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普天之下有多少女子渴望入宮而不可得?」以他的身份地位,只要他有意,沒有女子會不肯投懷送抱。
殷莫愁抿緊了唇,紅潤的唇印傷著幾許血紫的齒痕。
她不說話,龍天運冷眸又逼向她。他的確受她吸引;然而,知道了他的身份,她看他的眼神卻沒有任何迎合或奉承。
「不管如何,你是屬於我的!」他沉聲開口,如宣召,面色冷漠,威冷不可輕犯,隱隱有一絲威脅。
「你不要再靠近我!」殷莫愁搖頭吶喊,珠淚紛墜。「你再過來,我就咬舌自盡!」「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她希冀這樣一份平凡深遠的感情,也執著以最完整的自己還給。與其這樣不明不白地被強迫,她寧願死了算了。
「你……」龍大運沉下臉,劍眉絞鎖,陰怒地盯著她,威脅說:「你不怕死,難道你也不怕奶娘和姚氏一家因你受了連累?」
卑鄙!殷莫愁咬了咬唇,腮旁猶掛著淚珠,緩緩說道:「果真如此,我也會以死向他們賠罪。」人生情義有可違,有可難違。她無法違背自己的感情,但求不負己心,欠奶娘和姚家的恩債,只得以死償還。
「你以為你一死了之,就能還清所有的負欠!」龍天運寡情的眸泛著寒光,懾人心脾。「那因你受累。活著的人受得苦不是你一死就能一筆勾銷。」
似是而非的道理,混亂著殷莫愁的決心。她瞪著龍天運,說不出話。明明是他的罪惡,他卻全推成她的責任,而她卻連想死以謝罪也不可行。
「你究竟想怎麼樣?他們跟你無冤無仇,你放過他們!」她不禁輕喊起來。
「你這是在命令我?」龍天運盯著她,眼神冷冷的。從來,從來沒有人敢這樣頂撞、反抗他。
她緩緩搖頭,低了聲。「我相信你是一個英明的君主。」難語的祈求,盡在言中。
「英明?」他卻裝作不懂。
她看看他,看出了他的用意。竟要她開口求他!
她遲疑著。一開口,便會受了他的威脅,他隨時會以奶娘他們的安危脅迫她。但她想一死了之,他便換了一種手段,威脅著折磨苦難他們,叫她連死都不得心安。
她咬著唇,又咬出一圈圈的血印。
「你便是連一句請求也不肯嗎!」她的沉默令龍天運亂了一向的冷靜,他抓住她的手,狠狠瞪著她。隱然動了怒。
他氣質冷,個性也帶冷,總一副冷漠,也總是一副無動於衷,維持在一個冰點,像是沒有情緒。然而,愈是冷漠不動的人,情緒一暴發,愈是轟烈,更加的執著而已。
「說!要你說!」他扼住她的手腕,幾乎要將它折斷。
殷莫愁強忍著疼痛,面對著他,「我求了,你就會讓我離開嗎?」語氣軟弱,眼神卻是倔強的。
龍天運受她吸引,倘若她溫柔伺候也許就能得到他的寵愛。深宮上苑同度晨昏,富貴榮華不盡。但明知道了他的身份,她卻仍然不肯曲意奉承迎合,固執著自己對感情的專一執著。
如果姻緣天定,月下老人的情簿上,她的名字和某個緣定共注同一,她小指纏著的紅線和那人纏結在一起,那麼,不管天涯地角,身在何方,他們終是會邂逅。她要等待那個人的出現,等候那邂逅,傾付所有的感情,對那份情完整而絕對,終生不渝。這是她的執著。
對她來說,感情是絕對的,是執一而終。
如果她愛一個人,不因富貴也不因地位,而就只因為她愛他,她感動他對她的情,如此而已。
龍天運瞳孔一縮,瞳裡的火焰慢慢地斂成一個極點。
「你就那麼愛姚文進?」聲音幾乎是凍結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咬迸著出來。
「啊?」殷莫愁驀地一呆。她根本沒有想過。
某個層面上,她似乎認命又愚執,對命運順服。不思反抗。她和姚文進指腹為婚,她原以為地久天長大概就是如此了,無奈地接受這個「注定」,而順其自然果然命運這麼安排,姚文進是與她紅線相纏的人,或就像奶娘說的,日久生恩情,那麼,也許就那樣了,她或許就認定他,對這個姻緣執著而忠情絕對。
但她對感情的執著。卻又那麼堅持。不問命運,而問她自己的心。命運或許會注定,但如果她的心不答應呢?是否就推翻了命運的注定?還是……或者,命運只是造就一個機緣,注不注定在彼此那顆心?
她相信只有真情真性許見白頭,所以對感情不要多,只求深處。她一輩子只要愛那麼一個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所以傾付所有的感情,只等候一次的邂逅:她對感情含承諾,所以地老天荒,此生不渝。
但……她愛姚文進嗎?問得她猛不防呆楞住。
龍天運卻誤會她的呆愣,冷哼了一聲。慢慢放開她,吐著冰冷的氣息說:「你給我聽好,我絕不會讓你離開的。我要你隨我人宮!」
「不!」殷莫愁脫口叫出來,出自內心的拒抗。
龍天運瞳孔縮得更小,寒著臉,發散著獸類的殘戾狡酷之氣。「由不得你不要,這是命令。」他冷冷掠下這句話,將殷莫愁丟在黑暗中,抑壓在那森寒氣息下的怒流,彷彿隨時會賁張,渾身不可輕犯的魄氣。
人去樓空,缺月空照。
殷莫愁獨棲在黑暗中,強忍著無依的慌恐。既擔心奶娘,又憂惦著自己不知會如何,對這一切,無以為繼。她不斷往牆裡挪靠,瑟縮顫抖,瞪著黑暗啜泣起來。
如果她順從了,一切就會沒事了吧?她或者得到龍天運的寵愛,被封為嬪妃,喜承恩澤。然後,等到有一天,他對她感到厭倦了,不再覺得她特別了;或者她紅顏老謝了,她就不再被他記起,被拋棄在宮殿的某個角落,一如那些無數的妃嬪一般,獨飲哀傷,獨守黃昏,冷清淒涼地過完殘生。
「不……」她撲倒在床上,抽搐不停。翡翠衾寒,沾滿她的淚,濕了她一臉的冷冰,使她更覺孤寒無依。就那樣,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累了、倦了,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到中夜,極突然地忽而醒來。床欞的金雕玉飾在黑夜中發出幽微的光。好似在對她凝望。她摸索著下床,顫顫地走了出去。
庭外一片寂靜;青天外,偶見幾點疏光。四顧儘是黑暗的埋伏,阻擋著她的去路。悄悄的、悄悄的,她漫無目的的挪移,像迷了路。又是拿不定方向,一縷遊魂似的在遊廊裡徘。
