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悠涼捧著花,沒有打傘,所以被雨淋濕了衣服和頭髮。她走到百萬富翁主題公園門口,望著被雨打濕的氣派雕花鐵門,伸出手推了推。
立即有一位穿灰色制服的警衛從不遠處的崗亭走了過來,揚手制止她的行為,「小姐,對不起,你不可以進去。」
「是只有VIP的客人才可以進去,對嗎?」悠涼抿唇苦笑。說實話,她早有被拒之門外的心理準備。
然而,灰制服警衛搖了搖頭,「並不是這樣。主題公園在很早以前就對所有市民開放了,只是——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公園的主辦人會將這裡關閉一天。」
特別的日子,六月六日啊……夏悠涼心中輕輕一抽。雅彥他……該是為了紀念好友的辭世才決定關閉公園一天的吧?只是,回到現實世界而失去那段記憶的他,應該不知道展暉並沒有真的死去吧?那個理想化的男子,只是任性地選擇了一種他想要的生活方式而已。
也許,他在那個世界裡,會活得更自由、更快樂呢?
如果是那樣的話,雅彥的傷心和哀悼,不就顯得有些……不必要?
儘管與關雅彥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但一想到他為了展暉的事而黯然神傷,她還是有些不忍心。她看向警衛,「如果有機會的話,你可以替我傳兩句話給關先生嗎?就說……就說請他不要難過,他的朋友——現在過得很快樂。」
「呃?」警衛呆愣,眨了眨眼,然後,忍不住笑出聲來,「小姐你是不是搞錯了啊?像我這種不起眼的小角色哪裡有資格和關先生說話呢?我每次看見他,只是車子裡遠遠的一個背影而已。」
「是哦……」悠涼想了想,也對呢。雅彥是何等人物,像他們這樣的普通老百姓想要見上他一面,和他說幾句話,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啊。
「那算了,麻煩你了。」她自嘲地咧嘴笑笑,又問警衛,「我可以把這花放在門口嗎?」
警衛看了眼她手中沾著雨滴的白菊,又看看她細緻淡雅的面容,這樣一個眉眼間帶著輕愁的女子,在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裡攜花而來,想必她的身上……該是有故事的吧?警衛想了想,點點頭。
夏悠涼把白菊花放在門口的地面上,閉上眼,在心中默念:展暉,願你在那個世界裡一切都好。
雅彥,不要再傷心了。別讓我擔心,好嗎?
她按了按微微濕潤起來的眼角,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資格為他感到擔心了。
十分鐘後,關雅彥的車從草坪區的林間小道中拐出來,駛向主題公園的大門。
車後座上的他神情憂鬱,嘴唇緊緊抿著,帶了點薄怒。方才一個人靜靜地在別墅裡懷念展暉的時候,何琢瑩居然又打電話來騷擾,真是討厭得可以了!
車子停在公園門口,司機長聲按著喇叭。
警衛慌忙地跑過來替他拉開鐵門。
雅彥吐口氣,正想走——突然間,地面上的一束淡雅白菊吸引了他的視線。
這是哪來的?他的眉頭微微蹙起。有人和他一樣,會在這一天紀念展暉?
他連忙問警衛:「這花是誰拿來的?」
灰制服警衛微微一愣,沒想到走路幾乎從來不看地面的關家太子爺居然會注意到這麼一束不起眼的小花。他恭敬地回答:「是一個女人。」
女人?關雅彥挑了挑眉,「她長什麼樣子?」難道是展暉在世時偷偷交的女朋友?
「她啊……」警衛努力回想著,第一次被大老闆問問題,他一定要好好答,「長得蠻清秀的,不算特別漂亮,穿白色上衣,灰裙子,看上去……好像剛哭過很傷心的樣子。」
聽著警衛的形容,雅彥心頭微微泛起漣漪。他口中描繪的女子和自己在夢中反覆看到的那一位……好像。
「她是不是剪這個髮型,頭髮長到這個位置?」他用雙手在自己的眉心比一下,又在自己的肩頭比一下。
「哦……好像是的。」警衛有些愕然地看著他威嚴的大老闆突然比出奇怪的手勢。
「謝謝你。」一聽到肯定答案,關雅彥立即伸手關上車門,吩咐司機發動車子,飛也似的駛了出去。
他看起來有點激動哦……警衛不明所以地目送著車尾噴出的陣陣煙塵。可是沒想到那豪華房車開出去不到五十米,又窮凶極惡地倒回來,「霍」地停在他面前。
關雅彥將頭探出車窗問道:「她往哪個方向走的?」
「博、博物館的方向。」警衛乖乖伸手給他指路。
「謝謝你。」車子再度絕塵而去。
她一個人在街上靜靜地走,心情有些低落;她腳步拖沓,幾次不慎踏進水坑裡,把腳踝搞得髒髒的。
直到身後突然傳來尖銳的喇叭聲,她才嚇了一跳似的去看自己的腳,怎麼?是自己踩到車行道了嗎?
