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顏公主,請留步。」
「公公好大的膽子,竟敢欄我的路?」這個玲瓏無論是身上的錦鍛華服,或是臉上的傲色寒霜,俱迥異於平時的溫柔嬌悄。
「奴才不敢。」
「既然不敢,那還不快讓路!」
「但皇上此刻正在跟一位武林高手切磋武——」
「小歡子,」驀然一個頗具威嚴的聲音傳來,周圍人等立刻矮了一截,跪成一片。「你在嘮叨些什麼?」
「皇上,」玲瓏跟著跪下請安:「民女上官玲瓏,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當今皇帝親自伸手來扶。「玲瓏妹妹,快快起來。」
「謝皇上。」
「你們也都起來。」並反手將劍交給了小歡子。「退下吧。」
「但是——」
「怎麼?」玲瓏狼狽瞪了小歡子一眼:「連我都倍不過?你以為我會對皇上怎麼樣?」
「不是的,而是——」
「退下吧,」皇帝笑道:「玉顏公主又不是外人,你緊張什麼?不如快去交代御膳房多做幾道公主愛吃的萊,就說晚膳要開在永安殿。」
「是,那奴才們先告退了。」
等他們全走了以後,年紀不人,但渾身上下,自有股令人望之凜然的氣勢的皇帝即笑道:「瞧你把小歡子能嚇得,從頭到尾,朕就沒聽他請過一句完整的話。」
「我有急事嘛,他偏在一旁囉唆,真是討厭。」
「來,坐下,咱們也有好一陣子沒見了吧,但你的事我可聽了不少,全是精采絕倫的,你願意現身說法的話,朕倒也不介意再聽一回。」
「我沒時間跟你說故事。」
她的直率並沒有引來皇上的不快。「哦?這麼說,你今日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羅?朕剛才就覺得納悶:怎麼五顏公主今日會如此反常,一來就訓叱下人,然後又自稱什麼民女,最後還要來個:『吾皇萬歲萬萬歲。』奇怪透頂,朕分明記得她過去最愛說「『萬歲?活一萬歲做什麼?哥哥這麼辛苦,真要活上一萬歲,豈不就要忙上一萬年、辛苦一萬年?不,我不要哥哥這麼辛苦,不要!』有時說著、說著,還會嚶嚶哭泣,實在可愛極了。」
玲瓏的表情隨著他的敘述漸漸緩和、軟化,最後終於情不自禁的喚了聲:「哥哥。」
「這就對了,」他露出開朗、欣喜的笑容問道:「說吧,找我有什麼急事?」
玲瓏即刻起身下跪。「玲瓏想跟哥哥要一個人。」
「要人?」
「對,要人,要一名被冤屈定罪的人。」
「被冤屈……被誰冤屈?」
「御史大人謝叔通。」
「原來是他。」
玲瓏的面色這才因為皇帝知道而乍現歡顏,隨即又蒙上一層陰影。
「他前日是才跟朕參奏了一本,但那名人犯心狠手辣、城府甚深、行事殘忍、意圖奸邪、濫殿無辜……總之他罪行纍纍,已到令人髮指、無可寬宥的地步;你剛剛說你此次進宮,是為了要人!」他一臉驚詫,難以置信。「你對他有情?」
「是,」玲瓏頓感心痛如絞:步險呀,步險,你好教人生氣,竟把五行門的責任,全數承擔,同時下跪。「玲瓏懇求皇上放了他。」
「起來說話。
「不,皇上不點頭,玲瓏就絕不起來。」
「玲瓏,你貴為公主,他如今可連一介平民都不是,真值得你為他這樣犧牲?」「皇上,玲瓏與他真心相愛,為他付出、為他求情,均出於自願,何來犧牲之說?」
「我叫你起來,先起來再說。
「不!」
「玉顏公主,你這是在做什麼?要脅朕?違抗朕?」
「玲瓏不敢。」
「分明在做,何來不敢?」
「皇上,我求求你——」
「這事沒得商量,不必再說。」
「連聽我詳述一遍內情都不准?皇上,你當真忍心?」
「你可知他犯下的,是何等的重罪,」他已近乎疾言厲色。
但玲瓏一心惦念步險,完全不見退縮。「我只知道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理由,而且仰俯之間,不愧天地。」
「放肆!他的死罪,乃是朕親定判下的,你這樣說,豈不直指朕是要誤殺了他?」
「確是如此,」玲瓏非但沒有因而收斂,反而繼續據理力爭:「皇上若果不怕被視為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的昏君,那就殺了他吧,殺了他,便休怪我——」
見她一直為個欺君罔上的人力辯兼求情,皇帝顯然也失去了耐性,於是立刻用不滿的諾氣打斷她說:「休怪你如何?莫非你要跟著他殉死以明志?」
「皇上如果執意要處死步險,那就請先賜玲瓏死。」
「你……」
「皇上請息怒,我想你們都誤會彼此了。」
這個聲音!
