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的賭約是——半個月後X日下午,在一段風景明媚,正巧有兩列上下行火車交錯通過的鐵道上,每人各據鐵軌一隅,看誰被迎面而來的火車嚇得先拔足奔逃,誰就輸掉孫梵!
這是一場遊戲,一場生死一線的遊戲。海芃曾嘲弄的提醒過徐姍姍,說她若在這場遊戲中發生意外,那她可虧大了,因為她可能會因此而少穿金戴銀好幾十年!
徐姍姍則回說,這考驗是一種「公平的堅持」,也是一種「愛的堅持」,海芃倒覺得這種堅持與愛或不愛無關,它無非是不公平的在考驗她的長短腳,但海芃沒有點破!
若說徐姍姍能想到這麼個荒唐的賭博方式,是導因於她的一時衝動,倒不如說她遺傳了商業世家過分精明的腦袋瓜。
海芃自己分析了好幾天,就是無法模擬出當自己停駐在軌道上,而一列火車迅疾的迎面駛來時,自己會是什麼心情?又會有什麼直覺動作?假使車到臨頭,她真的害怕恐懼了,以她的長短腳,她鐵定要先逃才有活的機率,但那意味著她將輸掉孫梵!而設若她真不怕車臨眼前,等火車輾過她時,她怕自己不死也去掉半條命,那時,就算她贏得孫梵,根本也是毫無意義了!
還好,這約定是個秘密,只存在於她和徐姍姍之間,而海芃肯定如果那天到來之前不幸被孫梵風聞了這個賭的,她鐵會被他罵個狗血淋頭!
唉!想想她自己也活到老大不小的二十一歲了,卻還是意氣用事的一頭栽進徐姍姍這個荒唐透頂的賭約裡,她真是……不會形容自己。她知道這樣驚世駭俗的行為並不真能代表她對孫梵的「愛」於萬一,但這卻是能向徐姍姍證明她對孫梵「愛」的唯一方法!
就像姊姊海蘭說的——「愛能死人,也能活人」;就像她自己的另一種信仰——「戀愛是固執的,有時比死還強」;海芃倔強的決定,不論這個賭約在外人看來是多麼滑稽或多麼駭人聽聞,也不論她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她都不會主動收回或認輸,因為她深信這是一種「愛與尊嚴」的同等展現!
就在這種信念下,日子偶爾像蝸牛慢行,偶爾似梭如箭,海芃恍恍惚惚過了幾日。
人在預感自己可能會在某事中遭遇不測時,總會特別眷念或牽掛起某事或某人,海芃也不例外。和徐姍姍定下賭約之後的她,只想多陪伴自姊姊離家後已憔悴蒼老不少的父母,海芃在想,倘若兩老知道了她和徐姍姍的約定,他們八成非得把她禁足兼關警閉不可!
她也時常思念不知和阿傑躲在哪個角落過著嶄新生活的姊姊海蘭,她還天真的想,如果能讓時間調回頭一點,她絕對會更珍惜和姊姊共處時的所有時光,而不是任姊妹倆隔閡得猶如永不重逢的黑夜白天!
當然,她也貪心的想要更多與孫梵相聚的時刻,因為她無法預估他們究竟還有多少相愛的時間。過去,蹉跎太多,來日,或者更少!她悲觀的想,也許連她欠她的那三百六十個吻都還不完了!
這天,又是黃昏。
或許是因為冬日的夕陽,總是那麼短暫又淒迷,它莫名的觸動著海芃的心事,於是這個黃昏,她早早關了店門,情緒低落,漫無目的跟隨夕陽移動的方向踽踽獨行。
走著走著,她魂不思蜀的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她心不在焉的耳朵才被成串的鳥鳴聲吸引!
