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是我的對手,想活命就快滾!」鬼魅壓抑已久的怒火和擔心愛人下落的焦灼,已經將他的耐性消磨殆盡,他體內的魔性逐漸甦醒,臉色愈加陰森駭人。
立在他面前的兵將後退了幾步,又咬牙地鼓起勇氣再度向前。「我們陛下發佈追緝命令追捕你,你竟敢自投羅網,我們要捉你去見陛下!」
鬼魅陰冷地笑道:「想捉我?不自量力的傢伙。」
他眼一瞇,霎時狂風大作,忘川的江水似箭般捲向兵將,如刀刃般地直穿過他們身體,一陣陣哀號尖叫聲齊響。
鬼魅純真無邪的臉孔泛起森冷的笑容,眼眸中殘忍的光芒乍現,此刻的他已是嗜血狂亂的鬼魔。
他陰陰地笑,手一揮,川水瞬間化為刀針,襲向僅能叫喊逃竄的兵將。
「住手!」一句怒叱,像是雷轟般將刀針般的川水化為細雨,重落江面。
賀貝裡、安培像兩道光,一閃矗立在鬼魅面前。
鬼魅揚著眉,不羈地狂笑:「你們總算肯從窩裡爬出來了!」
賀貝裡怒目直視鬼魅,低沉地問:「鬼魅!你為什麼要硬闖冥界,更心狠手辣地殘害這麼多兵士!」
鬼魅揚眉,嘴角噙著冷笑,目光如炬地瞪著他們。「我想殺就殺,誰能奈何得了我?」
「鬼魅!」安培俊美的臉鐵青的叱道:「我們本以為你已收斂魔性,正想放你一條生路,你卻魔性不妀,又想挑起事端嗎?」
鬼魅斜長邪氣的眼眸散出一股怒氣,嘴角扭曲地道:「我挑起事端?哈哈哈!要不是你們逼人太甚,我也不會再入冥界,一切都要怪你們自作自受。」
賀貝裡紅髮如焰,向來冷靜無情的眼中顯出一絲疑惑。「我們逼人太甚?我們逼你什麼?」
「還想裝蒜!好,我就清楚告訴你們,如果你們敢傷江月然一絲一毫,我一定會踏平你們冥界,要你們後悔惹我發火。」鬼魅冷冷地說。
「江月然?」安培蹙眉望了賀貝裡一眼,只見他搖頭表示不解。
「我們什麼時候認識什麼江月然——」他才開口否認,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女孩臉孔。
他驚愕地轉頭望向賀貝裡,顯然他也同時想起那個女孩——鬼魅的愛人。
「鬼魅,我們絕對沒有做任何傷害那女孩的事,因為除了那一次在學校見過她,我們就再也沒有看過她。」安培聳肩歎道。「所以你是找錯人了。」
鬼魅倏地狂笑,一雙冰得凍人的眼盯著他們看。「找錯人,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就想打發我?安培,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安培揚眉淡淡地看著他,但全身筋內卻是準備就緒,蓄勢待發。
「我從來不敢小看鬼界之王。不過,事實勝於雄辯,我們沒有捉那女孩就是沒有捉,隨你信不信。」
「對,事實勝於雄辯,等我找出來看你們怎麼狡賴。」鬼魅眼一瞇,毫無預警地揚風捲浪直撲安培、賀貝裡和眾多兵將。
安培、賀貝裡全力反擊,但實力原本就有差距,更何況鬼魅因著憤怒釋放更大的能量,瞬間狂風乍起將眾人捲得四下搖晃、跌倒在地,任是左右將軍,對抗鬼魅仍有些吃力。一陣刺眼強光倏地射向他們,眼見他們就要掛綵,卻似有一堵無形的牆擋住強光,並反擊向鬼魅。
鬼魅閃過反擊的力道,瞪視著立於眾人之前的黑髮黑眸,闃黑如夜的男子。
「陛下——」安培、賀貝裡紛紛護衛佛拉斯的左右側,對佛拉斯親自出現深感不安。
「哼!總算輪到你這傢伙了。」鬼魅揚眉冷笑。
冥王佛拉斯傲然地分開左右,站到前面,與鬼魅面對面,慍怒地瞪著他。「鬼魅!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不想做什麼,只想要你們把人交出來。」他抱胸隨意地站著,態度既傲又無忌憚。
「陛下,鬼魅一口咬定我們捉走他的愛人——」安培皺眉低聲稟報佛拉斯。
佛拉斯聞言怒眉一揚,冷然地撤嘴道:「我佛拉斯是什麼樣的人,豈會玩這種小把戲。」
「為了想誘我自投羅網,誰知道你會不會使出這種下流卑鄙的手段。」鬼魅譏刺地冷笑。
佛拉斯揚聲大笑,黑眸像是淬了寒冰的劍,盯著鬼魅搖頭道:「我又不是你,怎知你會為了一個女人就肯放棄所有,包括你的命?」
「你不是我,但是你曾經做過相同的事,只是最後你誓言保護的女人死了。不過我不同,我不會讓她受到絲毫傷害。」鬼魅樂見佛拉斯眼中閃過的痛苦,掀他的瘡疤並不會讓他覺得不安或殘忍,因為這就是他。
「難道你以為我有過那種經驗,還會做出那種斷人姻緣的事?鬼魅,我一直以為你很聰明,但沒想到你根本就只是瘋子。」佛拉斯咬著牙,怒視著他。
「沒錯!我是為愛瘋狂,那又如何?如果想讓我相信人不在你手上,除非——」鬼魅眸中閃過狡猾的光芒。
「除非什麼?」
「除非你們找出另外兩個銀、紅將軍。」他轉向安培、賀貝裡,沉著臉道。
「我們有做就承認,沒做的事你也休想叫我們認帳。」安培回瞪鬼魅,若非冥王在此,他早開打了。
佛拉斯瞥了他的得力助手一眼,心中百分之兩百相信他們絕不可能做出擄人這種沒有尊嚴的事。「只要是有一定法術的人,想幻化成他人形象並不困難。僅憑想貌就認定是他們所做,未兔太草率了吧!」
鬼魅眉一挑,不耐地叱道:「我沒時間聽你們推卸責任,快把人交出來,如果她有絲毫損傷,我會要你那個愛人償命!」
佛拉斯一震,冷著臉道:「你說什麼?」
鬼魅嘴角一撇,似笑非笑地擺擺手。「當然是你最心疼的人類愛人——黑安琪啊。她現在該是已重新轉世了吧,人類的命是很脆弱的——」
