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這本該是男女簇擁,翩翩起舞的時刻。但奇怪的是,現場居然沒有人跳舞,只有打扮入時的公子哥兒端著酒杯在會場裡走來走去,舞池裡面空無一人。
上海灘頭,每天都有成堆成群,參加不完的舞會。
今天白家舉辦慶生舞會,明天李家舉辦歡迎舞會,反正只要想開舞會,總是找得到名目,為了什麼目的而舉辦舞會,根本不重要。
不過,今天這場舞會,倒是很有意思了。
現場與會的男士們心照不宣的互看一眼,其中有些是單身,有些純粹來看熱鬧,目標全鎖定今天的女主角──金安琪。
金安琪是上海知名的淑女,是金家唯一的掌上明珠。金家幾代以來皆在朝為官,其族譜可以追溯到清初康熙當政的時代,和郝家並列為上海聞名的官宦世家,兩家並素有交情。
有趣的是,兩家雖然皆為官宦之後,也都只生了一個獨生女兒,教育方式卻大不相同。
郝家是全然的西化,郝老爺子也相當寵女兒,過度放任的結果,培養出郝蔓荻驕縱自私又任性的個性,一直到與韋皓天結婚以後才稍有改進。
反觀金老爺子,雖然隨著時代的演進,不得不跟著西化。但注重傳統的他,仍然保有舊時仕紳教導兒女的嚴謹態度,甚至更嚴厲。也因此金安琪在他的教育之下,成了一個既擁有一般名媛淑女該有的社交技巧,個性又溫婉乖巧的可人兒,這在現今處處強調「現代、獨立」的社會並不多見,所以大家才會趨之若鶩。
畢竟每個人都注重面子,沒有人想鬧笑話。郝蔓荻雖美,但太會惹麻煩,光想管好她,就得花費極大力氣,哪還挪得出心思去做其他事?
況且,男人嘛!哪一個不是希望娶妻娶賢?至於愛情,至於慾望,在外面找別的女人就可以了,妻子的功能可不是拿來滿足愛情和慾望用的,只要是聰明人,都懂得這個道理。
上流社會的婚姻,基本上就是買賣,差別只在於賣得好,或是賣得差,如此而已。
當然,買賣的過程也很重要,這關係到雙方家族日後的合作。不過就金安琪今天這樁買賣來說,買方與賣方往後恐怕很難會產生什麼合作關係,因為金老爺子擺明了賣斷,換言之,金安琪一旦出嫁,就沒有後路。
這是一個非常殘忍的決定,金老爺子的冷酷教人不寒而慄。
所有人都需要依靠,尤其是出嫁的女子,更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娘家,但金老爺子卻無情地斬斷金安琪的依靠,並且以公開拍賣的方式,買賣她的婚姻,這教她情何以堪?
「噯,你們就不曉得那個叫桃麗的舞女有多騷,我的『那個』都快被她弄得受不了,當場──」
「當場就要噴了是不是呀?真有你的,這種話也敢拿到這個地方說!」
「亨利就是這麼放蕩!」
「彼此彼此,你不也是一樣放蕩嗎?還說我呢!」
「說得也是,哈哈哈!」
更令金安琪難堪的是,沒有人理會她的感受,一大票受邀參加舞會的公子哥兒,忙著互相吹噓彼此的獵艷成果,唯恐被人給比了下去。
「那婊子的功夫真的很好,下次有機會我把她介紹給你們,包準你們滿意!」
「好啊好啊!那我下回也把白蘭介紹給你好了,她的嘴上功夫也很了得……」
吹噓還不夠,他們並且進一步分享獵艷心得,將一個好好的舞會搞得烏煙瘴氣,卻沒有人出面制止。
「哈哈哈……」
一票公子哥兒卯起來談些不堪入耳的話題,臉上掛滿了污穢的笑容,沒人注意到門口悄悄多了一個身影,一進入會場就躲到角落,宛如一個隱形人一般安靜。
「這金小姐也真慢,都已經過這麼久了,還不下來。」一群如狼似虎的浪蕩公子哥兒,飢渴地望著空無一人的樓梯口,彷彿想將金安琪吞下肚。
「女人家總是需要塗塗粉,抹點口紅什麼的,難免要花點時間。」有幾個公子哥兒經驗老到,等女朋友等出心得,反過來勸抱怨的朋友。
不能怪他們猴急,畢竟金安琪確實有幾分姿色,由不得他們不垂涎。
當知金安琪雖不像郝蔓荻長得那般出色耀眼,但高貴的氣質卻更勝一籌。如果說郝蔓荻是一朵帶刺的玫瑰,那麼金安琪就是養在深谷的幽蘭,只有少數人能窺得其貌,多數人只能遠遠觀看,猜想她是什麼滋味。
