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馨惆悵的趴在窗台上,呆呆的望著窗外發呆。
自她離開任府已整整半個月了,而今天……是少爺的大喜日子。
任府果然名氣響亮,她在街上閒逛,還不時會聽到有人在聊著,珍寶樓的少主即將舉辦的親事有多盛大等等……
本以為回來可以擺脫一切,沒想到距離這麼遠還能聽到消息,她的心情更低落了。
回家已經半個月,寧馨沒去找事做,只想窩在自己的房裡療傷止痛,等她覺得心不痛了,才會替自己的未來打算。可是這半個月來她不但沒有療好傷,反而隨著任佑大喜之日的逼近更加心痛、更加憔悴,看來如果她想要把任佑忘了,恐怕還有好長一段日子。
「唉……」歎氣是她最近常做的事。
突然遠處傳來了鞭炮聲,還有人吹著鎖吶、音笛、敲鑼、打鼓,甚至她還看到了紅紅的轎頂晃呀晃的,從好遠的大街日正往這邊來。
是哪家的女兒要嫁人了?人家的轎子正來這兒打算將她迎進門了?寧馨失神的望著。
迎親的隊伍長又長,引來沿街的人群駐足圍觀,長長的迎親隊伍再加上愈來愈多的圍觀人群,氣氛愈來愈熱鬧,鞭炮聲更響亮了。
寧馨黯然的托著兩頰,清麗的五官也因心情的惡劣幾乎擠在一塊。
看看別人的喜氣洋洋,再看看自己的落魄,她難過的只想掉淚。
今天是少爺大喜的日子,而他們這一村也正好有人要出嫁,她單用想的,也知道此刻的新嫁娘有多麼的興奮和快樂。
一個是任佑的,另一個是他們這一村的。
這兩位新娘子正雀躍不已,再映照自己難過的心情……
「唉……」她又長歎了聲。
高大的新郎倌騎著雪亮的白馬領在前頭,沿路不時點首感謝這群不認識的村人一直不停的和他說恭喜。
「恭喜、恭喜。」
「謝謝、謝謝。」
新郎倌的聲音夾在這一群爭相道賀的雜音裡,飄了過來。
這……好像少爺的聲音。突然,寧馨的心揪了一下。
「到了到了!」引領的人大喊。
瞬間辟啪作響的鞭炮聲在寧馨家門口響起,刺耳的響亮樂音正在她家門口吹奏著,幾乎快把她震聾,更別提滿室的煙硝味有多麼刺鼻。
「怎麼回事?」
街坊鄰居紛紛的圍在門口指指點點,探詢發生了什麼事。
寧馨沒好氣的捂著鼻子,揮開礙眼的煙霧正打算去關門,不意聽到了門前的嚷嚷聲。
「寧馨!寧馨!」
是少爺的聲音!
寧馨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儘管聲音很像,但她認為那一定是她對任佑思念的錯覺。
「寧馨!」
穿著大紅喜袍的任佑一跨進門,見她剛好迎面而來,便興奮地嚷著,奔向她。
「少爺?」她愣住了。
怎麼這人長得這麼像少爺?還知道她的名字?
「寧馨!」
來到她面前,他差點將她擁入懷中,要不是圍觀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他怕寧馨會不好意思,他早就做了。
「少……爺!」寧馨瞪大了眼。
少爺的聲音就近在耳邊,少爺的笑容就近在眼前,那興奮的抓緊她雙手的溫暖大掌,正是少爺的!
「寧馨,我找你找得好苦!」他的手依舊緊緊抓著她不放。
「找我?」寧馨更愕然了。
「快快快。」他二話不說的趕緊拉她住房子的後頭走。
走時還不忘彈指兩聲,身後的人一見他的手勢,趕緊將外頭大批聘禮一箱箱扛進來,堆得滿廳,讓外頭觀看的人全驚歎連連。
「這是幹什麼?」寧馨一頭霧水。
任佑拉著她走時,她還邊走邊回頭,愈看愈覺得奇怪。
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
「少爺,你怎麼娶親娶到這兒來了?」
「別說話。」任佑像怕她聲張似的,直要她壓低聲音。
寧馨張大了嘴巴。莫非……
「你又把人家甩掉了?」
「不是。」任佑壓著聲音道:「是人家不要我了。」
寧馨愕得眼更直了。
人家不要……少爺?!
「怎麼可能?」她喊。
「怎麼不可能?」他頭疼的喊。「你的房間在哪裡?」
見她指出位置,他向後叫了一聲,立刻有人捧了一大堆東西,跟著他們進房。
「這是什麼?」她愕然的喊。
這不是……霞帔嗎?