「住口!鬼魅!如果你敢動她一根汗毛,我絕對會殺了你。」佛拉斯臉色鐵青,手指都掐進掌心。
鬼魅冷笑道:「你也知道生氣,你也想保護自己的愛人,那就快把人還給我!」
「沒有就是沒有!」佛拉斯繃著臉,耐性已經瀕臨潰堤的邊緣。
鬼魅眼中乍起寒光,怒氣自他全身的每一個角落蒸發。他冷冷地一笑,森冷的眼神透露出他的殺意。「好!我先殺了你再自己去找!」
迅雷不及掩耳地一記雷劈向佛拉斯,佛拉斯迎擊以後展開反擊,霎時怒濤翻捲滿天,狂風大作,全模糊了眾人的視線——
「像鬼魅這種打法,勢必落得兩敗俱傷,我們得去幫助陛下……」賀貝裡蹙緊眉,憂心仲仲地對安培說道。
「陛下和鬼魅下的結界,我們怎麼闖得進去?更何況這種情勢哪有我們插手的除地?」安培眼神陰暗的歎。
「總不能袖手旁觀,什麼都不做吧!」賀貝裡眉宇緊鎖,眼睛片刻不離戰鬥。
安培擺手一歎,腦中開始苦思對策。
火羽與雷狂、電閃鬼祟的行動,引起風泉心中的猜忌。他的第六感警告他,他們一定在策畫些什麼,甚至有可能江月然的事也和他們脫不了干係。
他不想懷疑自己的夥伴,但是卻無法不懷疑,因為江月然的消失,最有利的當然是他們這群視江月然為眼中釘的部屬,只是他想不通的是,若是火羽他們捉走江月然,又為何要嫁禍給左右將軍呢?掀起冥界、鬼界之爭,對他們、對鬼界只是有害而無利的事啊!
在鬼魅離開後,他們原本也該迅速前去護駕,但是鬼王臨前的絕決,命令他們不准插手,使得他們進退兩難。最後,雲殘、雪颯決定跟去,而他則留下來注意火羽。
那三個人露出滿意的笑容,火羽、雷狂往右行,唯獨電閃往左走。風泉考慮了一會,決定跟住電閃。主要是他前往的方向令他起疑。
果然,雷閃走進魎魔所在的黑幕森林,風泉幸而自己擁有操縱風精靈的能力,能夠不必親入黑幕森林而繼續跟蹤電閃。
片刻,風精靈在風泉的召喚下出現,報告所見一切事物。
「電閃大人進入魎魔大人住所後,又前往石之堡看一個人類女子。」風精靈拍動著翅膀,身長不及三寸的在風泉眼前飛動。
風泉臉一沉,確認地問:「你確定是一個人類女子?」
「是。」風精靈拚命點頭。
「魎魔在嗎?」
「沒有看見魎魔大人。」
風泉點點頭,摒退風精靈之後,決定要親自去看看那個被囚在石之堡的女子是否是江月然。
他之所以詢問魎魔在不在,主要是擔心以他一人之力,恐怕敵不過魎魔及電閃的聯手攻擊,但若只有電閃一人,他則有六成以上的信心。
當他到達石之堡時,就聽到電閃的聲音。
「時間到了,我來送你上西天。」
「什麼意思?鬼魅他……出了什麼事?」女聲雖輕卻很冷靜。
「大膽!竟敢直呼鬼王的名諱!」電閃不悅地斥責女子。
「你們竟然都敢設計陷害鬼魅,還有什麼資格責備我。」女子不屑地輕哼。
「我們不是陷害鬼王,只是希望他能夠冷靜一段時間,直到忘了你這個禍水為止。」電閃的聲音充滿受到侮辱的不滿。
風泉聽到這已有八成明白,不覺一歎,這些忠心的部屬孰不知正是將他們最效忠的君王推入萬劫不復的煉獄中受苦。
他的一歎,驚動石室內的電閃,電閃叱聲吼:「誰?滾出來!」
風泉緩緩地穿牆而入,溫和的說:「是我。」
電閃一看見風泉,一張得意狂肆的笑臉瞬間泛白,繼而鐵青。「你跟蹤我!為什麼?」
「當然是想找到江小姐啊。」風泉淡淡地笑。
「你!」電閃訝異地問:「你什麼時候懷疑我們的?」
「從你們突然出現並且指稱捉走江小姐的人是左右將軍時,我就覺得奇怪。」
「奇怪什麼?」電閃不相信他們會露出破綻,卻又不得不信。
「太巧合了,左右將軍剛走,你們就出現了。而且當陛下相信你們的話時,你們以為沒人發現而露出的得意笑容卻被我看得一清二楚。」風泉平靜地說,其實他先前只是臆測,完全沒有把握他們和綁案有關,但……事實勝於雄辯,眼見為憑。
電閃受傷害的看著夥伴道:「難道你相信左右將軍勝過我們這些夥伴?」
「與其說我相信他,倒不如說我瞭解你們,當日你們拂袖而去,信誓旦旦要將她除去,挽回陛下的心,我相信你們說的話,也才會懷疑你們。」風泉輕歎,苦笑地搖頭。
電閃驀地大笑起來,表情也恢復霸氣。
「就算你知道了也來不及了,再說我們本來就豁出一切了,只要能達成目的,死也甘願。」
「我不會讓你們傷害陛下。」風泉臉一沉,猛地出手攻向電閃。
電閃一驚,人一閃躲,誰知風泉攻擊是假,救人是真,一把捉住江月然就消失無蹤。
電閃怒叱一聲,緊接著追出去。想追上風泉並沒有他想像的困難,因為多一個凡人多少拖延了風泉的腳步。
他在冥界、鬼界相交的結界處追上風泉。
「把那個女孩交給我!」電閃擋在他面前,怒沖沖地瞪著他。
「不可能。」風泉將江月然護在背後,決定先打倒電閃再將她送到冥界。只希望屆時不會太遲。
「好!那就別怪我不客氣。」電閃臉色倏地鐵青,毫不留情地朝風泉劈出一道電擊。
刀形的閃電像條蛇竄向風泉,卻不意中途轉彎改朝江月然噬去。
江月然連反應都來不及就被風泉一把捉住往上扔,地瞪大眼,看著自己被他一送,送上一棵大樹。
望著底下兩條交錯的人影,她只覺得他們揚起的煙塵迷濛了她的眼,一想到鬼魅現在可能正在為她打一場硬戰,她的一顆心就緊得喘不過氣。若非她無法騰雲駕霧,否則早就奔向他了。
看來風泉和那個叫電閃的人實力是在伯仲之間,勢均力敵。她雖急也無法幫助風泉結束這一場打鬥,只有咬著唇,靜待結果揭曉。
突然間!在他們的前方裂開一個大洞,一個銀髮燦然的俊美男子自洞中出現。
一見到那名男子,江月然不自覺低呼出聲,是那個冥界的將軍!
