聶雄天現在表面上是個殷實的商人,但他骨子裡依舊是嗜血的惡魔,他是不會輕易饒恕他人的。
「大當家,你快逃!我聽到馬康那個叛徒說,這次他們來,不單是要剷平山寨,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捉你。我還看到幾個官府的人,你如果被他們捉到可不得了啦!」
見受傷的小七是如此關心他,沈均仇心中閃過一絲感動。他不禁再度恨起自己的衝動與無能,是他害他們遭受到這種悲慘下場的。
「小七,你放心,他們捉不到我的,我也不會讓他們再有機會傷害你。」同樣的錯誤他不會再犯第二遍!
小七聽了後便昏迷過去,他相信只要有大當家在,一切都會沒事的。
安置好受傷的小七,沈均仇在山神廟的四周環視一遍,確定沒有任何聶雄天的手下留守後,又折回山神廟。短時間內,這個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他的確需要一個不受打擾的地方來整理他混亂的思緒。
數日後的黃昏,傷癒的沈均仇獨自一人仁立在黃土崗上,遙望著是西鎮。四個恐怖的人頭高掛在鎮外的木竿上,在陣陣晚風中搖曳。
夕陽的餘暉將天空染成一片詭譎的艷紅,眼前的景象確實教人觸目驚心,如果聶雄天是想藉此嚇阻其他盜匪的凱覦,那麼他絕對是達到目的了。
沈均仇面無表情的看著聶家莊,好幾次他想就這麼單槍匹馬的衝過去救回餚風,可是他必須等待,等到聶雄天鬆弛戒備,以為他已經逃回東北,不再派人搜尋為止。
這十日來,官府的衙差幾乎翻遍了景西鎮和錦州間的每一寸土地,景西鎮內甚至貼出了懸賞告示,賞金之高,為近年來僅見。沈均仇知道這樣大規模的搜捕行動只為了平息聶雄天的怒氣,而聶雄天之所以震怒至此,完全是因為他毀了他唯一女兒的清白。
沈均仇的嘴角彎成一抹陰冷的笑,他總算也讓聶雄天嘗到痛苦的滋味!
想起聶瑩瑩,他臉上的線條突然柔和下來。那個外表嬌弱的人兒,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如果她不是聶雄天的女兒,他會把她擄回千山,做他的押寨夫人。
不行!沈均仇搖搖冰,想把聶瑩瑩纖柔的身影搖出腦海。此刻最重要的事是救出餚風,他不該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尤其是仇人的女兒!
他再次專注地觀察聶家莊的動靜,心中籌思救出餚風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