「夜已深了,你怎麼還不睡?」黑暗中忽然出現一個身影,止住了她的徘徊。冷冽依皙,語氣卻平常。他不問她在做什麼,卻問她為何不睡,言外含了一絲曖昧的暖意與親近關係。
殷莫愁不提防,心裡猛然一悸,下意識退縮苦,吶吶的:「我……我睡了……又醒了……」漆黑暗中龍天運的身形如一團魅影,分外地侵人,充滿強烈的存在感。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聽得他話裡的暖意,不由為他感到一絲動搖。
「庭外露氣重,容易著涼。來。」他脫下外袍披在她身上。一點含情脈脈的星光在暗裡分外明亮。
啊?!她詫望著他。
是黑暗的緣故嗎?這般溫柔。漆黑暗是一切傳奇的原色,所有的故事在它的氛圍裡寫下不朽,讓人真心以對。
龍天運對她的詫異回以微笑。「在山間的茶棚,你會為朕解困,這就算是我的回報。」
「那件事你……皇上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她微微一頓,不覺改了口稱呼。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他的身份,漆黑暗使得她的心有了一些不提防。
他似乎也沒有注意,說道:「初次在山間相遇。我就被你的氣質所牽所引。卻不料你已和姚府訂了親。莫愁……」他對著她。「你應該是屬於朕的!」
殷莫愁默然不語。一會兒才說道:「皇上後宮佳人無數。有沒有莫愁都一樣。」
「不!你不一樣!我只想要你!」
殷莫愁下意識退了一步,「莫愁只是一介平凡百姓,比不得大家千金,配不上皇上。」
「你是前翰林學士姚重煜的獨生女,出身清雅,不僅才色皆備,而且深具氣韻風華。比起那些庸脂俗粉不知強過多少,怎麼會配不上朕。」
「不!我……」殷莫愁又退了一步!
龍天運將她拉入懷裡,冷沁的語聲略有一絲激動。「從來沒有人能讓我如此牽情心動,莫愁……」
「不!我……皇上……」她吞吐著。黑暗掩去了他的冷漠。此時的他顯得那麼平和。她鼓起勇氣,說:「我想請求你……」
「什麼事?你說無妨。不管什麼事,我一定都會答允!」
「嗯……」她略為遲疑;心意立決說:「我想請求皇上你……讓我離開。」
「你說什麼!?」那聲音像是霎時遇到了冰點,冷寒結凍起來。
漆黑暗的氛圍漸漸起了亂流。
「我以為你回心轉意,你卻……」他看她那麼柔順,溫美依人,還以為她……原來她心裡時刻想的竟還是這件事!
殷莫愁顫怯了幾步。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卻感受到那冷漠和怒氣。
她退一步,龍天運便逼進一步,陰冷地盯著她。
他要得到她。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他原以為他脅迫姚家退婚,對她訴情,她該會驚喜地承迎才對,沒想到她卻……從來沒有人敢拒絕、反抗他,而她卻……他緊緊盯著她,眼裡燒著忿炙的火簇。
「不管你怎麼說,只要是我決定的事,絕不會改變。我一定要你入宮!」
「不!」
「事到如此,你還那麼惦念著他?」一團一團的火燒得冷青,一種低溫的狂暴,淬煉著妒忿不滿。「我就比不上那個姚文進嗎?」他以為她與姚文進指腹為婚,或許青梅竹馬相互許過情。
不是這樣的!殷莫愁輕顫地搖頭,朱唇半啟,卻說不出話。
「回答我!」對她的沉默,龍天運更覺忿躁,粗暴地抓住她,目光狠煞。冰刺般釘入她心口。
「我……」那目光令她覺得寒,覺得痛。不禁瑟縮。流露出拒絕的神色。
「你!」他完全曲解了。怒更盛,盛極反回冷,呈現一種詭譎的平靜。
「你最好記住,你跟那姚文進,已經沒有任何關係。我絕不會再讓你們見面的!」而後,用力地甩開她,將她甩倒在地上,用一種極度冷漠的表情與眼神看著她,然後無情地轉身離去。
漆黑暗的氛圍慢慢的凝結,凝成一個零界的琥珀。那是龍的唾液,要將殷莫愁永纏在他的暗香裡。
***
午陽最留人睡,也最撩人慵懶。閣小榭在煙光中浮浮翳翳;庭園裡的花草俯偃,也像是沉醉在麗陽的撫照。高樓獨倚。遠處黃埃散漫,飄溢向漠的青空;夏日煙塵,恍恍如愁,撩起人無限心底事。
「莫愁小姐,天氣這麼好,我隨你下去走走吧!你一直關在屋子裡。會給悶壞的。」侍女翠竹見殷莫愁整日不言不語,獨鎖在樓閣裡,好意地勸她下樓散心。
殷莫愁頭也不回。只是搖頭。
天氣就算再好。風景就算再美,她也沒有那一種閒情與逸致。龍天運將她禁錮在這紫禁府裡。她四顧無路。坐困愁城,隨時處在不安中,根本無心於任何。
翠竹勸她不動,默默退了出去!但不一會。便去而復返。殷莫愁聽到她的腳步聲,仍然沒動。
「小姐,王爺來看你了。」
「王爺?」殷莫愁愣了一下。困惑地轉過身來。
「紫靜王啊?」翠竹抿嘴一笑,「皇上有令,即使是皇親國威也不得隨意進出紫禁府。只有王爺例外。」
殷莫愁仍然一臉困惑。滿懷疑竇隨著翠竹步下樓。
殿廳中坐著一個金冠華服、神秘溫文俊美的男子,眉間帶柔,眼目含笑,他看見殷莫愁走來,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站起身來。
「龍公子!」殷莫愁驚喊起來。那人竟是龍如意!不,她早該想到。思緒一轉,看著龍如意的眼神由乍見的驚訝意外,轉為遲疑。
「莫愁姑娘,好久不見。」龍如意親切仍然。沒有一點王侯貴公的架子。他示意翠竹退下,走近一步說:「聽說你在紫禁府裡。我馬上就趕來探你。」
「謝謝,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你,而且……而且是在這種情況下。」殷莫愁微低了頭,表情略顯黯然。
龍如意默然望著她。其實他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從龍天運給她那塊龍紋玉珮時,他就知道了。繞了一圈。她終究還是身在這裡。只是,殷莫愁黯然憔悴的神情讓他覺得有些意外。他還以為,知道了龍天運真正的身份,受到皇帝的青睞,她應該是多歡喜的。卻沒想到她顯得如此鬱鬱寡歡。不!他早該有這預感,不當覺得意外,初見殷莫愁,他不就覺得她是如此不同宮裡那些爭奇鬥妍的妃嬪!?
