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星期四這天……
夏曉芙一踏進辦公室,即驚訝地發現喬斯神色凝重地坐在她的辦公桌前,一見到她,他劈頭就問:「你看過今天的早報嗎?」
她困惑的搖搖頭。
「你看。」
夏曉芙接過報紙,看見顯目的頭條標題——
宜蘭礁溪昨夜發生大火,六間汽車旅館全毀。
她睜大眼,「是你的?」
「對!全部是我的。我們得馬上趕過去處理,你現在立刻打電話聯絡當地『歡樂谷休閒度假村』的李經理,通知他照會各出事旅館幹部,下午兩點我要召開善後會議,然後把這星期所有的行程全部取消,交代人事部到星期一為止我都不在台北。」他一口氣交代下來,簡潔而利落。「你有半小時的時間可以回家準備行李,一小時後我在停車場等你。」說完,他逕自離開了。
夏曉芙目瞪口呆,但仍在時限內把他的命令執行完畢。
接下來的幾天對喬斯和她而言,是相當忙碌而辛苦的。
她終於完全明瞭事情的嚴重性,礁溪向來有「小北投」的別號,地熱豐富聞名全省,深受泡湯遊客喜愛。所以,位在精華區內的華豐遊樂事業集團旗下產業每月營收數日相當驚人,如今六家汽車旅館竟然慘遭祝融,怎不令喬斯焦心難過?
直到週六下午三點左右,他們才將事情大致處理妥當。
「現在,該辦的事都辦完了,我想你一定急著趕回家吧。」喬斯紳士地幫夏曉芙把手提電腦提進房間,放在床邊的茶几上。
回頭卻見她仰躺在飯店的沙發椅上,懶懶低吟,「好累喔……真希望能有個機會好好度假……」在從窗口照射進來的陽光下,她舒適地閉上眼睛。
這時,房間的電話突然響起。
她懶洋洋地起身接聽,「喂?」然後驚呼出聲,「梁修文?!」她抬起頭正好迎上喬斯深沉探究的眸光。
「你的工作還順利嗎?姍姍說你到宜蘭出差,沒遇到什麼困難吧?」
電話裡傳來略略焦躁的男性嗓音。
夏曉芙聞言一愣,「能有什麼困難呢?我跟喬先生……」
「跟誰?」
「喬斯,我的老闆。」意識到喬斯就在身邊,她便渾身不自在。夏曉芙抬眼尋他,所幸他早知趣地走人了。「我現在在宜蘭的『歡樂谷休閒度假村』。」她又似解脫又似失望地輕歎口氣。
「你跟那個男人在飯店住了兩天?」
聽了這句話,她頓覺渾身發熱,隨即又像被澆了盆冷水般冰涼。她和喬斯一清二白,為什麼梁修文要用這麼猜疑曖昧的口吻盤問她呢?
「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她想也沒想就激動撇清,激憤莫名。「他是個公私分明的好老闆,對我更是尊重有加,請你不要惡意傷害他。」
「小芙,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當心喬斯的。我知道你是他的秘書,但你最好小心別沾惹上一些……一些不名譽的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梁修文,你是否在指責我?」
「我並不是在指責你,小芙。我的意思是,和喬斯這種人在一起,你必須特別小心,因為他是有名的——」
「有名的調情聖手,是不是?」冷冷接上他的話,她心情紊亂得直想大聲吼叫。「梁修文,你聽清楚,不幸的是,喬斯對我根本毫無興趣。而且你不用擔心,我也不會主動投懷送抱的!」她恨恨的大喊。
「曉芙,你別這麼激動。上週末姍姍打電話來,她覺得有義務告訴我。總而言之,姓喬的曾經使她痛不欲生,關於他的評浯很不好,我難免擔心你在那種人底下做事,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像你這樣天真爛漫的女孩,根本不知世間的險惡,只要喬斯有意挑逗,根本易如反掌,更何況無風不起浪啊!」
「梁修文!」夏曉芙氣得快說不出話來了。「你既不瞭解我,也不相信我嗎?」
「不是的,我當然相信你,只是那男人很不可靠,連你爸媽也這麼覺得。」
「我爸媽?怎麼會扯上他們?」
老天!
