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母客廳、臥房來回跑了三次,擔心地偷探坐在書桌前一上午,一動也不動像是已經生了根的羅沙。
「羅沙,」羅母終於開口:「天氣這麼熱,你這樣成天悶在家裡唸書,小心悶壞了身子。」
「不會熱。冷氣開著呢!」羅沙頭也不回。
「可是──」羅母急著找理由。「你這樣坐了一早上,動也不動,對身體不好吧!」
「沒關係。」
「好不好?」羅母走向前把羅沙正在念的書蓋上。「陪我到街上買東西?百貨公司又在舉辦週年慶促銷折扣活動了!」
「不行!我沒時間!」
「好啦!」羅母硬把羅沙拖離書桌。
到了百貨公司,進不到二層樓,就遇到羅爸公司經理太太。她邀羅母和羅沙到頂樓咖啡店聊天小歇。
「羅沙?」羅母徵詢羅沙的意願。
羅沙搖頭表示沒興趣加入。「你去吧!我自己一個人四處逛逛看看。」
逛了大概十分鐘,她覺得無聊想回家,在百貨公司門前的廣場遇見了祝艾波。
祝艾波和她母親在一起。修飾過的臉容,得體的穿著,顯得精神奕奕,更加動人美麗,很有朝氣。
「朋友?」艾香問。「那你們好好聊聊吧!我公司還有事,先走了!」
羅沙覺得有點尷尬,僵立在那兒,久久吐不出話。
「念得怎麼樣了?」祝艾波先開口。
「還好。」羅沙低著頭。躊躇了一會又說:「你真的要出國唸書?」
祝艾波點頭。「以我現在的心情,一走了之最好。」突然地笑了一笑,微傾著頭看著羅沙。「他最近好嗎?」
「他?誰?」羅沙一時不懂祝艾波的問話。
「真澄啊──」祝艾波些微吃驚,隨及釋懷地又笑了笑。「原來你還是什麼都不知道,他還是沒告訴你。」
「艾波,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祝艾波注視羅沙幾秒鐘,才輕輕說:
「我以為他都告訴你了。我和真澄之間根本沒有什麼,既不是情人,也不是男女朋友,完全是我自己一廂情願,對他的不死心。」
「可是,你們──」
「那全是我自己在製造假象,他追逐的是你的身影。一開始他就拒絕我了。他盡量避免傷害到我的感情,又怕傷害到我的自尊,這是他的溫柔;我就利用他的溫柔,讓他不能丟下我不管。我以他的女朋友自居,他顧慮到我的自尊而不對外澄清解釋。其實他可以跟你解釋的,他卻沒有那樣做……」祝艾波說這些話時,有一些感傷;而羅沙更覺得黯然。「他顧全了我的自尊和驕傲,卻讓你誤會了。」
祝艾波把頭一晃,將頭髮甩蕩到腦後。
「我對你有點陰險。」祝艾波微微垂著頭。「可是我真的喜歡他,我不甘心──可是他眼裡只有你。他一直不忍心傷害我,我就一直纏著他,然而他看的還是你!
他把戒指給了你,我曾經問他把戒指給了誰,他回答我給了喜歡的人。我好羨慕你,又不禁充滿著妒意,你得到了我得不到的。後來我父母離婚,他悲天憫人的心腸又發作,我就利用他這個弱點,要脅著他答應不再接近你。我主動地擁抱他、親吻他,他卻是那樣地無動於衷。所以當我撞見他那樣疼憐地擁著你,愛意那麼濃,不禁更恨了,更不肯原諒你,不肯成全──我甚至以死威脅,不准他再和你見面。」
原來事情的真相是如此一回事,繞了一圈,三個人都受折磨。
祝艾波仰了頭,原以為會有淚,卻只是一聲歎息。
「看到那幅畫後,我也死心了!一開始,他最愛的就是你!」
「對不起!」羅沙忍不住哽咽。
「傻瓜!為什麼要跟我道歉?我才是要請求你原諒。」祝艾波眼中凝了淚光,輕輕擁抱著羅沙。
「不!我根本就不怪你,更何況,哭泣的不只是我一個人,我們都那樣流過傷心的淚!」
這時,兩個衣著筆挺,看起來很「雅痞」的青年才俊走過來,個子比較高的那位開口說:
「小姐,很冒昧地打擾你們。我們注意你們一會了,不知是否有這個榮幸請你們喝杯咖啡?」
祝艾波和羅沙相視一笑,伸手摟住羅沙的肩膀回答說:
「謝謝!不過,我比較喜歡和這個女人一起喝咖啡。」
兩個青年才俊一鼻子灰地走了。祝艾波和羅沙相顧又是大笑。
「會去找真澄吧?」笑聲歇後,祝艾波平心問。
羅沙搖頭。「我也不知道。」
祝艾波又歎了一口氣,擁著羅沙,輕聲地說:「對不起!」
羅沙摸摸祝艾波的頭髮,叮嚀她:「到了國外要好好唸書,好好談戀愛;要記得寫信回來;好好照顧自己。」
祝艾波靠著羅沙的肩膀哭了,她也陪著她流淚。她們是那樣地度過青澀苦美的青春啊!
