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顯示電話已被掛斷,看來老爺子的效率也挺高,說不定這會兒就已經上路了。關上手機,三更咬著指頭暗自思忖:現在就讓鍾老先生趕過來合適嗎?蘇老太太會不會再度暈過去?
「你在幹什麼?」
溫和的聲音打斷了三更的思緒,她轉過頭看到了寒沙,「老太太沒事了?」
「暫時應該沒事了,醫生讓她留在這裡再觀察幾個小時,順便安排她好好休息一下。」交代完了這件事,寒沙才想起剛剛看到她打手機的情景,「你打電話給家裡的人嗎?他們不知道你出來了?」
總覺得告訴他打電話的對象會引來他的怒意,三更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說出實話:「我剛才是打電話給鍾老先生的,我已經告訴他,我們找到了蘇秀,我還說蘇老太太暈了,他聽了以後很激動,問了我們現在的地址,這會兒大概已經讓司機開車趕過來了。」
寒沙的烏龜眼瞪了出來,「你……你都已經告訴鍾老先生了?」她的辦事效率未免太高了吧?
「誰讓你告訴鍾老先生的,蘇老太太現在的情況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如果這時候讓她見鍾老先生,很可能會讓她的身體再出狀況。而且鍾老先生的心臟不好,他需要休息,現在開車過來,你想讓他死嗎?」
明明生氣得要命,可是他那舒緩的語調聽在別人耳裡依然毫無指責的氣勢,三更自然更不會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我們是接受鍾老先生的委託才來找蘇秀女士的,現在人已經找到,作為一家服務公司,我們有必要跟委託人說一聲,這是辦事的效率,你明不明白?想你一隻慢慢爬的烏龜也不明白爭取時間是多麼的關鍵。」
「可是」
聽不慣他慢悠悠的說話方式,三更打了一個哈欠,「趁老爺子尚未到達之前,我先跟蘇老太太談一談,讓她有個基本的心理準備,待會兒見了面不至於受太大的精神刺激——我知道我很聰明,你不用太誇獎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誇獎?她的皮會不會太厚?寒沙對著她急匆匆跑向病房的背影翻了一個很有氣質的白眼。總覺得今晚會有麻煩,不知道他的第六感准不准?
他的第六感准不准三更是不知道啦!但她倒覺得自己的神經有點錯亂,她剛走進病房,才提到一個「鍾」字,蘇老太太就大吵大叫起來。
「我不認識什麼姓鍾的人,請你們離開,我不是你們要找的那個蘇秀。我就是我,一個在小鎮上活了一輩子的老太婆。」
「可是您剛剛在暈倒前明明說什麼鍾樞漢他回來了,他終於來了,整整六十年了,你終於把他等來了之類的話,難道你忘記了嗎?」
轉過頭,她衝著旁邊的護士小姐發問:「人一旦暈倒會不會出現短時間的遺忘症啊?為什麼她這麼快就忘了鍾樞漢老先生,忘了她自己說過的話呢?除非……」急脾氣的三更心裡想什麼,嘴上就直接說什麼,「除非你故意裝做不認識鍾老先生,因為你不想見他。」
關於蘇老太太的態度大家都能看出來,她躺在病床上,把臉轉向另一方不肯看到三更。
這個小鎮不大,醫院的醫生、護土大多都是鎮上人家的子女,對於蘇老太太的故事他們從長輩那兒或多或少聽到過一些。
在這個保守的小鎮上,她終身未嫁,過了六十年孤孤單單的生活,眼看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淳樸的小鎮居民希望這個美麗的老太太能得到善終,也是惟一的幸福。或許讓這個外來的毛躁小姐和老太太單獨談談會更好,護士小姐決定給她們提供一個單獨相處的空間,向三更囑咐了幾句,她這就出去了。
護士一走,病房突然變得空蕩蕩,病床上那個單薄的身影讓三更有種說不出的苦澀感覺。站在原地,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從未像現在這麼無聊過,手腳都不知道該幹什麼才好。