當然,她並非不小心神遊到了某個非洲叢林,她仍走在都市叢林的一排紅磚道上,而鳥聲啁鳴則來自磚道旁一排專門展售鳥類的攤販。
平常海芃很少被這類攤販吸引,她雖深信白己有根「綠拇指」,可不擔保自己是個「寵物專家」,因此她從來不養寵物,不論是阿貓阿狗或鳥類。可是今天,就像有某種奇特的預感,她放眼搜尋過所有鳥籠,最後眼光停留在那個被高掛一株有點營養不良,枝椏已稍微枯黃彎腰的黃槐樹上的小鳥籠上,籠子裡有兩隻纖巧活潑,蹦蹦跳的小鳥兒,但它們最吸引海芃的地方,卻是它們的羽毛,那是一種雜著亮麗鴿灰青與蛋青的色彩。
就像一則童話不可思議成真了,在海芃眼睛觸到那兩隻青色小鳥時,那就彷如看見她想像中的青鳥一般。
她出神的瞪視那兩隻小鳥兒良久,直到一個細嫩的嗓音朝她喚著:「阿姨,喜歡這對小鳥嗎?把它們買回去養吧!我算你便宜一點!」
聲音是稚嫩的童音,但說話的語氣卻十足是生意人有模有樣的架式,海芃好奇的瞄了一眼站在她正前方,隔著一個鳥籠和她相望的小男孩一眼,他正咧著缺了兩顆門牙的小嘴兒朝地微笑,並鍥而不捨的朝她鼓噪道:「小姐,它們是一對好小鳥,只吃小米飼料就健康活蹦又亂跳,保證不會一帶回家就死翹翹!」
他帶押韻的生意詞句惹得海芃一陣莞爾,右顧右盼了一下,海芃納悶著怎麼沒有看見小孩子的父母,她不相信眼前這麼大個攤子是由這麼小個孩子當家作主,她好奇的問:「你的父母呢?」
「做什麼?」小孩的語氣轉為警戒,眼睛變得骨碌碌的直瞅緊海芃,彷彿在揣測甚至懷疑她有何企圖?
海芃感覺有趣的朝當家的這個小鬼使使鬼臉,解釋著:「不做什麼,只想問問這對「保證不會帶回家就死翹翹」的小鳥兒叫什麼名字?是什麼品種的鳥類?」
「我爸媽在對街吃飯而已!」他強調。用小下巴撇了對街的幾家小吃攤,然後稍微放鬆,回復小生意人本色口齒清晰又老練的說:「我爸爸說,它們是青色的鳥,它們當然就叫青鳥,阿姨,你實在有夠笨呢!」
海芃又想笑了。小孩子有小孩子思考事物的模式,而孩子那聰明的父親大概不想為自己兒子小小的腦袋瓜增加太多負擔,因此只告訴他青色的鳥就叫青鳥。
是了,青色的鳥就是青鳥,多麼簡潔易懂的邏輯,誰還在乎那一大串什麼學名、屬名、科名,然後把自己搞得一腦袋莫名!
最後,海芃還是在小男孩的大力鼓吹之下,買下了那對青鳥,當海芃付好錢提著鳥籠邁開了幾步之後,聽見小男孩用很興奮的聲音在她身後朝她叫道:「阿姨,謝謝你,你是第一個跟我買東西的人,祝你「福氣啦」!「愛拉母溜」!」
起先海芃是相當糊塗的聽著他有點漏風又國台語夾雜的話,等她朝他揮揮手道再見再回過頭時,她才想通原來「愛拉母溜」是英語。
小鬼靈精就是小鬼靈精,不但國台語雙聲帶,還夾帶講英語!不過剛剛小男孩那句坦率無諱的「Ilove
you」倒是教海芃打心底產生了另一種異樣的感觸!她心有淒棲焉的想:當個孩子多好,能隨時隨地,隨興所至的向一個人表達他內心的想法,不管他內心是否言之由衷;而成人的世界又是多麼不同,就算內心再由衷,也不敢輕易向人吐露那三個字!
這又令她回想起昨天和孫梵一同觀看的那出長片「桃色交易」,在結尾處,女主角和她先生背對背坐在一處他們訂婚的起霧港口堤岸,她反問她先生一句他也曾問過她的話:「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
海芃並不太記得女主角與她先生之間的最終問答是如何結尾?但她一直深刻的記憶著這句淡淡的、卻有很多人說不出口的:「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
她和孫梵,也從未對彼此說過!
而這一刻,她突然有點斤斤計較起這件事來了,一對相知相惜相愛的情侶,若沒有對彼此說過這句話,豈不是既可笑又遺憾!
是的,海芃害怕的正是「遺憾」這兩個字,生命中有太多稍縱即逝之事,而那也正是遺憾的根源。
去、去找孫梵。她心中有個聲音在推動她,現在是黃昏,正值孫梵練舞的時刻,自他們相戀以來,海芃是從不在這個時間去打擾他的;但今天她想破例,她看了看手中拎著的一對青鳥,再看看天邊的斜陽,衝動的招來一輛計程車!