「到現在,我仍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殷莫愁蹙望著遠處,似乎有無盡的煩擾。「萍水相逢,我怎麼也沒想到你們竟真的是……還將它當作是狂言。真希望這一切只是夢,能趕緊從夢中醒來!」
「莫愁姑娘!」龍如意見她那神情,心生幾些不忍可憐。「皇上他……對你不好嗎?」
她抬頭望他一眼,睜眸泛幽,無語地搖了搖頭。
他暗歎一口氣,一時語休。龍天運向來冷漠英明,治事有據,並不是貪圖美色的人,卻對殷莫愁無理性的執著,甚至不惜脅迫姚家退婚。他將殷莫愁留在紫禁府,又將隨身的龍紋玉珮給了她,並且執意接她入宮,這件事已引起了不小風波。
「皇上他不聽任何人的勸告阻攔,執意要接你入宮。」他瞧著她。「我瞭解皇上的個性,他一旦決定的事,絕不會改變心意,固執非常。」他走近她,好半天才歎口氣接著說道:「其實,我並不希望你進宮。」他對她有憐惜。她像水生的珠草,不食煙火,只迎雨露。以她那樣的性格,是無法根植在宮中的土壤。
「我也不想啊!」殷莫愁輕喊起來。渴切地望著他。「龍……王爺,請你幫幫我!這件事只有你才辦得到!」
「莫愁!」龍如意猶豫又為難。搖頭歎道:「你應該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皇上他……」
「皇上後宮佳麗無數,並不在乎少我一個。求求你,讓我離開這裡……」殷莫愁急急地打斷他的話。
龍如意一時怔住,不知該說什麼似,露出不解又折服的表情。「你當真是與眾不同,莫愁。天下女子無不希望能進官服侍聖上。得到皇上的寵愛。而你卻……唉!難怪皇兄他會對你那般固執。你太特別了!」
不!她一點也不特別,更不想標新立異突顯非同。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只想過著平凡的生活。
「不!我一點也不特別!我不要進宮!更不要什麼寵愛!」她連連搖頭後退。
「我只想過平凡的生活。只求平凡的幸福。」
「唉!」龍如意低低又是一聲感歎。「雖然我並不希望你入宮,但我能明白皇上他執意你的心情。你是如此不同於宮中那些濃色窒人的妃嬪!我想,皇上他對你的感情是認真的,你有一種動人心層清澈的美。」他想,龍天運初遇殷莫愁時。或許只是被她清冷獨特的氣質吸引,而情牽意動,但慢慢的便就認了真。
殷莫愁仍然不住地搖頭,不相信也不認同。這種皮貌的愛是不可靠的。她的青春正在輝煌的當口,可是漸漸也要沉落,像星子殞落一般。青春會老、紅顏會逝。床邊大江東去,如此,一生就這麼約略過去了。他因她的美貌而愛她,但這樣的愛,那麼不可靠。
有一天她老了,紅顏凋零、青春老謝,變老變醜,到那時候,他這份愛,是不是就跟著枯萎了!?他的愛,因色而生,因色而滅,談什麼真呢?
不!感情不是這麼算的。感情定更深層的。不因容貌,也無關身份地位,不一定轟烈,也許平凡,更或許什麼都不是,只是眼神相對時的雲淡風輕,或一抹與之偕老的無言凝笑。
「莫愁!」龍如意不知該說什麼。他有心相助,卻無能為力。雖對殷莫愁有憐惜,卻不明白她的執意。
殷莫愁幽幽望著他,頹然歎息。眼神裡有種無心的絕望,像燒著炙熱,又像燃著悲哀。空洞洞的。
「我只求你一件事……」她幽幽歎了一聲。
龍如意受她那眼神牽繫。心頭驀然一顫,不假思索便點頭說:「辦得到的。我一定會盡一切的力量幫助你。」
殷莫愁無神的眼燃起一絲希望。「我想見奶娘。親眼看見她平安才能放心!」
「好!」龍如意一口答應,「你等著,我會想辦法帶奶娘來見你!」
「真的?」那略顯憔悴的臉龐,泛閃出喜悅的光輝。「多謝你!我……我……」她移動腳步,忽地從懷袖裡掉落出那塊翡綠的玉珮,泛劃出一道燦翠的光。
龍如意低頭看了看,彎身撿起。「這塊玉珮……你隨身都帶著?」要將玉珮遞還給她。
殷莫愁卻微紐起眉。遲遲不伸手去接。殿外已日昏,黃金的光偏照映她的征愣。看見那塊龍紋玉珮,她彷覺就像看見龍天運一般。她根本不是存心要收帶著它,怎生的乖違。那塊玉珮卻總不離她的身邊。
「怎麼了?」龍如意不禁納悶,靠近她一步,俯臉望著她。
殷莫愁恰抬起頭來,兩人的臉形成一種疑似慕情的仰度,盡在不言的無語的相對。
這一切,不巧被龍天運撞入眼底。他緊抵著唇,不發一言站在那裡,目光只緊鎖著殷莫愁。
他從末見過她那種表情。她仰著臉站在殿中,殿外是如寶石的黃昏,照著那無盡的長廊一片如金的延伸,亦照映的她臉龐彷彿有一股流動的生氣,亮晶晶的,掠過她朱紅的雙唇,反耀在她的眼睛閃光裡。尤其她身穿一襲水紅綢子紫緞鑲邊的衣裙,雙肩斜峭,脖頸微仰,柔情中帶著一種纖弱情感;霞紅穿透殿頂青色琉璃瓦,照映到她身上,竟混現成一種柔美的紫光。彷如魅影,又透明清澈的不沾一點混濁。
他簡直征住了,心裡猛烈一霹,深受撼動。所有的情感凝結在這深情的剎那,固定在這純摯美麗的時刻。
一開始,他原只是被殷莫愁的異於俗艷脂粉的清冷氣質所吸引,受動於她的不流於俗,而牽動心緒,微起一些不明的情悌,便歸諸是上天的安排,而想擁有。他向來要什麼有什麼,沒有什麼得不到的。也沒人敢輕拒或反抗,自以為可輕易擁有殷莫愁。卻不料殷莫愁不肯曲意迎從。愈得不到,他便愈執著;殷莫愁愈是拒絕,他對她愈感到渴望。他渴望她的全部,身心和感情;尤其是感情。
那如魅的紫影,帶一點光幻氛圍的清例冷美,卻深深震撼住他的心。他整個墜落了,突然他覺得她什麼都不是了。她就是她,簡單而完整。他對她一見牽情,再見而傾心。更加強烈地渴盼她。一階而深刻。那根緊的雙唇間微的、極淺的笑意。羅列如情網,不留痕地網住他。
但那笑意並不是對著他。他心田極突然地湧起一股酸醋的滋味,沉下臉說:「你們在做什麼?」
「皇上!」龍如意轉過身,一臉坦然。「我聽說莫愁在紫禁府,特地過來探望她。她不小心將玉珮掉落到地上,我替她拾起,正想交還給她。」
「是嗎?」龍天運走近。也看清了他手裡拿的玉珮。
「那原不是我的東西,還請王爺物歸原主吧!」殷莫愁拒絕再接受那塊龍紋玉珮。
「你!」龍天運沉臉逼向她。但見她面無表情,臉上流動的生氣光輝全然沉寂,眼神空空地朝他看來,反射著無心的琉璃光。
他蹙緊眉。為什麼?宮裡的妃嬪看他的眼神都是黏膩多情,濃得化不開,她的眼神卻這般空無,全然不將他放在心上!