「拜託你趕快穿上!誤了時辰可不好。」
「少爺!這是霞帖耶!」少爺瘋了?竟要她穿這個?
「所以才叫你穿呀!」任佑一臉著急。
「為什麼?」
任佑不理她,手指一彈,幾個喜娘立即忙碌起來,真的抖開了霞帔要替她穿上。
「等等!」寧馨驚喊。她們也瘋了嗎?
「快快快!」任佑在一旁催促。「誤了時辰可不得了!」
「誤什麼時辰?」
她還未反應過來,任佑又一句「誤了時辰」讓她分心,害她不知道是該推拒,還是先問清楚,結果大夥把她當木偶一樣轉來轉去,她一回神,霞帔竟然已經穿好了。
「搞什麼名堂?」
她才要質問,立即有人把她推著坐下,開始替她梳頭打扮。
「少爺!」她腦袋真的……糊了。
「寧馨,這回只有你能幫我了。」任佑拉著一把椅子坐到她對面。
「我?」腦袋一片空白的寧馨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她想問為什麼?卻有更多的疑惑在等著她,她都不知道該先問哪一項。
「新娘子跑了。」
「啊?!」她張大了嘴巴。
「就在昨天……」任佑氣得說不下去,「昨天……昨天……」
「昨天她跑了?」寧馨好心的幫他接下去。
「對!」任佑一掌擊在桌上,「對!她跑了!一夜之間人去樓空!教我如何跟人家交代?」
「是跟『家人』交代吧?」她好心的糾正他。
「唉!隨便隨便。」他頭疼得都懶得計較了,這時候還跟他說這個?!
他說明事情經過,寧馨愈聽眼睜得愈大。
「少爺!原來她早已有喜歡的人啦?」她驚愕的差點站起來。
原本梳好的髮髻立刻歪一邊,大夥趕緊把她壓回座位要她別動,拆開再重新梳理。
「嗯。」任佑痛苦的點著腦袋,一臉的無奈。「我怎麼也沒料到她竟然早已有喜歡的人了!幸好今天一大早有人好心的通知我,說明明今天要嫁人了怎麼她家都沒動靜?
於是我派人過去一看,拿回了這封信!」他火大的將信用力的拍在桌上。
「你看!」他將信推給她。「寫這個什麼東西!」
寧馨僵住了。這麼多字沒有半個她認得的。
「呃……」寧馨瞄了瞄黑壓壓一片,「她寫說……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是嗎?」
這麼多人她實在不好意思說她不識半個字,只好瞎猜胡說。
任佑一看,「反了!」趕緊將信轉正再讓她瞧一遍。
這下子寧馨的臉掛不住了。
「她……寫那麼草……我看不懂。」她忙使著眼色。
「哦……哦!」任佑這才想起她不識字,趕緊將信收回。「總之我氣壞了。」
「這也難怪了!」一聽到他說他氣壞了,她的俏臉難過的垮下來。
他一定很喜歡那位姑娘,才會氣成這樣。
「可是,你怎麼會轉到我這兒來呢?」她這才想到要問。
「唉!」任佑很無奈的歎了口氣,「我也是不得已的呀!寧馨,這世上除了你之外,我還真不知道要找誰呢。」
這應該是「很損人」的話,可是聽在寧馨的耳朵裡卻十分的受用,任佑在危急時會想到她,可見她在他心中的份量。
寧磬關心的忙問,「少爺,到底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讓你急成這樣?」有話好說,她一定幫他的。
「還不是為了沖喜。」
「沖喜?」
任佑又歎了聲,「你也知道我娘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大夫請過了,風水師來看過,甚至連道士來也沒用,我娘的病依舊沒有起色。不得已,只好試最後一項方法——沖喜。看能不能籍著成親的大吉喜氣把我娘身上不乾淨的一切都沖掉。」
「原來你是為了夫人才這麼做的呀!」
她忍不住又站起來,不過這回大夥有「先見之明」,不約而同全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讓她動,免得又前功盡棄。
「可是這樣有用嗎?」
「歎,你可不能小看這方法喲,紅帽、紅衣、紅鞋,樣樣喜氣洋洋、大吉大利,而不祥之物最怕紅色。」這也是他聽人家說的。「還真有人試了之後讓家人的病好起來了,你可別小看這『偏方』。」
少爺真是孝順,連她聽了都感動萬分。
「可是,少爺,你為什麼命人把轎子抬到這兒來呢?」這可奇怪了。
妻子跑了,就再找一個嘛,有什麼大不了的?難不成少爺怕人家笑他?所以躲到這兒來?也不對……
如果怕人家笑他,幹嘛還要叫她穿上嫁裳呢?這也說不通。
身上的衣物打點好了,接下來就是上妝了,難敵眾人之力,寧馨只好側過身開始任人擺佈,用箸眼尾餘光、拉長耳朵,等著任佑說。
「因為我日子訂了。」
「可以退呀!」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問題是今天是『沖喜大吉日』——也就是黃歷上記載的天赦日!一年就這麼一天,錯過了今天,得再等一年。」
他可不要憂心如焚的拖個一年。
「真的呀?」
這麼說?過了今天夫人就沒救了?
