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在台北生活一年,必須對台北市有點認識。出門伸手招計程車,或是打電話叫車都很方便,但你也不能當個對東西南北完全沒概念的傻瓜。」
「我懂你的意思。」婉婷點頭。「我如果不能獨立,還需要別人照顧我,那我要怎麼照顧黃爺爺?」
他笑得露齒。「孺子可教也。」
她白他一眼。「我不是孺子。」
「你每次瞪我,我都覺得你的爪子快抓到我臉上來了,小野貓。」他戲謔地笑著,眼神不僅帶著調侃,還有別的,彷彿當她是只寵物貓。
「沒那麼嚴重。」婉婷莫名地有點靦腆,不禁開始後悔告訴他自己會被性騷擾的事。
黃明毅處理完事情後,帶她去公司附近的咖啡廳用簡餐。他顯然是常客,咖啡廳的小姐認得他,也熟知他常吃什麼。她們以狗仔隊的眼光監視婉婷,聚在櫃檯後低聲交頭接耳,頻頻嫉妒又羨慕的目光射向婉婷,令她想氣又想笑。
「看來你是她們眼中的黃金單身漢。」
「嗯?」他先是不解,隨即瞭然地莞爾。「那是她們不瞭解我,其實我就像我同事說的,很無趣,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你還年輕嘛!趁年輕有幹勁時拼事業也沒錯。」
「我爺爺沒跟你說什麼嗎?」
「你指哪一方面?」
「他最大的心願。」黃明毅隔桌直視著她,嘴角噙著耐人尋味的淺笑,像唯美愛情文藝片的男主角在魅惑女主角,害她腦中一片空白。」呃……」她低頭,手在桌下捏自己的大腿一把,有點痛,但總算能使她的神魂歸位。「喔,對,他說他之所以願意開刀,是希望能活到看你娶妻生子。」
他輕笑。「從我研究所畢業後,他大概已經對我念過上百次。有時候覺得很煩,每當他又開始念,我就找借口逃走。」
「老人家嘛!思想總是比較傳統。等到你做爺爺,你也會那樣嘮叨。」
年輕的女服務生送餐來,對黃明毅露出甜甜的微笑。「黃先生,我們三個人在打賭,賭你今天是來加班,還是來約會的?」
他沒有馬上回答,神秘莫測地瞅著婉婷微笑,她被他看得心坎兒直抖。
「都有。」他說。
「嘎?那我們怎麼分輸贏?這位小姐是你的同事嗎?」
「不是。我剛才請她陪我加班,等下我們……嗯,應該說現在,我們在約會了。」
嚇!說得跟真的一樣,而他居然能臉不紅氣不喘,還能保持迷人的微笑。
「喔,祝你們用餐愉快。」語氣雖禮貌,卻不掩臉上的失望。
女服務生走開後,婉婷才低聲問:「你幹麼騙她?」
「我已經對安妮說我今天要帶你出來玩,不如再利用你一下,趕走一些平常多多少少會騷擾我的蒼蠅、蚊子。」他舀起一匙淋了牛肉醬汁的飯進嘴裡咀嚼。
「你很可惡耶!居然把美少女們比喻成蒼蠅、蚊子。人家對你的青睞和關愛,你應該視為莫大的榮幸。」
「我承認我二十歲的時候有點喜歡那種虛榮,現在我虛歲三十了,只想拼事業,不想浪費時間去應付蒼蠅、蚊子。」
「那你也不該拿我當代罪羔羊。」
「你何『罪』之有?」
「在那些認為你是黃金單身漢的女人眼中,我想必罪惡深重。」
他嘴角微揚。「你認為呢?」他虎視眈眈的覷著她,好似很在乎她的回答。
「我認為什麼?」她被他看得心湖蕩漾。他一向以這種眼光看女人嗎?