☆★☆
收音機輕輕傳出來薩克斯風哀涼的旋律,羅沙正低吟著易安的「聲聲慢」。午夜藍調無端讓心緒浮沈,她踱步到陽台,起來看星河。
夜很深了,夜色寂涼。天空很清,時見疏星渡河漢。
房裡的電話突地響了起來,靜夜乍聽,猛然讓羅沙一陣心悸。
她退入房裡接了電話,招呼好幾聲,對方卻遲遲不出聲。她以為是有人在惡作劇開玩笑,正想掛斷,話筒傳來一聲歎息。
聲音很輕,但是她立刻知道是誰了。
她一下子就哭出來。深夜很靜,她怕引起回音,不敢哭出聲,淚水悶在喉嚨裡哽咽。
對方又輕輕歎了一聲,話筒同時傳出通話計時結束的嗶響。
「你現在人在那裡?」羅沙急忙地喊著。
線路死沈了一秒鐘。像是等了一世紀那麼久才又開口:
「在路口的公共電話亭裡。」
「別走!我馬上就過──」話還沒說完,通話就斷了。
羅沙急忙隨便地披了一件外套,輕輕打開門,跑到路口。速水真澄站在電話亭外,靠著透明玻璃牆,看著地上,被街燈將身影拉得長長。
更深夜涼,露重天寒。羅沙輕步走到速水真澄身旁摟住他的胸膛。
速水真澄怕她著涼,將她裹覆在他的外衣裡,開口想說話,她伸手輕輕遮住他的雙唇。
這樣突然讓羅沙想起情人節那個夜晚,他伸手劃過她嘴唇的那記憶片段──她抬起頭,手指輕輕劃過他的嘴唇。
「可以嗎?」聲音低柔得像誘惑。
速水真澄凝視她片刻,然後緩緩低下頭……
夜實在太深了,蛇紅的兩張臉,薄醉微醺。
「太晚了,夜又涼。來!我送你回去。」速水真澄擔心羅沙受寒,催促著她回去。
「再讓我多待一會!」羅沙不肯依他。
「別說傻話!」速水真澄捏捏她的鼻尖。「看看你!鼻子都凍紅了。」他又親了親羅沙的臉頰,突然深情地念了一句詩:「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這是個美麗的夜晚,黑空縷縷的星光全皆化作速水真澄深情的目光。羅沙緊緊握住速水真澄的手,又黏又濃的依戀不捨。
「夏天裡第一次見到你,看著我的畫在流淚,我就一直期待盼望能夠和你這樣的相守。」速水真澄低低地傾訴情衷。「遇見了你以後,我也才知道,渴望一個人的心原來會是那麼強烈。我時刻想待在你身邊,嫉妒每個和你談笑並肩的男人。羅沙,我真的好愛你!這些日子,思念就像一把火!熊熊地燃燒著我──」
羅沙含淚帶笑,也喃喃說著:「思念像一把火,而你卻便是我飛蛾撲焚的那把火。」
真情比酒濃。山盟海誓在此,這所有喜泣過的甜蜜,唏噓過的低語,盡皆化成兩人對彼此的承諾。
速水真澄舉起手,又托起羅沙的手,掌與掌相觸,在一空疏星下契密為誓言,許諾真情不朽,今生今世相守。
夜實在實在太深了。速水真澄又催著羅沙回屋內,手卻不放開。她笑了笑,跟他說晚安,手滑開。他卻又叫住她,她回頭,他伸出手在自己唇上輕按了一個吻,再將它傳印到她的雙唇。
疏星暗淡了。此刻的星河,只剩他們深情交會的目光在閃耀。
這是個美麗幸福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