他愈想臉色愈加漠然,有些憤懋。他對著龍如意流露出那種生動的神采,卻如此漠然對他。卻見她目光一轉,移步想離開。
她竟然無視於他,漠漠擦身而過!
「站住!」他大聲喝住她。他是天潢貴胄,貴為一朝的太子,她竟敢如此無視於他!
殷莫愁停下腳步,下意識抿緊了唇,朝他望來。
龍天運身為帝王,權傾天下。她無力以抗他。但她既不求榮華富貴,也不求什麼純愛,再沒什麼好戰戰兢兢。她只擔心奶娘,又因欠姚家的恩,種種放不下,而對他的命令要脅有種無奈的軟弱。事情至此,他若怒殺了她,倒也乾脆,她再也不必感到不安與懸心。
「收下。」龍天運取了玉珮,大步走向前,用力抓住她,顯得有些躁怒。「我要你隨時帶著它。」
她不肯。
愈不肯,他顯得愈躁忿,愈是固執,抓緊了她,幾乎要捏碎她的手腕。這是他們相遇的證明,她歸屬的信物,他一定要她帶著。
「皇上……」龍如意著急地上前。
「退下!」龍天運暴喝一聲,聲音充滿不滿和怒濤。
龍如意不解他聲音裡的不滿怨怒,擔憂地轉向殷莫愁。
殷莫愁見他投來的眼光,忽然想起奶娘的事,為免節外生枝,強忍著痛,咬牙說:「放開我。我聽你的話,收著就是。」龍天運哼了一聲,放開她,看著她將玉珮收入懷裡。
「你給我聽好,我決定的事絕對不曾更改,別想違抗我的旨意。」
「我明白。」殷莫愁垂低了頭。
「明白就好。」龍天運回復冷漠的表情。她對他總是抵抗不肯順服,讓他對她愈固執,愈覺得焦躁。不動的心失去了冷靜而跟著情緒起伏。
他注視著她緩去的背影。回過身,看見龍如意。臉色一沉。說:「你還待在這裡做什麼?」
龍如意恭敬地說:「我有件事想對皇上說。」龍天運向來冷靜沉默,他從沒見過他哪樣躁忿、沉不住氣過。但遇見殷莫愁後,這些日子來,他的性情有丁微妙的轉變,顯得易怒而躁動。
「什麼事?」龍天運斜倪他一眼。
「皇上,你真的打算讓莫愁入宮嗎?」
「是又怎麼樣?」
「我擔心,以莫愁的個性。曾無法適應宮中的……」
「你想管我的事?」龍天運根本不聽他吧話說完,劍眉一揚。目光冷沉,不悅地瞪著他。
「如意不敢!我只是……」
「好了!」又一個不悅地揮手。「莫愁的事與你無關,你不必多事。」
龍如意不死心,又說:「可是,皇上,你不顧眾人的勸阻,一意要莫愁進宮。杜邑侯府會怎麼想?太后那裡……」
這關杜邑侯府什麼事?龍天運大不以為然。「這件事不用你擔心!」他蹙眉又打斷他的話。「你只管管好你的紫靜王府便夠了!」且又瞪他一眼,滿懷妒意地哼了一聲。「你對那殷莫愁,禾免也大過關心了……如意!」
「皇上!」龍如意這才聽出他話裡的醋意。
「好了!別再多說了!」龍天運無心再聽他說下去,拂袖離開。
不管有誰阻攔。他一定都要殷莫愁入宮。
他走往殿房,翠竹見著他剛要開口,他示意她禁聲,悄悄上前去。殷莫愁倚著窗,聽見腳步聲,還以為是翠竹。頭也不回說道:「我不累,翠竹,也不想休息。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驀然看到近到她身側的龍天運,乍然愣住。「你……怎麼……」她沒想到會是他。
她神情顯得哪麼無神而不經意,龍天運頓時忿恨不滿起來。也猛然扳住她肩膀,咬牙說:「你聽好!不管如何,我一定都要你進宮!你是屬於我的!你的喜樂笑容郁足屬於我的!只屬於我一個人的……」聲聲充滿著急躁和強烈地佔有。
「不!」殷莫愁不假思索地叫出來,極力想掙脫他的扳握。
「你說什麼都沒用!你注定是屬於我一個人的!」龍天運頓時冷靜了下來,顯示著他的決心。
他冷冷靜靜,深深地注視著殷莫愁好一會,直看到她眼裡、眸底和心層裡。殷莫愁呆怔住了,忘了掙扎,愣愣和他相對。
「別忘了,你只屬於我一個人的!」他重重說著。強調他的決心,深深再看她,轉身離開。
殿房內一片靜寂。他來去無風,卻暗湧著他獨有的氣流,將她包圍在那氛圍裡。有一刻,她什麼都無法思索,腦中響的全是他的聲音,不住地重覆他對她的宣言。
她和衣躺下。如受了催眠,一閉上眼就浮現出他的容顏。她不斷搖頭,想搖碎腦海裡那幀影像;偏偏她愈想抹消,變得愈加清晰。如此輾轉反側,她所有的知覺、意識裡,全充滿了龍天運的存在。
一直到黎明時分,她才朦朧地睡去。忽而她一身大紅的嫁裝,鳳冠霞破,站在那山問的茶棚前。她身前一道虛掩的門,上頭寫著「償情門」。有個聲音低低在她耳畔絮語,說入此情門一笑弦。她推開了門,跨過那門檻,踏進那扇門。一雙手突然迎現在她面前,她握住那手,緩緩抬起了頭……
「小姐!小姐!」聲音的叫喚催醒了她的眼。
「翠竹?」睜開眼前,她彷彿看見了一片朦朧的星光。
「我看你睡得熟。本來不敢叫你,但已經近午了。小姐你也該起來梳洗吃點東西?」
近午了?她居然睡得這麼沉!她任由翠竹椅她梳,問心微盛著。似有什麼心牢鎖在上頭。
整個午後,她恍恍忽忽,心不在焉,想那個夢想出了神。也許日有所思,困惑著她。接連兩三天,她睡得極不安穩。總是一身大紅的嫁裝,跨過那門檻,踏入那扇門;垂條的茅草成了喜艷的帳帷,一幀模糊的身影等著她,她緩緩抬起頭,紅紅的燭火映耀了她的眼。那人含笑朝她走近……那究竟是誰?紅燭昏煒帳,她總是看不清:
獨自憑欄,午陽照得愈是昏懶,她愈覺得恍憾。庭園一片綺麗,風來盈香,吹得人先陶醉。她不禁閉上眼,突聽得有人叫喚,同過頭去,只見龍天運含笑朝她走來。
「小姐!」突然又是一聲叫喚,那片綺麗的花海氤氤模糊如夢。
她猛然怔醒。眼前映現翠竹關切詢問的俏臉。
她居然白日做夢,恍忽中看見龍天運……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會起幻影,夢見龍天運?
