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卜希臨和卜三思時,她總是份外乖巧聽話,像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然而在面對他時,卻顯露不屬於她這年紀的世故,慧點中又故意帶著傻氣,像是在隱瞞什麼——如今想來,她只是想在家人面前,扮演一個他們希望的角色罷了。
「我要回去。」卜拾幸沉聲道:「我的家人只有姐姐和爺爺。」
她曾經聽爺爺和姐姐細聲談起她的事,所以她早就知道自己並不是卜家人。
朔夜臉上抹著淡笑。「你非去不可。」
卜拾幸不悅地瞪著他。「姐姐知道這件事嗎?」
「她知不知道重要嗎?」
「在遇上七彩姐夫之前,姐姐把我和爺爺當成她人生的全部,對我來說,姐姐和爺爺也是我人生的全部,我不要姐姐為我擔心,我要當姐姐希望的乖巧妹妹,永遠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你……我不知道你怎麼會找到我那些所謂真正的親人,但是我不要,你也不准告訴姐姐。」
朔夜總算明白她顯現在外的矛盾感。
他喜歡她在他面前毫不偽裝的模樣,想來命運也真會捉弄人,前世的伶兒,因為出身尊貴,所以被迫端莊溫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外頭嚮往得要命。
而今生的卜拾幸亦然。為了迎合卜家祖孫的期待,她讓自己表現得乖巧憨傻,沒有他們的允許,她哪兒也不敢去——而這樣的她教他十分心疼。
「我可以不告訴卜希臨,但你非得陪我走這一趟。」
「為什麼?」她扁著嘴問,自然知道不會從他身上得到多少憐惜。
「因為……你身上有些問題,必須要一件件的抽絲剝繭,我才有辦法治。」想了下,他決定說出部分內情,換得她的信任。
就不知道這種說法她信不信。
睇著他半晌,卜拾幸突地垂下腦袋瓜,歎了口氣。「是姐姐拜託你的?」
朔夜更驚奇了。「你也察覺自己有異狀?」照理她入睡即石化應該無感,這情況卜希臨又不准他告訴她,怎麼她會知道?
「嗯,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有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已經活了好久,好像體內有另一個我,當然啦,那還是我,只是……」她還是會有點錯亂。
好比像現在,光是在天水城搭馬車,她的眼前就會出現古怪的疊影,心底有種莫名想哭的衝動。但要說那不是源自屬於自己的感動,不如說像是前世殘留的記憶。
然而這些話她不知道要怎麼告訴別人,因為連她自己都覺得好混亂。
朔夜心下一動,忍不住問:「那麼你看到我的時候呢?」
「嗄?」她呆了下,皺起秀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看到他……她會心疼,可是這種話要她怎麼說得出口?
太不知羞了好不好!
「是嗎?」是他想太多,以為她可能殘留前世記憶,也許對他有些許的印象……但,記得如何,不記得又如何?之於他而言,一樣都是她。
「那……是說帶我去找其他的親人,我的問題就可以解決嗎?」雖然她並不覺得眼前的狀況有何不妥。但是她常覺得姐姐像是瞞著她什麼,對她格外保護,所以如果可以解決這事,應該也算了卻姐姐的一樁心事吧。
「可以。」他會賭上一切治好她。
「那……」又歎了口氣,小臉垂得更低了。「就這樣吧。」
朔夜笑睇她,探手輕撫她的髻。
她忙抬手揮開,佯怒道:「不要隨便碰,我梳了好久的。」
「很好看。」
「……真的嗎?」她有些結巴。
她懂的髮髻形式不太多,但以往姐姐要帶她去孔雀城時,總是會把她的頭髮梳成雙髻,盤得又美雙整齊,她的手沒有姐姐巧,只能盡為而為,還是有幾繒不聽話的髮絲垂在頰邊。
「嗯,真美。」
卜拾幸抽口氣,紅暈悄悄地爬上小臉,面對他認真無比的表情,她嬌羞的垂下頭,但就在這當頭,又聽他道:「我指的是那支玉簪。」
卜拾幸一怔,咬牙切齒道:「謝謝,這是七彩姐夫送的,我也很喜歡,因為真的很美!」
壞蛋,居然取笑她——真是太可惡了。
「尤其當玉簪插在你頭上時,讓你看起來——美得教我想要吻你。」
卜拾幸瞠目結舌,才剛消退的紅暈又爬上臉頰,支支吾吾了老半天還是吐不出半句話,只能害臊地捂著臉。
她輸了,她不敢再搭話,很怕心窩再扎一支箭。
這人真的很壞,為什麼她還不討厭他啊?