安培似乎也被眼前打得難分難解的兩人嚇了一跳,繼而他的視線投射到坐在樹幹上的江月然,眼光突然亮了起來。
安培的出現立刻使得局勢一轉,風泉和電閃驀地雙雙停手,兩雙眼防備地盯著他。
「果然不出所料,是你們嫁禍給我們。」安培緩緩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看著他們。
「你怎麼會到這裡?難道陛下他——」風泉忍不住問。
「還沒但是我再不帶她過去,只怕結果是兩敗俱傷,當然,鬼魅受到的傷害更大。」安培皺起眉,表情也不再悠然自得。
「誰告訴你是我們綁走耶丫頭的!」電閃握緊拳頭,對安培的插手感到憤怒莫名。
「雲殘。」簡單的兩個字就劃清他的立場,只見電閃全身股肉僨張,風泉卻是鬆了口氣。
「那兩個女人竟然勾結外人——」電閃一聽是同為六統領的雲殘、雪飄,不覺憤怒地跺腳。
「勾結外人陷害自己君主的人是你!」安培不留情地反譏道。
「住口!我不想跟你囉嗦!」電閃惱羞成怒,朝著安培又是跳腳,又是揮拳。
安培冷眼看著他道:「我也沒有閒工夫和你做口舌之爭。風泉,你帶江小姐先走,這裡有我就夠了。」
「休想!你們誰都不能走!」電閃大喝,擋在結界入口。
「你以為只憑你一個人就阻擋得了我們嗎?」安培輕鬆的口氣帶著些譏嘲,更加觸怒電閃。
只見電閃怒目一瞪,雙手驀地射出漫天的蚊形冰箭,安培手一揮,冰箭瞬間蒸發於無形。
「還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吧!」安培話說完,人已如風般竄向電閃,一時之間,兩條人影已交手數回,破壞力更超過適才電閃與風泉之交戰。
風泉蹙著眉,有些擔心的看著電閃。論實力,他不及安培;比機智,他更比不上左將軍,這一戰,他是穩輸不贏了。
「喂!」江月然見電閃被安培纏住,立即喊風泉。「他不會有問題吧!」
風泉回頭仰望在樹上的江月然。「即使我和電閃聯手,也不見得會是他的對手,你放心吧!」
「我不是說安培將軍,而是說電閃。」江月然搖頭。
風泉愣了一會,露出淡淡的笑容。「電閃不會有事,安培不是那種會趕盡殺絕的人,他下手會有分寸的。」
江月然微微地鬆口氣,神情緩和地露出微笑。
風泉盯著她看了好幾秒,這才飛躍上樹上將她接下來。「我們快走吧!」
江月然瞥了一眼正打得難分難解的兩人,雖有些擔心,但想見鬼魅的心情終是得勝。
她一點頭,風泉立即拉住她步入結界入口,江月然只覺眼前影像扑打過自已的眼瞼,讓她眼花撩亂的看不清。
過了好像一輩子似地,當她眼前一亮,景物變得清晰可見時,卻又感到肌膚上一股強大的壓力,彷拂要將她整個人揉捏成團。
「陛下!江小姐沒事!」風泉的反應比江月然快,他一眼就看到迷濛煙裡的兩個纏鬥的人影。
江月然順著他的眼光望向風沙、水浪互卷的地區。平靜的表情立刻被恐懼佔據,是鬼魅!她不禁驚呼出聲,脫口叫喚鬼魅。
酣戰之中的鬼魅本不應聽見她微弱的呼喚,卻心有靈犀地感受到江月然的存在。
就在鬼魅心中閃過這個念頭的同時,火羽也做了出人意料的決定,他決定全力撲殺江月然,即使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他的意念一閃,整個人就在眾人毫無防備之時化做一道火焰襲向江月然。
江月然一顆心全繫在鬼魅的身上,渾然不知危險將至,而當眾人察覺異狀時,早已來不及出手搭救,甚至連最接近江月然的風泉都只能驚愕尖叫。
但是他們預期會見到江月然變成一團火球的情況並未出現,一股強大的力量及時地在江月然周邊製造一個防護網,當火羽一觸及她時,隨即被那道巨大力量推飛向後,若非雷狂接住他,只怕他早已直墜入忘川之中。
江月然知道是誰救了她,因為她的一雙眼自始至終都未離開鬼魅,親眼看到當他救她時,撤回所有反擊冥王的力量,毫無防衛地被冥王重創倒地。
「不——」她尖叫地撲向倒地的鬼魅,所有人都為這戲劇化的轉變白了臉。
冥王佛拉斯臉白如紙,闃黑的眸更加深沉,他沒有想到鬼魅會在生死相拚之際,轉頭救人,而他,卻傷在自己手下。
他仰天長歎,觔使是鬼魅,也不可能在毫無防護之下承受他的一擊,這一次,是他虧欠了他們!江月然奔到鬼魅身旁,將他的身子抱入懷中,眼淚似斷線的珍珠,奪眶而出,滴滴落在鬼魅死白的臉上。
「不要!你答應過我要陪我生生世世,你不能失信。」她哽咽地將頭貼在他臉頰邊,淒淒地哭著。
鬼魅乏力地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氣若游絲般地在她耳邊低語:「不要哭,我不會死,我鬼魅是死不了的。」
