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嫂走出廚房,笑著朝她招手,「梁小姐,開飯了。」
「太好了,我要先喝碗熱湯。」她雀躍的走到餐桌旁,欣賞著劉嫂巧手做出的幾道家常菜,開心地咧嘴笑。「叫那兩個男人下來吃飯吧!」
「梁小姐,過來一下。」劉嫂打開鍋蓋,端出一碗東西,小心翼翼交給她。
「這是什麼?」一碗黑壓壓不見底的怪湯。
「先空腹喝下去,方先生交待的。」她指指樓上,「給妳改善體質的。」
她臉熱不敢再說什麼,乖乖趁熱喝了。
「太太要像妳這樣就好了。」劉嫂歎道。
「嗯?」她嘴裡鼓著藥湯運忙嚥下去。「怎麼說?」
「她總是和先生吵、鬧彆扭家裡沒幾天是清靜的,先生也不讓她柯子、盤子都不知道摔破幾個了呢!哪像妳和方先生,安安靜靜的……先生也不知道怎麼地,在外頭還好,和太太一對上,好不了多久又吵了。」
劉嫂絮絮叨叨地,大概憋了很久,有了對象便一吐為快。
「歡喜冤家。」她莞爾地註解,繼續把碗裡的湯喝完。
「妳們在聊什麼?」方斐然從後摟住她,一碰到她的手怪叫道:「瞧妳,外面那麼冷還待了這麼久,手都凍著了!」他大手裹住她的纖手,想溫暖她。
「不要緊的。」瞥見他身後緊隨而來的顏家齊,她不自在地掙脫。「我喜歡逛那個園子冬天到了,櫻花全開了。」
顏家齊照慣例坐上自己的位子,悶聲不吭,拿起筷子就吃起來;她見怪不怪,隨著方斐然坐下,但場子很快就冷卻下來。
自從部門多來了兩個業務分擔工作,她的時間頓時多了出來,方斐然時不時就帶她往山上跑。她雖然打從心底抗拒見到陰陽怪氣的顏家齊,但男友的拜把好友,她總不能小家子氣地怠慢。再說,只要和方斐然在一起一天,就不可能永遠不見到他,她只能做好心理建設,盡量笑靨迎人,前嫌盡釋。
然而顏家齊很有本事把場子搞冷,一頓飯下來應不到兩句話,還不時用陰鶩的目光掃過她的一舉一動,害她飯吃得索然無味。幾次下來,陰火暗生;今天也不例外,顏家齊雖然面目和緩了些,還是沒有停止視覺的窺探,擺明了她是外來侵入者。
進食到一半,她不夠圓融世故的性格按捺不住了,直接對上他的目光,心直口快地道:「顏先生對我有意見嗎?我知道自己不如莊小姐,但人各有所好,斐然的想法和你不同,他如果喜歡我,不需要你的同意。顏先生如果不喜歡看到我,我以後盡量不來府上打擾就是。」
顏家齊對她的直言頗為詫異,她可以溫和明理地和宅子裡其他人相處,也可以單刀直入地挑明對他的感受,不因他的身份對他另眼相看,她和以欣的確不同。
「看不出來爪子真利。」他譏嘲道「斐然怎麼會喜歡妳?」
方斐然氣定神閒地旁觀,兩人唇槍舌劍,看待梁如意的眼神裡隱含著激賞。
「好說,顏先生要是早點恢復正常,斐然就不必放著生意不管,去收拾你丟下的爛攤子,而我也不必坐在這裡礙你的眼。」
這些話冷不防出籠,方斐然暗自一驚,顏家齊愀然變色,沉聲道:「妳知道什麼?憑什麼在這裡大放厥詞!」
「我是不知道你有什麼毛病,我只知道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就算天塌下來,還是得照常生活、照常工作,無病呻吟不會讓他們日子更好過。我要是莊以欣,躲到天涯海角也不想再見到你那副頹廢樣──」
「如意!夠了!」方斐然起身制止已然失控的場面。
「不是嗎?讓關心他的人哄著他、護著他,他卻一點責任都不必擔,如果顏氏的董座不保,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如果莊以欣回來他一無所有,不過是顯得自己無能,絲毫不該得到半點同情──」
「住口!」方斐然厲聲喝止。顏家齊面如土色,熊熊怒火在眼底燃起。
她垂下眼,緊抿著嘴,貌似平靜地站起來,穿上外套,不置一詞地穿過客廳走出大門。
一室死寂中,顏家齊轉動僵硬的脖子,清清乾澀的喉嚨,道:「斐然,送她回去吧,一個女人走山路危險。」
方斐然按住他的肩,「看我的面子,別放在心上。」
「快去吧!」