「真希望她趕快打扮好下樓。」
這是所有公子哥兒的願望,他們都迫不及待地盼望拍賣會快點開始,讓他們過過喊價的癮,就算是標不到,都有趣味。
大廳中的浪蕩公子哥兒們,莫不引頸期盼,希望金安琪趕快打扮好下樓來。而獨自一個人待在二樓房間的金安琪,早已打扮完畢,對著鏡子裡面的人發呆。鏡中的人兒有著一頭烏黑的秀髮,用最新進口的電燙機燙成時下最流行的波浪式長鬈發,耳朵旁邊夾著兩根鑲鑽的小夾子,看起來既端莊又時髦,隱約帶著一股貴氣。
鏡中的人兒並且有著白皙無瑕的肌膚和秀氣的柳葉眉,她的嘴唇或許稱不上是櫻桃小嘴,臉型也不是瓜子臉,卻是一般公認最具大家閨秀氣質的鵝蛋臉,和她挺直的鼻樑極為搭配。
妳生來就是要當大小姐的。
腦中響起母親慈愛的讚歎聲,母親一向就是最支持她的人,總是說好話安慰她,用最溫柔的方式增加她的自信。
目光飄向擺在梳妝台上的小座鐘,金安琪忍不住伸手將座鐘拿起來,撫摸上面的藍色雕花。
Angel,妳喜歡這個鐘嗎?
喜歡。
好,媽咪買給妳。
當日母親和煦的笑容,今日只成了最美麗的記憶。金安琪失神地望著座鐘裡面的刻度,好希望時光能夠倒流,回到被母親抱在懷裡呵護的時刻。
但那卻是不可能的事。
輕輕放下製作精巧的小座鐘,金安琪被迫接受母親已死的事實,現在的她再也沒有母親保護,有的只是殘忍的命運在前面等著她,她必須一個人獨自面對。
金安琪再度看向鏡子裡面的自己,方形的西洋宮廷領暴露出她凝雪般的肌膚,但最耀眼的卻是垂吊在鎖骨間的鑽石項鏈,那跟她的耳環、手煉是成套的。
鏡中的人影看起來雍容華貴,在高價的珠寶襯托下,呈現出一種高貴不凡的氣勢,但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真實的狀況是他們窮到什麼都沒有,所有她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借來的,拿來給她應付今天的拍賣會用。
拍賣會。
這個無情的字眼,像是針一樣地紮在她脆弱的心上,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楚。
諷刺的是,這個拿著針筒,狠狠刺她的兇手竟是她的父親,是他決定她今日備受屈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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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安琪,爸爸有話告訴妳。」
一個月前的某個星期天下午,金安琪正在房間裡面看書,就被她父親叫到客廳。
她不安地坐上父親指定的位子,猜想父親究竟想跟她說什麼?他們父女兩人一向不親近,中間總有一道隔閡。
金老爺子冷著一張臉,打量坐在他右手邊的女兒,就像金安琪說的,他們父女一向不親近,也極少對談。
金老爺子從來就是一個冷漠的人,自從金安琪的母親過世以後,個性更是一年比一年冷酷,金安琪也一年比一年怕他。
父女兩人的冷漠和疏遠,完全表現在雙方僵硬的表情上。隨著時間的流逝,金安琪的表情更顯得侷促不安,好希望她父親快點開口說話。
「妳應該知道家裡目前的狀況吧?」金老爺子好不容易開口,一開口就教金安琪愣住。
「是的,爸爸,我知道。」儘管驚訝,金安琪並未假裝自己聽不懂暗示,因為情況真的很嚴重。
「我已經努力挽救,但仍止不住頹勢,時局太糟了。」金老爺子不像在解釋,倒像在訓誡,讓金安琪知道他有多辛苦。
金安琪只能點點頭,附和他的話。時局糟是事實,但也有人能夠從這亂七八糟的時局中竄出頭,在商場及社會上爭得一席之地,這只是借口。