「你認為我是黃金單身漢嗎?」
「呃……」一下子回答不出來,婉婷拿面前的豬排出氣,用力地切著。氣自己如此不成熟、不理智、不世故,人家隨便丟一句話過來,她就心律不整。
好不容易逼自己鎮定下來,她淡淡地開口。「你當然是呀!年輕,多金、事業有成,人也長得不錯。不過……」她暫停說話,先吃豬排。
「不過什麼?」
哈哈!他沉不住氣了!她應該多多使用這招。
「你是不是黃金單身漢不關我的事,以後請別害我再當代罪羔羊。」
「謊話已經說了,收不回來。你也答應過要幫我。」
「我只答應不管你和安妮的事,沒有答應永無止境的幫你圓謊,任你利用。」
「假裝是我女朋友,幫我擋掉一些無謂的困擾有那麼痛苦嗎?」湯匙握在手中,他一動也不動的等她回答,兩眼牢盯著她,給她壓力。
「我不喜歡說謊,我也不善於說謊。」她努力保持表面上的平靜。
「那弄假成真好了。」他的笑有點不自然。
婉婷錯愕地瞪他。「你開什麼玩笑?」
他因她的反應苦笑。「要不是你剛才說我長得不錯,我會懷疑我在你眼中是鐘樓怪人。我的建議有那麼可怕嗎?」
她的心抖得像北風中的樹葉,偏偏她還得鎮靜的、理性的,或者說很沒人性的,把頃刻之間漲滿胸口的一份狂喜壓抑下去。
「我搞不懂你是什麼心態。」她硬撐起僅餘的理智,說得正氣凜然。「你可以不把感情當一回事,但你不該以為別人也跟你一樣隨便。」
「我……」他欲言又止,神色複雜,低下頭靜靜地吃他的飯。
要不是此時此地不宜發鍋,婉婷真想大吼,逼他說清楚講朋白。莫名其妙地吹皺了人家的一池春水,旋即退開,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了無食慾,但為了找事做,不致呆呆坐著,她不得不一口一口地把食物往嘴裡塞。過了一會兒,她稍微冷靜下來,突然覺得自己反應過度了。也許他只是一句無心的戲言,她卻因為自己心虛、欲蓋彌彰,便像只臭鼬鼠亂放臭氣,把氣氛搞得這麼僵。
「嘿!你有什麼難言之隱?」再來要講什麼?婉婷想了想,決定跟他開個玩笑打破僵局。她身體傾向前,拉近與他的距離,小小聲,的問道:「喂!你是不是同性戀?」
黃明毅微慍地瞇起眼睛瞅她。「桑、婉、婷。」他的語氣警告意味濃厚。
她又不是被嚇大的,這樣就怕他了嗎?她坐直,儀態優雅淑女地淺啜紅茶,再「慈祥」地微笑。「別擔心,我的嘴巴很緊,保證不會說出去,我發誓會幫你保守秘密。」
「我不是……」這次他不只微慍,已經是怒瞪她。
「我瞭解、我瞭解,」她微笑著打斷他的話。「你當然不會承認,否則會造成你更大的困擾。」她好像有點玩過火了,因為他的十指彎起來,彷彿想扭斷她的脖子,他的目光更是殺氣騰騰。
婉婷對他笑,盡可能的嫵媚,想撫平他的怒氣,可是又很想繼續玩下去,實在太好玩了!她無限同情般的看著他。「唉!黃爺爺要是知道了,不曉得會有多傷心。」
他的臉色變得真的有點可怕了,可能比當年被育德尿在腿上時還嚴重。可是下一瞬,他忽然笑了,對她勾了勾手指。
婉婷再次趨近他,等著聽他的悄悄話。
「我需要驗證一下。」
「嘎?」她沒聽懂。「驗證什麼?」
他的唇突擊她的唇,太快了,她完全猝不及防。等她意識到他做了什麼,他已經坐回去,猶如什麼事都沒發生,那張欣然微笑的臉遠帥到沒天理。
「我想,」他低聲說著,頭又靠過來,笑得好愉快。「再驗證幾次,我大概就能確定我是不是……」
婉婷霍然站起來,渾身的熱血轟地衝上腦門。她恨透了自己如此遲鈍,居然到此時才回神,急忙火燒屁股似的往外疾走,不理會他在背後叫她的名字。
她氣、她怒、她惱、她火、她怒火中燒、火冒三丈、怒不可遏、怒氣衝天。他居然就那麼隨隨便便的奪走她的初吻,而且就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
她要回去!她要把時光轉回去,回到那天晚上回家看到他的高級皮鞋時,立刻把它踢出去;看到那個卑鄙、無恥、臉皮厚到子彈打不透的無賴時,二話不說就把他踹出門。不!不!還要再往前轉一點。當他到便利商店買煙時,她不僅不勸他少抽,還要慫恿他多抽。先生,買一條煙不夠吧!買十條我自費奉送你一條。一次要抽三根喲!一天要抽三十次喲!才能早日抽到肺黑掉、攔掉、臭掉。
她想像過上百次,她的初吻將與心愛的阿那答,在浪漫旖旎的花前月下,含羞帶怯,慢動作般的發生,沒想到居然莫名其妙、毫無預警的,就在電光石火間被他搶走了,而且還有觀眾!
