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云聽見聲響回過頭,發現他還穿著回來時穿的衣服。
「怎麼還沒把衣服換下?」
「云云……」每走一步,他胸口的震盪就愈強烈,他居然遲鈍到現在才發現。
「我在幫你煮麵。」她看他一眼,視線又調回鍋子,拿著長竹筷緩緩地攪拌。
「別管面了,你看著我。」他輕捏她的下巴,將她轉向自己。
她是很美,美得脫俗,就算不是事業夥伴,就算沒有同窗之誼,在路上遇見她,他也會多看她一眼,然後想辦法為自己製造機會認識她,但此刻,他看見的不是她的美,而是兩個靈魂的彼此吸引。
「我得告訴你一件事……」他藏不住自己的感情,一日弄清楚了,那情感就如爐上的滾水,不停地往喉間湧上來。
「什麼事?」她被迫看著他。
「你得先答應我,聽完之後要冷靜。」
「喔。」看起來他是比較需要冷靜的那個人。
「我們從小就認識了,現在我們是同事,是事業夥伴,當然也是朋友……」他緊盯著她的眼,內心的澎湃猶如即將噴出的火山熔漿。
「嗯。」
「不過,我現在不想再當你的朋友,我是認真的,我想……」
「等等!水滾出來了。」她倏地轉身熄火,將海鮮面盛到大碗裡。「趁熱吃吧!這不是手工面,很容易糊掉,你先吃,我去洗個澡。」
「喂——我還沒說完——」他喊著,不過柳云云將大碗端上桌後就急忙地走回房間。
進房後,柳云云鎖上門,打開窗戶,用力吸取窗外沁涼的空氣。
她被范柏青那一瞬間急切的眼神嚇到了,那是她從來未曾見過的熾熱、黝黑,像要將她的靈魂吸入眼眸中。
她聽見了他還未說出口的話,而那些話將衝擊兩人關係。
撫著瞬間發燙的臉頰,她心亂如麻。
對他的感情還停留在國小五、六年級的時候,那個經常上司令台領獎的資優生,不管參加什麼比賽都能抱回冠軍的風雲人物,整個學校的老師、同學沒人不認識他。
她總是在他和同學嬉鬧的時候偷偷地望著他,然而,每當他咻地衝到她面前主動找她說話時,她又靦腆地不知該如何反應,就像剛才……
以為這些年的心理調適,已經足夠讓她在面對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夠心如止水,沒想到在近距離被凝視的那一瞬間,她還是倉皇地逃了。
她沒想過會再遇見范柏青,沒想到他還是一如記憶中的傑出,甚至更神采飛揚,意氣風發,更沒想到她對他的感覺,在那一瞬間,又被喚醒了。
不過,她不想改變任何現狀,她害怕眼前安定的生活再度成為幻影,一旦牽動了感情,產生了變化,是不是她又得回到孤獨的世界?
叩叩!
門上傳來的聲響,讓柳云云下意識地往牆邊縮去。
「云云……」
「什麼事?」聽見他的聲音又讓她一陣驚慌失措。
「你不是要洗澡?我幫你把浴缸的水放滿了,天氣冷,泡個熱水澡吧!」
「喔……好,我待會兒就去。」
她從衣櫥裡拿出換洗衣服,確定范柏青已經回到客廳看電視,才悄悄地打開房門,溜往浴室。
洗完澡後,她直接回房。
范柏青聽見關門聲,回頭望向她的房間。
現在才九點多,這麼早睡?
「云云,我有話跟你說。」他敲她的房門。
黑暗中,她拉著棉被,噤聲不回應。
只要他沒說出口,她就當作不知道。她只想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不想談情說愛,不要生活再有波折,就只要平靜……
「你睡了嗎?」范柏青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聽見聲音。
難道……她在躲他?