沉默中,蘇秀哺哺地念叨著:「六十年了,整整六十年他都沒有回來,現在回來還有什麼用?」
「鍾老先生大概想見見你吧!」看蘇老太太現在的情況,她還是先不說人家鍾老先生就要死了的話好,先探探她的口氣再說。「您願意見他嗎?」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等待不是三更所喜歡的,以前她總覺得這是一種浪費生命的無聊玩意,現在她卻發現在等待中能聽到你和他人的心跳聲,那聲音清楚得讓你看到別人最深層的情感波動。
許久許久,蘇秀在沉默中選擇了拒絕,拒絕生命給她的最後一次機會。她這一生徘徊在幸福的門外,末了……末了也沒有再追求幸福的意義了。
「他離開我的時候,我大概也就你這麼大的年紀吧!他走後的第一個十年,我告訴自己,如果他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他,我愛他,我要嫁給他。到了第二個十年,我開始懷疑他還會不會回來,即使如此我仍告訴自己,只要他回來,我依然會原諒他讓我等待的苦楚。再到第三個十年,我開始覺得他永遠都不回來,一切只是我的空等罷了,我發誓即使他回來我也不會原諒他把我丟下這麼多年。
再後來……再後來我已經忘記了等待的心情,忘記我依舊活在等待之中。一轉眼,我等了他六十年,我耗盡我的一生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男人。我常常問自己,這樣度過的一生值得嗎?小姑娘,你來告訴我,我所做的一切值得嗎?」
要她來說?三更木訥地反問了一句:「要說實話嗎?」
又是沉默,三更把它當成了默許,那就說實話吧,「不值得!要是我一定會千方百計地把那個讓我等待的人找回到身邊,要不然就完完全全地放棄他,再去愛其他的人。生命很短暫,我不知道自己哪天就會突然死去,如果就這樣什麼結果也沒有地等到老死,我這一生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著啊?」
是啊!多少年來蘇秀一直在不停地問自己:我到底在做什麼?我到底想得到什麼?我到底希望上蒼給我怎樣的結果?
今天,結果出現了,她卻反而不敢去看、去聽。
「他……他過得好嗎?」
一個八十八歲的老頭,有錢有地位,什麼也不缺少。可是他得不到親情,一生有大半的時間都一個人獨自活著,現在更是要孤獨地死去。鍾樞漢的狀況能叫做「過得好」嗎?
三更抓不到答案,只能這樣回答她:「他知道你暈倒,這就叫司機開車把他送過來,你應該很快就能看到他,這樣你不就知道他到底過得好不好了嘛!」
「不!我不見他!我不要見他!」
蘇老太太突然精神緊張地大喊起來,三更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麼大,呆呆地愣在原地,她感到從未有過的束手無策。
怎麼辦?鍾樞漢馬上就要到了,蘇秀卻不願意見到他,這下子三更夾在中間要怎麼辦才好呢?
急脾氣果然也會帶來不少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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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面前原本應該再晚幾個小時才到小鎮的鍾樞漢老先生,寒沙不由地感歎起來:最近怎麼盡碰到急脾氣的人,連一個八十八歲的老人都這麼有幹勁,自己是不是真的跟不上時代的腳步了?
抓住寒沙,鍾老先生急迫地追問著:「寒總經理,蘇秀呢?蘇秀她在哪兒?三更說她暈倒了,她不要緊吧?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她在哪兒?到底在哪兒,你快告訴我啊!」
「您先別著急,您的身體不能激動。」
寒沙盤算著該怎麼委婉地告訴老先生才好,剛才三更從病房出來說蘇秀女士不想見鍾老先生,可現在人家已經趕過來了,總不能就這麼推出去吧!