「小姐,你怎麼了?我看你這兩天氣色不大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稟告皇上,請太醫來?」翠竹擔心地看著她。
「不!我沒事!你千萬別告訴他!」她連忙阻止。見翠竹仍一臉不放心,勉強微笑,說:「我真的沒事,只是覺得有些疲倦,你不必擔心。」
「真的?皇上交代要好好照顧小姐,如果有什麼差錯,皇上怪罪下來,翠竹可擔侍不起。」
「我恨好,真的沒事!」她再次保證,安撫翠竹的擔憂。她轉眸向庭園的花海。遠處甫山奄翠。看似隱隱點點金燦的光,閃爍竄跳著,撲滿人滿眼簾的星輝。
「你先下去吧,我想休息一會。」她摒退翠竹,卻了無睡意,單苦遠虛發呆,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她歎息一聲,起身走往花園。庭廊上,迎遇一名侍女領一人走來。
「姚大哥?」那人竟是姚文進!她又驚又喜。
「殷妹!」姚文進看見她,蒼白的面容因為激動略湧出一些紅潮。他看來有幾分樵悴,神色帶著憂悶,整個人更顯得文弱惆悵。
「姚大哥,你怎麼會來這裡?」紫禁府猶如皇宮禁地,戒備森嚴,他怎麼能進得府來?
「我能來探視你,全靠王爺相助。」
「王爺?」是龍如意!殷莫愁記起龍如意答應她的請求。急忙問:「那奶娘呢?奶娘怎麼沒有隨你而來?」
「你別急,聽我說,」姚文進伸手想安慰她,又遲疑著。收回手。「你被皇上帶走後,沒幾日,奶娘的女兒、女婿便上門來接走她,她臨走前托我轉告你,要你好好照顧自己,不必擔心她。」
「奶娘……」打心底低喊了一聲,靜立著,目光呆滯,久久難語。心中有點喜、有點悲、有點酸、有點愁、有點惆悵、叉有點安慰。種種複雜的滋味混攪,她辨不出是什麼感覺。
她心裡一直擔心奶娘。而今奶娘被自已女兒女婿接去奉養,安享天倫,她自是感到安慰和高興。但從此以後,真的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殷妹……」姚文進約莫明白她的心情,又不知怎麼安慰。
她靜靜搖頭,默默走入花庭。姚文進沉默地跟在她身旁。繁花似錦,同聲默默。一如他們的無言。
「姚大哥。」沉默許久後,殷莫愁才開口。「世伯和伯母可好?皇上他可有對你們刁難?」姚家對她畢竟有恩,她怕他們受她連累。
直到現在,她還是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一切如戲如夢,她好像戲台上的主角,命運被注走著,無力可挽亦無處可避可逃。
「爹娘他們都很好,一切安好,殷妹不必掛心。」姚文進低聲回道。他望著殷莫愁,似有千言萬語想問,卻含著遲疑,表情痛苦扭曲。他對她望了又望,欲言又止,內心不斷掙扎,終於鼓起勇氣。低盤探問:「殷妹,皇上他……對你可好?」
殷莫愁默然拾起頭來,凝目望著他,眼神藏有無盡的心緒,又像似無心無顏色。她沒說話,慢慢將臉垂下。
「殷妹?」姚文進對她的沉默感到焦急。他希望她好,又怕聽到。受著矛盾和相思的煎熬。
「我很好,你不必擔心。」殷莫愁強顏微笑。
那笑容令姚文進看了不忍。他轉過身,繁花簇簇,反而更令人觸景傷情。
「殷妹,我……我下個月便要成親了!」語氣蹺躍,不敢去看殷莫愁。
「是嗎?」殷莫愁的反應出人意外的平靜淡然。或者說,無可奈何。
「聽我說,殷妹,這件親事,我並不願意……」姚文進急靠向她,希望她相信。充滿痛苦無奈。「爹娘作主,與相府訂了親。逼我成婚。我萬萬不願意,可是又無能為力……」
「姚大哥,你不必解釋,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姚文進痛苦地扭著臉,「我爹他一開始就打算與相府聯姻,原就有意悔婚,適巧皇上脅迫姚家退婚殷妹,我……我……」他連連說了兩個「我」字,滿臉愁苦地望著殷莫愁。
原來……姚謙夫婦對她那些冷落的態度都有了解釋。然而,知道了這些,她心中反而覺得茫然。一片虛空。
她無意識地搖了搖頭,「那麼都無所謂了。」
「殷妹,我……」姚文進的眼中有無限的傷感,帶一些硬咽。她原該成為他的妻子的,而他原該與她擱手同老的。而今卻落得如此淒涼,相對難言。
這情景亦引起殷莫愁一些感傷。她從姚文進的眼裡看出萬般難捨的情感。她知道他對她是有情的。本來,如果沒發生這一切,她應該會慢慢喜歡上他,日久生恩愛,過得平凡幸福的日子。如今一切成非,徒然淚眼。
