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不就知道了?」
他可以感覺到黑暗還棲息在他體內,縮在角落蟄伏不動,就等著他完全爆發失控,將他吞噬。
但他不怕,在他被黑暗吞噬之前,他會拉著清華一起。
於是他獨自起程,直朝城南奔去,出了南城門,進入黑霧林的範圍。
黑霧林終年陽光照射不進,黑暗邪惡由此滋生,懷有噁心的人,容易在這裡沾染上黑暗氣息,而師父總說這裡是最佳的修煉場所,用來測試人心。
朔夜直入黑霧林銜接孔雀山的深處,那裡是一片峭壁,底下有座山洞,可以容納數人,是以往師門修煉時,師兄弟們的休憩之所。
然而,這裡對朔夜而言,沒有半點回憶,現在佔住他心頭的唯有卜拾幸的生死。
「清華!」來到山洞前,他沉聲吼著。
雖然看不見人,但他可以感覺他就在面前不遠的地方。
不一會,如他所猜測,他瞧見清華的身影,從袍角到展露出全身,緩緩地出現在黑暗之中。
「你來了。」清華以往清亮的嗓音此刻卻有如老者沙啞無力。
朔夜驚見他竟是一頭蒼發,露在衣袍外的肌膚爬滿鬼紋,膚色蒼白如鬼,彷彿光是站著就讓他費盡氣力。
「原來,你已經是風中殘燭。」朔夜打量著他,唇角的笑意漸深。
難怪不敢跟他正面交手,只因為他早就老朽得無法出手……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他竟還一心報復他。
「我不過是先你一步。」
「把安玉緹交出來。」朔夜說著,右手已經結印,隨時可以動手封印他。
他不會殺他也不想殺他,因為讓他用這副軀殼活著,才是對他真正的報復。
「不。」
「你想死?」朔夜瞇起眼,快要壓抑不住體內嗜血的衝動。
「你要是殺了我,安玉緹也會立刻死去,那麼你的女人將永遠困在石化的軀體裡,再無法轉世輪迴。」清華笑了,笑瞇的黑眸冷邪懾人。
「廢話少說,開出你的條件。」聽到這裡,他要是連這個人想要什麼都不知道,也枉費他活了四十多年。
「幫我殺個人。」
朔夜不禁低笑。「你已經走到連咒都施不動的地步了?」
「確實是如此。」
「殺誰?」
「三皇子。」
朔夜閉了閉眼,笑得譏刺。「你都走到這一步了,竟還想替國舅爺賣命?」雖說他對時局沒太大的興趣,但關於皇室鬥爭依舊時有所聞。
好比國舅爺有心扶持自己的外孫大皇子為太子,可是皇上卻遲遲不肯下詔,造成國舅爺企圖將其他皇子除去,逼著皇上下決定。
當然,這都是一些坊間說法,至於真正的狀況他沒興趣探究。
「我已經收下酬勞,不能不做。」
朔夜好笑道:「你這風中殘燭要那些錢做什麼?我倒認為你剩一口氣,應該想盡辦法來報復我,而不是給我路走才是。」
對於對方的說詞,他有幾分疑慮。
畢竟,他在施咒時已經布下重重關卡,對於如此工於心計的人,他說的話難以教人信服。
況且,依犯忌的程度,他早已不能吃喝,要那麼多酬勞做什麼?