顯然不是。是一輛看起來氣派非凡的香檳色房車緩緩靠向人行道,把她卡在車行道和沿路花壇之間。
夏悠涼猛然瞪大了眼,驚愕不已地望著車內被打開,裡頭跨出一個高大的男人,堂而皇之站在她面前,攔住她的去路。
雅彥……她的眼淚立刻掉下來。
伸手用力捂著嘴,抑制著喚他名字的衝動,她著迷地深深打量這愛過的男子。他好帥,看起來比一年前更加成熟有魅力,渾身上下散發著濃郁的男人味兒,皮膚黝黑善良,牙齒潔白,眼神專注地望住她,像是要好好研究她似的。
只有她記得,他是個脾氣臭臭的壞傢伙;只有她嘗過,被這樣一個大男人的男人當成呆笨的小女人來保護。她永遠記得他們曾一起經歷過的劫難,他對她的好,他的吻,他的擁抱……
原來,她的忘性一點兒也不好;原來,她把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
夏悠涼哭了。驀地蹲地抱膝,哭得很傷心。
關雅彥一愣,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哭了呢?
但他也在同一時間認出,這白衣素裙的女子,就是一年前在焰火晚會開始前拉他一同狂奔的女子。
一年前,她也是這樣,哭得眼眶紅紅,惹人憐惜,讓人……心疼。
在這女子身上,有著怎樣的故事?她與展暉、與這座主題公園之間,到底有什麼淵源?她為什麼……這麼像他夢中常見面的那個女子?
雅彥瞇起眼,看她哭泣,心中難以自制地湧起一股想要更瞭解她的衝動。
於是,他也蹲下身,從褲袋裡掏出手絹,遞給她。
她接過手絹,卻沒拿來抹眼淚,反而哭得更凶了。
唉……他覺得很無奈,彷彿自己的記憶缺失了某一塊。那重要的一塊,讓他與她合不上拍子,沒法知道她難過哭泣的原因。
他發現自己討厭這種什麼都不知道的感覺,他很想——認真地想知道她為什麼這麼難過。
「小姐,我叫關雅彥。」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按在她的手心裡,「我是百萬富翁主題公園的創辦人之一,別害怕,我不是壞人,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可以嗎?」說完後,望著女子猛然抬頭的驚愕姿態,他竟然緊張了起來,耳朵微微燒燙了。
怎麼回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和女生搭訕了吧?還是不帶特殊目的的,怎麼會緊張得像初次對暗戀的女生表白的青澀少年一般,被她一望就渾身不自在了起來?
他……說想和她聊聊?
夏悠涼怔忡地望著關雅彥,這男人望著她的目光,是全然陌生的。他沒想起她來,可是他深黑的眸中,閃爍著善意的關切之色,以及……一絲絲溫柔的赧然。
是老天又給了她第二次機會嗎?
那個時間流轉的奇跡,會再發生一次嗎?
悠涼定定地凝視著關雅彥,這一刻,有股錯覺,彷彿時間再度靜止,彷彿可以這樣看著他一輩子。
就這樣盯視他良久,悠涼眨動眼睫,眨去傷心的淚水。然後,自然地伸出手來,與雅彥的手相握。
「你好,我叫夏悠涼,你是第一次見到我,我……以前在雜誌上看過你。」她這樣對他說,「我知道前面的街口有家不錯的甜品店,那裡的提拉米蘇口感很棒,我請你,要不要去嘗試一下?」她揚起淡雅的眉,對他展開一個微笑。
「哦?」雅彥微微一愣,剛才她對他笑的那一刻,讓他幾乎要忘記自己尋找她的初衷,是為了打聽好友展暉的事。正如此刻,他用連自己也無法確定的心情對她輕輕點了下頭,「一般我不讓女士請客,但……今天可以例外一次。」他輕快地回答。然後,他扶起蹲在地上的她,很紳士地示意她坐進自己房車的副駕駛座。當引擎發動,一股熱氣噴在車尾後,雅彥覺得,心也暖了起來。
拿眼角偷偷覷著這似曾相識的女子,他在心中想著,自己和她之間,難道是有什麼奇遇不成?
車子發動,很快地駛出雨區。初夏的天氣多變,他載著她,開進陽光裡。
透過車窗的黑膜,悠涼望見天際掛上一道彩虹。身邊是「初次見面」的男子,用溫柔的眸光注視著她。於是她想,那破碎的流逝的記憶,也許——也是可以由她來修補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