沒道理啊?他偏著頭,想不透,他話都還沒說。
算了,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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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云在躲他,范柏青確定了。
一早,他才起床就看見餐桌上擺著燒餅油條和豆漿,兩套,剛好他的食量,一張紙條,寫著她需要運動,走路上班去。
下班時,她主動請大家吃飯,吃完飯馬雅又提議去唱歌,等唱完歌走出KTV時已經接近半夜,柳云云在他車上睡著了。
第一天是這樣,第二天早上她還是提早出門,下班說是想要去買點東西,不讓他陪,也不知道幾點回來的,等他在玄關發現她的鞋子時,她又提早睡了。
她生活作息一向規律,連著兩天的異常就太明顯了。
第三天,范柏青打算問清楚她到底怎麼了,特地調了鬧鐘,清晨五點就坐在客廳撐著酸澀的眼皮等她起床。
六點,果然聽見她輕輕地打開房門,作賊似地踮著腳尖到浴室梳洗,然後回房間換衣服,接著便打算出門。
「這麼早去運動?」
冬日昏暗的清晨,他坐在客廳裡突然說話,她愣住了,愣在踮著腳尖,躡手躡腳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倏地起身,走向她。
她開始倒退,往房間門的方向。
他在她開門前攔下她。
「太明顯了。」他說,一手抵著牆面,擋住她離開的唯一方向。
「什麼太明顯了?」她心虛地說,迴避他的視線。
「我記得以前做測驗時,我的智商有一百三十。」
「好聰明喔……」
「所以,需要我再說得更明白一點嗎?」他勾起她的下巴,低頭凝視她。
「我沒做過測驗,搞不好我很笨。」她眼珠子往下溜,就是不看他。
「噗……」他沒見過她這麼慌張的樣子,很好笑,不過,至少這樣的她『人性』多了。
像個『平凡人』。
至於為什麼他會覺得她不平凡,他也說不上來,可能是聰明如他也經常看不透她,所以覺得不平凡吧!
「你還想躲我躲到什麼時候?」
她不回答,因為他說的是事實,無從反駁。
「我有話想跟你說。」
「能不能不要聽?」
「不行。」
「不管人家想不想聽就硬把感覺塞給別人是不道德的行為。」她竟搗著耳朵,耍賴起來。
「那麼……」他拉下她的手,促狹地問:「你其實猜到了我要跟你說什麼?」
「知道,所以你不用真的說出來。」
「我不信,不然你說,說我想說什麼。」她這麼慌張表示她其實是有感覺的?
「反正我就是知道……我有超能力……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超能力?」他大笑。「我怎麼不曉得原來你也很搞笑。」
「是啊……我還有很多潛能沒發揮。」她任由他取笑,只想快點脫身。「我有事先走了。」
「等等……」他把她抓回來。「這點小伎倆就想唬瞬我?」
「公園裡的阿公阿嬤在等我一起去運動……」這兩天她都在公園跟著打太極。
「我想他們不介意一天沒見到你。」他快笑死了,她那副恨不得能飛天遁地落跑的模樣好可愛。「那麼答案呢?」
「什麼答案?」
「你猜到我心裡想跟你說的那件事的答案。」他在繞口令。
「不行。」
「為什麼不行?」
「就是不行……天機不可洩漏。」
「哈哈……」他又笑。「這句話我該學起來,滿好用的。」
她緊張得半死,他卻老是把她的話當笑話聽。
「我喜歡你。」無預警地,他說了。「男人對女人那種喜歡。」
柳云云垂下雙手,完全拿這個男人沒轍,叫他別說他就偏偏要說。
「你看,說了也不會怎麼樣嘛……」他頗得意自己的老奸巨猾。「我是認真的。」
「過不久,你就會遭遇一連串的不幸。」她瞇起眼嚇唬他。
「哇!我好怕。」他環抱著胸,一副驚嚇狀。
「才怪。」她走到沙發坐下來,整個人無精打采。
「別這樣嘛……」他坐到她身邊,討商量地蹭蹭她的肩膀。「為什麼說會遭遇不幸?難道你被詛咒了?」
她蠕蠕嘴,欲言又止。
「說嘛,一定有什麼原因你才會這麼說。」