「步險!」玲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青龍,你說什麼?」
「步險!」玲瓏卻已搶先一步,衝入了他敞開的雙臂之中。「皇上就要砍下你的頭了,你還待在這裡做什麼?」
「誰說我要砍他的頭來著?」皇帝聽得莫名其妙。
「他可是我的舞劍師父,不對我凶,我就該謝天謝地了,哪有我砍他頭的份?」
「但是,」玲瓏看看皇帝,冉看看步險;看看步險,再看看皇帝;還真是忙得不得了。「但是剛剛哥哥才說……」
兩個男人同時恍然大悟,不過步險只緊屍緊臂膀,把發言權全讓給了皇帝。
「我的天呀,你以為我要砍的,是青龍的頭?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我要砍的是馬天行和王興的頭、與青龍何干?」
「原來如此。」
皇帝搖頭苦笑。「什麼都不弄清楚,進來官內就要人,看來姑姑說你長不大,始終是個冒失鬼,還真是一點兒都不錯。」
玲瓏卻不理會他,先做了個鬼臉,然後便邀步險:「咱們走。」
「要上哪兒去?」皇帝問道。
「自然是回我們家裡去,待在這兒聽哥哥囉唆,真不好玩。」
「不成。」皇帝又說。
「步險,剛剛哥哥不是才說你是他的師父?那為什麼咱們不能走?」
「就因為他是師父,所以朕才想留他下來用晚膳呀,怎麼,連這你也有意見?」
「除非你把處決馬天行的過程說來聽聽。」
「嘿,朕什麼時候變成必須聽你命令的人了?」皇帝啼笑皆非的問道。
「誰教你剛剛讓我擔足了心,後來還凶我呢,難道我就不能要回一些公道?」
「青龍,朕手頭上有一長串尚待字閨中的淑女名單,論容貌、身段、家世、素養、脾性……應該都不下於這位玉顏公主,所以你要不要再考慮———」
毋需跺腳的玲戲真正出聲抗議,步險已然笑著打斷皇帝說:「多謝皇上美意,但步險此生此世,除了玲瓏,心中再容不下室個女人的影子。」
「朕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尋常百姓娶個三委四妾,亦不算過分,怎麼你就這麼怕她呢?」
「哥哥!」
步險愛憐的看了她一眼;再對皇帝說:「不是怕,而是愛,愛到深處,難捨難分。』
皇帝笑道:「罷了,罷了,能有個男人如此疼愛妹妹,朕應該跟著開心才是,玉顏公主。」
「臣妹在。」
「至少今夜得留下,好讓朕賜宴。」
「可是……」
「嗯?」皇帝已佯裝不滿的板起臉來。
「好吧,好吧,看在你的日子過得也實在有些無聊的份上,我和步險就勉為其難的留下來陪你一回羅。」
「你這丫頭,難道不想討好朕,讓朕賜婚?」
「步險我嫁定了,你賜不賜婚都一樣。」
聽到她如此大膽的表白,即便貴為天子,也只有瞠目結舌、無言以對的份,如此反逗得玲瓏哈哈笑開。
☆☆☆
當夜稍晚出了皇官,步險即陷入諸五行門人的「拷問」陣中,最後他乾脆把這個難題丟給玲瓏,自己先回育龍館去。
「步險!」明明有把握他應是在「洞天深處」這裡,玲攏的呼喚當中,卻還是有些許的掛慮。
「我在這兒,」步險立刻將她拉人懷中。「我在這兒。」感覺到她的雙臂緊縮,身子微顫,不禁有些心疼。「還沒機會跟你道歉呢,玲瓏,對不起,害你受驚了。」
「你的確該向我賠罪。」她仰起頭來嗔道。
步險被她嗔怨的模樣逗笑開來,順手便捏了捏她的面頰說:「要怪,也應該先怪於颶兄弟。」
原來那日臨走前,步險曾交代於颶兄弟天亮之後,務必告訴玲瓏他的計劃,無奈於颶與於揚不願被於飆「獨享功勞」,硬是偷偷跟上了謝叔通的船。
「他們以為我看了你留下的詩就會明白嘛。」