「情況大致上是這樣的,蘇秀女士的確曾經暈倒過……」鍾老先生的心被他的話給拎到了半空中,下一刻又被放了下來。「不過現在已經搶救回來,脫離危險了,您不用擔心。」
「她在哪兒?我要見她,她在哪兒?」鍾老先生激動地四處轉著,就差在醫院裡大聲喊出蘇秀的名字。
寒沙試圖阻止他的危險行動,他可不希望今晚一下子出兩條人命,「那個……那個鐘老先生,您先聽我說。您最好先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一下,順便喝點東西什麼的,至於看望蘇秀女士的事咱們先不慌……不慌。這件事一點也不急,慢慢來、慢慢來,一切會好的……會好……」
不會好的,鍾樞漢已經推開了蘇秀所在的病房,正碰到夏三更從病房裡出來,一老一小兩相對望,鍾老先生立刻明白了。
「蘇秀在這裡?她在這裡,對嗎?」
聽到自己的名字,蘇秀出於直覺抬起了頭,兩個六十年不曾相見的男女在這一刻看到了彼此昔日的身影。即使隔了整整六十年,即使歲月的印記已經爬滿了他們的臉龐,即使身形再不復當初的年輕,但他們的眼中依然能認出那顆曾經深愛的靈魂。
「是你!」
「是你!」
兩個人同時喊了出來,這份舊夢重溫的念頭尚未燃起,蘇秀已經閉上了眼睛,臉也撒向了另一邊。「我不認識你,你走!」
「我是鍾樞漢呀!蘇秀,你認識我,你的眼睛告訴我,你還記得我。為什麼要裝做不認識我呢?蘇秀——」鍾樞漢激動地喊了出來,見到她,被她所否認的事實不斷刺激著他不堪重負的心臟,老先生捧住了心。
寒沙一看情形不對跟著緊張了起來,如果老先生因為這件事有什麼不測,公司將要負全部責任。扶住鍾老先生,寒沙試圖挽回局面,「我們還是先出去透透氣吧!過會兒再見面也不遲。」
「不,我等這一天等了六十年,我不能就這麼帶著遺憾進棺材。」鍾樞漢支撐著疲憊的身體再向病床邊前進了兩步,「蘇秀,我找你只是想問你,六十年前,你為什麼不赴約?我在大鐘下等了你好久好久,你為什麼沒去?這個問題我問了自己六十年,你可以給我答案嗎?」
「這個問題也是我等了六十年想等的答案。」蘇秀的神情跟他一樣像被激情的因子所覆蓋。
他們老了,就因為老了,曾經的遺憾才更顯得明朗,它就像一根刺紮在彼此的心中。不把它拔出來,就是進了棺材,化成灰,靈魂仍舊會感到痛。
看到他們眼中的掙扎,寒沙和三更只能選擇沉默,他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靜靜地聽著當事人往事中掙扎,在往事中沉沒。
蘇秀的手指掐緊了被單,她在掐著自己將要失控的心情,「六十年前那個正午的十二點整,我們約好在大鐘下見面,說好見面後你去都市發展你的事業,然後回來接我。我輕易相信了你的誓言和我們的約定。我在那裡等了又等,直等到深夜十二點,你依然沒有來。我回到你住的地方一打聽才知道,你已經坐車離開了鎮上。你根本就不打算赴這場約對嗎?」
「不……不是這樣的!」鍾樞漢大步上前,對著蘇秀將埋藏在心中六十年的疑問全盤托出。
「當時我去了,可是我沒有看到你,我以為你沒有赴約。後來車要開了,我這才離開了大鐘前往都市。我以為你根本不想等我,我以為所謂的約定只是你騙我的把戲。畢竟你是那麼美麗、那麼讓人心動,而當時的我只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窮小伙子,我沒有資格讓你等到我事業有成之時。」
蘇秀根本不相信他的話,她認定了是他拋棄了自己去追尋都市生活,她更認定自己六十年的不幸等待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出去!你給我出去,我不想再聽你的花言巧語,我不要再聽,你給我出……出去……」氣急攻心,蘇秀忽悠一下又昏了過去。
「蘇秀!你怎麼了,蘇秀?醫生!醫……」
不用喊醫生了,鍾老先生自己也心痛倒地。面對危機,寒沙和三更站到了統一戰線上來,兩個人一快一慢緊接著喊道:「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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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小鎮上的醫院總共就兩間急救室,現在都處於全力急救之中。站在急救室的門外,夏三更來回地踱著步,大有把水泥鋼筋踩爛的意思。
剛才鍾老先生和蘇老太太都被送進了急救室,也不知道現在情況怎麼樣。萬一兩個老人家有個三長兩短,那可怎麼好哦?想到這些都要怪寒沙那只烏龜啦!
衝到他面前,三更指著他的鼻子開罵:「你的行動怎麼這麼慢啊?你就不會在鍾老先生進病房之前攔住他,跟他說『蘇秀女士還沒準備好見你!』,你要是當時說了,現在什麼事也不會有。」
「這還不都是你的快速行動造成的,要是你沒有通知鍾老先生說我們找到蘇秀女士了,哪會來這麼多事?」他的心裡也很窩囊。畢竟他是公司的總經理,出什麼事他要負大部分的責任,可是罪魁禍首絕對是這個火燒房的急脾氣驢子。她要是不那麼急匆匆的,凡事都想好了前因後果,跟他商量好了再去做,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事呢!