她知道車的終點在哪裡!但她並沒有很認真的想過抵達終點時,她該怎麼開口對孫梵說出那句話,那句只有三個字的話!
推開舞蹈室的門時,海芃沒有看見正在練舞的孫梵,舞蹈室內被收拾得乾乾淨淨,椅子被靠攏在一個角落,跳有氧舞蹈用的墊子也被堆疊在一旁,幾面全身鏡則蒙上些許塵埃,感覺十分清冷。
但這並不意味屋裡沒有人在,海芃聽見樓上傳出走動的聲音。她輕手輕腳,盡量不弄出聲響的步上樓梯,她把鳥籠背在身後,希望給孫梵一個驚喜。
樓上,孫梵的房門是開啟著的,海芃站在樓梯日邊,就可以一窺房間的全貌及孫梵的所有表情!
房裡只有孫梵一人獨處,但他似乎是心事重重。他朗眉深鎖,嘴唇緊抿,猶如一頭困獸般在靠窗的那邊地板上來回踱步,逐漸隱逸的夕陽,把他英俊的五官以及馬尾和K金耳環映出半邊陰影和半圈光亮。
自和孫梵相戀以來,海芃知道了不少孫梵的習慣,他是個喜愛陽光甚於一切的男孩子,在白天,他從不輕易拉上窗簾,他總是說「陽光有陽光的味道」,他也不似海芃最初所以為的那般複雜,至少他不會自命清高的把自己的境界定太高或對別人要求太多。海芃認為他像他的母親,雖然外表長得不俗,但卻有一顆平實、易感及親和的心。
許久許久大概自相戀至今——海芃已許久不曾見過像今日的孫梵那般陰鷙,那般鬱結的臉孔了!
他在困擾些什麼?他在苦惱些什麼?難道,是為了徐唐兩家給他的壓力?而他也確實感受到壓力的存在了?
對的,鐵定是如此,徐唐兩家擺明是衝著他玩弄卑鄙手段,而誰又甘於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小小王國,被某種突然的惡勢力毀於一旦呢?
想當然耳,孫梵這陣子在面對她時,那種開朗、豁達,彷彿天塌下來都不會影響到他的表現,只是一種怕她擔憂的偽裝,哦!天啊!自己是多麼遲鈍啊!
可憐的孫梵。她心疼的想著,打內心更堅持和徐姍姍「賭」的決心,「必勝」的心也更堅定。她立在門邊再次壯士斷臂的,不論代價是什麼?一條命,或者再瘸一條腿,她至少要為孫梵爭取到生活不受干擾的自由空間。
做下更堅定的決定之後,她把背在身後的鳥籠提起來晃了晃,仍作開朗的出聲道:「孫梵,瞧!我把我們的幸福抓來了!這是給你的禮物!」
孫梵驀的回過頭看她,那一剎那他眼中陰霾盡散且多了明燦的笑意,海芃終於相信,他是真心愛著她,因為在他眼中看見一抹專注的、只能投注於愛侶身上的深情。
「抓來的幸福與青色的鳥。感謝天!這真是近來最安慰人心的一句話與最窩心的一份禮物了!」他連續用了好幾個「最」;嘲盡他的滿腔無奈;他微笑著離開窗邊迎向她,在她跟前止步,站定,好奇的瞄了瞄鳥籠,說道:「它們看起來的確是一副幸福的樣子,它們是一對嗎?」
「應該是吧?!」海芃楞了愣,暗罵自己竟糊塗到沒問清楚公母,就滿心愉快的把它們買了回來!