「還明白呢,簡直就是在幫倒忙,反而把你給急壞了,是不是?這一對寶貝兄弟,我不讓水涵責罰他們一下,還真是不行。」
「算了啦,步險,他們也是一片好意,一來怕我擔心,二來怕於飆無法順利找出馬天行栽贓在水涵船上的交子印模,所以才會趕著給我送信,再匆匆登上船,而他們也的確幫了你們一個大忙,是不是?」
「你呀,就是這麼的善良。」
「那你呢?還不是那麼的負責任,硬要把什麼都扛在肩上。」
「是,娘子教訓的是。」
玲瓏聞言卻突然濕了眼睛。
「怎麼了?」步險趕緊捧起她的臉來問:「怎麼了?怎麼突然就紅了眼眶?」
「因為覺得自己實在太幸福了嘛。」玲瓏控制不住終究奪眶而出的淚水,並想要埋人他的懷中,嬌羞不已。
「這樣也能哭?」步險逗她道。
「我就是愛哭,嫌棄啦。」
「瞎說。」他俯下頭來上止刻吻上了他已不知朝思暮想了多久的紅唇,並在發出滿足的歎息聲後,吻得更加深人與纏綿。
玲瓏原本環在他腰間的手,悄悄往上挪,撫摸著他寬厚的背,恣意摩掌。
在幾乎吻遍她臉上每一寸肌膚後,步險難得微喘的貼到她耳邊說:「我再也等不下去了,玲瓏,明日登門造訪令尊、今堂後,當即決定大喜之日,與你成親。」
「你肯到中書府去了?」
聽到這句話,步險才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想不到你竟然是個公主?」
「要你當駙馬爺,不會太勉強你吧!」玲瓏難掩志怎道。
「如果公主是你,那當然就不勉強羅,只是沒想到你除了有中書令舅舅以外,還有位皇帝哥哥,天啊!我愛上的女人,到底有著多麼顯赫的家世?」
「若不是為了你,誰耐煩去動用那些關係,至於什麼顯赫的家世……往後只有個頭銜,可以討我歡心。」
「哦?哪一個?」
「明知故問。」
「我想聽聽,尤其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玲瓏以手指描摩著他俊逸的臉龐,輕聲的說:「往後,再不用受被遺棄的惡夢折磨了。」
就如同之前五行門的人都沒有想到玲瓏竟是當今皇帝親封的玉顏公主一樣,大家也都沒有想到謝叔通一再召步險密談的原因,並非相信了馬天行的誣賴,而是步險與他昔日故友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相貌。
原來步險的父親即為謝叔通念念不忘的那位故友,透過交談,謝叔通得知了好友一家失蹤後的慘況,而步險則從叔通的心中,拼湊出雙親失蹤前後的境況及心情的全貌。
迫害他父親的,是一位姓許名連運的高官,而這位許連運,正好也是因垂涎於水涵母親的美貌,逼得於恩瀚淪為海盜,還害死了於水涵母親的元兇。
所幸經過謝叔通的追查,很快的便證實了許連運並非能安的父親。
「今尊姓許,名叫連進,是許連運的堂兄,自幼即同為孤兒的他們從小相依為命,親如手足,相德以來,令尊對於提拔許連運,總是不遺餘力,誰都沒有想到他後來會恩將仇報,不斷的迫害令尊非但將他追上了絕境,後來更將你們母女、子三人逐出家門,更由於他們面貌相似,所以馬天行才能如此刻意的混淆,硬要把你和他說成同父異母的兄弟。」
見了五行門請人後,向能安做以上的解釋,幾乎是步險唯一開的一次口。
「是,」他偎著玲瓏的掌心,喃喃出聲:「再不會避談過去,再不必背負陰影,再不用以冷漠來武裝脆弱,倦扮堅強。」
迎上他那雙當初一見面,就幾乎擄獲她整顆芳心的眸子,玲瓏終於坦言:「往後我只想、只願擁有一個頭銜,那便是:五行青龍危步險夫人。」
步險的反應是將她緊緊擁往,良久不發一語,可喜的是,玲瓏均能瞭解。