「你推卸責任的速度倒是挺快的嘛!」三更不甘示弱地頂回去,「如果不是你的速度太慢,我需要這麼超強的行動力嗎?你做什麼事都是慢吞吞的。真不知道你這樣的人怎麼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你活著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我要是你,我乾脆撞牆算了,省得浪費資源,白給世界增添負擔。」
「你不覺得你說得……」
「這麼慢的速度別和我說話,聽著人就頭疼。」三更無禮地打斷了他的話,她不想聽到他那種奇慢的說話速度,他當自己是2003年版的郭靖,她也不能讓他有機會糟蹋這世間的蓉兒妹妹。
「你說你好好一個二十七歲正當年的大男人成天跟一隻烏龜似的以龜速活在這世界上,你丟人不丟人啊?除了七十歲以上的老頭,你恐怕是全世界交警碰到的第一個在高速公路上因為行駛速度太慢而被交警追趕的男人。你不覺得丟臉,我都為你的蓮花跑車臉紅。」
寒沙想辯解,可一來她的語速實在太快,幾乎是不帶標點符號和換氣的,二來他的語速也插不進去,只能裝腔作勢地意思幾個字,「我哪有你說的那麼差……」
「你就是差勁得要命!」三更一句話給他判了死刑。反正她也不打算在他的手下長干,真希望現在就被他給炒了,不用還那筆龐大的賠償金,說不定還能得到一小筆遣散費呢!
打著這種如意算盤,三更教訓的口氣更凶了,「我真的不明白,像你這樣的人怎麼會當上公司總經理的。居然帶頭遲到,還讓底下的員工想什麼時候到就什麼時候到,只要把一天的工作做完就行了。社會上就是因為有了你們這樣的人,發展速度才會減慢。你應該好好檢討一下自己!」
他到底是惹了天上的哪座神君,竟然會碰到這樣的下屬。手摸了摸頭疼的地方,既然他根本吵不過她,乾脆選擇不開口,誰讓他是斯文型的男人呢!他終於明白這個時代為什麼流行他這種類型的男人,因為好欺負嘛!
對他的沉默,三更依舊感到不滿。來回踱著步,她每走一步就數落他一句:「自從到了公司以後,你自己浪費時間也就算了,還拖著我一起浪費生命。每天你來得那麼晚,工作效率又那麼低,動不動就加班加到十一二點,我這個助理跟著後面倒霉,每天回家都很遲,做不了喜歡的事,還拿不到一分錢的加班費。我到底是招誰惹誰了,為什麼會碰到你這樣的上司?」
這句話他最想問,抬頭看了一眼,他看到了危險的畫面,「小心!」還是慢吞吞的語速,手倒是先一步伸了出去。
「小什麼小……啊——」
等她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帶入了寒沙的懷抱,她驚魂未定地看過去,有個坐輪椅的小男孩將輪椅當成了重型機車,在醫院的走廊上飆著。要不是寒沙及時拉住她,她現在已經被撞得七葷八素了,現在可沒有急救室能夠提供給她。
急劇的心跳聲尚未平息下來,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的慢性子決定了他的遲鈍,輕柔地擁著她,他依舊是只沉默的羔羊……不!是烏龜。
「嚇死我了。」她是嘴巴毒,膽子小,遇事就會瞎折騰。雖然他的個性讓她受不了,不過再怎麼說今天是他出手救了她,免她受了皮肉之苦,她該表示一下。「謝謝。」
「不客氣。」這次他的回答倒是挺迅速。
回想一下這還是他們相遇以來第一次如此親近對方,有點捨不得放開,寒沙就這麼長長久久地擁著她。反正他習慣了跟死人打交道,對她……他毫無其他心跳的想法。
纏綿的空氣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四下飄散,直到一陣突來的尖銳聲將其打破。
「寒總經理好興致啊!居然在急診室的門口和女下屬卿卿我我。」
三更和寒沙同時從對方的身邊分開,依舊是一快一慢地反應力。尋著惡毒的聲音望過去,是鍾良和他的兒子、女兒,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全都到齊了,是鍾老先生等候在外的司機通知他們的吧!