方斐然轉身,疾步追上那抹漸行漸遠的纖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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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食指、中指在桌面交替敲著,叩叩作響,讓杵在前方的王思瑩一顆心七上八下,他換了個坐姿,端著和善的面目,展開溫和的語調。
「妳剛剛說,梁小姐到銀行開給供應商的信用狀了?」
「是啊,五分鐘前,我接到你電話不久,她就急著出去了。銀行快關門了,不去不行啊!」她捏著衣角,不在行地說著借口。
「這樣啊!我記得,這些是身為助理的妳該做的不是嗎?」
「呃……」她衣角捏得更緊,想不出更好的說辭。
「我打了三通電話,第一通妳說她上洗手間,第二通妳說她到茶水間,第三通妳說她正在接國際電話,一個鐘頭了,我沒有接到她任何回音,現在乾脆人也消失了,待會兒妳大概要告訴我她不回公司,直接到客戶那兒去了吧?」他面帶微笑,沒有苛責的表情。
「她是這麼吩咐我的沒有錯啊!」她無辜地眨眨眼。
「妳說什麼?再說一遍。」他笑容消失了。
「她說,到客戶那兒轉轉也要花不少時間,超過六點她就不再回來了。」她如實秉告,兩條腿抖得厲害,不明白梁如意怎麼有膽子和他作對。
他閉起眼,揮揮手示意她回辦公室去。
好個梁如意,張芸和他工作上的合作關係沒有讓她口出微言,反而為了個顏家齊和他冷戰了兩天!她不吵不鬧,躲他躲得如尾滑溜的魚,讓他連面也見不著,對屬下的不假辭色毫不猶豫地用在他身上。
他發現,要徹底得到她的心比想像中難上許多,他該好好思考一下,這個連深吻都不曾給他、不擅賣弄風情卻搞得他心癢難耐的女人罩門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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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慵懶地閱覽手上的報表,集中精神不到五分鐘又閃了神,前方傳來的聲聲音斷斷續續地進入意識,但多半聽而不聞。
「梁小姐,我知道這個月我沒有做到標準,我發誓,我真的盡力了,這次傢俱展我會全力以赴,拼過小曾那組,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再和小陳出去鬼混……」
「好了,別說了。」她將報表交還給辯解得口沫橫飛的劉得化,疲憊地打岔,「我都知道了,先去展覽場看看吧,看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
他接過報表,不敢置信輕易逃過一頓訓斥,感激地彎腰猛點頭,一溜煙便消失在眼前。
「思瑩,有我的電話進來嗎?」她狀似不經意地問。
助理翻開記事本,「有,宜蘭的黃老闆和台南的陳小姐要和妳談折扣的問題;小劉說會場佈置缺人手,胖子不見人影,他們忙不過來……」
她揚揚手,「呃,我是說有沒有私人電話進來?」
「私人?沒有。」很斬釘截鐵的。「喔……有、有、有差點忘了」
她兩眼一亮,接口道:「是誰?」
「妳台中的爸爸叫妳有空和方先生一道回去吃飯,他很久沒看到妳了。」
「喔,知道了。」神采一閃即逝。
她低下頭,看了看表,勉強振作心神回了幾通電話,交待助理幾句,不再等待,拖著腳步離開了公司。
她默數了一下,七天了,七天沒有他的半句信息問候。他低調地到公司,無聲無息地離去,全然冷息了對她的熱切。起初以為他是想暫緩兩人的緊張氣氛,沒想到他耐性十足,可以做到不聞不問,應是動了氣了。
是她難纏嗎?但是哪個女人被男友大吼可以無動於衷的?他這點氣度也沒有嗎?況且,她的氣早就消了,等不到他主動求和,她又低不下姿態,少了他三不五時的溫言軟語和細心周到的對待,她像洩了氣的皮球,連工作也缺了一股勁。
她該先低頭嗎?這樣很沒面子吧?可是他追求她時,臉皮也厚得子彈打不穿啊,憑什麼女人就該例外呢?