「對不起,姍姍打電話來時,你爸媽剛好來我這兒坐,講完電話後我頭昏腦脹,不知不覺說溜了嘴——」
「梁修文。」突然覺得心頭的壓力好大,她咬緊牙,怏怏不悅地打斷他。「請你坦白告訴我,你認為我跟喬斯之間真的有曖昧嗎?」
她的語氣冷得像南極的雪。
電話那端有片刻的沉默,然後梁修文溫吞的聲音傳入她耳裡。
「沒有嗎?」
聞言,夏曉芙的臉色倏地刷白了,「很好,我明白了,無論我怎麼解釋,你都一口咬定我已經和他不清不白了,對不對?」她怒極反靜地笑了。
「不是的,曉芙,我的心好亂,不知道該相信什麼,唯一的念頭就是打破姓喬的腦袋!我喜歡你,也很想相信你,可是你變了,一切都變了,或許連我都變了。你為什麼要離開台南呢?」
「夠了,我不想再聽了。」
喀的一聲,她遽然掛下電話。
良久,望著闇然的夜色,她的腦中儘是一片空白,心裡很想哭,眼睛卻流不出眼淚。
梁修文不相信她,甚至連爸媽也起了疑心……
「好現象,你終於瞭解什麼叫人言可畏了。可是你沒有哭,這是否代表你已經長大了呢?」
瞧見喬斯閒適地倚門而立,夏曉芙不禁氣怒的皺眉瞪眼。「不流淚並不代表一個人已經長大了。」被窺視的感覺令她很不舒服。
「沒錯,每經歷一次失敗,就得學會一次經驗,你也不能例外。」
「謝謝你的安慰。」有不如沒有,哼!
喬斯望著她那張緊繃僵凝的小臉,不禁搖頭低歎,「曉芙,別悶悶不樂嘛。」
經他這麼一說,脆弱的心差點潰堤,她拚命地眨眼,拚命抵抗好想撲進他懷裡痛哭一場的衝動。「不管面對任何事,你都能無動於衷嗎?」為了避免語音顫抖,她字字用力地吐出。
「我不喜歡插手管別人的私事,就算我建議什麼,也會被乾脆的拒絕。」他深深瞅看她的忿忿難平,「總之,人生並非美麗無瑕,你應該慢慢學會接受醜陋而難堪的現實。」
「我怎麼能夠?一個月之內,醜陋而難堪的事層出不窮,壓得我幾乎透不過氣來!尤其是你,你就不能讓我清靜一會嗎?還是你喜歡看我被現實打擊的模樣?」就有這度惡劣的男人!
「呵,你不妨稱之為我個人的興趣,外加一場賭注吧。」喬斯自嘲地笑語。
夏曉芙聽得咬牙切齒,縱使覺得他的話好可疑,但在目前的情況下,她哪有心探究?
「大家都把我說得一文不值了,這都是你害的!」
「這算什麼?台南官田又不是全世界。」
這句話激得她更是面紅耳赤,「那是我的故鄉,人人都是朋友,像你這種玩世不恭的人覺得無所謂的地方,對我來說卻具有重要的價值,你根本不會瞭解!」
聞言,喬斯突然傾身獲住她的臂膀,目光陰鷙地逼視她,「回台北之後,我就帶你去見我的媽媽,讓你看看我的家,同時體會何謂『重要價值』!」
夏曉芙被她突如其來的失控反應嚇著了,她張口瞪眼,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悻悻然的背過身子,粗魯的拋下話,「晚安!」隨即頭也不回地甩上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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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台北,已是晚間七點,由於兩人無話可談,車廂內的氣氛更顯出奇靜默。
「你告訴姍姍什麼時候回去?」喬斯打破沉寂問道。
夏曉芙聳聳肩,算是回答。
「那麼,我們吃完晚餐再回家吧。」
他有些餓了。
「好,到你家隨便做點什麼吃吧。」
她也餓了。
聞言,喬斯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到我家嗎?」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怎麼啦?你的臉色真奇怪,該不是餓壞了吧?」
「我是餓了,不過……」
「不過不確定是哪一種,是嗎?」
見她異於平常的輕浮態度,喬斯不禁大皺其眉,卻仍不動聲色地將她帶回家。
陣陣晚風不停吹動樹梢,一陣寒意襲上夏曉芙的心頭,使得下了車的她顫抖不已。風聲好似在告誡她快快回家,但已經太遲了,喬斯正摟著她的肩,將她圍在他的天地裡。
一踏進屋裡,她顫抖得更厲害了,他不禁開玩笑的說:「嘿,你簡直就像待在冰箱的美人魚。」跟著走到起居間的吧檯。
看見他像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為她煮咖啡,夏曉芙眩惑地享受著奇妙而甜膩的感覺。
「你想不想結婚呢?」
沒有多想,她已然問出口。
聽了這話,喬斯口中的咖啡差點噴出來,「你在開玩笑嗎?」
「不,不是的,如果有一天……」深深吸口氣,她終於鼓足勇氣直言說出:「如果有一天你愛上了一個人……比如說,愛上我呢?」
多麼令人驚訝的一句話啊!在迷瀠的燈光下,她的眼睛分外明亮,那份融合著少女的無邪和女人的嫵媚,是因為心靈受了嚴重的打擊吧?喬斯知道自己正好可以善加利用這機會。
「對我來說,婚姻是一種冒險。而你……值得讓我冒險嗎!」
他以引誘似的眼神迷惑著她的心,那股熾熱的狂野扇動著她,當他俯下頭捕捉住她的唇時,她只覺得天旋地轉,不知身在何方。此時,她只想忘記過去和未來……她乾脆變成大家心目中的那種女人算了。
「看來,你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好好學習。」
意識恍惚間,夏曉芙睜眼凝望他,他眼裡閃爍的笑意,竟有著一絲說不出來的陰鷙光芒。
當他抱起她,將她放躺在沙發上,他的纏綿居然帶著憤怒和懲罰的味道,他霸道而粗魯的吻她,帶給她難以言喻的恐慌感覺。
就在此時,她忽然深深明瞭,此刻對他來說,自己是夏曉芙也好,不是也罷,他根本不在乎,他需要的只是「女人」罷了。
可是,她只想成為他唯一想擁有的女人啊!