「它們是一對,我們也是一對,我是公的,你是母的,可是你分得清它們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嗎?」他幫她拎過小鳥籠,放在矮櫃上,然後親匿的攬著她的肩背,促狹的問。
半蹲下身,海芃歪歪頭瞪著鳥籠,只覺一頭霧水,其實兩隻鳥都長得差不多,只是其中一隻身子較瘦勁,羽毛也較長較妍麗,另一隻則較圓胖,羽毛也較蓬鬆沒光澤。海芃私心認為,女孩子都愛漂亮,那麼理所當然,羽毛比較漂亮的那只是母的。
她對孫梵陳述她的想法,卻惹來孫梵一陣輕笑。「錯了,可見你生物課要重修了,按照大自然的定律來說,通常公鳥的外表一定比母鳥的外表漂亮!」
「怎麼說?」海芃一臉不信的站直身子。
「當然,這是有原因的,公鳥比母鳥的外表突出或漂亮,其主要功用是為了吸引或取悅母鳥,藉以達到求偶及延續下一代的目的。」孫梵卻是一臉正經八百。「例如,我們上次談到的那種驕矜動物「孔雀」,它們只有公的會開屏,而其目的也是為了求偶,可見,母鳥有多拽多神氣,長得再醜,公鳥還是得挖空心思,使盡渾身解數才能博得青睞!」
「哦!如此說來我應該深感榮幸兼感激涕零囉?因為蒙你這只漂亮的俏公鳥抬愛,才挑上了我這只丑母鳥囉!」嘴唇微撅,海芃嗔他一眼。
「你是該深感榮幸,因為我可不那麼輕易就朝一位女士炫耀我的漂亮羽毛。」瞬間收起假裝的嚴肅,孫梵邪裡邪氣的補充:「不過話說回來,你並不醜,還稱得上十分美麗,而我對你炫耀我漂亮羽毛的目的,正是一種傳統企圖——「求偶」!」
面對他的誇讚及露骨的言辭,海芃不覺臉紅了起來。為掩飾尷尬,她笑揪著他的臂膀,在他厚厚的休閒服上摸索,並捉弄的探到他的腋下,隔著衣物邊呵癢邊顧左右而言他:「哈!愈說愈不像話了,來吧!我倒想找找看你的羽毛在哪?你的羽毛呢?在哪兒呀?」
起先孫梵只是輕笑著用一種舞者的敏捷與輕靈,像在跳鬥牛舞般的不反抗也不偷襲的左右閃躲,忍受她的攻擊,放任她不亦樂乎的玩著一種亙古以來就存在於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小遊戲,直到他忍無可忍時,他才攫住她嬉戲的一雙小手,惡作劇的把它們塞入他的休閒上衣中,戲謔的說:「我的羽毛藏在這裡!」
就在這一剎那間,室內的氣氛丕變。
海芃像被魔法定住的公主般,不敢再輕舉妄動,因為此刻她手下觸動的,不再是粗糙冰涼的布料,而是光滑、熾熱且脈動著生命力量的胸膛。她的神情變靦腆了,眼神變嚴肅,這是自上次他們在這房裡情不自禁的親熱,被海蘭發現產生衝突之後,第一次如此明顯的肌膚相親。
海芃的緊繃孫梵並非毫無所覺,他深刻的凝視她又帶羞澀的細緻臉龐,嘎聲說:「我是認真的,如果我說,現在的我好需要好需要你,你會不會把你自己給我?」
仔細研讀他的表情及話語,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玩笑,只有一往情深的深情。而她的手指仍停在他的肋骨間。這股濃情與慾望的感覺,讓海芃覺得自己就像站在燃燒的火邊,一面取暖,一面又要冒著被火燒到的危險。
然而在這一刻,她不得不飛快評估自己的真正想法——她很明白,情慾猶如瘋狗浪,很容易在人猝不及防時朝人扑打並瞬間淹滅。而男女之間的感情一旦進展到某種程度,情慾便成為一種必然。
她也知道和孫梵的愛情進展的並不夠綿久,但不可否認他們之間自一見面就存在著犀敏的性張力!他現在所表現的行為或許是一種考驗,一種試探,更或者如他所言,是一種認真,但至少,他也曾自我抑制的留給她許多次思考與選擇的空閒,雖然這種時間從不充裕,她卻握有選擇前進或後退的自主權。
在熟識孫梵以前,她總覺得自己很難把心托付給某個男人,更何況是肉體,但自從她對孫梵交出一顆心之後,慾望的付出變成是一種理所當然的相互期待,他們都在期待一個適合為彼此付出的炫麗時刻。