寒沙禮貌地打了聲招呼,想著下一步該怎麼做才好。他的責任他不想推卸,但也不希望這件事被鍾家這些不良的子孫利用。「鍾老先生正在裡面急救,咱們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吧!」
逮到這個機會身為孫女兒的鍾心哪還能等,吊著嗓子,她刻薄地罵了起來:「你們葬禮服務公司的服務項目還真的挺周到呢!連老頭子失蹤了多年的戀人都被你們挖了出來,還把老頭子弄得半死不活的,你是不是打算趁著老頭子糊塗的時候讓他把遺產全部給他的老情人啊?」
面對三更這個下屬的冒犯寒沙都沒有反擊,對於顧客的家屬他更不能說什麼了。沉默地站在一邊,他任憑他們怎麼想,這件事的確是他處理得不夠妥當。
他越是這樣,鍾家的人越不把他放在眼裡,鍾老先生的兩個孫子更是一唱一和地侮辱起了寒沙的家人。
「有件事很奇怪,這才幾天的工夫你居然把失蹤那麼多年的老太婆都給找了出來,該不會是假的吧?」鍾厚話音剛落,鍾實就當仁不讓地湊了上來,「姓寒的,你是不是故意拿你媽出來騙我們家老頭子,好分得一大筆的遺產啊?你的算盤打得還真精呢!」
寒沙捏緊拳頭,抿起的唇角成了一道水平線,怒氣正緩緩上升。他的速度終究太慢,他還沒來得及開火,三更已經把戰斧式巡航導彈都發了出去。
「你們這些人夠了沒有?自己的親人在裡面急救,你們想的不是他的安危,而是誰在搶你們的遺產。告訴你們,我要是鍾老先生,別說是遺產,我就是一個破瓦盆也不會給你們的。我就是拿肉包子打狗,狗還知道叫兩聲,下次見到我說不定還會蹭蹭後腿,你們呢?老爺子養你們這麼多年,就是為了把你們養成豺狼的嗎?」
她一口氣罵完,不等鍾家的人發標,她扳過頭來罵寒沙:「說你是烏龜,你真的是烏龜啊?是不是慢性子的人脾氣都特別好?人家罵你,你就鑽到烏龜殼裡都不曉得反擊的,你這只烏龜精真是窩囊。」
三更侮辱性的話語並沒有讓寒沙感覺不舒服,相反地他開始有點欣賞她火暴又衝動的個性了。只有她這種人才會把鍾家那幾隻豺狼罵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比他活得率真。望著她向上四十五度角翹起的下巴,他開始覺得她罵人的樣子好漂亮。
他能忍,鍾良可做不到。這一生只有侮辱別人的份,還從來沒有被別人侮辱過。拿出上層階級特有的氣勢,他的食指指向三更。
「敢這樣對我說話,你會付出代價的。寒總經理,我要你馬上就開除這名員工,否則你休想承擔老頭子的葬禮業務,不僅如此我還會告你們,告你們侮辱我的人格。」
三更萬般愧疚地合攏雙手,「對不起!」
以為她怕了,鍾良更加跋扈,「現在知道道歉?晚了!」
「你想得太多了吧?」三更翻了一個漂亮的白眼,「我剛才在心裡想像你們這種連狗都不如的傢伙也有人格嗎?可是想完後,我發現這種想法實在太對不起狗了,簡直有辱狗的『狗格』,我那聲『對不起』是在對狗說的,就算你想自動對號人座,也要問人家狗願不願意要你這種東西啊!」說完後,她雙手叉腰非常豪爽地大笑三聲,「哈哈哈——」
這種罵人不帶髒字卻能把人罵得吐血的詞語只有她能想得出來,寒沙在心裡搖了搖頭,表面上卻十分為難地對向鍾良。
「鍾先生,對您的要求我只能說非常遺憾。夏助理弄壞了公司的很多東西,像電腦、飲水機、打字機、複印機、掃瞄儀等等物品,她欠公司的維修費還沒有還清,我們已經定下了協約,每個月從她的薪水裡扣除百分之十,差不多需要三年才能全部還清,如果我現在就把她給開除恐怕很難服眾。而且……」
他故意吞吞吐吐地湊到鍾良的耳邊小聲地說道:「您有所不知,她是易日董事親自指名到我公司擔任總經理助理這個職位的,如果我貿然地把她給開了,董事會那方面如果追究起來,我勢必要實話實說。您上次不是說跟我們兩位董事關係都很好嘛!萬一夏助理到他們面前一說,恐怕他們會認為鍾先生你這個朋友很不給他們面子哦!」
聽寒沙這麼一「分析」,厲害關係全部顯露出來。鍾良一直都想跟「DRAGON」集團的上層攀上點關係,可是每每不得其法,往往只能在酒會上匆匆見一面,有時候連個打招呼的機會都找不到。如今聽說三更是董事會中最神秘的易日董事親自介紹到寒沙那裡的,他巴結都來不及,哪裡還敢對她不敬?
緊趕著上前幾步,鍾良堆上馬屁精的特有笑容給三更賠不是,「夏助理真是年輕有為、口才了得,我的這幾個孩子要是有夏小姐一半的能力就謝天謝地了。夏小姐,剛才多有冒犯,「改天我請你吃飯,不介意的話邀上易日董事一齊出席啊!」
吃飯?她可沒那個閒暇時間,她現在正擔心鍾老先生和蘇老太太的情況呢!
