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打開這個暗格,放進最新的一卷錄影帶,就好像朝絕望的深淵又邁了一步,因此喬京生絕不願多看一眼,總是飛快地放了進去,又飛快地關上,彷彿視線多停留一秒,心裡便多痛幾分。
所以匆忙間塞在錄影帶最底層的那張小小光碟,應該絕對不曾被發現。
酈儀屏住呼吸看著蘇冉慢慢從黑色影帶盒的下面抽出一張紙包裝的薄片,囈語般地問:「就是這個?」
蘇冉點點頭,關好暗格門,推上書架,小心地將光碟放進傑瑞的大衣兜裡,「等我們破譯了它,就是販售集團所有人的末日。」
有人贊同地接著:「說得沒錯,那的確是末日,如果它被破譯的話,如果……」
三人同時快速轉身,手指剛剛觸到槍柄,就聽到槍栓保險在額前打開的聲音。
無聲無息地出現,並用大號消音手槍指著他們的五個人中,有三個面無表情的黑衣人,還有兩個竟是熟人。
「表哥,曼湘,好久不見。」蘇冉冷冷地招呼道。
兩個黑衣人走上前,粗暴地搜走他們身上的武器和傑瑞口袋裡的光碟片,並且恭敬地轉身將光碟呈給了剛剛走進來的一個人手中。
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間,蘇冉覺得神智有些昏亂,似乎全身的血液突然被抽空後又灌了回來,臉色乍白後又憤怒得發燙。
那是一個遲暮的老人,花白的頭髮,帶著慈和的笑容,但此刻這笑容看起來,卻好像浸透了毒汁一樣。
「喬爺爺……竟然是你……」
「其實你不應該這麼吃驚啊,我的小朋友。」喬震顫微微地走進來,「除了我還有誰能夠瞞得過京生,把正規的醫療機構,變成人體器官的流通管道呢?」
蘇冉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問道:「為了什麼呢?你有權有勢,德高望重,又不缺錢……」
「誰說我不缺錢?」喬震淡淡地打斷他,「喬家只是一個普通的巫醫世家,怎麼能支撐我在政壇佔有一席之地?我今天所有的權勢地位,都是我自己打拼來的,我需要錢,需要很多的錢,多到喬家根本拿不出那麼多錢。可是賺錢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又不像你家小暗紫那麼精明懂商機,沒辦法,就只好沾點血,沾點污跡了。本來我一直只動毒品,牙根兒沒想到人體器官這門好生意,誰知那一年突然得了腎病,還是托你的福才保住了命,這才知道原來人身上的這些東西,居然這麼值錢。」
「你從換腎那年起,就開始賣活人器官了?」蘇冉咬著牙問。
「準確的說是換腎的第二年。這真是一個很不錯的生意,它使我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一切,可是卻被國際刑警組織給盯上了。雖然你的窮追不捨給我惹了不少的麻煩,但說實話我還是很喜歡你這個小朋友的,這幾年你失去記憶,我想盡辦法也問不到光碟的下落,很多部署都勸我殺了你算了,我卻一直下不了決心。看來還是我的決定正確,如果不是留下了你的命,可能我一輩子也拿不回這個東西了。」喬震笑著晃了晃手裡的光碟,臉上仍浮現著和藹慈祥的表情。
「你難道沒有想過,做這樣的事情,如果京生知道了,他會有多麼的傷心?」
「我殺了你們三個,再帶走光碟,京生永遠也不會知道,也就永遠也不會傷心。只不過你的小暗紫,可能就會傷碎了心吧。」喬震搖著頭歎氣,彷彿萬般不忍的樣子,「阿修,小湘,你們瞄準一點,冉冉畢竟叫過我這麼久的爺爺,我不想他死得有任何痛苦。」
蘇冉抬起頭,直直地迎視瞿修的眼睛,後者卻閃躲著避開,手指有些發抖。
「要跟我換一下嗎?」曼湘冷冷地道,「當年殺你親表弟的時候也沒見你吭聲,怎麼今天手軟起來了呢?沒聽到喬先生的吩咐嗎,快開槍。」
瞿修臉頰兩邊的肌肉非常僵硬,顯然緊咬著牙根,將槍管頂上額頭的動作,也因此更加粗暴,槍口把蘇冉額前白皙的皮膚都壓出了一個紅印子。
「爸爸還在做身體檢查,等會兒別忘了去接他。」蘇冉淡淡地道,「今後就只好拜託你照顧他了。」
瞿修的唇角抽搐了兩下,啞著嗓子道:「你放心。」說著深吸了一口氣,額角慢慢滲出一層細細的汗珠。曼湘在一旁嗤笑道:「你又不是沒殺過人,該不是這些年跟這個警察一起,真生出什麼感情來了吧?」
喬震語調冰冷地道:「沒有回頭路了,趁著暗紫那個小子不在,快點動手。」
瞿修鐵青的臉色瞬間轉為雪白,眼睛微微下垂,壓在扳機上的手指一緊,消音器發出了「噗」的低啞一聲,蘇冉身子一震,酈儀已快速地撲了過來,將他的身體撲倒在地。傾斜的視線中,只看到瞿修尚舉在半空的槍口正對著曼湘,而後者睜大著雙眼靠在牆上,胸前出現一片越擴越大的血跡。
傑瑞抓住時機一個翻滾滾到她面前,一把抄走她手中滑落的手槍。
喬震憤怒地低吼了一聲,後退一步,他身後的三個黑衣人快速舉起手中的槍,瞄向呆呆站著的瞿修與立足未穩的傑瑞。
這是他們所能做的最後動作,接著一切歸於靜寂。從喬震及其手下突然僵硬的表情上看,事情似乎有了轉折性的變化。
