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和少爺初次見面時的點點滴滴,她的喉頭就忍不住一陣發緊,當初最美麗的記憶,一直偷偷藏在她心裡,如今只剩下難以嚥下的苦澀,教她如何面對?
誰來幫她?寧馨靜靜地問著月娘。
難道要她眼睜睜的看著喜歡的人跟別的女人成親?
月娘不語,夜色靜謐,只有滿天星斗閃呀閃的,似乎也無能為力地看著她。
想想自己的身份……想想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她對著滿天星斗說。「可要不是少爺的一番話引起了我的注意,進而喜歡上他,我現在也不會這麼痛苦。」
她對自己十分的懊惱,眉頭蹙起。
夜深露重,滿腹惆悵的寧馨此刻只想找個對象聊聊,誰都好,只要那個人別把話說出去就行。
反正這兒靜悄悄的,除了「他們」還有誰聽得見?她直盯著天上的星月。既然不能光明正大的愛,她總可以說給不會笑她的人聽吧?
不過,大部分都是她在心裡頭說,除了偶爾忍不住的長歎之外,間或的欽吁聲及自責自己的自卑身份外,大部分的聲音恐怕只有月娘和星兒才「讀」得出來。
我喜歡你,少爺。那一天……
***
三個多月前,在鄰居的介紹之下,她來到經營名聞遐邇的珍寶褸——任府內等著被引見,當時任府正缺一個丫環。
之前她跟著娘在幫人做刺繡的工作,有次她不小心忘了將插在小娃兒鞋裡的釘拿出來,結果刺得小娃兒血流不止,被狠罵了一頓後,只好回家吃自己。
娘雖然一直安慰她,可她就是心裡難過,剛好鄰居阿財叔正是任府內的管事,一聽她沒工作可做,好心的將她領進門,引薦給老太君。
老太君用人嚴苛,待人卻十分厚道。換句話說,若想要進任府幹活,可不容易,但一旦有幸被選上,不但待遇優渥,能受到照顧,走在路上更有面子,因此這個缺,可以說是老天爺厚愛,才讓她朦上的。
任府內的丫環,每一個都是老太君親自看過,由她點首同意後才能聘用的。身體不太好的夫人,也就是任佑的母親並不管事,家中大小之事,全由任佑的奶奶——老太君掌管。任家的生意由任佑一手掌控,家中的一切則交由老太君全權負責。
那一天她被分配到後花園澆花,澆著澆著,有些地方太遠水灑不到,她只好用力潑。
她很用力也很專心的潑著水,突然有人戳了戳她的肩膀,要她轉過身來看看。
「什麼事?」她轉過身,突然張大了眼睛。
一個俊朗英挺的男人就站在她面前,沒好氣地望著她。
「誰教你這麼澆花的?」他滿頭滿臉都是水,上好的衣裳全泡了湯。
「花本來就是這麼澆的呀!」她做著動作,「不然那麼多花擋在前面怎麼走過去?又怎麼澆到花?」
那人無力地歎了口氣,「澆花要澆土,不是叫你往花瓣上灑,明白嗎?」
「喔。」她點首。
「你叫什麼名字?」
「寧馨。」
他揚了下雙眉,「不錯的名字。」
「那你呢?」
「以後再告訴你。」
於是那個說「以後再告訴你」的人,接連兩天都來花園教她如何灑水,還幫她挑水,讓她好高興。到了第三天,她被人叫到書房告知,從今以後她負責少爺的生活起居,因為少爺需要一個丫環。
「唉……」
長歎聲將她從冥思中拉回現實。
少爺,你知道你讓我最感動的地方是什麼嗎?寧馨心裡問著。是你完全不顧身份暗中幫我,讓我大受感動。
天知道在得知他是少爺的那一刻,她是多麼的吃驚和狂喜。
為什麼他要這麼幫她呢?她對著月亮發呆。如果他不是喜歡她,那他為什麼要幫她呢?她一肚子的疑問,卻沒有辦法解答這個糾纏多時的問題。
如果他不幫她她就不會對他另眼相待,也就不會注意到他,更不會傻傻地跑去問別人為什麼少爺要幫她?結果引起了軒然大波。
當夜老太君把少爺找了去,責問他為什麼幫一個丫環提水,做那些粗重的工作。
少爺……你知道當我聽到你說我「不舒服」替我開脫時,我心裡頭有多感動嗎?