她執起他的手,低低說著:「姚大哥,我知道你是個情深義重的人,倘若能嫁給你,成為你的妻子,我想一定會很幸福。」她是真的這麼想。雖然她對他的感情不是那樣算的。
兩人凝目相望。默默說珍重,都沒注意到循著小徑走來的龍天運。他一入府殿便急著找殷莫愁,殿房裡沒找到,便尋到花園來。遠遠的,先只是看到殷莫愁,見她半仰著頭。髮髻斜墮,額前掉落一些髮絲,隨風飄拂。落英飄飛在她身側,表情似愁還柔,似有萬語千言欲訴難說。
他的心再一次受撼動。急步走近,正想上前,卻聽殷莫愁幽幽地說「倘若能嫁給你,成為你的妻子……」猛然一陣酸酸的妒意翻湧上來,再聽不清她說了什麼。而後他便看到站在花叢後的姚文進,見他反握住殷莫愁的手,登時一股妒火狂燒起來。
「殷妹,我對不起你……」殷妹?情意恁般纏綿的一句椎心呼喚……
「姚文進,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禁苑!」龍天運怒聲大喝,又嫉妒、又憤怒,妒火中燒,燒得他混身躁氣。
「皇上?」姚文進一陣錯愕。
「來人啊!」龍天運出聲高喊,幾乎是咆哮。
衛士應聲而來,龍天運憤怒地瞪著眺文進。吼道:「將這人給我押下去!」恨恨地哼了一聲,袍袖一揮,滿懷怒氣轉身大步踏開。
「呈上……殷妹……」姚文進尚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硬被衛士拖了下去。
「姚大哥!」殷莫愁一時無措。追上龍天運,焦急喊道:「等等!你想對他怎麼樣?」
龍天運置若罔聞,一臉怒容,直衝回殿房。侍女倒茶來。他將杯子掃落到地上,杯子應聲而破,如頭狂暴的獅子,怒吼道:「全部給我滾出去!」盛怒之下,整個人如一團火。狂肆在燃燒,任何人一靠近便成灰燼。嚇得所有的人全都躲得遠遠的,襟聲不敢靠近。只剩殷莫愁。
「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平素的冷靜全失。
殷莫愁大驚,更為著急。不願他怒氣正盛,急道:「不!請你放了他!姚大哥只是擔心我,來探視我罷了。」
「住口!」龍天運暴喝一聲,眼裡冒出火花,節節逼向她。「我親眼所見,你還為他求情!你……」他嫉妒誤會,被妒火蒙昏了理智,情緒難平,憤恨說:「我不殺他,怎能消我心頭的怒氣!」
「不!我求你放了他!」殷莫然又急又憂,求著龍天運,惹得龍天運更加憤懋妒怒。
先前她連命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肯開口求他,現在卻為了姚文進求他。她就那麼喜歡姚文進?對他那麼放不下?他愈想愈氣憤,反身大吼:「住口!我不准你再提起他!」
初遇時。他原只是受了她那種異於宮中脂粉的清冷氣質所吸引,談不上傾不傾心,不知不覺中,卻對她愈來愈在意與執著。由皮貌的思慕轉而動了真心。他向來冷靜埋智,如今所有的情緒卻因她而起伏躁動。他渴望她的感情,但她卻對姚文進念念不忘。可恨!他貴為一朝天子,坐擁整個天下,究竟是哪裡比不上姚文進,她卻竟然……可恨!
「姚大哥並沒有做錯什麼事,你不能殺他!」殷莫愁被他逼得退怯,擔心他一怒之下殺了姚文進,冒著再觸怒他的危險,求他放了姚文進。
「他擅闖禁苑,罪不可赦!你還說他沒犯什麼錯,還為他求情!」龍天運怒極。他不准她為姚文進求情,她卻無視他的憤怒,一顆心全在姚文進身上。
「哪是因為——」殷莫愁脫口欲說明,猛然住口,被逼得無話。她眠著唇看了龍天運一會,不發一言地轉身住殿外走去。
「站住!你想做什麼?」龍天運伸手抓住她。
「放開我!」她掙脫著。「我要去找姚大哥。」
「我不准!」又是姚文進,龍天運狂吼起來。硬將她拖回殿內。「我不許你再見他!你只屬於我一個人的」他粗暴地抓著她,強索著他對她的渴望。狂亂地親吻著她。她沒動也沒反抗,更無反應。
「你……」他以為她的柔順卻只是木頭的無心。她根本不看他,面無表情,眼神空洞。
「為什麼?」他勃然大怒,大聲吼出來。發了狂似的將殿房內所有的東西掃落在地上,絲毫不顧雙手被割刺到的滿掌血流。
殷莫愁不動、不反抗,那空洞的眼神比抵抗他更叫他憤怒。站在挪裡的只是一個軀殼,沒有靈魂沒有心。而她會這樣做。一切都是為了姚文進!他寧願她像先前那樣,抵死反抗他,然而她卻為了姚文進……可惡!可恨!
他恨恨地,咬牙切齒。「好!既然你這麼捨不下他,我就叫你永遠見不到他!」
這話是什麼意思?殷莫愁驀然轉頭,疑望著他。
「來啊!立刻備轎,擺駕回宮!」龍天運一臉盛怒。他再也管不了什麼宮規了,他立刻要帶她回宮,讓她永遠只屬於他!