蘇冉慢慢回過頭。喬京生辦公室的大落地窗外,三個人腰繫長繩,足蹬窗台,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室內。傑瑞挺挺腰站起來,酈儀怒叫道:「擺什麼酷?還不快進來!」
那三個人聳聳肩踢開窗戶,跳了進來,一起向蘇冉露出一口白牙:「嗨,冉冉,好久不見。」傑瑞奇怪地問道:「你們怎麼會這麼及時趕來的?你們應該不知道我們遇險才對啊?」
蘇冉心頭一動,喃喃道:「暗紫……」
被呼喚的那個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出現在門邊,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衝過來捧住蘇冉的臉,根本不管周圍熱鬧得像菜市場一樣,低下頭就是一個長長的深吻。
「喂,喂……」最後還是酈儀看不下去,「就算你被嚇到了,也請適可而止好嗎?不要仗著冉冉脾氣好就這樣吸住他不放……」
暗紫失笑地放開蘇冉的嘴唇,又上下仔細檢查了一遍,這才鬆了一口氣,摟住他歉然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哪有晚?很及時啊。」蘇冉柔聲道,握住他有些冰涼發顫的手,「你是怎麼知道……」
暗紫臉色沉了沉,轉身面向緊抿著嘴唇的喬震。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這位曾叱吒一時的老人問道,「我在你面前應該沒有露出任何破綻才對。」
暗紫點點頭,「沒錯,你毫無破綻,所以我根本沒有懷疑過你,是京生提醒我留意你的。你利用維康醫院在他眼皮底下做這種罪惡的勾當,要想徹徹底底地瞞住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發現有問題時原本想自己查的,可是歆歆出事後一時心思顧不過來,所以臨走時特意叮囑我,一定要注意你的一舉一動。」
「京生……」喬震長長歎息一聲,「原來是京生……也好,栽在自己孫子手裡也算一個不錯的結局,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有國際刑警組織的人在這裡,我什麼都不用做。不過你放心,為了京生和死去的歆歆,我已經跟他們的頭兒談好了條件,審判不會公開,喬家的聲譽也不會受到影響,但是你,必須為你自己所做的事負責。」暗紫平靜地道。
喬震慢慢低下花白的頭,沒有再說話。這時支援的警力也跑了過來,酈儀、傑瑞和剛剛那三個破窗而入的同事上前將喬震瞿修等人銬了起來,交給警方,曼湘的屍體也被裹好抬走。整個過程中瞿修一直埋著頭默默無語,而蘇冉也終究沒有上前詢問他為什麼剛剛不殺自己。
「葉理的爸爸已經做完檢查,我派人送他回去了,你不用擔心。」暗紫將愛人的臉搬向自己,用手指揉著他額前方才被槍管抵出來的紅印,輕輕吹了一口氣。
蘇冉的眼睛有些發熱,但抬起來頭,也只是感動的一笑。
「你已經失去了屬於我們的那二十多年的記憶,」暗紫緊緊握著他的手,「所以我更加不可以強迫你遺忘這兩年作為葉理的日子。既然他當過你三年的父親,我們就一起盡一下身為人子的責任吧。」
走出醫院,街面上車水馬龍,行人如織,但緊緊交握的兩個男人的手,卻沒有片刻放鬆。
「暗紫,」蘇冉停下腳步,向戀人仰起了微笑的臉,「三年前你過生日的那一天,是不是曾經許下一個生日願望,想要我辭去那份危險的工作,和你一起平安幸福的生活,兩個人一生一世,相互支持,永不分離?」
暗紫猛然怔住,眼睫輕輕顫動著,「你記得?」
「剛剛記起來的。」蘇冉把雙臂環過他的腰,凝視著他的眼睛,「可是我不僅沒有理會你這個願望,反而丟下你,一走……就是三年多……」
「沒有關係,」暗紫急切地說著,捧起愛人神色黯淡的臉,「只要你回來,只要我們還能繼續……」
蘇冉伸出手指按住他的嘴唇,搖了搖頭,「剛剛在裡面時,我已經明白自己永遠不可能再恢復成以前的蘇冉了。現在的我,身手和槍法一定都是一團糟,比起國際刑警來,我想我還是更適合當我的律師助理,所以……就像是做順水人情一樣,滿足一下你三年前未能實現的那個生日願望,又有什麼不好呢?」
暗紫好像一時沒聽明白一樣,愣了好一會兒才歡歡喜喜地跳了起來,一把抱起蘇冉的身子轉了好幾個圈兒,突然又停住,遲疑地到:「可是冉冉,你不用再為了我勉強自己的,不管是什麼工作,只要是你真正喜歡的,我都支持……」
蘇冉失笑著擰了他一把,嗔道:「少說大話了!我現在這樣笨笨的要真回去當刑警,你保證會唸唸叨叨地把我煩死!再說誰會為了你勉強自己啊,別自作多情了,快把我放下來,大庭廣眾的像什麼?」
暗紫呵呵地笑著,又轉了幾圈才放下,攥住他的手奔跑了起來。
風聲從耳邊如水掠過,就如同那些記得和不記得的過往。成長、分離、愛、絕望、信念、夜半的噩耗與雨中的門鈴,那所有的失去與重生,如今都已隨風而去。惟有戀人溫暖的手,仍然牢牢地握在掌中,就像握著世界,握著愛與未來一樣。
炙熱的溫暖從緊貼在一起的掌心傳過,暖意充盈心間,蘇冉舉起手,將交纏的手指貼到唇邊,輕輕道:「暗紫,我們回家。」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