「真的?你親口說的,我相信你,可是如果你要是失約,我會跟著你一起死。」江月然蒼白垂淚的臉上浮現出絕然的堅毅,她的誓言絕不更改。
「嗯!」鬼魅忍著體內如火燒灼般的痛苦,抬起手輕撫她的臉,「當然,我不是說我不會放手,即使下地獄,我也會帶你走,但是——」你不能放下我一個人……你不能這樣對我!」
鬼魅虛弱地強擠出一抹微笑,心卻為她脆弱的眼眸而揪緊。他是那麼愛她,甚至想帶她一起走,但是,他的愛阻止他的慾念,她必須活著,必須努力活下去。
他知道冥王的一擊雖不致要了他的命,但想復原卻又得花上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在他療傷的這段時間他將像冬眠的動物般,呈現完全假死昏迷的狀態,這是他自身對我的保護措施,只是如此一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何時才會甦醒,也許一年、十年甚至百年——
「我會回來的,我只是稍微休息一下……」他的身體雖然虛弱不堪,眼神卻仍舊含笑帶著過人的狂妄與自信。
「休息?」她不解地抬頭看眾人。
佛拉斯陰鬱地回答她的疑惑。「鬼魅不會死,只是受傷需要一段長時間的休息,一身體痊癒之前,他會陷入深沉的睡眠當中,直到復原為止。」
江月然一聽,不由得破涕為笑,環抱鬼魅的雙手更加溫柔了。
她不在乎時問多長,只在乎鬼魅不會死。對她而言,一天和一生都沒有分別,她會等他,直到鬼魅痊癒甦醒,或是她生命終止的那一刻到來。
「我會等你,你安心休息吧!」她輕柔地笑,手指像花瓣般地灑落他的眼、唇,又彷彿如母親撫慰自己的孩子般溫柔。
鬼魅疲憊的身體已發出休息的警訊,然而他一闔上眼,也許會是一輩子都不再相見,他如何捨得讓她一個人癡癡等待?
他用盡力氣轉頭看向佛拉斯,微弱而懇求地對他說:「幫我一個忙。」
冥王微蹙起眉,向來任性慣,凡事不在乎的鬼王,竟然會用這種眼神看他。
他們處世的態度或許不同,但在本質上,他們卻又是極為相似的,身為一族、一國之王,驕傲、不肯退讓是必然的特質。
然而,鬼魅卻在身受重傷之際對他發出求助的訊息?是那個女子改變了他嗎?佛拉斯苦笑地想,縱使是百煉鋼也會有繞指柔的一天。
是心有所感吧!所以他只是點頭問:「什麼事?」
「幫我送月然回人界,並且做你認為最好的事。」似是打啞謎,鬼魅的眼底乍現一絲青焰,卻只是一瞬即逝。
佛拉斯似是一愣,靜靜地看了他一會,終於點頭道:「我知道了。」
得到佛拉斯的允諾後,鬼魅似是鬆了一口氣,強撐振作的身體驀地像是萎縮一般,躺在江月然的臂彎中,竟然顯得透明而虛無。
江月然下意識地抱緊他,彷拂如此做,就能延遲他離開的時間,淚珠依舊成串地滑落她蒼白的臉,她並沒有嚎啕大哭,只是靜靜地流著淚看著她的愛人。
鬼魅無力的強擠出一絲微笑,款款深情又似抱歉地低喃:「不管……我做什麼,都是因為……我愛你!記住!我愛你……」
語聲未歇,鬼魅的身體突然發出灼熱刺目的光芒。
江月然咬緊唇,淚流滿面地看著鬼魅消失,只徒留她手上的一顆青色透明淚滴形的寶石。
她茫然地盯著手上的寶石,終於忍不住低聲啜泣,哀痛逾恆的啜泣聲比任何淒厲的哭叫更叫人不忍。
火羽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雷狂則是跪坐在一旁,他們的計畫達成了,但當鬼魅散形的那一瞬間,他們後悔了,悔恨和狂潮襲向他們,令他們痛苦地發出哀鳴!
風泉、雲殘、雪颯同樣面目慘白、黯然地默默垂淚。
佛拉斯目光如炬掃視他們,冷漠地說:「鬼魅懾魂入玉中,等他復原後自會還形。這顆青玉,看你們是要帶回鬼界或哪裡都隨便你們,但若你們再擅入冥界,休怪本王無情!你們走吧!」
風泉望了望雲殘、雪颯,突然向冥王曲膝跪下。「冥王,我們有一請求,懇請冥王首肯。」
佛拉斯瞥他們一眼,沉聲問:「什麼事?」
風泉神情哀戚地說:「我們陛下受傷斂形休養,鬼界勢必會陷入王位之爭,我們諒無力守護陛下,懇請冥王陛下保護我們陛下,直至他甦醒。」
雲殘、雪颯也同聲要求:「懇請冥王陛下答應。」
佛拉斯眉頭一斂,繼之才歎口氣,答應他們的要求。
「我答應你們,有我佛拉斯在,任何人都無法趁鬼魅沉捶之際侵襲他。」
「謝冥王陛下。」他們道謝過後,看了江月然一眼,暗歎一聲地將雷狂、火羽帶離冥界。此後,鬼界的苦難就由他們承擔吧!