「不……」殷莫愁連連搖頭後退。
那聲「不」被能天運攔腰阻斷。他箝摟住她。俯傾下身子,貼著她耳訴說:「你逃不了的,必須隨我入宮,我要你成為我的妃!」
「不……」殷莫愁喃喃又搖頭。她的呼吸隨著他的氣息上下起伏。那拒絕,顯得那麼無望又無力。她彷彿又看到一片朦朧的星光。一團紅線,纏纏將她環繞,她拚命想掙扎,剪不斷,理還亂。
***
「太后,聽說皇上近日迎一名叫殷莫愁的女子入宮。這件事,不知太后是否知曉?」龍天運不管什麼宮廷規儀,強行帶殷莫愁人宮,引起內宮一陣騷動。杜邑侯妃得到消息。立刻進宮覲見太后。
杜邑侯妃是太后的同父親姐妹,嫁給杜邑候為妃,和太后的感情交好,很得太后的信賴,太后一向對她言聽計從,也因此,她在宮中的地位猶如太后一般。再加上,她是皇上的親姨母,又受太后信賴,沒有人敢對她等閒視之。
「是嗎?這件事我倒沒聽皇上提起過。不過,皇上貴為一國之君,迎接一名女子進宮,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太后不以為意,一笑置之。
杜邑侯妃看了一旁的女兒杜鳳嬌一眼,她就生了這麼一個女兒,一心想讓她成為大金璧皇朝的皇后,母儀天下。可當初先帝在時,偏愛幼子龍如意,她就把目標鎖向龍如意。她知道太后一直很喜歡這個外甥女,對她疼愛有加,時常召她進宮陪伴,還賜她公主的封號。便跟太后提起,有意讓女兒杜鳳嬌和龍如意成一對。沒想到後來卻是龍天運被立為太子,錯失了機會。所幸,龍天運到目前尚未立後。
「太后有所不知,」她說:「那殷莫愁原和吏部尚書姚謙之子姚文進指腹為婚,因故被姚家退婚,卻不知用了什麼方法迷惑皇上,千方百計想入宮來。皇上為她所惑,不僅為她破壞宮規,強接她入宮,還將他隨身的龍紋玉珮給了她!」早在龍天運將殷莫愁安置在紫禁府時,她就先有警覺。以她對龍天運的瞭解,若僅是一般普通的女子,龍天運絕不曾如此費心。她怕殷莫愁若入了宮,對後位會是個威脅,不斷勸說攔阻。想阻止段莫愁進宮,龍天運卻絲毫不理會,一意孤行。
「真有這種事?」太后不管真假,先信了一半。惱怒起來。
坐在下首的辰平公主亦不問是非。火上添油說:「母后,不管是真是假,皇上破壞宮規,迎接一名來歷不詳的女子入宮就不應該。那殷莫愁有婚約在身,卻又迷惑皇上。必定也不是什麼賢淑良善的女子。」她聽見龍天運將玉珮給了殷莫愁,心裡先就對殷莫愁感到不滿。她對那塊龍紋玉珮愛不釋手,討了幾次都不得願,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放棄。卻沒想到他竟將玉珮給了別人。她是龍天運的長姊。他怎麼都不肯將玉珮給她,卻把玉珮給了不相干的殷莫愁,怎麼不叫她氣惱!
「公主說的沒錯。」杜邑候妃在心裡竊笑。辰平公主的任性驕蠻都在她的意料之內。「太后,宮裡有宮裡的規矩,皇上是一國之君,更該遵守這個規炬,否則以後怎麼去管教後宮那些妃嬪宮人。」
「嗯……有道埋。」太后邊聽邊點頭。吩咐人傳龍天運過來。
一旁杜鳳嬌似乎有什麼話想說,杜邑候妃遞給她一個眼神,示意她別開口。
「母后,女子名節最為重要。殷莫愁被姚家退婚,她是犯了什麼敗壞名節的事。千萬不能讓她留在宮裡,一定要將她掃出宮才是。」辰平公主不斷煽風點火。
太后不置可否,說:「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下必再多言。等皇上來了,一切便可清楚。」她惱怒歸惱怒。還是要聽聽龍天運怎麼說。
杜邑侯妃察言觀色,語氣一反,倒為龍天運說起話道:「太后,這件事皇上雖然有不慎的地方,不過。倒也不能全怪皇上。皇上英明有為,挺拔威俊,天下女子無不爭想進宮服侍皇上,皇上要不受迷惑也難。」
「嗯……的確也是。」太后聽她這麼說,也覺得有道理,點頭稱是,又動搖起來。
杜邑侯妃嘴角微微一扯,露出只有自己才察覺的微笑,語氣一轉,說:「太后,皇上年紀已經不小了,即位也已有一段時間,至今卻尚未立後……」故意遲緩下來,把剩下的話含在嘴巴裡。
「是啊,母后。」辰平公主呆呆入,接道:「祖先的禮法不可廢。內宮無首,如何管理那些宮人。皇上是該考慮立後的事了。」
龍天運身為太子時,他末娶妃。即位後,又經心於國事,因此遲遲未立後。他向來有自己的主張,並不把立後的事看得重要,也不理朝臣的催請,後位便一直懸而未決。
太后聽得不住點頭,往杜鳳嬌看去。一直不曾開口說話的杜邑候府郡主含羞地低下頭去。
杜邑候妃把一切看在眼神,眼神一擲,趁機捉起立後的事。說道:「太后,內宮不叫一日無主,立後之事,實不宜拖延。再說,皇上早日大婚,太后也可早日抱得皇孫。」
「沒錯!」太后被點醒,笑瞇謎。
「不過,這皇后的人選……」她頓了頓,對杜鳳嬌招手。「鳳嬌,來。」杜鳳嬌抬起頭,看看她母親杜邑侯妃對她使個眼色,她含蓄地跟著笑,嬌羞緬嫩地走到太后身前。
太后牽住她的手,笑瞇了眼,上下打量她,一臉愈看愈中意的表情。
「皇上駕到……」殿外傳來內侍的呼報。不一會,龍天運走入殿中。
他劍眉蹙鎖,似有怒色,冷漠的表情比平素更有幾分暴戾,還加一些不平常的躁憤。
「兒臣參見母后。」他強壓下滿腔的躁火。
「怎麼了?皇上,你的表情不大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太后覺得奇怪。
「沒事。」龍天運輕描淡寫帶過。「母后找我有事?」
太后自然地望了杜邑侯妃一眼,點頭說:「聽說你私自接了一名女子進宮,可有這種事?」
龍天運神情一斂,凌厲的眼神很快掃過杜邑侯妃。大為不滿。「這件事,母后是聽誰說的?」
「你別管。你只要告訴我,有沒有這回事?」
「沒錯,確有此事。」龍天運抬高了頭,老實承認。
「皇上。」太后搖頭道:「要迎秀女入宮,自有一定的規儀。你身為一國之君。怎麼可以破壞祖先的禮法,私自接女子人宮?」
「況且,那殷莫愁還是個來歷不明的女子!」辰平公主不滿地接口。
「誰說莫愁來歷不明?」龍天運憤愾地看了辰平公主。「莫愁是前翰林學士殷重煜的獨生之女,出身書香世家。不僅知書達禮,而且氣質脫俗,比任一大家閨秀都有過之!」
「哦?原來那殷莫愁竟是殷重煜的女兒!先帝在世時,一直很賞識那殷重煜呢!」太后知道了殷莫愁的出身,臉色和語氣都緩和下來。
辰平公主被龍天運一陣搶白,嘟嘴不滿說:「母后,不管那殷莫愁出身如何,不管怎麼說,皇上私自接她入宮總是不該!更甚且將他身份象徵的龍紋玉珮給了她!」她不滿的、耿耿於懷的還是這件事。
「我的東西,我喜歡給誰就給誰。皇姊,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了!」龍天運表情冷淡,態度很不客氣。
辰平公主下不了台。臉色被激得一片難堪。「母后!」她投訴向太后,滿腹委屈。
杜邑侯妃站到辰平公主一邊說:「皇上,公主她也是一片好意,你這麼說有點不應該。」
龍天運哼了一聲。關於殷莫愁的事,他愈來愈不能冷靜。偏偏這些人又在太后面前煽風點火,他更覺煩躁。
「皇上。」太后說:「你接殷莫愁入宮,母后原也不反對。但那殷莫愁和吏部尚書姚謙之子指腹為婚,卻又退婚,這件事可是真的!」
又是誰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亂?龍天運沉著臉,很不情願地承認。「沒錯。是有這麼一回事。」
太后一聽,搖頭說:「皇上!這便是你的不是了。你怎麼可以接一個退了婚的女子進宮!」
龍天運冷眸一轉,掃了眾人一眼。昂了頭,人有一種盛氣和堅持,接近於跋扈。「當然可以。是我脅迫姚家退婚的。我非要殷莫愁不可!」
「皇上!」座上眾人都不敬相倍自已聽到的。
杜邑候妃尤其擔心。龍天運竟然以皇帝之尊,遇迫臣屈退婚,硬將殷莫愁接進宮。想來,他對殷莫愁是認了真。
「唉!你」太后又歎又氣又無可奈何。她看龍天運那麼堅持,而且木已成舟,不得不妥協,擺擺手說:「罷了!這件事便依你,我也不干涉了。」她明白龍天運一旦決定的事,固執又不肯罷休。她再怎麼反對也沒有用。
「多謝母后!」龍天運喜形於色!