「是的,爸爸,您辛苦了。」然而,她這話並不是敷衍。對於她父親而言,這樣的日子真的過得很辛苦,他一點都不能適應。
金家歷代以來,皆以唸書求取功名為主。福星高照的金家,彷彿受到了上天的庇佑,官運極為亨通,幾乎每一代都有人在朝廷任職高官,著實羨煞了旁人。
這樣的幸運持續了兩百多年,直到洋人的洋槍大炮打到了家門口,他們才愕然驚醒,原來幸運不是一直都存在的。
接下來的變化可謂是驚天動地,金家的祖先眼看著時代一直在改變,只得也跟著變,卻不是很成功。
精於應付科舉考試的金家,對於猶如滔天巨浪席捲而來的西方浪潮,很明顯不但不會應付,並且有被吞沒的危險。
許多和他們一樣知名的官宦世家;比如郝家,就比他們來得聰明滑溜,很早就棄政從商,成功開闢另一個戰場。
金家後來雖然勉強跟上腳步,卻是一路跌跌撞撞,做什麼都不順利。他們學人開過洋行,幹過華人買辦,卻因為不懂其中的訣竅,而賠掉了近一半家產,這是金家第一次的危機。
第二次危機發生在民國創立以後,已經元氣大傷的金家,做出一個重大的決定──分家。
這個決定,幾乎將金家所剩無幾的元氣消耗殆盡。所幸金安琪的父親是家中的長子,分得了大部分的家產,才能勉強在上海灘立足。
「哼!」
只是這個優勢,似乎也沒能維持多久。
在長時間有如無頭蒼蠅的胡亂投資後,金老爺子終於承受不住巨大的虧損,將家中僅有的一些資產全數花光,如今的金家只剩一個空殼子,只是外表勉強維持著門面,其實經濟狀況已經糟到連一個小康家庭都不如。
「我養妳這麼大,不是要妳光坐在這裡說些好聽話,妳應該對這個家庭有所付出。」
對於金家淪落至此,金老爺子認為並非是他的錯,全是因為時局。
「是,爸爸。」金安琪比誰都明白,除了時局之外,最大的錯是她,她的性別,成了父親今生最大的痛。
「妳倒回答得輕鬆。」金老爺子冷哼。「男人在外的辛勞,妳能懂得了什麼?妳就跟妳媽一樣沒用。」並且將矛頭指向她已逝的母親,金安琪的十指忍不住因此而絞緊。
「媽咪已經過世了,能不能請您別再用這種口吻批評媽咪?」再多的指責、再大的羞辱她都可以忍,唯獨不許她最敬愛的母親受到一絲污蔑,這點金安琪非常堅持。
「妳還真孝順。」金老爺子冷哼。「也罷,她雖然沒用,至少還把妳生得花容月貌,也算對得起我。」
這大概是金老爺子對她們母女一連串的不滿之中,唯一感到滿意的地方,金安琪只能苦笑。
「我決定將妳拍賣。」金老爺子忽地說道,金安琪錯愕抬頭。
「家中的經濟已經糟到由不得我再猶豫,我決定為妳舉行一場拍賣舞會,把妳嫁出去。」以換取一筆可觀的聘金。
「爸爸……」金安琪不敢置信地望著金老爺子,一時間無法消化她所聽到的訊息,這不會是真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金老爺子說得斬釘截鐵,說明他不是玩假。「我必須挽救金家的祖業,而妳也知道,家裡能賣的東西都賣光了,現在就只剩下妳了。」
和兩年前的郝家相同,金家也走到因為經濟出了問題,而不得不賣女兒的地步,只是金安琪的處境比郝蔓荻更為難堪,她要被公開拍賣。
「爸爸!」她可以瞭解他害怕失去祖業的恐慌,但公開拍賣這個點子行不通,她也不是畜牲。
「我供妳讀了這麼多書,還花了許多錢栽培妳,該是妳回饋的時候。」金老爺子不容許她多說兩句話,就是為自己辯解也不行,在這個家,他就是權威。
「我可以出外工作,賺錢貼補家用。」雖然懼怕,金安琪還是鼓起勇氣說出心裡話,只見金老爺冷冷拒絕。
「緩不濟急。」他再度冷哼。「就算妳找得到寫字樓的職缺,一個月頂多也只能拿個五、六十元,塞不了一絲牙縫。」這還是一般男性職員的給薪,女性還要再低。
「可是──」
「況且要是讓人家知道我金泰聰的女兒,居然窩在一間小小的公事房裡面上班,我這張臉又該往哪裡擺?絕對不行。」上流社會的子女,不是不能出外工作,但必須要有與身份相稱的頭銜,依他目前的狀況,根本不可能再開一家公司給她撐場面,何況這原本就不是他栽培她的目的,他不可能答應。