佛拉斯望著仍呆坐一旁的江月然,眼神不覺和緩下來,雖然這個空間經由他和鬼魅的力量共同集結成一個異次元空間,使眾人能在一定的範圍內站立、行動,但鬼魅沉睡使得這個空間已經開始歪斜了,一旦空間完全崩塌,這裡的所有人都會直墜忘川,尤其是江月然。
他溫柔地扶起江月然,她也任由他帶領著離開忘川上的異次元空間。
當她自哀傷中稍為振作,才發現自己已身在一個寂靜、遼闊無邊的草原上,而黑眸的主人正靜靜地凝視著自己。
「這裡是哪裡?」江月然抹去臉頰上的淚痕,將哀痛藏入心底探處。
「這是冥界的夢境圃。」佛拉斯平靜地說。
「夢境圃?」
「嗯,我帶你來這裡,是因為我接受風泉等人的請托,要保護沉眠中的鬼魅。」佛拉斯仰起頭,接受和煦的微風吹拂過他的發、肌膚。
江月然握住青玉的手一緊,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
佛拉斯冷凝地看著她的舉動,並未開口阻止,若她想逃,也逃不過他的手掌心;更何況,他知道她不會做出危害鬼魅的事。
果然,他才想罷,江月然將青玉貼在頰面廝磨,似在低語又似在微笑。半晌,她伸出手將青玉遞給他。
「謝謝你將他安放在這個美麗的地方,讓他能一醒來就看見這廣闊的天地,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任他翱翔;謝謝你帶我來這裡,知道他在這,我也放心了。」江月然溫和而認真的看著佛拉斯,憂傷的眼眸使她看起來彷彿一夕之間成長、蒼老了。
佛拉斯接過青玉,半晌,躺在他掌上的青玉發出巨烈的青色光芒,繼而轉為柔和、趨於晦暗。
他的手一握再張開後,青玉已不見蹤影,反倒是遠處閃了一閃,一座透明如六角星石的水晶突地矗立遠處。正中央就嵌著青色玉石,沉睡的鬼魅就在其中。
「我已經在青玉身上封印,除非鬼魅甦醒,否則沒有人能接近水晶結界。」佛拉斯站在她身邊說道。
江月然微微點頭,平靜地令人訝異。
「現在我就送你回人界。」佛拉斯伸手向她,江月然依依不捨地望了青玉最後一眼,將手遞向他,閃光突現忽隱,江月然知道此生再也無緣相遇了——
今生令世,生生世世,我都會等著你,等你來尋我。
江月然對著自己的心立下誓言,情濃烈、意難轉,這是她對鬼魅的承諾。
像是過了一輩子,又似只有一瞬,江月然站在家門口,竟覺得人事滄桑,她再也不是那個十六歲的自己了。
江月然突然笑了起來,這笑容來得極不是時候,使得佛拉斯皺了皺眉。
「你在笑什麼?」
「我只是想你現在一定很為難,到底是不是該做鬼魅托付你的事。」她淡淡地笑,眼神卻是疲憊的。
「鬼魅托我送你回人界,而我做了,這又有何好為難呢!」佛拉斯心中微感詫異,對江月然的敏感不自覺地緊了緊雙眉。
江月然搖頭輕笑:「我不是指這個,而是他的第二句話。」
「第二句話?」佛拉斯心一撞,卻仍裝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他要你做什麼事?能不能告訴我?讓我有選擇的機會?」江月然平靜地望著他,是請求也是要求。
佛拉斯闃暗的眸中浮起點點的光亮,這個聰慧、柔和的女孩,讓他想起自己心繫的那一個女孩。是移情作用吧,他不想對這個女孩說謊。
「他只是要我減少你的痛苦罷了。」佛拉斯謹慎的斟酌字眼道。
江月然的眼神一黯,強笑地搖頭道:「你準備如何減少我的痛苦呢?」
「對一個需要等待的靈魂而言,不知不覺或許是最好的方法。」佛拉斯眼露苦澀地說。
「不知不覺?」江月然喃喃地念著這句話,繼而笑了起來。「你是要我死嗎?死了就會不知不覺了。」
「不!不需要殺你,更何況死了之後,誰說神智會不知不覺呢;我只要動動小指頭,就可以封印住你的記憶,只要鬼魅覺醒,他自然可以幫你恢復記憶。」佛拉斯徐徐的將他的目的說出。
江月然幾乎是反射性地向後退,咬著唇瞪著他,直咬到嘴唇滲出血絲,感到血的味道時,她才鬆了齒。
「即使你認為是對我好的事,卻不見得是對的事,如果要剝奪我的記憶,我寧願死。」她就像是一尊無生命的雕像,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死亡又能如何?歷經幾世輪迴,依舊是無心的等待,這會比遺忘來得快樂嗎?」佛拉斯煩悶地盯著地說。
「這是我的決定,也是我的選擇。兩者之間,我做出抉擇了。」江月然眼神縹緲地淡笑。
「你可知道當你選擇死亡後,如果鬼魅甦醒,他卻要在蒼穹之間,在無數的輪迴中找尋你,等待你成長,這是一件多麼折磨人的痛苦,難道你願意讓你愛的人為找尋你而浪跡人世?」佛拉斯的聲音有著壓抑的空虛、苦悶。
江月然似乎被他聲音中的苦楚震住了,但是現在的她連自已的悲傷都顯得沉重,再無餘力去探測他人的悲哀。
「不能死,不能忘,那還有什麼方法能減輕我的痛苦呢?」江月然苦澀地抿抿唇,突然異想天開地說:「若能像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一樣,長睡不醒該有多好。」佛拉斯倏地靜默,眼眸中的閃爍讓江月然一顆心由絕望邊緣又燃起了希望。
「你能做得到,對不對?」江月然蒼白的臉浮現出一抹異紅。佛拉斯皺著即看她,緩緩地說:「你可知道選擇這條路的結果嗎?」江月然眼神黯了點,嘴角那抹淺笑卻不變。
「我知道。」佛拉斯搖頭冷笑道:「不,你不知道。這個方法在目前或許能解除你的痛苦與等待,可是一旦你甦醒後,才是真正痛苦的開始。」
江月然指尖微顫,她明白佛拉斯的言外之意。
當他所愛的家人、朋友一一離去,僅有她獨存時,她知道痛苦必然會降臨。可是……她當初不就已經選擇跟隨鬼魅,將這一切全都放下了嗎?