而當我聽到老太君「提醒」你:我長得再漂亮,也只不過是個丫環,你卻說:娶妻娶德,跟身份無關。我當時心裡……
寧馨狠狠咬住了唇,內心有一股喜悅的疼痛在蔓延。
他不知道她心裡頭有多高興又有多難過。
難過的是自己配不上他。
而她會知道這件事也是因為聽到了消息,不放心的偷偷溜到廊上偷聽,才會知道少爺是個品行這麼高超、這麼有修養的少年郎。
結果她當場就愛上他了。
「我看我還是死心吧!」她扁著嘴,很無奈的告訴自己。「誰教少爺家世要這麼好,我配不上他,還是死心吧!」
可是……
寧馨的心在掙扎,在向她呼喚。
如果她能食的「死心」,也不會一個人坐在這邊苦惱萬分,自言自語像個呆瓜。
***
苦惱的寧馨就這樣坐到天亮,把一覺醒來正步出旁門呼吸新鮮空氣的任佑嚇了一大跳。
「寧馨?寧馨?」任佑推了推她。
怎麼房裡有床不睡,跑到後花園睡覺?
「寧馨?」
寧馨揉了揉眼皮,看了他一眼又趴下去睡。
「寧馨!」他用力推了推她。「這樣睡在石椅上會著涼的。」
「少爺……」寧馨不堪其擾的抬起頭來。「我好困哦!」別吵好不好?
「有床你不睡,你幹嘛啊?」
是他的貼身丫環,自然是住在離他最近的房間,與他僅隔一座小花園,誰教她在這兒守到天亮的?
「起來!」
「少爺!」寧馨皺著小臉很為難的坐了起來。「你好吵喔!」好累喔!
「你!」
「不小心睡著了就睡著了,你就別管我嘛!被人硬叫起來有多痛苦,你知道嗎?」
「你!」到底誰是主子啊?
「少爺,你一大早就爬起來賞花呀?」寧馨睜不開被陽光刺著的眼睛,痛苦的以手遮著光線。
「沒錯!賞你這朵喇叭花!」他火了,乾脆坐了下來。
寧馨聽了笑出聲,「喇叭花也不錯呀!」
「你……」任佑一臉無可奈何。
這就是寧馨!超級遲鈍、遇事迷迷糊糊,被罵還會笑的丫頭。
「少爺,早啊!」寧馨伸了下懶腰,總算有點精神了。
「嗯,你『總算』起了個大早了。」
「喂。」寧馨趕緊放下雙臂,「是你自己說不用早起的。」結果害她愈睡愈晚,這怎麼能怪她呢?
「好好好。」他舉起手作勢休兵。反正現在還早,沒人會看到兩個人正穿著睡服坐在這兒抬槓。
「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哦。」寧馨故意睜圓了眼睛,「你決定不娶了?」要不然哪會有什麼好消息?
「什麼不娶了?我不是想當和尚,我說的是,我前天不是把那七位千金統統退掉了嗎?奶奶一聽又幫我再找來三位官家千金,準備今天相親。」
「什麼?!」寧馨驚吼了聲。「老太君她……她……又找來三個!」
那她不就真的沒希望了?
「是啊!這有什麼不妥的?你怎麼吃驚成這樣?」他不解的問。
張圓著嘴巴的寧馨只能呆望著他。
「好了,你快去準備準備。」任給催著她快走,見了她這副傻愣的模樣就頭疼。
「少爺……你不是說你改變主意了嗎;」寧馨微啞著嗓說。
不是說要等找到跟她一樣漂亮的,怎麼看都好服約,才肯娶的嗎?怎麼這麼快又變卦想相親了?