「我告訴你,但是你不准笑。」她看著他,對他很沒信心。
「嗯。」他抿緊唇,但是才聽她這麼說,他就想笑了,憋得一臉怪異。
「我命中注定感情不順,不適合婚姻。」她說。
他一聽,立刻破功,大笑。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信,算了。」她不想說了,這個人喔,根本沒一刻是正經的。
「我保證認真聽,保證不再笑了。」他舉手發誓。
她再瞄他一眼,確定他嘴角沒有一點點往上勾的跡象,才開口說:「高中的時候,隔壁班有個男生每天寫一封情書給我……」
「寫得很爛,被你退信對不對?」他插嘴。「說到情書,我敢打包票,沒有人寫得比我動人。」
「重點不是這個——」連脾氣溫和的柳云云也想打人了。這個人的認真,認真不了三秒鐘。
「好、好,我閉嘴。」他把自己的嘴搗住。
「寫了快一個月,突然有一天,他就消失了,轉學了。」
范柏青做了一個瞪大眼睛的表情,不過,緊閉著嘴沒說話。
「大一的時候,我的直系學長天天到我住的地方站崗,沒多久他就被警察抓了,被當成偷內衣賊,在警局裡盤問了一個晚上,這件事差點害他連書都念不下去。
「大三,橄欖球隊隊長,公然宣佈要追我,結果隔一場比賽就摔斷了兩顆門牙,撞得鼻青臉腫,從校園偶像變成校園笑話……」
「唔……」范柏青忍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開口說話。
「喜歡我的都很慘,這樣你還要追我?」她平靜地問。
他還是緊閉著嘴,等她下『鬆口令』。
「想說什麼就說吧……」看他的表情,連她都想笑了。
「那我還是考慮一下好了。」他一副很怕死的模樣。
「嗯……」正常的反應,柳云云並沒有因為他的退縮而失望,只是話都到這種地步,繼續住在這裡實在太尷尬了。「下班後,我會找房子盡快搬出去。」
「開玩笑的啦!幹麼搬出去?」他實在不知道她腦袋怎麼轉的。「我怎麼可能因為那麼點小事就放棄。」
柳云云搖頭。「你不懂……」
「我懂!」他摟著她的肩。「我想,你高一那個隔壁班同學肯定是後來發現自己情書寫得太爛,又轉學回去念國三,大一那個學長,我連想都不用想,一定長得很猥瑣,光是出門就可能造成影響市容,被抓去警察局問話也是正常的,再說,哪個打橄欖球的不摔斷個幾條腿,撞到腦震盪,跟你有什麼關係?」
「才不是這樣……」她哭笑不得。「人家哪有長得很猥瑣……」
「重點是,你拿那些嫩咖跟我比實在太不應該了。」
「那是重點嗎?」柳云云很想直接昏倒。為什麼他的重點每次都跟她的不一樣?
「云云啊……」他嚴肅地看著她。「雖然我答應過你不笑的,但是,你為這麼點小事不談戀愛、不結婚,簡直讓我……噗……佩服……」
他笑了,不僅大笑,還笑到抱肚子、槌沙發、兩腳在空中猛蹬。「你怎麼會那麼可愛啊……」
柳云云傻眼。這個男人真的很討人厭,跟小時候一樣白目,讓人又愛又恨。
是說,為什麼一直讓她掛心的事,到了他嘴裡就真的像是烏龍一場?
她到底是在為誰擔心啊?!乾脆就讓他拉肚子、摔斷腿、被雷劈好了。
「好!我決定了!」他坐正來,雙手搭上她的肩。「現在我真的很認真喔,注意聽。」
她才不想聽,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我要破除你的魔咒,我們來戀愛,熱熱鬧鬧地戀愛,敲鑼打鼓地戀愛,我這個人一向鐵齒,愈是不讓我做的事我就愈想做。」
敲鑼打鼓?她滿頭疑問。
「所以,測試的第一步,先讓我親一下。」
他說完就往她粉嫩的紅唇輕啄了一下,速度之快,她根本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呆住了。
「第二步,我們回去補眠吧……太早起床,我好困……」他拉起她的手,帶往他的房間。
柳云云直到他打開房間門才猛然醒來,掙脫他的手。「誰要跟你一起補眠……」她羞紅了臉,奔回自己房間。
范柏青倚著門框,眉眼唇邊溢滿笑意。
她說了很多阻止他追求她的例子,不過,卻沒表示她不喜歡他喔!