「婉婷,婉婷……」他追來了。
她要給他一記迴旋踢。不過,她得先去學跆拳道。更糟的是,她是個想像力豐富,但行為保守的淑女。
「婉婷。」他擋到她面前。「這樣就哭了?」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流淚,急忙轉身胡亂地抹淚,往另一頭走。
「婉婷。」他握住她手臂。
「不要碰我!」她大聲叫著,眼睛一瞥,看見咖啡廳的三位小姐排排站在騎樓看熱鬧。
「好,我不碰你。」黃明毅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我知道你想罵我。我們上車談,我的車子就在前面的停車格。」
誰理他!她大步走上馬路招手叫計程車。
他亦步亦趨。「你知道我家地址嗎?……嘿!別這樣!」他的口氣前所未有的柔軟。「上我的車,我隨你罵,好不好?坐計程車你也不知道要叫司機開到哪一條街。」
現在她管不了那麼多,先離他遠遠的再說。為了拉開與他的距離,她邊走邊張望,找著計程車。台北市不是計程車滿街跑嗎?現在都死到哪裡去了?淚水模糊她的視線,她憤怒地抹掉不爭氣的眼淚。
咦?他到哪裡去了?這樣就放棄了?可惡的色狼!也許她剛才應該答應上車去罵他,把他罵個狗血淋頭,才能消消她的心頭火。
終於有一輛計程車開向她了,她用力揮手。下一瞬她卻被俘虜了,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從另一邊攬住她,把她往路邊一輛敞開車門的車子後座塞。不看他的臉,她也知道是他,因為她已熟悉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屁股一碰上車椅,婉婷就彈起,拚命掙扎著想逃離車子,結果卻是往他身上猛擠。他的力氣比她大多了,反而將她往車子裡頭推,他則跟著上車,開上車門,接著手伸到前座去按中央控制鎖。
她想打開她那邊的車門,可是打不開。
「你再不好好的坐著,我只好抱著你講話。」
她嚇得頭皮發麻,原本敲著車門的拳頭停在空中,色厲內荏地道:「你敢?」
他笑,笑得好鬼,挪動臀部移近她一寸,她忙不迭的將整個人貼上她那邊的車門,一動也不敢動。
「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話了嗎?」
她不理他,頭轉向窗外,雙手在胸前交叉,壓制仍氣得起伏不停的胸脯。
「我道歉,不過,你也有錯,是你先故意刺激我。」
她憤怒的轉過頭來瞪他。「你……」她說不下去,因為他也不是完全抹黑她。她很快又把頭轉向窗外,快得差點閃到脖子。
「我沒想到你會那麼介意。然後,我想到你曾被性騷擾,我想我還算幸運的吧!如果你想在我臉上抓出四道血痕,請便,我絕對不會還手,不會報復。」
該死的混蛋!欺負她還把難題丟給她。如果她在他臉上抓出四道血痕,黃爺爺問的時候他會怎麼回答?
她無法自制地偷瞄他一眼。他一副坐以待斃的模樣,乖得像個等待被老師處罰的孩子,她的氣因而消了一半。他的唇有點薄,但不會太薄,比她的唇好看,她一向都嫌自己的唇太厚。剛才那一剎那的感覺是……軟軟的、不太真實。
他側頭,炯炯的目光直射而來,她心虛地想逃避他的目光,但一想到做錯事的人是他,又不是自己,她就理直氣壯的瞪著他。奇怪!剛才多到要爆炸的怒氣跑到哪裡去了?她得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把自己武裝起來,不要臉紅。
「來吧!」他微傾著身子,臉頰面向她,做好將慘遭小野貓抓傷的準備。她像個消了氣的吹氣娃娃,連手都抬不起來。
「嗯?」他正面轉向她,挺開心似的微笑。「原諒我了?」
「休想!」她死繃著臉。「這筆帳我先記下,隨時追討利息。」她玩火自焚,的確不能完全怪罪他。「我要回家。」
他看表。「還早。安妮是遲到大王,跟人家約三點,三點以後才會出門。」
「我沒有必要幫你圓謊,我要回家。」現在跟他在一起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爺爺叫我帶你去買衣服。」
「不必,我的衣服夠多了。」
「你跟育德都只帶一個旅行袋,哪裝得了多少東西?」
「我們只帶夏天的衣服,其餘的寄放在台中的一個朋友家裡。」
「那請你陪我去買衣服,下次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時間逛街。」
婉婷緊抿著唇考慮。她最大的缺點是心太軟。
「我必須買襯衫。現在穿的那幾件開始發黃,該淘汰掉。我每次買來買去都是白襯衫,自己看得有點煩。你可以幫我挑選新襯衫。」
她仍不做任何表示,眼睛直視前方。
「對了!我帶你去京華城。我也只去過一次,為了視察我們的專櫃地點。」
真的有點動心了。她曾聽朋友談過京華城,有點好奇。
「離這裡很近,我們搭計程車去,免得還要花時間找停車位。」
就這麼放過他,不追究了,還任他擺佈?