是她自私吧,明知愛她的人會難過,會傷心,她還是決定為愛而活。即使在長久的未來之中,她將時時為自已的抉擇痛苦,但是,她相信自已絕不後悔。
江月然沉靜徐綬地表白她的心意。看著那雙堅決坦白的眼眸,佛拉斯也無言了。
他仰頭看著人間界燦爛的夕陽,半晌才又定睛看她。「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你先不用急著做決定,三天後我會再來聽你的答案。」他瞥一眼身後的屋宅,若有所思地說:「如果你的決定不變,就趁這三天向你的親友告別吧。」
說罷,佛拉斯身一轉,影漸模糊,終至消失。
江月然輕揚嘴角,深吸口氣,舉步走回家中。
在家中迎接她的,除了姊姊江日然外,還有一臉焦急落拓的父親。
她被緊擁在世上最親的親人之間,忍不住流下淚,但卻也無法改變她的決心。
「小日說了一大堆我聽不懂的事,但只要你平安回來就好了,就好了。」江捷揚眼角濕濡,用力擁抱著女兒。
江月然隔著父親的肩與江日然相望,心有靈犀地微笑起來。
她看著父親與姊姊,決定先保留她的決定,至少沒有必要在這種時候將欣喜的家人自雲端扯落吧!
江月然站在一片開滿姥紫嫣紅的無邊草原上,茫然地望著四下無人的空間。
突然一聲熟悉的聲音傳入她的耳內。
她緊揪著一顆心,驀地朝聲音來源的方向轉身。
鬼魅那張似笑非笑,邪得令人心跳的臉孔正望著她。
她奔向他那張開的臂彎,倉惶迷亂地低喊著他的名宇,但一轉眼,她雙手擁抱的卻是一團空氣。
她再轉頭,只見鬼魅眨著眼站在另一個方向對她笑。而當她剛要起步又發現鬼魅又消失了。
失望、焦慮充滿地的身心,眼淚忍不住撲簌簌地掉落,抽抽咽咽地哭起來。
驀地,她覺得臉頰旁有種溫熱的觸感,她緩緩地睜開眼,人眼簾的不是她渴望見到的那個人,而是眉頭緊蹙一臉擔憂的姊姊。
江月然茫然地看著她問:「我怎麼了?」
「你作夢了,邊哭邊叫鬼魅的名宇。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呢?沒跟你一起回來?」江日然打她一回到家,就直覺發生事了,只是小月不說,她就算問也不會有答案。只是她的表現太反常了,半夜淒淒的哭泣聲,連在隔壁房都聽得一清二楚。
夢?原來只是一場夢?江月然頹然地垂下肩苦笑,伸手抹去滿臉的淚痕。
「小月?」江日然決定不論如何都要問個水落石出。
江月然將腿曲起,頭靠在腿上幽幽地說:「我不會隱瞞你什麼事,只是這不是個快樂的事。」
江日然坐到她身邊,做了個和她一樣的動作,認真地說:「你放心!有什麼不快樂都告訴我,我可以承受得了。」
江月然長歎一聲娓娓訴說這幾日發生的事,和……她的決定。
時間在江月然平靜的聲音下悄悄流過,而一旁的江日然的神情卻愈來愈嚴肅。
聽完江月然的話,江日然仰頭盯著天花板,慨然長吁一聲後,才轉頭看著江月然幾近透明的側臉。
「我早有了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她聲音中的寂寥讓江月然平靜的眼眸現出背叛的痛苦。
江日然忽地揚聲一笑,伸手攬緊妹妹的肩。「不過不論你決定如何,我都支持你。你不用擔心我們,爸爸有我照顧,你只要快樂就好。」
江月然伸手抱住江日然,眼中浮起迷濛的閃光,咬著唇低聲說!「謝謝你的諒解,對不起。」
江日然眨眨眼將眼眶中的淚水眨去,卻遮掩不了她再開口時的鼻音。
「傻瓜!有什麼好抱歉的!永恆的生命耶,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你能、永遠活著,不論在哪個地方,我們想著都會覺得欣慰。」
江月然只是苦笑,江日然的話仍無法化解她心中的愧疚,她將為人子女該盡的義務,一古腦地推給江日然,而她根本沒有選擇與拒絕的權利,她是真的真的憐惜身不由己的姊姊啊。
「不要覺得對我有任何的愧疚,因為如果是我,我的選擇也會和你一樣,只是你比我早遇到讓你拋棄一切也義無反顧的對象。所以這只能說是你的幸運,但不表示是我的不幸,老爸有我,你盡可放一百二十個心。」江日然正確無誤的捕捉到江月然的心思,揚起眉來,似真似假地說道。
盯著神采飛揚的江日然,江月然突然覺得自己變得好輕鬆,得到姊姊的諒解與支持後,前景霎時變得光明鮮亮起來。
「姑且不論這是不是你的真心話,我都相信你,姊姊。」
江月然斜倚著頭,抿唇而笑的美麗,江日然相信這一輩子,她都不會忘記。
「你在胡說什麼!」江捷揚倏地從沙發上起身,臉上的不敢置信和失望毫不遮掩地表露於外。
「爸!我知道我的這個決定很自私、很不孝,但是這是我最真實的心情——」
「什麼心情!你才十六歲,懂什麼愛不愛的!」江捷揚青筋暴怒地打斷江月然的話。
江月然平靜地淡笑。「感情這件事並不會因為年輕而不會發生,也不會因為年輕而不僅感情為何。爸,您氣的不是我戀愛這件事,而是氣我為了愛而選擇離開——」
「住口!我看你是瘋了!什麼叫離開?你根本是想尋死,什麼你愛上的是個鬼王,我看你根本是中邪撞鬼,所以頭腦才會不清不楚,糊塗了!」江捷揚壓根就不相信當初日然告訴他的話,只當是為江月然無故離家所找的借口!