這個,才是真正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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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柏青果然是『敲鑼打鼓』地宣佈他喜歡柳云云,只差沒放鞭炮兼上電台廣播。
「我,范柏青,從此時此刻起,要開始追求柳云云!」
一上班,他就拿起大聲公四處宣傳,不過,這個男人太常把『喜歡』啊、『愛』啊掛在嘴邊,聽得大家都麻痺了,當作耳邊風,風吹過就算了。
「你喜歡人家,也要人家喜歡你才算數。」馬雅率先潑他一盆冷水。
「有道理。」范柏青喜歡挑戰,不怕被質疑,立刻向後轉問柳云云。「告訴他們,我們是不是情投意合?」
柳云云則十分鎮定地看著他,文風不動。
她又不是他,臉皮超厚,這種事誰要承認啊!
昨天被他偷親了一下,害得她整夜睡不好覺,今早又來這麼一顆震撅彈,幸好她心臟夠強,個性夠冷靜,從小就練就一身好武功,專門應付他的不按牌理出牌。
見到柳云云面無表情,笑聲頓時響逼了整個辦公室。
范柏青也跟著笑,逗逗她而已嘛,用膝蓋想也知道她不會承認,開開小玩笑,讓大家上班的心情好一點,反正他被吐槽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大家開心就好。
宣告完畢,沒人認真的把他的話當一回事,聊天的聊天,討論公事的討論公事。
「現在,我們來玩大風吹,換位子。」他突然站起來宣佈。
「換什麼位子?」馬雅好奇地問。
「現在辦公桌排得這麼規矩太沒創意了,要亂才有特色,想坐窗邊就坐窗邊,想搞自閉的去面壁,要唯我獨尊的就自己畫個圈圈,佔地為王,從現在起,愛怎麼坐就怎麼坐。」
「蛤?」隋愛玲跟著范柏青這麼久了,依舊老是被他的突發奇想給弄傻眼。
「我要跟愛玲做鄰居。」范柏青拔掉電話線和電源線,開始移動桌子。
「我才不要!」隋愛玲趕緊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推著桌子跑。
「哈,這好玩,那我每天都要換一個地方坐。」馬雅收拾她亂到不行的桌面,環顧四周,把其他AE叫過來。「你們就圍著我坐好了,我是女王。」
就這樣,范柏青一聲令下,整個辦公室裡十幾張桌子開始大搬風,笑聲不斷。
只有柳云云維持在原來的地方。
最後,范柏青的座位移到了柳云云的正前方,剛好可以面對著她,隋愛玲則遠遠地躲開他,在馬雅命令組員圍起的城堡外圍,找了個落腳處,整個辦公室呈現一種趣味性的混亂。
范柏青不喜歡人生過得太沉重,世上沒什麼非得怎麼樣不可的事,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是他的座右銘,不這樣,怎麼稱得上『創意大師』。
「我想你一定不是那種會一見鍾情的性格,所以,以後我們每天面對面,就會日久生情了。」他支著下巴對她猛笑。
柳云云暗暗紅了臉,這是間什麼公司,都沒人管了,管事的帶頭鬧事。
她低下頭避開他的注視,一顆心忍不住小小地顫抖了下。
她愈來愈弄不清楚究竟是高興知道他喜歡她,還是希望他別鬧了,讓她平平靜靜的過日子。
這個無賴也並非只會嬉皮笑臉,他工作時是專注的、嚴肅的,是具魅力的、吸引人的,只不過,維持不了太久,很容易分心,一抬頭看見心儀的對象,又要曖昧挑逗一番,直到柳云云從冷靜到招架不住,逃開他熾熱的眼神,然後他才心滿意足地回到工作中。
他的惡劣行徑經常惹得馬雅和隋愛玲衝過來保護柳云云,幾個人很快就又抬起槓來,所以說,有范柏青在的地方,就停不了笑聲。
沒人相信他是真的想追求柳云云,這都要怪他過去在廣告公司上班時惡名昭彰,男女關係複雜。隋愛玲總說,他平均每三個月換一個女朋友的真實內幕就是——他根本不想安定下來,女人一旦對他認真了,他就感覺脖子上被套上了項圈,失去自由,跑得比誰都快。
有這麼些老是幫倒忙的同事在前面擋著,范柏青想在公司對柳云云『下手』,難度大大增加。
不過,幸好他有先見之明,下班後,機會多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