「走吧!」他按開中央控制鎖,往後看一下,再打開車門下車。
婉婷還坐在車上,實在心有不甘。
他繞過車尾,打開她這邊的車門。「請下車。」
「你要保證不會再犯。」她盯著前座的椅背說。
「如果你不再刺激我,」他舉右手做發誓狀。「我以人格保證不會再犯。」
她下車,不經意的看到咖啡廳的玻璃窗後,有兩位小姐向他們這邊張望。天哪!她今天真是出夠洋相了,居然當街吼叫。
她暫時乖乖地跟著黃明毅走到馬路上。「你不是說很近嗎?幹麼坐計程車?」
「走路大約十分鐘。」
「那就用走的呀!」
「你們小姐們穿高跟鞋……喔!」他住口,因為她穿的是平底的涼鞋。「走這邊,要過馬路。」
婉婷瞇起眼睛,猜測他曾陪過多少穿高跟鞋的小姐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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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華城讓婉婷大開眼界。在裡面逛沒多久,她就忘了才不久之前與黃明毅的不快,熱心的幫他挑選襯衫。她覺得很貴,可是他說打五折,已經比他以前買的價格便宜,不妨多買些,反正男裝的變化不大,一件可以穿上好幾年。他大爺有錢買得起,她也沒話說。質料貴了些的確比較好,他是需要名牌來襯托他的身份。
穿著T恤、短褲的婉婷,站在試穿數萬元西裝的黃明毅旁邊,好似灰姑娘。這一刻她深切瞭解,他們之間的距離遙遠得不容許她作夢。
簽了幾萬塊的信用卡,他面不改色,還堅持要幫她買幾件衣服,她也堅持不肯,兩個人幾乎當場吵起來。
婉婷氣呼呼地逕自走出名牌店,黃明毅兩手提著大紙袋快步地跟出來。
「你這個人真是彆扭。」說服不了她,他的火氣也不小。
「對,我就是這麼彆扭。咬……」話到嘴邊婉婷急忙CUT掉。「咬我呀」這種話現在可不能隨便亂說,不然他要是真咬她,還有借口辯稱是她刺激他。她改口道:「三點過了,可以回家了。」
「你不買幾件衣服就不要回家。」他跟她槓上。
「你在恐嚇三歲小孩嗎?你以為我自己就回不了家嗎?我不會坐計程車到大湖公園再走路回家嗎?」
「坐計程車要好幾百塊,你捨不得。」
真的嗎?那麼貴?他有沒有騙她?他還真瞭解她的弱點。
他做個深呼吸。「你……」他的手機響起,他放下紙袋接聽手機。「爺爺……我們在京華城……嗯……好……她不肯……她就是不肯呀!你直接跟她講。等一下。」黃明毅把他的手機遞給婉婷。「我爺爺要跟你講話。他說育德已經回家了,我們不必趕回去陪他。他要我們在外頭吃過晚飯再回去。」
婉婷接過手機。「喂?」
「婉婷,黃爺爺喜歡看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安妮每天都打扮得很漂亮,你不能輸給她。多買幾件衣服,明毅會幫你刷卡。」
婉婷啼笑皆非。她有必要跟安妮爭妍鬥艷嗎?「安妮打扮漂亮去上班也是應該的,我沒有在上班,穿著舒服就好了。」
「你這個年紀不打扮,什麼時候才要打扮?以後結婚生了孩子後,身材變了,漂亮的衣服穿不下,只有看的分。這些話我聽李若華對安娜講過好幾遍,我覺得很有道理。聽黃爺爺的話,多買些衣服,穿給黃爺爺看,黃爺爺心情會好一點。」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對了!明毅說過要給我辦個八十歲生日的壽宴,我之前沒答應。你跟育德來了以後,我心情變好了,今天我跟幾個老朋友聚會也很愉快,所以我決定要請客慶祝一下。誰知道我能活到什麼時候?說不定是最後一次過生日。婉婷,黃爺爺要你在我的壽宴裡打扮得很漂亮,贏過安妮。」