「沒錯啊!我是『改變主意』了,我所謂的改變主意指的就是——『我不急了,我打算慢慢來,慢慢挑、慢慢找,急了也挑不到好的』的意思。」
「啊……」
寧馨的小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不敢置信的望著他。
「怎麼了?」他湊近臉望著她。
她嘟起了小嘴,連眉也皺了起來,一臉的苦瓜相。
「你幹嘛不一次就說清楚嘛?」害她抱著濃濃的希望。「我還以為——」她深吸了一口氣趕快打住。
好險,差一點就說了。
「還以為什麼?」他的臉湊得更近了,覺得奇怪的瞧著她的反應。
還以為我仍有希望呢!寧馨趕緊嚥了口口水,把這句話也一起嚥回肚子裡。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她滴溜溜地轉著眼珠子,努力找著適當的理由。「我還以為……沒沒沒……沒那麼快呢!」
寧馨還是不適合說謊,一說謊就會給巴,而且神色慌張。
「哦,你是不是以為我起碼還會再等個三、五載才會找像你這麼漂亮的姑娘?」任佑打趣道,一語道中她的心事。
「哎呀!少爺!」寧馨笑得很開心,臉都紅了。
每次只要少爺這麼捧她,她就會心花怒放,什麼憂愁煩惱都拋到一邊去了。
「寧馨啊,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麼了。」他點了下她的俏鼻。「你說,我剛剛說的對不對,」
「嗯嗯嗯。」寧馨用力點點頭,一臉樂陶陶的。沒錯,她是長得很漂亮。「少爺,你說對了!」
「那還用說。」任佑回以她一記「你真聰明」的讚賞笑容。
兩個人笑得好開心。
「對了,少爺,你要我去準備什麼?」心花怒放的寧馨暫時忘掉任拓打算娶妻的煩惱,現在的她一心只想做點什麼好讓他高興。「你吩咐,我就做。」只要能讓他開心,她什麼都願意做。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呀!」任佑比了比她那身睡服。「今天中午——」
「什麼?今天中午!」寧馨吼了一聲,「今天中午?」這麼快……
「是啊,難不成要晚上?」
「本來就應該是晚上!」也好拖點時間。
「大白天的,看得比較清楚。」任佑用手扇了扇風,漸漸高昇的太陽散發熱力,教他開始覺得熱。
「什麼比較清楚?」她根本聽不懂少爺在說什麼,她只知道他馬上又要相親了。
「看得比較清楚。」任佑又強調了一次。「真正的美人兒,是要禁得起考驗的,不論白天或晚上都要耐看才行,明白嗎?」
原來如此。她問道:「少爺,你怕你看得不夠清楚?」
「沒錯,所以才要你幫忙。今天中午同桌的,除了我,那三位官家千金,還有我娘以及老太君,你是我的貼身丫環自然也得陪坐在一側,幫我倒倒酒呀,幫我娘夾點菜呀,老太君要喝什麼你就幫她弄呀,順便把眼睛『打開』,幫我仔細看看哪一個最適合我。」
我最適合你。她嘟起了嘴巴,一臉的不快。
見她又嘟起了嘴,任佑只得當成什麼都沒看見,叫她快回房準備。
在他千催萬催之下,她只好很不高興地起身,順便白了他一眼。
「真搞不懂你娶妻關我什麼事?」真是討厭。
「你怎麼這麼說呢?我可是說過了,到時候你可別怪我事先沒提醒過你啊!」
她瞪他一眼,所有的不滿寫在臉上,氣哼一聲,她忍不住跺了下腳。
「那這又關打扮得漂漂亮亮什麼事?」她穿得再好看也只是個丫環!「難不成我幫她們端湯弄碗還得穿得漂漂亮亮的,免得那三位千金大小姐看了吃不下飯?」
她愈想愈惱火,忍不住頂撞他。
「我不當你的貼身丫環了,你……你……去找個比我漂亮的人來當吧!」她氣憤的大吼。
她這麼喜歡他,他不曾把她放進眼裡也就算了,所有椎心的傷痛她一個人獨自吞忍,她沒有怪過誰,也沒有怨過誰,雖說自己很沒有骨氣,偏偏又沒辦法死了心,但這可不代表她願意供那三個尚未過門的女人任意差遣!
反正大不了不幹了!看他找誰差遣?
「唉,你想到哪兒去了?」任佑頭疼的道:「我話都還沒說完呢,你怎麼老愛誤會我的意思呢?」
「我哪有誤會……」
「還說沒有?我有叫你服侍那三位官家千金嗎?」
寧馨張圓了眼和口,「少爺……你的意思是……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麼。」他剛剛不是已經說過了他要做的事?「你呀……」他無奈的搖搖頭。
「我……不用服侍……那些千金?」寧馨有點不太敢相信。
「當然,你是我的貼身丫環,沒有我的命令誰能差遣你?想支使你可得先問我一聲。」這還用說嗎?「只除了夫人和老太君例外。」
不跟她說清楚呀,到時可就麻煩了,寧馨這傢伙向來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經常大腦不用,只用膝蓋思考,他還是跟她說清楚比較安全。
「你的意思是說到時候我只管坐在你的旁邊不動,只服侍你、夫人還有老太君就可以了?」她不放心的再問了聲。
「不是不動,你儘管吃、喝,放心的當陪客,這事我會跟老太君和我娘說一聲,我保證今天沒有人敢為難你。」
「真的?!」她一臉的驚訝,不敢相信。
少爺……怎麼對她這麼好?
「所以你才要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上桌?」
「哈……」聽了「上桌」兩個字,任佑忍不住噴笑,「我還『上供』咧。」
「少爺,你笑什麼嘛?」她哪裡說錯話了?