「您讓我以這種方式出嫁,難道就有面子嗎?」金安琪搞不懂她父親的邏輯,但她已經茫然到連眼淚都擠不出來。
「這是妳的問題。」金老爺子冷酷的回道。「只要價錢賣得好,我並不覺得這是一種羞辱。」
換言之,她的感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賣得好價錢,就是她存在的意義。
金安琪一向就明白她父親是個冷酷的人,但她沒想到他會這麼無情。
她猜他接下來大概會提起她的學費、她母親臥病在床用掉的醫藥費,這些在她父親的眼裡,都是一些不必要的花費,要不是礙於世人的眼光,他根本不會讓她上大學,況且她念的還是收費昂貴的教會大學,這簡直要他的命。
諷刺的是,這不被她父親認同的學習經歷,在這一刻卻發揮極大的作用。上流社會最愛教會大學畢業的女子,貴族式的西方教育,教會她們如何成為一個出色的女主人,嚴格的校風,亦規範了她們的言行舉止,使她們成為男人眼裡秀外慧中、完美的女性,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是相當有效的投資。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金安琪非常清楚,現在就是她父親要收回投資的時候。
「明白就好。」金老爺子滿意地點頭。「拍賣會在一個月後舉行,這段期間,妳只管想辦法如何把自己變得更漂亮,剩下的事情全交由我處理,知道了嗎?」
「知道了。」
一個月前父女間那場對話,像是幽靈似地在金安琪的耳邊飄來蕩去,提醒金安琪,她做了一個多麼愚蠢的決定。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鏡中的人兒彷彿也在笑她傻,為什麼要答應這麼荒謬的要求?但她不得不,因為她知道她若是拒絕,她母親的牌位極可能被丟出金家,成為一個無主孤魂。
她父親就是一個這麼冷酷的人,金安琪知道他說到做到,為了不使母親難堪,也不使自己難堪,她毅然決然地點頭,換來今日的處境。
想起自己即將面對的命運,金安琪不由得渾身顫抖,淚水奪眶而出。
她明白她不該哭的,她父親為了今天,煞費苦心投下大筆金錢,她要是搞砸了,他一定饒不了她,連帶著拿母親的牌位出氣。
腦中升起母親的牌位被當成垃圾處理的可怕景象,金安琪硬是將眼角的淚水逼回到眼眶之中,不讓它流下。
叩叩叩!「小姐,時間到了,老爺子請妳下樓。」姆媽在門外徘徊了好一段時間,直到再也拖不下去了,才沉重地敲門。
金安琪的身體頃刻僵住,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顫聲回道:「我馬上下去。」
聽見她的回答,姆媽重重歎了一口氣,不明白像她這麼好的女孩,為何非得遭受到這種命運不可?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姆媽不明白,金安琪也不明白,但她還是得強打起精神,完成這次的使命。
她伸手將綴有碎鑽的紫色薄紗帔巾拿起來披上,再戴上白色及肘手套,深吸了一口氣後打開門,勇敢面對她的命運。
美妙的華爾滋音樂,隨著房門被打開,竄入她的耳膜。金安琪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聽見過類似的現場演奏,及如此盛裝打扮,自從家中經濟衰敗以後,就不曾舉辦過舞會,遑論是穿著這一身行頭出現在公共場合,想都別想。
她將頭抬得高高的,盡可能展現出氣勢與尊嚴。這很重要,因為她的血管中流有她母親的血,那是承傳了幾十代,源自明朝皇室的血脈,也是她父親之所以娶她母親的原因,都是為了血統。
「看,金小姐下樓了!」
現在,這些擠在大廳中大呼小叫的男人,也是為了她的血統而來,非常諷刺,但這就是現實,誰要她的族譜這麼高貴呢?