心頭重得像塊鉛,她習慣性逛到了久違的咖啡館,站在玻璃窗外,看著吧檯內的工作人員和她從前的美夢──嚴子寬。她拿不定主意進去或離開,店內溫暖的燈光、熟悉的咖啡香、妙語如珠的朋友們竟缺乏了強大的吸引力讓她想踏進去享受。
她豎起衣領,抵擋著十月的寒氣,一個意念忽爾溜進了腦袋,在裡頭橫衝直撞,驅之不去。
如果……如果方斐然放手了呢?如果他發現了她的諸多缺點,再也不肯委屈付出呢?她能心平氣和地接受這個結果嗎?
她打了一個寒顫,縮起了肩。為了這點小事搞砸了關係,不是聰明之舉。
不再多慮,她快步走到路邊,招了輛計程車,直赴他內湖的餐廳。
直接出現在他面前,這樣很大方、很有誠意了吧?
坐了十幾分鐘的車,車子終於拐彎抹角地到了隱蔽的「暢生園」。
店內依舊燈火通明,高朋滿座,服務生快速來回奔走,她忐忑地站在玄關張望,沒站一會兒,一名女服務生眼尖認出了她,訓練有素地微笑迎上。
「您是方先生上次帶來的朋友,今天預約了晚餐嗎?」
「沒有,我是有事來找他的,麻煩妳。」她禮貌地點頭。
「噢,我進去看看。」
為了保持進出頻繁的客人走動暢通,她站到門口長廊上等待,沒多久一隻手拍拍她的肩,她喜形於色,回頭面對他。「斐……」
「妳沒和他約好嗎?」張芸不客氣地打量著她。「他不在。」
她失望地垂下肩。「我臨時有空,想直接找他。」她該先打一通電話的,他店務繁忙不一定坐鎮在總店。
「今早我們才從高雄回來,那邊新的分店在裝潢,我們有不少事忙,累了幾天,他提早回去休息了。」「我們」兩個字在話中特別地被強調。
「喔,我知道了。」她看來很不像是在熱戀中的女人吧?男友的行蹤,別的女人知之甚詳,她卻似呆頭鵝樣等著別人告訴她。
張芸正欲離去,她急忙叫住她,「張小姐,妳知道他住在哪裡嗎?」
張芸不掩詫異表情透著古怪。「妳不知道他住哪?」這可奇了!她和方斐然初識不到半個月就上了他的家,有了親密關係,這個讓他捧在手心的女人卻不知道他住哪?!他在談哪門子的戀愛?