把手機還給黃明毅後,婉婷仍覺得啼笑皆非。她天生這副模樣,哪可能換件漂亮衣服就變得比安妮漂亮?她又何必跟安妮比?黃爺爺老了,真的有點孩子氣。
「爺爺說什麼?」黃明毅問。
婉婷轉述黃爺爺說要辦壽宴,叫她買漂亮衣服。
黃明毅微笑。「看來爺爺比我有說服力。你不能再推辭了吧!走!去看女裝。」
起先婉婷還看得有點勉強,不過逛著逛著,她女性愛美的天性迅速滋長。看到覺得還不錯的,黃明毅慫恿她試穿,她也就去試穿看看。走出更衣室,他放肆的目光大剌剌地將她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令她靦腆得不知道手腳要往哪裡放。
「我第一次看你穿裙子,更有女人味了,變成窈窕淑女。」他臉上堆起暖昧的笑意。「我這個君子……」
婉婷急忙打斷他的話,怕他會說出她無法應付的話,即使他只是開玩笑,她也難以招架。「少囉嗦,不然我不買了。到底好不好看?」她自己覺得還不錯,挺合身的,白洋裝上印著數朵桃紅色的扶桑花甚是美麗,但有點野艷。「會不會太俗氣?」
「不會,很好看。」他的眼睛滴溜溜的在她全身上下轉。「得配一雙高跟鞋。」
「我這輩子還沒穿過高跟鞋。」
他淺笑,背台詞似地說:「桑小姐,如果你容許我為你買你這輩子的第一雙高跟鞋,我會感到很榮幸。」
「如果我不容許呢?」
「那我會覺得顏面無光。」
「我還以為你會哭得哇哇叫呢!」她笑道。「好吧!本小姐就勉強賞給你這份榮幸。」她不是不知道該感激他維護她的自尊,但她的自尊仍有些許瘀傷。她恐怕永遠也適應不了受人濟助。
婉婷換回原來的衣服,再看看她剛才穿的那件衣服的標價,嚇!高得嚇人!她打工一個月也不過才賺那麼多。「好貴喲!我不要。」
黃明毅拿起價碼牌來看。「不會呀!還可以打五折。」
「打了五折也太貴。我們再去別家看。」
「等一下,」他拿起一件粉紅色的洋裝。「我覺得這件也不錯,去穿穿看。」
等她換好衣服出來,一時看不到黃明毅,在客人頗多的店裡左右張望,發現他在和櫃檯小姐交談,有說有笑的。想起她第一次在便利商店賣煙給他時,他根本不理她,不跟她多說一句廢話,她心裡就有氣。原來他並不是對每個陌生人都擺冷臉,見到漂亮又穿著低胸緊身T恤的美眉,他可一點也不吝於笑。
她馬上進更衣室換回原來的衣服。出來時黃明毅在更衣室外等她。
「咦?你怎麼不換?」
「不好看。走吧!」她把粉紅色的衣服放回去,領先往店外走。
靠近門口的櫃檯小姐笑容可掬地說:「不再多看幾件?」
婉婷不爽,無意保持風度,不理她,逕自走出服裝店。
「不了,謝謝。」黃明毅在她背後對那個小姐說。
「歡迎下次再來。」
婉婷暗自咬牙。帥哥走到哪裡都吃香。他需不需要那位小姐的電話號碼呀?要不要她幫他問呀?說不定那位小姐已經主動抄給他了,不需要她勞神。
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吃醋,婉婷驚訝得停步,渾身僵硬。
「怎麼了?」黃明毅走到她旁邊。
「沒……沒有。」她實在不善於說謊,臉色也無法立刻恢復正常。
「累了嗎?腳酸了?下面有美食街,要不要去坐一下,吃點東西?」
她呆滯地點頭,無異議的跟他走,表面無波,其實心裡亂紛紛的。越來越糟了!他對她越好,她就會在不知不覺間視為理所當然,甚至產生佔有慾。中午那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對他有任何意義嗎?她在他心中可佔有一席之地?噢!才和他相處了兩天她的心已陷人流沙,不可自拔,將來的三百多天,她該怎麼辦?