金安琪在一片驚呼聲中,像個驕傲的女神,站在Y字形的大理石樓梯平台上,供人品頭論足。
沒有人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只知道她外表富貴逼人,氣質高雅出眾,絕對是娶為妻子的最佳人選。
應邀前來的公子哥兒,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等著開始喊價。而金老爺子也不浪費時間,兩手一拍就站在金安琪的面前,宣佈拍賣會開始。
只見金老爺子滔滔不絕地介紹金安琪的家世背景,從母親的皇族血統到父系幾代以來的豐功偉業,鉅細靡遺,無一錯過,聽得在場所有公子哥兒拚命點頭,十分滿意金安琪的血統。
金老爺子並列舉了金安琪所會的才藝,包括彈鋼琴、畫畫、跳舞和吟詩。這些上流社會的女性所應該會的技能,金安琪無一不拿手,也無一不具備,底下的公子哥兒這下子更滿意了,因為這才是他們來此的目的。
血統和背景是最重要的,上海多得是出身不好的大亨,急於娶到一個出身良好的妻子增添他們的光彩以及提升社會地位。
在這個前提之下,金安琪純正高貴的血統,無疑是彌補他們出身的最好機會,因此即使大家明知和金家聯姻不會有什麼實質上的好處,還是相當捧場地來了一大堆人,目的就在金安琪的血統。
再重申一次,血統和背景是最重要的,就算她沒有嫁妝,就算她未曾放洋,她仍然是妻子的最佳人選。
公子哥兒們對血統的渴望全寫在臉上,透過他們的眼神,金老爺子幾乎可以預見待會兒的出價一定會很熱烈,嘴角不禁泛起一抹難得的笑容。
想當然耳,在場這些公子哥兒都是挑過的,金老爺子看準了這些公子哥兒空有財富,沒有背景的弱點,對他們發出邀請,他們果然便如聞到食物味道的蒼蠅,一窩蜂地飛來了。
「現在開始出價,底價是二十萬元。」只是金老爺子的胃口不小,一開口就要二十萬,嚇退了幾個財力沒那麼深厚的小開。
「二十二萬元。」
「二十五萬元。」
不過,還是有不少有錢沒背景的公子哥兒急著出價,瞬間將價碼喊到二十五萬。
金老爺子當然不會滿意,他相信單憑金安琪的姿色就不止二十五萬,更何況她的血統如此高貴,沒有理由賣不到更好的價錢。
站在金老爺子旁邊的金安琪,始終抬高著下巴,拚命告訴自己這沒什麼,難堪的場面很快就會過去。但隨著底下的競標越來越激烈,她心中的羞辱感也越漲越高,幾乎淹過喉嚨。
「請你們再加價,安琪絕不止這個價錢,二十五萬太低了。」金老爺子或許不是太高明的商人,卻非常懂得哄抬自己女兒的身價,有意競爭的公子哥兒果然再加碼。
「二十七萬元。」
「三十萬元。」
「三十二萬元。」
「三十六萬元。」
「四十萬元。」
在金老爺子的催促下,價碼三級跳,足足比剛起價時翻了兩倍,金老爺子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他看著最後出價的小開,認出他是某個雜貨批發商的公子,吃喝嫖賭樣樣都來,是上海有名的敗家子,沒有幾個正經女子願意嫁他。
「四十萬元,還有哪位先生願意出更高的價錢嗎?」儘管如此,金老爺子仍是樂意將金安琪嫁給這位敗家子。對他來說,親情沒有任何意義,家族榮耀才是一切,他不能讓金家就此沒落。
「如果沒有的話,那麼我就要宣佈將安琪嫁給這位──」
「一百萬。」
就在此時,角落那端突然傳來一個低沈的聲音,喊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價錢。
「我願意出價一百萬元,請你將安琪小姐嫁給我。」
喊價的男人,並在眾目睽睽之下,自角落走向大廳正中央,與金安琪遙遙相望。
所有人都呆了,目光和金安琪一樣離不開這個出價的男人。不同的是,金安琪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其他的人卻開始竊竊私語,有些人甚至倒抽一口氣,顯示他們有多驚訝。
「請問你是?」金老爺子也一樣驚訝,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很面熟,但又想不起來他是誰,應該是很少出現在公共場合。