也許是這個時刻到了吧?!海芃深深明白,兩人相愛相戀的時間已非他們所能預的!再說這一條導向慾望的淺溝,跳過或退縮,孫梵留給她自己作慎重的抉擇。
而她並沒有讓孫梵等待太久,幾分鐘後,海芃就用一種以她這種個性的女子來說略嫌大膽的行為來表明她的選擇。
她輕輕抽出自己停佇在他胸口的雙手,咬咬唇,再毅然卷高自己那件貝殼粉紅色的毛衣,由牛仔褲腰內拉出襯衫衣擺,最後她手抖抖的拉起他的手臂納入襯衫內,讓他寬大淨潔的手掌靜靜的棲在她起伏的胸脯上,僅隔一層纖薄的內衣感受她的胸腔內不平靜的躍動。
完成這些舉動後,她才勇敢的看向他的眼睛,安靜的說:「我也是認真的,如果你說,現在的你好需要好需要我,我就把自己給你!」頓了一下,她更大膽的把他的大手壓在她撲通跳著的心口上,試著打趣:「還有,我把我的羽毛也藏在這裡了!」
他注視她的眼睛,一眼就看出她的勇敢經過偽裝。我並不想勉強她,他想:「我沒有勉強你的意思!」他說。
「我一點都沒有被勉強,只是對這種事的過程太陌生,有點恐懼、害怕!」她答得飛快,手更像有自我意志的再次溜進他的休閒服內,停在他的褲腰上,做一種堅持又煽動的說服。「我要你教我,用很多很多的溫柔!」
孫梵仍注視著她,只是眼神不再深思。她毫無保留的話像簇火焰,自然而然激發他的慾望,燒灼他的亢奮。而她酡紅細緻而耐人尋味的臉龐及她正好盈握在他掌中的女性柔軟,令他根本無法保持理性。
言語已成多餘,他們宛若相吸的兩塊磁鐵般貼近彼此。他在她耳邊的敏感地帶親吻,再滑過她潔嫩的頰,掠奪她嫣紅的唇。她則像只初次展冀的小小鳥兒,手掌輕輕溜向他光滑的背脊上試探性的輕撲,整個人,整顆心都毫不保留的反應他。
猶如兩人重新跳過一曲華爾滋,當他們自然而然的擁抱著彼此,倒向那張仍鋪著水銀藍絲床罩的雙人床上時,他們已氣喘吁吁,但接著的一段炫麗之旅正在等著他們。
孫梵第一次拉上大窗戶的窗簾,把夕陽阻絕在窗外,但當孫梵開始溫柔的解下兩人的衣物時,海芃覺得房內並不缺乏光線,因為孫梵本身就是陽光,而她自己,則是一朵沒有絲毫保留,向陽光綻放,敞開自己的花朵。
「我的頭髮,打結打得很厲害!」
這是海芃第一次領略了兩性的奧秘後,唯一能在孫梵火熱的眼光中囁嚅出口的一句話;但她並非真的在抱怨!
孫梵的鼻息仍在她的頰畔,他整個人赤裸的緊黏在她的身側,手正具佔有性的據住她纖細的腰枝,而他停留在她臉上的灼炙眼神,令她幾乎再度著火,令她只能手足無措,心慌意亂的拉高絲被緣,一臉赧然的垂下眼瞼!
「我喜你頭髮打結的樣子!」注視她被水色絲被及粉色燈光烘托得猶如凝脂的肌膚,他心動的附在她耳畔低語:「這讓你看起來不再像個小女生,而是一個完整的女人,一個只屬於孫梵的女人!」他邪氣的補充,手則在她的曲線上熟稔的遊走。
「我想——這全是因為三個字!」集中被干擾的心思,海芃鼓足勇氣迎視孫梵,並讓潛藏心中良久的話語脫口。「孫梵,我還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
「這句話好耳熟,好像是哪部電影裡的台詞?」孫梵眼中蒙著笑意,假意忽略那最關鍵的三個字。
而他對那最重要的三個字恍若未聞的表情,教海芃打心眼惱了起來!「是「桃色交易」裡的台詞,而我只改了一個字」她賭氣的答。
「今晚,我們也算做了一次「桃色交易」嗎?」他換成一臉吊兒郎當。
「我是說正經的我愛你!」海芃強調。
「我也是就正經的——只可惜,我沒有一百萬美金來和你交易!」他自說自話!
簡直牛頭不對馬嘴!海芃為他彷彿沒有絲毫為意的樣子感覺羞恥與懊喪!男人是不是都是這樣?在未獲得時巧言令色,在獲得時又裝瘋賣傻,甚至還搞得彼此話不投機半句多?
「我並不貪心!」縮在被裡的海芃幾乎要哭出來!「我不希罕什麼外在物質,我只希望在時間許可的範圍內,讓你明白——我愛你!」
這已是今晚第三次她讓這三個字出口了,她暗誓絕不再羞辱自己的說出第四次!