「不行!放開我。」就算會讓他憎恨,她也沒辦法讓他繼續了,除非他願意為她付出忠心,否則她絕不會在他身上浪費一絲感情。
「為什麼?」喬斯抬起頭,輕慢一笑,「你不是很喜歡這樣嗎?你所想望的就快到手了,而你卻要放棄?」他的眼光犀利得彷彿就要直透入她的心房。
她只覺鼻中一陣酸楚,喬斯是懂得她的,不是嗎?
「你看著我!」他突然粗暴的攫起她的下巴,陰陰低咆,「你看清楚!我不是梁修文,你受到傷害,所以心中充滿憤恨,你想把我當作報復的對象嗎?」
夏曉芙張嘴想駁斥,不是,不是這樣的!但她蠕動著唇,卻說不出話來。
「對嗎?」憤怒的他,已快瀕臨爆發邊緣了。
「是的!是的!是的!就是這樣的,這麼說你滿意了嗎?」
喬斯憤怒得面容扭曲了,她竟敢承認?!
他咬緊牙關,點點頭,繼而沉沉低笑起來.「我想你現在大概很想回家,卻不好意思跟我開口對嗎?」
「對,我的確很難開口,因為你根本不可能原諒我。」
他的確很想野蠻的動手掐死她,但最後還是文明的放開她。「我的確沒那種寬大的心胸,你把男人當作玩物,自己主動提議的事,臨了又改變主意。還好,我並沒有強暴女人的嗜好。但是——你記住!我不喜歡被人利用,下次我不會這麼簡單就罷休的!」他站起身,粗暴地將她拉起,「給你一個忠告,這種遊戲要看人玩,免得玩火自焚,後悔莫及!」
被他猛力鉗住的手臂,由於麻痺,已感覺不到疼痛,然而眼眶裡的刺疼,卻漫無止境,想也不想地,夏曉芙揚起小手狠狠摑了他一巴掌。
「你這個心口不一的花花公子!你呢?你自己不也一樣?因為受到羅陶莉的背叛,轉而仇恨女人,你難道不也利用我來忘記你曾受到的難堪嗎?
她氣憤難當地看著他臉上紅腫的五指印,那應該是很痛的,但他卻動也不動,只用冷漠而憎恨的眼神瞪著她。
這樣也好,被他憎恨也好……在回程的路上,夏曉芙始終這般想著。但她的心為什麼這麼痛?像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柱般。
她無措而迷惘地反問著自己,錯了嗎?她錯了嗎?
車子依然在巷口停了下來,她咬咬唇,覺得似乎必須說些什麼……或挽回些什麼。
她小聲地,呢喃地低叫著:「喬斯。」
沒有回答,他把雙手放在方向盤上,動也不動。
「不錯,正如你所說的,我是想報復,既然大家都這麼認為,那麼,我乾脆就如他們所願好了。可是,我突然發覺那樣做根本毫無意義,簡直……無聊。」
她等著他回答,但什麼聲音也沒有。
「喬斯,你不肯說些什麼話嗎?」她輕歎口氣,清澈的眼光平和似水流過,聲音清澈而透明。「我知道你不愛我,今後也不可能會愛上我,我們根本沒有未來可言,與你有親密的接觸只會增加彼此的困擾。因此,如果做出那件事……我一定會怨恨自己的,所以我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喬斯,我現在所能擁有的,也只是可憐復可笑的自尊心而已。」她的聲音漸漸哽咽了。「你……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終於,喬斯有了反應,他氣得渾身發抖,一張俊臉被怒火燃燒得險些變形。「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對你而言,這真是一個刺激的夜晚,你隨心所欲的操控我,最後又惡意的躲開,賞了我一個耳光,現在又發表感人肺腑的『真情告白』,要求我體諒你?你實在是個天才!你還要我對你說些什麼?晚安?你明天不必來上班了?我真是受夠了!」
眼淚毫無預警地湧上,淌下了她的面頰。「你真的要辭掉我?」她楚楚可憐地瞅著他,怯怯低問。
他一愣,隨即粗聲駁斥,「有什麼理由必須把你辭退?你雖然不是頂尖的,卻也是一流的秘書人才。我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你放心,你的職位是金飯碗,誰也砸不了的。」
他說完立刻掉頭走人。
可恨!跟這種黃毛丫頭攪和什麼?簡直浪費心力!若是一般女人,早被他徹底擺平。如今他使盡手段、耍盡心機,卻還是徒勞無功……去死吧,什麼混賬的尋夢酒吧、天使俱樂部,全給他滾到天邊去。
他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