「不在乎在後都被稱為『危夫人』。」
「能安一樣不想改回原姓:許,不辭危步險,但望居能安,裡頭有一步他們無盡的關愛,我覺得挺好的。」
「那你必定也不介意我推辭了你皇上哥哥的好意羅。」
「你是說他要你跟能安,甚至是青雲與水涵都承繼父職,或回復原官位的事?」
「嗯,連方敏他都想拉攏哩。」
「是不必理他。」
「現在我總算知道你那莫大的口氣均從何而來了。」步險取笑她道。
「當今皇上自幼喪母,但聰明伶俐,最受太星吾愛,所以特囑當時尚未出閣的安儀公主好生教養,免受其他皇子的排擠,後來他果然在眾兄弟之間脫穎而出,成為太子,並繼承了王位。」
「你所說的安儀公主……」
「便是我那成天盡逼著我快快出嫁的舅母。」
「你們幼時必定經常玩在一起。」
「你說誰?喔,你是說皇上哥哥吧,的確,在他還沒有受封為太工剛,我們是經常玩生塊兒,因為舅母一直無所出,便把我們當成子女來疼。」
「只是子女,而不是子媳?」
玲瓏笑道:「想哪兒去了,幼時玩官兵捉強盜,哥哥常被我退做強盜,又被我追著到處跑,哪裡敢娶我。」
「但我看他今日凝注你的眼光非比尋常,或許就在剎那間驚覺到你已良大成人。再不是昔日的黃毛丫頭了。」
「這就是你用過晚膳,便忙不迭向他告辭的原因?」玲瓏巧笑倩兮,毫不掩飾被寵愛的甜蜜。
「但嫁給我,恐怕還是——」
玲瓏完全知道他要講什麼,立刻伸手摀住了他的嘴。「我就是愛你呀,就是只愛你一人。」
步險突然有落淚的衝動,吻上她纖細的拾尖,馬上說:「我會尊重你、愛護你、珍惜你,永遠以你為先、敬你在前。」
「不。」
「不?」
「你只需要讓我愛你,好好愛你就成。」
步險不再多言,只以覆蓋下來的雙雇,輾轉親吻,傳達他心中的悸動。
☆☆☆
半年後,臘月時分。
步險正飛身上簷,便因見到屋頂上有人,而差點滑落,所幸那人及時伸出手來。將他拉了上去。
「玲瓏!」
「可不正是我嗎?大師兄。」她一派天真的說。
「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玲攏但笑不語,僅從襟內掏出一件東西來扔給他。
「這是…」
「你今晚預計拿到的證物,明天一早便可交給青雲,讓他將惡徒繩之以法。」
自從幫助朝廷處決了馬天行與王興後,皇帝便特許五行門的存在,並聘請他們為朝廷的「暗影」,同時大赦海蛟幫,還還給了步險、能安及水涵父親的清白。
「誰教哥哥的父親不像哥哥這般英明,光會聽信讒言,所謂『父債子還』,他這麼做,也是應該的。」是玲瓏當時的反應。
「這丫頭,非但不知感激,得了便宜,還要賣乖,」袁亮聲的妻子又好氣、又好笑的說:「步險,我看你往後絕對鬥不贏這丫頭。」
掂了掂手中的物件,回想起這事的步險笑道:「連我的營生你都想接手,舅母說的還真的一點兒也不錯。」
玲瓏馬上撒嬌說:「人家是想幫你分勞嘛,你今晚本來不是要辦兩件事?」
「你噢,」步險索性坐下來,並攪緊她的肩膀低語:「想教人不心疼都難。」
「是想教你不疼愛都難啦。」下巴抵在他肩上,新婚三月的她,委實更加嬌俏迷人。
「既然任務已完成,那我們……」步險的眼神突然轉為炙熱,看得玲瓏心跳立時加速。
「又想使壞了。」
「水涵已大腹便便,方敏也已經有孕,我若是再不加把勁使壞,豈不是得落後到底?」
「步險!」
才嬌嗔完,人已被他橫抱起來,飛掠出去老遠,唯有朗朗的笑聲,猶自迴盪在不明所以的屋主簷間。
當真是玲瓏如星,步險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