「是呀,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錢才終於請到一個『能人』,好不容易將全家大小每一個人的生辰合合算算,才算出這一天最適合?你以為隨便選一天就能沖喜呀?還得看命盤合不合,有沒有人對沖,你以為那麼容易呀?」
寧馨直眨著眼睛,說真的,她實在聽不懂這度深奧的言論。
不過管他的,這不是重點,反正少爺的意思是這一天是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選的,一定不能錯過——
她突然睜大了雙眼,猛地回過頭來。
「哎呀!」喜娘們一陣慘叫。
眉毛又得重畫了!
任佑轉著指頭,意思要她轉過頭去,用聽的就可以了。
轉過頭,她結結巴巴的叫道:「少爺……你……你的意思是說……你……一定要有個對象過門,是……是不是呀?」
「對!」他猛地一拍大腿,一臉欣慰。「你終於懂我的意思了!」他原來還以為必須要解釋三天三夜呢。
她終於懂了,但肯不肯幫?
「寧馨……」他一臉緊張的看著她。「你答應嗎?」
寧馨側著腦袋想了一下,給果又引來一陣大呼小叫,她趕緊把臉轉正,不敢亂動。
「可是少爺……」
「別說話!」正在替她妝點紅唇的人斥著她。
任佑只好耐心地等著。
「好了好了,可以說話了。」那人滿意的看著。
終於大功告成,不用再擔心會前功盡棄,捏著冷汗了。
既然可以說話了,那她就說吧。
她如釋重負的轉過身來,任佑卻看得眼睛發直。
他眼裡閃過了驚歎,只可惜寧馨不好意思的垂低著腦袋,沒看見。
「別動!」
有人扳住她的頭。
「別動!」
有人正脫她的鞋。
幫她換好鞋,替她小心翼翼戴上鳳冠後,是一陣驚喜的喊聲。
「好了好了。」
大夥全累壞了,從沒有遇到這麼不合作的新娘子,因此大功告成時她們也欣喜若狂。
「我看看!」
新娘子依言站起來。
「啊!」
一聲聲驚喜的喊聲不約而同的呼出口。
「真漂亮耶!」
大夥興奮的繞著她轉,欣賞著出自她們的得意傑作。
「是很漂亮。」
有人直點著腦袋。
「我們打扮過那麼多新娘子,就屬你最漂亮。」
「嗯。」
「對。」
任佑急著聽到答案,趕快掏出喜錢賞給這些喜娘,拜託她們先出去,好讓他和寧馨單獨說話。
「快一點喔!」
「好、好。」
任佑直點著腦袋,拜託她們趕快出去,結果門一關上,他一回首又突然呆住。
「寧……馨!」
寧馨羞紅著臉蛋,咬著唇偷笑,那模樣融和著幸福和快樂,使她原本就很亮麗的臉蛋更顯豐華,他看得都忘了呼吸了。
「寧馨,你……答應了?」
她搖頭,她還沒搞清楚前不能答應。
「你不答應?」任佑的臉突然刷白了。
她笑得更不好意思了。
才不是呢!她有說她不答應嗎?
只是有很多問題她必須要問清楚。
「那……老太君怎麼辦?」
「你只是來沖喜的,沒關係。」
寧馨突然愣住,不敢相信的望著他。
「你的意思是……」
「就是『沖喜』而已,只要轎子確定有載著新娘子在指定的時辰剛好進入大門,就算沖喜了。」
寧馨眼睛眨呀貶的。
原來她誤會了!
少爺不是要娶她,而是要請她「幫忙」。
只是純粹的幫忙而已。
她誤會了!寧馨突然跌坐在椅子上。
「你怎麼了?」任佑一臉的關切。
這……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寧馨的心正備受煎熬,任佑也是。他的心不但受煎熬而且更緊張,更害怕。
他怕寧馨不肯答應。
快樂從寧馨的身上抽離,她整個人失了魂。
「怎麼,不答應?」任佑急切的望著她。
他眼裡不但有急切還有懇求,懇求著她一定要答應。
望著那張俊臉,縱使她有一千、一萬個不願只當「臨時的」,可是教她如何說得出口呢?