「我早明白——你愛我,我更清楚我對你的愛!」決定不再逗她,孫梵讓幾個重要的字如行雲流水般的脫口而出。可是他的臉龐卻出現隱隱憂色。「正因為我們彼此相愛,我才擔心,我父親是個無所不用其極的商賈,而徐氏,要手段更是在商圈出了名,我開始害怕,區區的我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也許有一天,我們真的會栽在他們的手上!」
這是第一次,孫梵在她的面前暴露他的恐懼!而他的恐懼,也讓她在剎那間感覺低落的情緒又回來了!她側身瞅著他輕問:「你老實告訴我,假設現在的你身邊並沒有我凌海芃這個人存在,你還會堅持放棄唾手可得的財富與對你一往深情的徐姍姍嗎?」
「說實話,我不知道!」孫梵回答得很老實。「但這種假設是無意義的,因為你一直很真實的生活在我身邊,鮮明的在我心底;而徐姍姍對我而言,只是個陌生人,就算她當真對我一往情深,我也根本無從獲知,無從感受!」
他這段話,海芃感覺回答得並不夠教人滿意,不夠教人放心;不過人生裡,有幾段是真正教人放心的愛情呢?或者,愛情本就該在時間的洪流裡反反覆覆?剛剛,在和孫梵發生親密關係之前,她是那麼篤定他們彼此之間的愛,但在他反應了她的愛並回應了她的問題之後,她反而產生了一股無以名之的惶惑!她想,她和徐姍姍都有因為愛孫梵,乃至為孫梵至死不渝的決心,但這反過來想,女人是不是都感情用事過度,癡愚過度了呢?今天換做孫梵是她,他有為她死的勇氣嗎?這種想法雖尚待考驗,但她總是不禁要一次又一次的疑問孫梵究竟愛她多少?是否也如她一樣,能生死相許呢?
想到這裡,她有點消極起來,她仰頭朝他牽強的微笑,喃道:「你我本來也是陌生人啊!但我們卻因機緣巧合而相遇,相識,相戀了,誰能保證你和徐姍姍不會也有此等機緣巧合呢?」她輕觸他的頰,悲哀的又說:「徐姍姍曾說過——只要有機會、愛與被愛大多是可改變可扭轉的事。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對這句話記憶如此深刻?也許因為這是事實。愛是那麼容易變質,那麼容易隨著時間與人事變遷而消長,有些事,是眼前都無法肯定的,誰還敢去奢求什麼永恆呢?而如同你,在面對壓力時,我也少不了我的害怕。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被你父親和徐家逼得走投無路時,你會不會屈服?又如果現在你因堅持我們的愛而不屈服,甚至因我而影響了你往後人生道路的平順,你會不會由愛我而變成恨我?甚至變成仇目相向?」抖著唇,她說出她的擔驚害怕,「有些事是需要考驗才能臻於圓滿,而我擔心,我們沒有太充裕的時間及信心來通過考驗!」
定住她在他頰上游離的手,孫梵一臉他們剛重逢時的面無表情,他語氣泛冷的說:「你的擔憂我不是不能體會,但愛的變質有時並非單方面的因素,你剛剛一直強調你對我的愛,甚至還不惜把你自己交付給我!可是你卻一直在懷疑我對你的感情,這猶如在懷疑我的人格,太傷人了!由此可見,你的愛太盲目了,也由此可見你並沒有真正認清,也不信任我的愛!」
他生氣了,她想。她好怨自己總在理應羅曼蒂克的時候,把事情弄糟。「對不起!」她自然而然的道歉!
沉默半晌,孫梵才放鬆緊繃的臉部線條,他苦笑著說:「也不完全怪你,因為在重逢之初,我在你面前的表現的確不怎麼樣,難怪你對我不具信心!」
說完,他突兀的鬆開抵在她頰上的手,坐起身,他自我挖苦,「其實,說你盲目,我自己又何嘗不盲目?」邊說著,他邊令人驚訝的撥開由馬尾中散下頰畔的幾縷髮絲,開始由耳上旋下那只K金耳環。旋下之後,他把它放在手心,半轉身送至她跟前,低語:「這是多年前我為某個女孩保留的戒指,今天物歸其所!」
執起海芃的手,他把耳環放入猶自發愣的海芃掌心中,半苦澀辛酸甜繼續嘲弄自己:「我想你曾聽說過花粉熱、登革熱之類的疾病,可是四年多前,我曾發過一陣子怪病,一種「青鳥熱」,我為一個自稱青鳥的陌生女子作詞、寫曲、編歌、甚至買了一隻戒指,只想等有朝一日若能見面——哦!那是一種莫名其妙,著了魔似的感覺,沒想到吧?外表粗獷如我,竟有如此多情的一面!」
海芃屏息聽著,屏息凝視著掌心的耳環;確實,那是一隻經過改良,可充耳環亦可當戒指的圓形K金飾品,但,上頭只有簡單的螺旋紋路,乍看,它一點都不特別,新新的在她手上閃耀金質的光華,半點都沒有陳舊或紀念的感覺。
不過,當海芃把它旋過另一個角度看仔細一點時,她看見戒內鐫刻著一行細細小小的英文字:「ForYou——TheBlueBird!」
這是個多麼撼動人心的事實啊!海芃的眼眶開始發紅、淚水不自覺的漫人眼眶!