「反正你儘管坐著不動就行了,不,吃你的、喝你的,就是別理她們。」任拓邊說邊笑。
「哦,這可是你說的。」
「我說的。」他點頭。
「你負責?」
「我負責。」
「好!我去打扮打扮。」她說著就要走。
「快去,打扮得漂亮一點把她們三個比下去。」
「啊!」寧馨叫了一聲,又折了回來。「少爺,你剛剛說什麼來著?打扮得漂亮一點把她們三個比下去?你瘋了啊?」
「沒瘋。」說到這個任佑突然正色了起來,趕緊將寧馨拉到一旁低聲交代。「我問你,那三個是圓是扁,咱們兩個都不知道對不對?」
寧馨點點頭。
「要是萬一那三個長得都很醜呢?」
「那很好啊!」寧馨脫口而出,這樣少爺的相親就又泡湯了,對她來說是很好的一件事啊!
「什麼很好?」他敲了下她的腦袋。「她們三個都是官家千金,一個刺史、一個侍郎、一個府衙,咱們哪得罪得起?」
「啊!」寧馨倒抽了口氣。
「所以說,得先想個法子以防萬一。」
「什麼法子?」
「你呀!」
「我?」
「是啊,待會兒你就當我的擋箭牌,如果那三個長得比你漂亮,那我沒話說,問題是如果那三個不合我的意,怎麼辦?」
「那是你的問題了,少爺,這個我沒辦法幫你。」寧馨愛莫能助的直搖頭,以為他要她提供法子。
「你……」這個呆瓜!就憑她的豆腐腦袋能幫他什麼忙?「我話還沒說完,你聽我說完。」他用力抹了下臉,狠狠地吐了口氣,緩和怒氣。
「哦,繼續說。」
「所以如果那三個比你遜色,老太君一看就能明白,事後我回拒那三位千金時老太君也不會怪罪。」
「哦,原來如此。」她懂少爺的意思了。
「而對那三位千金而言,她們一看就能明白我傳達的意思。」他賊賊的笑了。
「什麼意思?」
「連跟在我身邊的丫環都這麼漂亮了,當主子的能不出色嗎?自然她們就會知難而退,也就不敢為難我了。」
「少爺,你真聰明!」寧馨興奮的尖叫了起來。
「噓……」他小心地看了眼四周,確定都沒人後才又說:「不可以講出去。」
「嗯。」寧馨立刻閉上嘴巴,直點頭。
不說,不說,她發誓她半個字也不會說出去。
她一定要將她們比下去!
她比了比後頭,表示她想回去打扮。
「去去去。」他揮著手趕人,突然又將她拉了回來。「等一等,千萬別讓我失望,一切可全靠你了。」
「明白。」
走了幾步,這回換她想到了什麼又折了回來。
「少爺,要是萬一對方長得很漂亮卻偏偏不中你的意,怎麼辦?」
任佑擰蹙了下俊眉。
「那我只好把她娶回來了。」
「啊?!」寧馨吼了聲。
不行、不行、不行!少爺怎麼可以說娶就娶?她無論如何一定得把那三個女人比下去才行!
「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把那三個打敗!
寧馨握緊了拳頭,激動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所以你無論如何一定要幫我把那三個女人比下去,拜託拜託。」
「好,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說著,寧馨轉身,腦裡想的全是如何打敗敵人的念頭。
「寧馨!」任佑驚吼了聲,「小心……」樹!來不及了。
「哎喲,」寧馨撞了下。好痛!
任佑奔了過來。
「你搞什麼嘛?走路經常撞樹?疼不疼啊?」他急忙檢視她額頭上的紅腫,看看有沒有傷著哪裡了。
「不……不……不疼!」寧馨好不容易才咬住牙說出這番話。
事實上她疼死了,突然猛力撞上那麼堅硬的東西,還以為腦袋開花了。
「沒事、沒事。」任佑幫她又是搓又是揉的,她痛得哇哇叫。「幸好沒有皮肉傷,頂多疼兩天。你走路都這麼不長眼睛啊?」這已經是第幾次了?
寧馨衝著他一笑。
任佑翻了下白眼。
「少爺……你剛剛……」對我好溫柔哦。
寧馨忍不住又跌回剛才的溫柔中,笑得萬分甜蜜。
「我剛剛怎麼了?」
「呃……啊?哦,」寧馨終於清醒過來,趕緊搖掉了滿腦子的綺思,又衝著地甜甜一笑,「我是說少爺剛剛的模樣好可愛。」
「可愛?」任佑瞪大了眼睛,「等你撞扁了腦袋我看你可不可愛!」
「少爺!」寧馨氣得跺腳。
「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