「就算是中邪撞鬼了吧!但是我的決定絕不改變。」江月然坦然地笑,絲毫不為父親的暴怒而退怯。
「你如果以為我會答應你去尋死,那你就錯了!我就在這等那個什麼王不王的來,看我不拆穿他的假面目才怪!」江捷揚火爆地從槍套掏出槍,一副拚命的模樣。
「爸!小月說的都是真的,我也親眼見過鬼魅的手下——」
江捷揚眼一瞪,連素來大膽的江日然都為之膽怯,但仍硬著頭皮說下去。「如果小月這樣是中邪,那我難不成也是中邪了。
「這不關你的事,你少插嘴。」江捷揚瞪著地低叱。
「怎麼不關我的事,小月是我妹妹,她的事我當然有權發言!」江日然眉一皺,什麼都豁出去的跟著父親大眼瞪小眼。
「想發言等你把自己的事做好再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學校搞什麼鬼?你竟然敢跟白龍會的小子混在一起,你的事我都還沒說,你還敢幫小月說話!」江捷揚一提起這件事更加火冒三丈。
江日然、江月然聞言不禁心虛地低下頭,事情終究還是曝光了。
江日然反省了幾秒,立刻又抬頭辯道:「這樁事和小月的事是兩回事,等小月的事處理好了,我隨老爸處罰,不過,我先聲明一點!我沒有和白龍會的小子混在一起,我們前前後後也不過見了四、五次面,您不要誤會了。」
江捷揚怒哼地道:「我諒你也不敢,如果你敢和黑社會的來往,我江捷揚第一個打死你!」
江日然眼睛骨碌碌地轉著,心想若是被老爸知道她見過白龍會的會長,她八成會被剝下一層皮,誰叫她母親是因為警匪槍戰中妄受波及的無辜犧牲者,也因而老爸嫉「黑」如仇,誓與黑社會的眾人周旋到底。
「爸,不是小日的錯,籌組慕黑會是我的主意。」江月然徐徐地開口。
江捷揚豹眼圓瞪,又是心痛又是暴怒地吼:「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我江捷揚做了什麼!養女不教——」
「爸!」江月然忽然跪了下來,江捷揚愣了愣,粗聲道:「你幹什麼?起來!我江家人的膝蓋絕不輕言落地!」
「爸,女兒不孝,但是請爸爸原諒我,答應我……不,我不敢祈求您會答應,只求您的諒解。」江月然仰著頭道。
江捷揚鐵青著臉,默不作聲地轉頭不看她。
身為父親的心理是矛盾的,那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伴隨著的是寂寞和空虛。
妻子去世後,他全心投入工作中,雖不至於忽略他的女兒們,但女兒們的成長卻迅速地令他訝異。一回頭,他才發現他疼愛的一雙女兒已經獨立地不需他這個父親的臂彎保護,甚至開始談戀愛,心中最重要的男人也不再是他這個父親了。
他的怒氣有一半是來自這個體認,但不可否認地有一半的確也是他對整件事的不相信和震驚,使得他異常發怒。
江日然走到妹妹身邊,同樣跪了下來。「爸,小月的時間不多了,請您答應她吧!」
江捷揚咬著牙,硬是不肯鬆口。
「看來你的情況進行得並不順利。」冷淡的聲音在房內揚起,惹得江捷揚反射性地舉槍對著聲音來源,但當地看見三個男人穿牆而出,不禁張口結舌,背脊發冷。
江日然的反應比父親稍好,但是這些動不動就蹦出來的異界鬼神,仍然叫她毛骨悚然。
「我的心意已決,就算得不到父親的諒解,我也無怨無悔。」江月然苦澀地笑,淒楚得令人屏息。佛拉斯淡漠地看著箭拔弩張的三人,撇嘴道:「人類不是有一句話「兒孫自有兒孫福」,江先生又何必苦苦為難自已的女兒呢?」
江捷揚好不容易鎮定下來,對著佛拉斯尖銳地說:「是我女兒,我有責任為她的幸福著想!」
佛拉斯冷冷地笑起來。「一句為她的幸福著想,就將她推入萬劫之苦中,人類真是自作聰明啊。」
「你,你胡說什麼!這是我的家務事,不用你這個外人來管。」江捷揚被他如此的譏諷,怒火又起。
佛拉斯輕佻眉道:「我是不想管,奈何受人之托,我就只有插手管事了。」
「你別想把我女兒帶走,我不管你是什麼東西,只要有我在,你休想得逞!」江捷揚一把拉過江月然,將她塞到背後,用一種護犬的眼神瞪著冥王。
冥王身後的銀、紅將軍,彼此相望一眼,有趣地露齒一笑,江捷揚是他們認識的第一個暴躁且急切護女的父親,也是第一個敢對冥王大呼小叫的人類男子。
「爸,對不起。」江月然輕歎口氣,不顧父親的阻止,越過他的身邊走向冥王。
「小月!」江捷揚痛苦的呼喚女兒,卻喚不回女兒的心。
「爸,我的幸福是鬼魅,我本想在人世間慢慢等他,但是我太自私了,我不想痛苦地活在這裡數著日子老去;我更不希望讓他在輾轉的輪迴中尋找、等我,所以,我只有選擇陪著他一起沉睡,直到他再度甦醒。」江月然再度跪下,含淚拜別父親。「對不起,請原一認女兒不孝。」
「小月!」江捷揚的眼眶也紅了,聽得女兒的告白,他明白自小聰明固執的女兒,是不會再回頭了。
江日然流著淚站在父親身邊道:「爸,小月的快樂不在這裡,您就成全她吧,讓她沒有羈絆,沒有牽掛地走吧。」
是知道事情再也無法挽回了吧,江捷揚的怒氣就像陽春白雪般消融無蹤。
「你自小就是個倔強的孩子,我再怎麼反對也改變不了你的決定是吧?」江捷揚無奈地歎道。
「對不起,我向來不是好女兒。」江月然咬著唇垂淚道。
「不,你一向是好女兒,就是因為你太好,我才會捨不得啊。」江捷揚額上的皺紋變得更深了。
深吸口氣,他露出一抹寬容的笑容。「就隨你的決定去做吧!只要答應我,一定要過得幸福、快樂。」