「答應嗎?」他急切的再問了聲。
她想點頭,可是自尊卻在此時作祟,「你……難道就不會找別人嗎?」
繞那麼一大圈,就為了找個能夠頂替,而且還是「臨時的」。
「這……臨時你叫我上哪兒找人?」
她果然是「臨時的」!寧馨痛苦的閉緊了眼眸。
「而且我跟你『最好』,咱們好友一場,難道你不肯幫我嗎?」任佑開始軟硬兼施。
寧馨張開了眼眸。
「府裡那麼多丫環……」
「可是轎子一定得出來,然後再進去呀!為的就是時辰!」
寧馨懊惱得漂亮的五官都擠在一塊了。
「我……」她想拒絕。
「少爺,你還要拖多久呀?」喜娘不耐煩的喊。
「快,寧馨!」不等她答應,他隨手拿了喜帕就替她覆上隨即將她往門外推。
喜娘一看見新郎牽新娘出房,立刻高嚷。
正在門口等著的迎親隊伍一聽見了喊聲,立刻吹奏起音樂,霎時鞭炮聲、高亮的音笛聲,蓋過了沸騰的人聲,也蓋過了她的抗議。
「等等,我還沒答應呢!」她急得拉下頭上的喜帕。
沒有人聽見。
「少爺,我還沒答應——」
任佑根本充耳不聞。
聾了!大家都聾了!
她氣得想掙脫他的手,可是任佑太有力氣了,緊摟著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她推往門外。
「等等,還有我娘和弟弟。」
就算她答應吧,總不能不事先跟娘說一聲,不事先跟弟弟說一聲。
這個任佑總算有聽見了。
他趕緊湊向她耳邊跟她說:「你放心,我會照顧他們的。」這個不用擔心。
誰跟他說這個?
她的意思是,她娘如果知道她突然嫁人了,一定會氣壞了。
她怎麼可以不告而別?她怎麼可以讓娘傷心呢?
不行!她急著轉身想要逃,硬是將任佑推開。
任家確實待她不錯,少爺也確實很照顧她,可是她不能拿自己的終身大事開玩笑呀!起碼得娘答應才行。
可是任佑又將她拉了回來,急忙將她推進轎子。
「少爺!我不能答應!」寧馨急喊。
「什麼?」任佑也吼,「你說你答應了!」他立刻露出一臉的驚喜。
不是!
寧馨氣壞了。吵死了,吵死了,說什麼都沒聽見!為什麼不安靜一下讓她說?
「少爺!」
「寧馨,」任佑懇求的看著她,「難道你忍心見死不救嗎?」
他聽不清楚寧馨在講什麼,可是由她一直不肯上轎的樣子看來,他也知道她還在猶豫,只好再央求她。
「可是……」寧馨突然無力的垂下了肩膀。
少爺說得對,她不能見死不救,更何況她也只是上轎子坐進門而已,對她一點損失也沒有,她何不幫少爺完成他的心願?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少爺這一輩子什麼都不缺,可身旁的親人卻只有兩個,如果夫人不小心……少爺只剩下老太君,那豈不是此她還可憐?
一向單純的寧馨,壓根沒想到一旦任佑成親不就又有親人了?她只想到他的一片孝心,善待她的種種好心舉措,因此她的同情心開始氾濫,讓她慷慨的想伸出援手。
「好,我答應。」
這句話的語音剛落,同時爆響的鞭炮聲蓋住了她的話。
「可是你得立刻再把我送回來喲!」
任佑直點著腦袋。
「還有,我不再當你們家的丫環了,不要再挽留我了,還有……」
任佑一直笑,向拚命跟他抱拳說恭喜的村人們頷首答謝。
「少爺!」寧馨嘟起了嘴巴。「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嘛?」
管他有沒有在聽,反正他的心願終於達成了。
當她說「好,我答應」的瞬間,鞭炮竟然辟啪的響起來了,好像是在恭賀這興奮的一刻。「新娘上轎。」時辰已至。
「可是我娘……」才剛坐進轎子裡的寧馨連忙探出頭。
任佑傷腦筋的比著手勢要她趕緊坐回去。
「還有我弟弟……」寧馨又喊。
新郎哪有空有理她呀?
任佑跨上了馬背,引來鄉親們一片熱烈的掌聲。
「起轎!」
「等——」她話還沒說完呢!
辟辟啪啪的鞭炮聲完全蓋過了她的抗議,高亢的歡喜樂聲以及起轎時鄉親們的鼓掌聲,讓她只好坐回位子上。
娘一定會罵死她的!
「少夫人,別忘了你的喜帕。」喜娘在外頭叮嚀。
她又不是少夫人!她嘟起了嘴巴,不過還是乖乖的將喜帕覆在自己的頭上。
可是她依舊很煩惱,不曉得回鄉探親的娘和弟弟回來聽到消息後,會不會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