曾經有一度,她相當好奇陽剛味十足的孫梵為何老是不男不女的戴著那隻金耳環,她曾不以為然的認為那是一種不能看清自我的盲目摩登,她萬萬沒想到,那只掛在他耳上的耳戒與她竟有如此深刻的淵源。
「當你打造這只戒指時,你……曾經想像過我嗎?」竭力抑制淚水,她抖著唇問他。
「確實想像過!」他承認。
「你想像中的我——是什麼模樣?現在的我,是不是與你想像中的不一樣?是不是讓你失望於你的想像?」
她繞口令似的慎重追問,令孫梵幾乎啞然失笑,但她髮絲凌亂,只半繞著絲被單,裸露出全部香肩又淚盈於睫的不設防樣子,卻讓孫梵再次產生想不顧一切擁她入懷的衝動!
但一想到她才初為女人,他就不得不稍微控制自己的「好色」,他拿起她手中的耳戒,有條不紊的調整至適合她無名指的寬鬆,再好整以暇的套入她的指間,慢條斯理的回答她那不知過了幾個時空的鐃口令,「不論是外表或內在,你都沒有讓我失望,你甚至超乎我的想像!」
他的話,似乎讓她稍微放心了,可是她仍不改好奇本性的含淚追問:「你究竟把我想像成什麼德行?」
「起先,我把你想像成一種頭圓圓的、嘴尖尖的、眼骨碌碌的、渾身被滿青羽的……動物,後來,逐漸的,那圓圓的頭變成瓜子臉了,那尖尖的嘴變紅艷艷的小櫻桃了,那骨碌碌的眼變成水汪汪的一泓深潭了,至於那渾身的青羽則被長長亮麗的青絲取代了!」順了順她柔細的髮絲,他柔情之至的打趣。
「聽起來,你這兩種想像中的我都像極了怪物!」她帶淚的朝他吐吐舌頭,想笑,然而再次接解到無名指上的戒指時,她的眼淚又沒來由的決堤,心則幾乎被滿溢的柔情淹沒。她半坐起身,輕觸他光滑有力的臂膀,在他看向她並朝她張開臂膀時,她毫不猶豫的撲入他懷裡,悶在他溫暖的心口,毅然的卻不失天真的喃道:「今生我注定必須為我們的愛情而戰,就算搞丟了我們的愛情,也絕不讓你失掉你最看重的心性自由!」
「愛哭的小女性,你在咕噥什麼?我的胸口被你哭濕了一大片!而我還分不清楚那是感動於我的淚水還是垂涎於我的口水呢F二」孫梵在她頭頂上促狹她。
海芃破悌為笑,她收拾起可能引起孫梵疑竇的自語,決定以一種不再被動,較大膽的方式向孫梵表達愛意,「當然,你得相信,打從四年以前,我就一直很「垂涎」你了!而正巧,你剛剛也說——你喜歡我頭髮打結的樣子!現在,我只是想問你——介不介意讓我的頭髮再打一次更嚴重的結?」
這不啻是一種邀請了!
而她的邀請總是那般含蓄醉人,孫梵托起她低垂、艷紅的臉,明白這已是她這種女子大膽的極限;也唯因如此,她注滿水波的盈盈雙眼,明媚光澤的誘人紅唇,還有那在絲被單包裡中若隱若現的乳溝,才會那般矛盾的真純迷人又魅惑聳動!
在不可抗拒也不想抗拒的情感挑動下,他如她所願的再次輕柔的把她按入水銀絲床被間,讓床墊在兩人劇烈的運動中震動得更厲害,也讓她的發——打結打得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