偌大的京華城裡有數不清的人來來往往,婉婷卻覺得孤單、自卑、迷惘。這裡不是她這個窮困失業的女孩該來的地方,她身旁的帥哥並非她的男朋友,他只是奉他爺爺之命來陪伴她,為她付帳。她必須隨時提醒自己,別被眼前的虛華沖昏了頭,住豪宅、逛名品、與闊綽的男人為伴,不是她真正的生活,事實上她仍然一無所有。待十二點的鐘聲一響,灰姑娘的魔法消失,一切很可能轉眼成空。
直到他們坐下來吃東西,婉婷的心情仍然低落。
「喂,你怎麼了?」他盯著她問。
「沒有呀!」她低頭吃麵。
「怎麼會沒有?你安靜得不像你,也沒有笑容。」
她眉頭一擰。「你說的是什麼話?好像我是個聒噪又沒事常傻笑的白癡。」
他莞爾。「你現在就像你了。」
「我又沒笑。」她瞪他。
「我的意思是,你讓人感覺你是個很有活力、樂觀向上、人生充滿了希望的女孩。可是剛才你悶悶不樂,像個遊魂。」
婉婷對他假笑。「你好像自以為很瞭解我了。」
「當然不是百分之百,但基本上我是對你有一些瞭解。我剛才沒有貶你的意思,相反的我覺得你經歷了失去家人的劫難、輟學、失業等等挫折,不僅沒被擊垮,而且還活得很熱烈、很陽光,實在很難得。」
他說得太正經了,令婉婷有點尷尬。她靦腆地把鬢邊的髮絲掠到耳後。「不然能怎麼樣呢?日子還是得過下去,我想我爸媽也不希望我因為哀悼他們而每天愁眉苦臉。我曾經差點崩潰過。」想到那段晦暗的日子,婉婷不禁鼻酸。「九二一大地震後,我的世界風雲變色,失去了父母的庇護,才知道以前多麼的人在福中不知福。爸媽和妹妹走了,育德被送入加護病房,我何德何能一點事都沒有?在我最難過的時候,我想過,萬一育德也棄我而去,我一定不孤伶伶地獨活,我要叫他們在黃泉路上走慢一點,辦完他們的喪事後,我很快就會趕到。」
黃明毅輕吁一口氣。「幸好你沒做傻事。」
她苦笑。「因為育德活下來陪我,否則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她聳聳肩,眨眨潤濕的眼睛。「育德住院的時候很沮喪,他怕他會終生殘廢。我常安慰他,常對他笑,久而久之習慣成自然,心情也慢慢好起來。那幾個月環境逼迫我變得成熟堅強,我不斷告訴自己不能倒下去,最壞的情況已經過去,那樣我才能樂觀的往前看。後來即使求職不利或失業,與失去家人的痛苦比較起來,根本不算什麼。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只要肯工作絕對餓不死,也許一時運氣不好,但遲早總會有時來運轉的時候。」她失笑。「原來我真的話很多,難怪你會覺得我聒噪。」
「我不覺得你聒噪。」他對她微笑,目光極為溫柔,叫婉婷幾乎無法承受。
他打住話,接聽又響起來的手機。「喂……我們已經在吃飯了……嗯……你等一下,我問婉婷看看。」
在吃麵的婉婷抬頭看他。
「你想去PUB嗎?」
「嘎?安妮打來的?」
他點頭。
她搖頭。「人家是邀請你又不是邀請我,要去你自己去。」
他凝視她一下,隨即淺笑,對著手機說:「我們不去,要繼續逛街。」
他寵小孩似的溫柔目光令她的呼吸器官一時故障。他一向都這樣看女人的嗎?即使鐵做的女人也會被他看得融化。她盡可能不顯慌張的垂下眼簾,眼觀鼻、鼻觀心、心努力把定。也許她該開始學唸經。
「不吃了?走吧!」
「回家?」她問。
「任務尚未完成還不可以回家。」
「什麼任務?」
「幫你買衣服的任務呀!」
「喔!」她呻吟。「你很固執耶!」
「與你不相上下而已。認命吧!不買幾件衣服回家,無法對爺爺交代。」
總算能逼她屈服,明毅暗自得意。他想把他們所看到的漂亮衣服,統統買下來給她。他想寵她、呵護她、疼惜她。這就是愛嗎?目前他不想去認真探究,只想順著他的心意發展下去。
在咖啡店裡,他沒有多想就吻了她,雖然惹得她不快,他還是覺得值得。那個突發的直覺動作,使他頓悟到,他對婉婷的喜歡已經多到不僅只是喜歡。跟她單獨在一起的這幾個鐘頭裡,是他有記憶以來最快樂的時光。他打定主意要繼續快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