「辛海澤。」男子報出自己的姓名,現場立刻傳來更多的喘氣聲,不敢相信他真的來了。
「辛海澤?」金老爺子愣了一下。「我不記得我有邀請你。」他寄出的邀請函中沒有這個名字。
「你是沒有邀請我,但你也沒說我不可以參加。」有沒有受邀並非重點,重要的是他來了,並且出了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價錢,金老爺子完全同意他的觀點。
「你說的沒錯,你是有參與競標的權利,安琪就賣給你了。」金老爺子當下決定將金安琪嫁給辛海澤,只是他使用的字眼明顯傷害了金安琪的自尊,也使得她的臉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辛海澤見狀立刻將目光轉向金安琪,那雙深邃憂鬱的眼睛寫滿了關心。金安琪的視線不期然和辛海澤交會,這短暫的一秒足以令她心跳加劇,口乾舌燥,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金安琪或許家教嚴謹,接觸的男人也不多,但她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特別的。
他留著一頭及頸的頭髮,並全用發油往上梳,這點跟時下的男性並無差別。特別的是在於他的眼神,恍若定格似的專注。特別的是在於他的氣質,憂鬱而內斂,但又隨時會爆發。
她突然覺得頭暈目眩,不能呼吸,感覺靈魂都要被他那專注的眼神吸走了,都要在他憂鬱深沈的氣質中溺斃了。
為了掩飾心中的恐慌,她下意識地迴避他的注視,在忽然垂下的眼瞼中尋求保護空間,辛海澤的眼神因她明顯的逃避而黯淡下來,她是不是不喜歡他?
「各位,正事既然已經解決,大家可以放鬆下來,盡情的喝酒、跳舞!」順利將金安琪賣掉,並且賣到了好價錢,金老爺子的心情大好,聲音特別有精神。
隨著金老爺子宣佈拍賣會劃下句點,現場響起一片失望之聲,但是大家也承認競爭不過辛海澤,只得認栽。
他長得又高又帥,還有一種他們到死都模仿不來的憂鬱氣質,而且他還是五龍之一,單單這個名號,就夠他們瞧的,誰也比不上。況且他的財產難以計算,就有人私下拿辛海澤的財產跟韋皓天相比較,發現他所擁有的產業其實不下於韋皓天,甚至超前。只是他行事低調,做任何事都喜歡退居幕後,不喜歡浮上檯面,才給人如此錯覺。
正是因為他行事低調,所以他們才覺得不可思議。倘若他是一個喜歡招搖的公子哥兒,那麼他理當收到請帖,參與競標。
問題在於辛海澤大多數的時間都像個隱形人,非到得已才會出現在公共場合,就算到場也多保持沈默,這樣的男人竟然會出現在金安琪的婚姻拍賣會上,而且還出高價買下金安琪,簡直匪夷所思。
大家都想不透辛海澤心裡打什麼算盤,但他的出身不高倒也是事實,他大概就和他們一樣,想藉著她的血統,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吧!
每個人都在猜測辛海澤的動機,金安琪只覺得她快要昏倒了。連日來的緊張和怎麼也擺脫不了的羞辱感令她頭痛欲裂,如今又加上對辛海澤所產生的微妙感覺,在在教她窒息,她再不快點回房間休息,恐怕就要當場昏倒在地。
「金安琪小姐……」
偏偏這個時候,辛海澤又站上階梯,邀請她一起共舞,金安琪連忙後退。
「對不起,我先失陪了。」為了避免當場出糗,金安琪雙手拉住禮服兩邊的裙襬,便轉身跑上樓,消失在某一扇白色的房門之內。
辛海澤剛伸出去的長腿,就這麼硬生生卡在空中,兩眼凝望著金安琪的房門。
她果然不喜歡他。
他悄悄收回腳步,轉身走出金家的大門,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坐上車。一坐穩,辛海澤馬上從西裝的口袋裡頭,拿出金安琪當年遺失的小金煉,攤在手中癡癡凝望。
終於,他還是等到她了。
辛海澤寶貝不已地將小金煉又放回到西裝口袋,再度收好。
「回家。」他吩咐司機,凱迪拉克452型豪華敞篷車,立刻有如上膛的子彈,轉眼射向上海繁華的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