太后又搖搖頭。說:「這件事我是不管你了,不過,有件事。不管如何,你一定得聽我的。」她稍頓了一下。將杜鳳嬌拉到身前。「你年紀也不小了,皇上,是該考慮冊立皇后的事了。」
龍天運笑容頓時斂住,劍眉微皺了起來。
「母后,這件事不急,以後再說。」他從沒想過這件事。也不想去考慮,根本沒將它放在心上。
「你不急,我急!」太后瞪著眼。後宮裡一堆妃嬪。皇帝卻尚未大婚,遲遲不立後,這成什麼體統!她拍拍杜鳳嬌,含笑問:「鳳嬌,我問你,你可願和皇上成親,進宮來服侍皇上?」
「太后……」杜鳳嬌被問得低紅了臉,含羞帶怯,眼角飛快地偷瞥了龍天運一眼。聲音低細的像蚊鳴,「一切全由太后作主便是……」
「很好!」太后笑迷了眼。
「母后!」龍天運顯得有些不耐。立後的事對他來說,無可無不可,不是很重要。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仕邑侯妃心中暗喜,堆滿笑容說:「這太好了!太后,鳳嬌若是和皇上成婚,我們這可說是親上加親,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你說是不是?」太后笑瞰瞰地點頭。
杜邑侯妃向龍天運說:「皇上,鳳嬌和皇上青梅竹馬,一直傾慕著皇上,以後,要請皇上多疼愛她了!」
「娘!」杜鳳嬌羞紅了臉。
龍天運轉頭看杜鳳嬌。她嬌低著頭,別有一股鮮艷撫媚兼具風流的嬌美豐盈。他看了又看,杜鳳嬌出身高貴,長得撫媚嬌美,舉手投足自然有一股大家之氣。
太后也很中意她,確實是皇后最好的人選。不過……
「這件事,我看再說吧!」他還是不置可否。現在他一心在殷莫愁身上,根本無心考慮這些。
不等太后再多說什麼,他立即告退。離開建章宮,轉往紫陽殿。紫陽殿是他平日起居、批牘和閱讀之處,他特別將殷莫愁安置在紫陽殿。他要她隨時待在他身旁。隨時在他伸手可及之處。
殷莫愁萎坐在殿門邊,姿態像是在等待他,他心中一喜,走近了卻發現,她對他根本視若無睹,他心倏地一沉。升起一些狂躁之氣,剛才被壓抑下的躁火又僚原起來。
「聽宮女說,你從入宮後便不吃不喝。這樣怎麼行!身體會受不了的!」他壓下狂躁,耐著性子,蹲下身想扶起她。
殷莫愁甩開他的手,不領情,抬頭瞪著他,大聲說:「你到底將姚大哥怎麼了?他在哪裡?我要見他!」
又是姚文進!她心中千惦萬念的還是那個姚文進!
龍天運冷眸被火燒紅了,兩道眉糾結在一起,緊抓住她,咬牙低吼:「你休想!我絕不曾讓你們再相見!我已將他……」
「你將他怎麼了?」他尚未把話說完,殷莫愁便驚急顫喊起來。
龍天運看她為眺文進挪麼憂心掛懷,妒火更盛,憤憊叫道:「你就那麼在乎他!我不准你再提起他!不准!不准!你聽清楚了沒有?你只屬於我一個人的!你的人、你的感情、你的一切都是屬於我的!」他緊緊扳住她,雙眼幾乎要噴出了火,暴燥憤怒充滿妒恨。失控的狂亂與激動,失去冷靜理智。
他粗暴地將殷莫愁壓倒在地上,放縱所有激越的感情,強要將她吞噬淹沒。他是那樣強烈地想將她佔有;他要她身心都只屬於他。
「放開我!不要碰我!」殷莫愁拚命掙扎反抗,抵死不從,口氣裡充滿了強烈的憎厭與憤怒。
她愈抗拒,他愈粗暴,固執地要將她吞噬。從殷莫愁在紫禁府青色琉璃瓦下那剎那純美紫幻的形象震撼住他,永恆地固駐入他的心,他便對她動了真心,便不再是那個冷漠的龍天運。他的心隨著她波動,情緒隨著她起伏,喜怒變得無常,而易躁易怒。
「放開我!」殷莫愁又大叫一聲,用力推開他。
她恨恨地瞪著龍天運,鬢髮散亂,衣衫亦凌亂不堪,滿臉憎惡憤憊的表情,盛著強烈痛厭的眼神。
那眼神表情讓龍天運退了一步,卻又更加狂亂激怒,吼叫了一聲,發狂似的掃砸殿中的一切,發洩他無計可消弭的怒談。
「不管怎麼樣,我絕不曾放棄!我就是要你!」他直逼判殷莫愁的臉上,臉都氣青了,兩手冰冷而發抖。然後,甩袖離開。
「皇上……」有侍女近前想請安,他看也不看,伸手一推,大聲吼道:「滾開!」
殷莫愁萎倒在地上,動也不動,低盤輟泣著。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龍夭運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他強帶她人宮,說他愛她,要封她為妃。但她不要這樣的愛。她的人生只因為一場邂逅,被撕裂了,她整個人也彷彿被撕裂了。
脫離了既定的命運,而陷入一團茫然混亂。
亂了她的心,也亂了她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