「你說的對極了,我恨你恨到殺了你還不是以解心頭之恨,本來我是師父最看重的弟子,你一來,不但奪走師父全副注意力,連師妹的心也佔據,結果你卻是不屑一顧,最後還害死師妹。」清華倒也不隱瞞,但站了好一會,他已經氣虛地選擇坐下。「我給你路走,也要你有本事。」
「是嗎?」朔夜走向他,居高臨下地瞪著他。
「我要你在五天之內殺了三皇子,而且……在中秋那晚,你才能將安玉緹帶走。」
「何必這麼麻煩?」朔夜瞇起黑眸。
他閉上眼,靜下心,感受到安玉緹還存活著,慢慢感覺她所在的位置。
也許是清華極為虛弱,導致他的隱神咒出現破綻,教他察知安玉緹就隱藏在山洞裡。
「因為……」清華一頓,像是察覺什麼,突地笑睇著他。「就算你發現安玉緹在山洞裡又如何?只要你強行將她帶走,她會立刻在你面前魂飛魄散,我看你到時如何救你的心上人。」
朔夜微揚起眉,抬手結了個手印,送進山洞深處。「誰說我要強行帶她走?我不過是要確定中秋那日,我能夠領回安好無缺的安玉緹罷了。」
他可不認為清華會傻得任由他搶奪,這個城府深沉的人肯定早就設下多重咒術。
這是拾幸最後的機會,他無論如何都要替她保住,不會貿然行事。
「很好,那就一言為定了。」清華滿意一笑。
儘管感覺有異,朔夜還是同意了這個交易。
畢竟,眼前最重要的是保住拾幸,所以哪怕面前有陷阱,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跳進去。
翌日,他找來伏旭、文世濤、樊守年、安熙凜共議對策。
確定所有細節之後,到了隔日晚上,趁卜拾幸入睡之後,他立刻前往黑霧林施咒。咒殺並非咒術師的天職,反倒是最為嚴重的禁忌,於是,在朔夜施咒之後,他便昏厥過去。
這是因為咒殺瞬間帶來的痛楚會全數反彈到咒術師身上。
他已經安排好,這段時日,先待在黑霧林裡,以免他的狀況嚇到拾幸。然而,當他張開雙眼時,瞧見的便是拾幸。
他怔住,懷疑自己在夢中。更弔詭的是,他並非在黑霧林中伏旭的茅屋裡,而是在文府的梅苑裡。
「你到底做了什麼?」卜拾幸用著濃濃鼻音問道。
朔夜看著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切都亂了套,教他無從應對。
「為什麼你臉上的鬼紋變更多了?」她問著,輕撫他的頰。
她的指尖冰涼,令他打了個寒顫。「沒做什麼,只是那天我動怒了,所以鬼紋自動蔓延罷了。」
「為什麼動怒?」
「我保護不了你。」他說得小心翼翼,一邊觀察她的表情,猜測她是否知道了什麼。
「你……」卜拾幸抿緊唇。「我一覺醒來找不到你,他們說你和伏旭暫時回黑霧林,我想找你,可不知道黑霧林在哪,問七彩姐夫他又不說,所以我就跑去問執秀,跑了趟黑霧林,硬是把你帶回來,可誰知你一睡就是五天。」
「已經過了五天?」他微愕。
這回咒殺後的威力竟讓他睡上這麼多天?
「要不是伏旭說你沒事,我……」說到一半,隱忍的淚水嘩啦啦地掉落。
「別哭。」
「是你害我哭的!有什麼好生氣的?因為生氣就害得鬼紋變多,甚至一覺不醒……你這不是存心嚇我嗎?要不是伏旭說,你沉睡代表著身體在自動修復,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
五天耶!一個尋常人會無聲無息地熟睡五天嗎?
那感覺就像是死去了一樣……
「不過是睡著罷了,你何必這麼大驚小怪?」他苦笑。
「我大驚小怪?」她瞇眼瞪去,抬手打他。「你敢說我大驚小怪,我不過是夜裡石化就讓你驚懼不安,你昏睡五天我能不嚇出病來嗎?」
她多怕,當她醒來時,他還一直在沉睡,再也不會醒過來……
「我說錯了、我說錯了,原諒我,好不?」他接住她的小手,湊在嘴邊親吻。
「才不!」她氣呼呼地道:「你儘管睡好了,我才不會像個傻子一樣一直守在你身邊。」
「你不在我身邊,要我怎麼醒過來?」說著,他長臂一撈,將她撈進懷裡,溫熱香郁的軀體,可以安撫他的不安,穩定他的心神。
「哼,最好是這樣。」
「別氣了。」他啄著她的小嘴。
卜拾幸氣得張口咬他,他也樂得回咬,一來一回,倒變成唇舌糾纏,嘗到了她唇腔內的甜美,也嘗到了她淚水的鹹澀。
「別哭了。」他低聲哄著。
就是怕她胡思亂想,他才刻意前往黑霧林……倒是小覦了她的決心,沒想到她會一路追到黑霧林去。
卜拾幸張口要罵,但肚子卻先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羞得她趕忙按住肚子。
「餓了?」
她羞得說不出話。
「你該不是守在我身邊都沒吃東西吧?」思及此,他立刻翻坐起身。
「還不是你害的。」她哼了聲。
「走,去叫廚房準備膳食。」他起身,看了眼外頭的天色,然而陰霾的天空看不出現在是什麼時候。
「我去弄,你在房裡等我。」
「好,順便幫我叫伏旭過來。」
「嗯。」待她一走,他隨即又乏力地倒回床上。
看來是他的身體太虛弱才受不住咒殺的反彈力量。
想起清華那張清俊卻滿是鬼紋的臉,他看起來年輕的身形,卻極為老朽的駝著……而他,是不是也快要和他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