江月然咬著唇,忍不住衝上前抱住父親。「我會的,我一定會的!謝謝您,爸爸。」
「去吧!如果你們醒來時,老爸還在,別忘了來看看我。」江捷揚拍拍她的背,忍不住鼻子也酸了。
江月然用力擁緊父親後,才漸漸鬆手,澄清的眼中有濃郁的感動與感情。
她深深注視著父親和雙生姊姊,露出最美的笑容。然後,轉身走到冥王面前。「我們走吧。」
佛拉斯聲瞥過忍著悲痛、目送江月然踏上不歸路的江家人,沉吟半晌後,突然開口說:「鬼魅肯為地犧牲所有,一定會讓她幸福的。」
所有人都詫異的看著他,但奇異地,他的話卻讓江家人放心了
淚眼迷濛中,江月然和那三人的身影漸模糊,直至消失後,江捷揚才與最後僅有的女兒緊緊相依
江月然跟著佛拉斯二度來到夢境圃,心情卻和前一次大不相同。
她輕輕地將手貼在水晶冰冷的表面,溫柔地盯著其中的青玉。
佛拉斯伸手在水晶石上虛畫幾招,驀地水晶石爆破,青玉憑空飛至江月然的手上。
江月然訝異不解他的舉動,但在開口詢問之際,卻覺得青玉似乎有種躍動的感覺,不禁脫口而出:「它有脈動?它是活的?」
佛拉斯好笑地看著地直率的表情。「它當然是活的,鬼魅的律動就是青玉的律動。只是他的確厲害,才這麼短的時間,已經能讓人感覺到他的存在。」
江月然將青石貼在胸口,讓自己心臟的鼓動和青玉的脈動相呼應,彷彿如此,就能讓沉睡中的鬼魅知道她在他的身邊。
安培和賀貝裡仍是站在冥王的身後,但是江月然的一舉一動卻都盡入他門眼底。
安培看著江月然對著青玉露出愛戀的表情,不覺輕歎一聲。「鬼魅這傢伙真是好運竟然能得到這麼好的女孩,真不知道是走什麼狗運。
賀貝裡抿著嘴,低聲嘲弄地回他:「怎麼?鼎鼎大名的左將同在嫉妒鬼魅的好運?」
安培斜眼看他,不置可否的說:「當然了,光是她為鬼魅做的抉擇就夠讓人羨慕了。」
「放心!總有一天,你也會找到這個肯為你做任何事的女人,不論是人類或是鬼神。」賀貝裡笑道。
安培睜大眼,頭搖得有如波浪鼓。「我只是說說罷了,我才不想蹚這渾水,絕不。」
賀貝裡只是輕揚眉,淡淡地聳肩笑。
他們結束短暫的交談,又將注意力轉回江月然。
佛拉斯昂頭看了看散發七彩光芒的天空,輕蹙眉頭後,走近江月然。
「我們開始吧。」
江月然點點頭,將青玉遞回,但佛拉斯只是搖搖頭,並不伸手接過青玉。
「你握著吧!這樣鬼魅或許會比較安定。」
也不知他所說的是真還是假,但江月然只是噙著笑容,滿足地將青玉以雙手握著放在胸前。
「謝謝你。」江月然輕輕地道謝後,隨即被一道巨大卻柔和的光芒籠罩。
她緩緩閉上眼,嘴角仍噙著笑意,心滿意足地陷入長久的睡眠之中,等她再次睜眼的時刻,將是與愛人重逢之時。
佛拉斯靜念幾句咒語,驀地平地裂開一條縫,江月然平躺地飛入細縫之中,一陣光亮自縫中射出,光亮由刺目轉趨黯淡,最後一株大樹自縫中挺立而出,樹枝蔓延數至,彷拂世界巨木般佇立平原之中。
一道七色光芒自空中照射到樹上,赫然可見江月然被樹枝溫柔地托住包裡,面容平和安詳地睡著,雙手握著的青玉反射著七色光芒,成為幾近墨綠般的神秘色澤。
佛拉斯微微地勾起嘴角,對著江月然輕喃道:「祝你有個好夢。」
他拂拂黑髮,轉身對左右手說:「事情結束了,我們走吧。」
「是!」安培、賀貝裡恭敬地頷首,跟隨著他們的君王離開,將這片寧靜留給這對有情人。
自從江月然離去之後,江日然頓時形單影隻,有種喪失半身的感覺。對校內的「工作」也提不起多大的勁,一來是因為何玉蘋提前退休;二來是她身為不良少年的頭目一事,已經被父親發現,縱使他目前好似已忘懷這件事,但江日然知道他遺忘的時間絕不會太長的。
對外,她以小月臨時出國留學為由,搪塞過去,但對她那凡事總愛探查個水落石出的堂弟江清然,這個借口根本是個不存在的幌子。所以!現在她一看到江清然就躲,否則只怕她的實話會被他當成是瘋話,直接將她押去與精神科醫生來個面對面的真情對談。
當然,除了纏人的江清然之外,還有三不五時等在校門口堵她的季朔。談起季朔總是讓她莫名其妙的想歎氣,甚至當初他對他父親所做娶她的宣言,都叫她雞母皮直矗。
他強硬又自信的態度究竟從何而來?他真的認為她會蠢到跳入他和他父親的爭戰之中,當個炮灰任人宰割?真是太可笑了,她江日然才不會這麼笨呢。更何況老爸信誓旦旦,說她要敢跟黑社會的人有個什麼瓜葛,她可是吃不完兜著走,為了她這條小命,她還是盡早和他們劃清界線才好。
她托著下顎,盯著窗外的樹直看,突然嘴角蕩起一絲笑容。
她已經想到她該做什麼才能和這傢伙一刀兩斷。
俗話說:正邪不兩立。只要她當上警察,那個白龍會的少主就算想結婚,也不可能打她的主意,如此一來,她不但能保住小命,也能遠離可能的傷害……
江日然突地一皺眉,什麼傷不傷害?真是白癡,她對季朔可是沒半點意思。
下課鐘聲一響,她立刻聽到江清然高八度的聲音,再往窗外一看,更加想讓她翻白眼跳窗而逃。
那挺拔的身影,不顧旁人的目光,逕自走入校園,就昂著頭盯著窗邊的江日然。
江日然只有一個念頭,馬上準備重考,先混進警察學校再說吧!
一聲歎息後,她又覺得人生光明。
「小月,加油!我也要加油了。」
未來會如何,她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不會比現在差,也不會比現在麻煩。她有這種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