「……」她靦腆不答,稍有難堪。
張芸但笑不語,從口袋掏出筆和名片,快速在上頭寫了幾個字,遞給她。
「他住在這。他的備用鑰匙放在門口踏墊下面;還有他睡覺時不喜歡被打擾,妳最好等他醒來;他家裡有只大狗,很熱情,別被嚇壞了。」慇勤叮嚀中帶著極易察覺的炫耀,梁如意並沒有她預想中的高明。
「謝謝妳。」她感激地笑,提步走開。
「等一等。」張芸狐疑地看著她,「妳難道不介意我和他的關係?」
她微楞,繼而淺淺回笑,「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是嗎?他和我解釋過了。」換言之,如果張芸舊情未了,她並不怪方斐然。
張芸僵立著,黯然地目送梁如意愉快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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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開茶色踏墊,果然一支鑰匙藏在那哩,方斐然和張芸從前的那段情,不言可喻。
心情複雜地拿起鑰匙,她略微遲疑,還是下了決心,小心翼翼開了門。
她極輕極緩地合上門,不發出一點聲響,還未看清幽暗的客廳有些什麼,一股出其不意的力道躍向她,將她按倒在地,軟而濕的大舌在她臉上胡亂舔著,她左閃右躲,手觸及毛絨絨的軀體,定睛一探──是只大狗,她在電影上看過,是阿拉斯加雪橇犬,好像叫哈士奇,有雙碧藍的眼,天氣愈冷愈有活力。
她起身坐直,驚喜地揉揉那顆親疏不分的大腦袋。「你這麼友善,你主人的家會被小偷搬光的。」
她撐著地板站起來,剛站穩,四周突然大放光明,有人開了燈。
她吸了口氣,定住不動,直視著換上家居服的方斐然,從客廳另一端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對不起,吵到你……」她尷尬地擠出笑容,想挖個地洞鑽進去,有些懊悔做出此唐突之舉。他會怎麼想她?「我剛剛從你的店裡來,張芸說你在家……」
她止了聲,他不喜不怒,陌生的表情使她說不太下去,兩臂交在腰後不安地絞著手指頭。「我其實沒什麼事,我只是想看看……」
「看什麼?」他盤著胸,淡淡地開了口,之前的熱情不復見。
「看……好幾天沒看到你,不知道你怎麼樣……」她是個很糟的表白者,連自己的心意都說不完整,她不是容易受挫認輸的人,但他絲毫沒有表現出希望她說下去的意思,僅漢然地望著她,她開始興起逃之夭夭的意念。
陌生人的來訪使大狗異常興奮,牠巡繞著她,前腳再度搭在她小腹上,腦袋不斷磨蹭著,她安撫地拍拍牠,乾笑道:「好可愛。」兩手捉住牠有力的前腳,放在地上,起身看向方斐然。「你好像很累,那就休息吧,我不吵你了。」
她努力讓自己神色若常,彎唇笑著,他依然緘默不語,她沒了轉圓餘地,只能轉頭扭開門把,走出大門。
她反手掩上門,背靠在牆上,突然覺得冷,心口酸澀陣陣湧上。
她搞砸了吧?瞧她做了多少丟臉的事,她在張芸面前哪來的自信?她真以為他會接受固執矜持的她?或許,他發現她遠不如張芸的嫵媚、懂得生活情趣,他何必徒增困擾討好她?是她想得太簡單了,以為堅定的他,對她的呵護可以持續一輩子,她執著、不柔軟的性子,不會造成任何障礙。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移動僵直的步履,按了電梯鈕,前腳才踏進去,背後門冷不防敞開,她胳臂被狠狠地扼住,輕而易舉地朝後拖曳進門內。一雙孔武有力的健臂把她釘在沙發上,她震驚地望著陡然動怒的他,張口結舌。
「要妳說出愛上我的話有這麼困難嗎?妳人都來了還在乎什麼面子?我說話算話,三個月了,如果妳沒有相同的感覺,我馬上可以放妳走。」他緊挨著她,凝肅的神情沒有她討饒的餘地。
她眨眨濕氣瀰漫的眸子,朱唇囁嚅了半天話始終衝不出口。
「我明白了。」他鬆開她,自嘲道:「是我高估了自己,妳走吧!」
她急了,伸臂攬住他堅實的頸,「我以為你知道──」
「知道什麼?」
「你吻我,我並沒有拒絕啊!」她委屈地噘起唇,沒事嘴裡老掛著「我愛你」三個字多彆扭。
「喔?怎麼妳的表現讓我覺得自己在強人所難呢?」她的尺度可是他前所未有的經驗,兩人可以回到「人間四月天」的民初時代吟風弄月去了。
「我沒這個意思。」她窘得發慌,見他面龐緊繃,沒有認同的跡像她咬咬牙,決定豁出去了。
她緊閉雙眼湊上唇貼住他,舌尖沒有受到阻攔地和他第一次短兵交接;他暗驚,不敢反應,怕這個飛來艷福乍然而止,她很費了番勁「證明」她的愛意,但實在差強人意,她的深吻和孩童嬉戲一樣,有趣但不挑逗,他不禁笑出聲。
她聽見了,羞澀地想撤離,他怎能失去良機?即刻展開攻勢,與她「重量級」地密合糾纏,將積壓了好一陣的熱情傾注在這個激吻裡。
她緊張地揪緊他後項的領子,陷溺與窒息感同臨,她愛這個男人,願意與他親暱互動,但當他的吻輾轉下移到玉頸,長指摸到她的衣扣,意欲一顆顆解開時,她腦袋頓時警鈴大作,再也無法視之必然,隨即撐直上身,終止了他的進一步動作。
「不可以──」她抵住他。
「怎麼了?」他困惑地抬頭,一切都很順利不是嗎?