沒讓她等太久,鍾老先生和蘇老太太雙雙被護士、醫生從急救室推了出來。
「醫生,情況怎麼樣?」
「老頭子大概什麼時候死啊?」
「他的頭腦還清不清醒,能立遺囑嗎?」
除了鍾良還知道做做樣子,鍾家的其他人都直接把關注的目光停留在了遺產的問題上。三更和寒沙倒是湊到了病床邊,先瞧瞧兩個老人的氣色再說。
醫生對著面前這幫子看起來冷冰冰的家人,最終將目光投向寒沙和三更,他們看起來更符合小鎮上的人們對情感的標準。
「他們暫時是沒什麼大礙,可是兩個老人年紀都大了,身體狀況也不好,現在說要全面治療有點不切實際,你們要作好思想準備。在這段日子裡盡量不要刺激他們,他們想做的、需要的,做晚輩的要是能辦到就盡量替他們辦吧!
這是一種變相的死亡通知書,三更心裡明白,她就曾經體驗過。
「三更……」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叫她,三更尋著聲音挪動腳步,她看到了鍾老先生微微張開的眼睛。「老爺爺,我在這裡。」
「我想……留在……留在這個小鎮上。」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想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他不想看著那些豺狼一樣的子孫,他知道這個願望只有三更能幫他辦到。
難得鍾老先生如此相信她,三更絕對不會讓老爺爺失望的。挺直腰桿,她朝鍾良一撇嘴,「聽到了沒有?你爸爸想留在這裡,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也不適合再坐車回家。放心,我不會把他拐跑的,過段時間我就把他還給你。」
「這怎麼行?」老爸沒說話,精明的女兒先冒火了,「要是你趁這段時間拐騙老頭子,讓他把遺產全部都留給你怎麼辦?」
「就是!就是!」兩個急著等錢花的兄弟也跟在後面反對,「你當我們是傻瓜啊?這種事絕對不能讓它有機會發生。」
鍾良也猶豫了,易日董事是他想巴結的人,可是上億的家產他總不能拱手送人吧!老頭子的脾氣這麼古怪,讓他把鍾家的財產全部送給外人,也不是做不出來的事。
還好寒沙出面從中調和。他向鍾家人那邊走去,走過三更身旁的時候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所有要表達的意思在這慢慢悠悠的動作中全都表達清楚了。三更知道他一定會處理好,她相信他。
「鍾先生,現在鍾樞漢老先生的身體狀況根本不適合隨意搬動,如果你們硬要帶他走,萬一路上有什麼閃失,老先生出了什麼意外,這算不算意外死亡?如果算,老先生的遺產將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你們不是不清楚吧?」
他慢悠悠的,看似輕閒、平淡的話卻抓住了鍾家子孫最在意的東西——遺產。鍾老先生曾經做過這樣一份法律公證:如果他死於意外或謀殺,遺產全部捐到社會上去,他們這些豺狼一分錢也別想撈到,這是他們最不願意得到的結果。
「好吧!我們先走,過幾天再來接老頭子。」
鍾心他們還不放心地跟寒沙、三更打招呼:「你們可別打什麼主意,如果遺產有什麼問題,我們不會放過你們的。」
想打架嗎?三更才不怕呢!她大姐可是女警,帶槍的那種。
終於把大鬼、小鬼通通趕走了,三更和寒沙跟隨護士將兩個老人送到病房。寒沙覺得三更和鍾老先生更合拍一點,把她推到了鍾老先生身邊,自己則湊到了蘇老太太的病床旁守候著,像個孫兒一般看護著自己的奶奶。
停了片刻,他細心地發現其實老太太早就清醒了。這裡沒有其他外人,她不需要再偽裝,寒沙也想聽聽她的意思。
「蘇女士,您還好嗎?」
「我只是一個鄉下婆子,聽不慣人家叫我『女士』,你直接叫我老太太吧!我都是八十有三的人了。」
不知道是因為不想再多談,還是體諒寒沙他們辛苦了,她用眼睛瞄了瞄他。「鎮上很少有外人來,所以沒有旅館,你帶著那位小姐去我家歇歇吧!鑰匙在門廊上的花盆的旁邊。」
累了一整天,眼看夜已深沉,寒沙覺得還是養好精神明天再來解決兩個老人六十年的恩怨情結比較好。叫上三更,他們披著月色,相伴……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