一路上,她不再理他,因為光是要安撫自己小鹿亂撞的心就耗費她大半氣力,直到馬車在安府大門前停下。
「守年,你到了。」
朔夜一下馬車,便見老友走來。
「你的吩咐我有哪一次沒辦到?」樊守年笑著,見他牽住一雙柔白小手,視線跟著掃過那張粉嫩嬌俏的臉蛋。「啊……真的好像玉緹。」
「拾幸,這位是樊守年,是我的好友。」朔夜牽著她下車介紹著。「守年,她就是拾幸。」
「樊叔好。」卜拾幸沒心眼地道。
「他是我的好友,你叫他樊叔,那要叫我什麼?」朔夜似笑非笑地問。
「懿叔。」她故意回答,看他臉色微變,總覺得自己扳回一城,有種快感,她忍不住勾揚了唇。
「再叫一次。」朔夜笑瞇眼,俊魅的臉上滿是要脅,像是在告訴她,要是不趕緊懸崖勒馬,他會讓她見識到真正的欺負人功力。
卜拾幸接收到威脅,但卻故意裝死,趕忙轉頭朝樊守年綻出甜美笑容。「樊爺,你好。」
一見到這個人,她有種打從內心說不出的歡愉,若要形容,就是一見如故吧。
樊守年直睇著她,半晌說不出話。
「閉上眼,要不然我去向你婆娘告狀。」朔夜皮笑肉不笑地警告。
樊守年看向他,眸色複雜,但刻得最深的是激動。「真的是伶兒,雖然長得一點都不像,但那神韻、那口吻,真的好像。」就像是人的魂魄殘留著習性,儘管一再轉世,那嫻柔中帶著些許反骨的性子,壓根沒變。
朔夜但笑不語。
「嗯?」卜拾幸聽得一頭霧水,想追問又不知道怎麼問,只好閉上嘴,看他們兩個又寒暄幾句。
安府的門房看到卜拾幸先是一驚,因為他清楚記得大小姐今天並未出府,更不解她為何會和樊大老闆一起回來,但沒有多問的立刻開大門,讓他們進府。
樊守年不是第一次來安府,熟門熟路的領著他們往大廳走。
安府建得相當的宏偉壯觀,進大廳前,得先經過一座園子,園裡以木樨樹居多,但今年不知道是怎麼搞的,木樨花就是不開花。
而最教卜拾幸納悶的,是每個下人看到她都會停下來叫她「大小姐」。
踏進大廳裡,接到消息的安府總管正候著,差人送上茶水,並要一名小廝請老爺出來。
卜拾幸看朔夜兩人都安靜不語,只好乖乖地坐在位子上喝茶,直到她瞧見另一個自己出現,忍不住瞠目結舌。而踏進大廳的安玉緹一見到她,也是一怔,難怪剛才奉茶的丫鬟出大廳撞見她時,第一個反應是揉眼睛,然後雙比著廳內,她才好奇又不解的踏進大廳。
四下的下人,包括安府總管,全部怔愣的來回看著兩個人一模一樣的臉。
兩人四目相接,彼此疑惑,直到一道聲響出現。
「你們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卜拾幸聞聲探去,怔愣的同時,心底爆開一陣難喻的惡寒,教她不由自主地顫抖。
像是察覺她的異狀,朔夜側眼看她,輕輕地握住她的手。
她一愣,覺得自己該縮回手,畢竟他老愛欺負她,卻從沒說對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思——可是,此刻透過他握著她的手,有種令人安心的力量傳遞而來,她不但捨不得放開,還忍不住反握。
她這小小舉動卻教朔夜笑瞇了眼。
「你……」安熙凜本是要將他們打發走,然而一見到卜拾幸,霎時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嚇得不住後退,驚嚇的表情像是見鬼一般。
「很意外另一個女兒會出現在你面前?」朔夜低笑問。
卜拾幸聞言恍然大悟,再看向安玉緹,猜到她應是自己的孿生姐妹,但——為什麼她一見到親爹,沒有半點父女天性的感觸,只有一種難喻的恐懼?
「她……不是,她……」安熙凜神色張皇,像是卜拾幸出現在他面前,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
「爹?」安玉緹不解地望向他。
「你當初為何在雙生女之中,只選擇了這一位?」朔夜起身,鬆開了卜拾幸的手。卜拾幸霎時覺得自己的掌心空虛得很可怕,不住地看著他的背影。
朔夜直睇著安熙凜驚恐的表情。「是因為這一位的身上藏有伶兒的魂魄?」
他這一席話說出口,教眾人錯愕不已。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安熙凜氣虛極了。「我……那是因為她根本是……」他看了卜拾幸一眼,嚇得立刻別開頭。
「妖怪?」朔夜微揚眉。
原來拾幸被丟棄,只是因為她入夜睡去會石化的問題罷了。
「這不能怪我,是她自己有問題……」安熙凜不斷地搖著頭。「我也不想當個狠心的父親,但我怕,我怕那是老天給我的……」
「為什麼你會認為那是老天給你的處罰?」朔夜接下他的話,凜目生威。「那是因為你害死了伶兒!」
「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安熙凜激動的吼著,整個人瀕臨崩潰邊緣。
「如果不是你,你為什麼心虛?」
「我……」
「因為你害死了伶兒,再找來咒術師,把伶兒的魂魄藏進這副軀體裡,不是嗎?」朔夜推算著,輕握住安玉緹的手。
現在他可以無比確定她身上有伶兒的魂魄氣息。
也許,因為她們在出世之前,是待在同個母胎裡,至於拾幸身上的魂魄沒有氣息,那是因為被石化咒給隱住。
安玉緹的存在,是最強而有力的證據,足以指控安熙凜和伶兒的死絕對脫離不了關係,就算他不是主謀,也肯定是與人合謀,而他現在要知道的,是與他合謀的咒術師是誰。
「不,不是……」安熙凜雙眼翻白,突地倒下。
「爹!」見狀,安玉緹甩開朔夜的手,跑到父親身旁,朝外頭喊著,「來人,快請大夫!」
看著昏厥的安熙凜,朔夜撇唇冷哼了聲,回頭看向卜拾幸,卻見她怒瞪著他。
他微愕的低喊,「拾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