「那個狗在看!」她慌亂地指著在一旁歪著頭觀賞的唯一者。
他忍俊不住,配合地起身站好,伸手拉起她,「那好,我們到房裡去。」
「啊?」她面露難色,彷彿要被拖進屠宰場凌遲。「你、你今天不是很累,我們下次有機會再──」
「如意,」他滿面疑惑,看著正急著用各種借口拒絕他的女人,不解地問道:「妳到底在怕什麼?我們不是彼此喜歡嗎?」
「是啊,可是──」她侷促地低下頭,長髮蓋住表情。「喜歡和這種事不一定要有關係──」
他食指挑起她的下顎,她的粉臉脹得通紅,星眸慌轉,他皺著眉心,思索片刻,一個答案忽然降生,解釋了她的迴避態度。
「如意,」他捧住她的小臉,緩慢而謹慎地說:「妳不會是──第一次吧?」
她倒抽口氣,擺脫掉他的手,扣好扣子,拉攏凌亂的衣裙。
「妳在生氣?為什麼?」他大惑不解。
她無端變了臉,近似秘密被揭穿的惱羞成怒。
「走開!」她推了他胸膛一下。他文風不動,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稍後,笑聲冷不防地竄出丹田,席捲室內。
她氣急攻心,眼眶泛淚,「我就知道你會笑我,你一定覺得我很呆板、沒意思吧,竟然只想給情定一生的丈夫?對!我就是遙樣食古不化,我一點也不喜歡用身體換取好感或承諾,這就是我會站在這裡的原因,因為你不曾像其他男人一樣迫不及待要證明什麼、得到什麼,現在你知道了,如果笑完了請讓開,我想回去了。」她一連串地說完,拭去不小心溜出眼角的淚滴。
他愕然,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一番話,那泫然欲泣的模樣使他生出憐惜,他環抱住她,輕語道:「對不起,我不是笑妳,只是妳那樣子,我還以為是什麼嚴重的事。如果妳堅持原則,我尊重妳,妳不用擔心我會反感,我遲早會娶妳,難道還在乎這一時?妳也太小看我了!」她從前喜歡那個咖啡館老闆的原因之一,或許就是那不具侵略性的溫柔吧?他萬萬沒想到,會遇上如此「有趣」的女子,這是上天在懲罰他向來在男女關係上的不羈嗎?
「你說的是真的?」她不放心地瞰著他。
「真的。不過我不想發誓,哪天妳想打破原則,我也好順水推舟,免得自打嘴巴。」他調侃著她。他說的是實話,他不介意讓她吊胃口,延長追逐的樂趣。
知道他在逗自己,她又紅了耳根,突然想到了此行的目的,她歉然道:「對不起,我上次不該在顏家齊前面說那些話。」
「不要緊的。」他食指擱在她唇上。「不去找妳,不是為了那件事,只是想測試自己在妳心中的份量,妳今天再不來,我明天就會找上門去了。不過,親愛的,我有個小小要求,在追求妳的過程中,得不到妳實質的鼓勵就算了,但可不可以給些口頭的鼓勵,好讓我望梅止渴,到結婚那天為止?」
「可以──解釋得清楚一點嗎?」不知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妳從不曾對我甜言蜜語,我可是會灰心喪志的。」他語帶認真。
她瞭解了,嬌嗔地瞪著從不吝惜表達愛意的男人,按捺著羞怯,字句像默書般說著,「方斐然,我愛你,從來沒有別的男人讓我這麼牽掛過。」
「真的?」他眨下右眼。
「真的。」她肯定地點頭。
他笑出一口白牙,因喜悅而燦亮的笑容點燃了她燎原的愛意,她主動靠過去,偎在他懷裡,傾聽著多日未聞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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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天有些不對勁,空氣中漾著不尋常的味道,連她這個三不管部門都有人坐立不安,在門口探頭探腦。
「思瑩,妳在看什麼?」她默不作聲地走到助理身後,開口問道。
嚇了一大跳的助理拍拍胸口,神秘兮兮地道:「梁小姐妳不知道嗎?今早外面那些人說董事長回來了,總經理和幾個股東都回來開會,已經開了兩個多鐘頭了,我想也該出來了吧?好久沒看見他了,不知道是不是還跟以前一樣帥?」細眼中的欽慕之意表露無遺,她呆了幾秒不搭腔。
「梁小姐,我到洗手間一趟,他如果出來了可要告訴我。」
她隨口應著,心不在焉地回到座位。
顏家齊回來了?為什麼?莊以欣訊息全無,他何以有了振作的源頭,步出那棟大宅?不會是特地來開除她,給她難堪吧?依他那種沒受過什麼苦頭的人生,極有可能不堪頂撞而拿她開刀。她並不擔心這個結果,她要找個工作不難,而是怕殃及方斐然,令兩個男人情誼生變。
她托腮漫思,筆在手指間打轉著,一不留神,從桌上滾落到地板上。
她彎腰一路在地上找著,筆沒見著倒是看到一雙價值不菲的名牌男鞋杵在眼前。
這不會是方斐然,他習慣一雙TIMBERLAND休閒鞋走天下,即使到公司開會也不例外。
循著鞋面往上探巡,經過西裝褲管、腰帶、襯衫、喉結,到那張沒有溫度的冷峻面孔,她背脊倏地打直,與男人對望著。
「不會不知道我是誰吧?」顏家齊面無表情,竟無聲無息地走進來。
「董事長。」她不輕不重地喊,職場上的禮數得遵守,她不會公私不分。
「我看過上個月的報表了,妳做的還不錯,斐然沒有對妳過贊。」他語氣十分公事化,近於冷漠,被誇獎的人會以為他別有所指,半信半疑,尤其當事人還當面指責過他。他到底所為何來?
「這是工作分內的事,沒什麼,如果每個月都虧損或打平,這個部門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她就事論事著,心防不敢稍有鬆懈。
「妳和斐然在一起時也是這樣嗎?」
「唔?」
「想必差不到哪裡去,妳很難真正的放鬆吧?斐然應該下了不少功夫,才讓妳默許這段關係。不知道妳有沒有想過,和妳在一起,他快樂嗎?」
她在他身上完全嗅不出他的用意,他是來談方斐然的嗎?
「這應該由他來回答您。」她胸中波瀾不形於色。
「作為他這麼多年的朋友,我的確是不太明白,他何必短時間內急著要訂下婚事,這不是他一向的作為。」他冷勾嘴角。「梁小姐認為呢?」
「人都會變的,董事長不也一樣回公司了。」
每一次交手,他對梁如意就多一層認識,外界壓力愈大,她愈冷靜,不會亂了手腳,這樣的女人能帶給方斐然什麼情趣?
「我回公司,是為了讓斐然好好管他的事業,不用分心到這來,和妳上次對我的當頭棒喝沒有關係。」
他垂眼思考了一下,出其不意地笑了。
「林總和我提過,妳的確很盡心負責,讓妳在這是大材小用了,明天開始,妳調到總經理室擔任他的特別助理,不用擔心,特助不只一個,會有人盡快讓妳上手。」
她絲毫不見被拔擢的喜悅,歪著頭納悶著。
「恕我直言,我感覺不出您打從心底賞識我,這麼安排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盤著胸,垂首在她耳際道:「妳對我不夠瞭解,我一向公私分明,也有識人之明,否則不會讓斐然代我行事這大半年。我欣不欣賞妳不是重點,重點是妳可以為公司做些什麼,妳不會為了私人恩怨拒絕吧?」
她佇立不動,靜待他說完,待他形成的陰影離開,她看到了倚在門邊的方斐然以全無欣喜的眼神遙望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