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無缺的傷勢大致痊癒,經過這一段日子的調養生息,她的氣力也逐漸在恢復當中。
這一日,月圓之夜,鎮南王特地備了一桌酒菜慶賀她大病初癒。
「能喝就喝,姑娘的傷才好,千萬別勉強。」鎮南王客氣地替她添酒。
「鎮南王,您太客氣。」月無缺有禮地謝道。
「別稱什?王呀王的,來到這林野間,咱們別守那世俗的稱謂,你該和『行雲』一樣喊我守敬便成。」
「這怎麼行?」月無缺忙拒絕道。「無月怎敢直呼王爺名諱?」
「不過是世俗禮儀,咱們不必拘泥於這繁文節上。」
「這萬萬不行,況且王爺還是無月的恩人。」
「這我可不敢居功,那是『行雲』的醫術了得。」
「好了,你們二人也甭再客氣了,今夜月圓、花好,酒更香,正適合飲酒作樂,別再浪費了。」慕容□飲下一口甘醇的酒後道。
「老弟說的對,來,再飲一杯。」鎮南王舉杯敬向慕容□。
酒過幾巡,大夥兒酒酣耳熱之際,鎮南王突然提議吟詩助興。
「此議甚好。」慕容□立刻附議道。「不如咱們來猜猜詩詞的出處吧,猜不中,又或是被猜中的人可要各罰一杯。」
「好,那就由我先來吧。」鎮南王沈吟了一下後吟道:「自古佳人多命薄,閉門春盡楊花落。」
月無缺當然聽得出來鎮南王正在懷念著已逝的王妃,他念詩時那般深情的模樣深深地震撼了她。在見識過慕容家那幾名薄倖的男人之後,她幾乎不再相信這世上還會有這樣深情的男子。
慕容□沒有搶著回答,反而轉頭對月無缺道:「你答吧。」
月無缺睨了他一眼,不曉得他在玩什?把戲,但還是?唇回道:「蘇東坡的薄命佳人。」
「呵,被猜中了,自罰一杯。」鎮南王一杯下肚後,深深地歎了口氣,舉頭望向皎潔的明月,似乎正遙想著什?。
鎮南王若有所思地望著月無缺,喃道:「真是像呀!」
「王爺……」月無缺一愣,略微尷尬地別過臉。
「好了,守敬,今夜別再談傷心事了。」慕容□一掌拍向鎮南王的肩頭安慰道,也順道替月無缺解了尷尬。
「呵呵,『行雲』說的是。」鎮南王也自覺失態,不好意思地直笑。
「接下來,就我來吧,你們二位可要好好地猜猜。」慕容□p道。
「請。」鎮南王一副儘管放馬過來的表情。
慕容□英氣逼人的臉龐帶著邪氣,精銳如蒼鷹般的眸子若有似無地睨了月無缺一眼,害她心裡無來由地大大跳了一下。
他那眼神是什?意思?
月無缺佯裝無事,不著痕?地避開他那令人心慌的眼神,強自鎮定心中已然脫序的心跳。
他深邃的眸子仍含著某種慾念地睨著她,惑人的嗓音低吟道:「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他停頓了一下,末了的兩句刻意加重了音調。「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情!」
月無缺心中大驚,一張小臉霎時染上紅暈。
他這露骨的表白聽得她立即羞紅了臉,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鎮南王蹙緊眉頭,想了半天,似乎沒有頭緒。
「守敬兄?」
鎮南王搖搖頭,爽朗道:「自罰一杯。」接著一杯酒便下了肚。
「怎麼樣,試試?」慕容□不懷好意地對著她笑。
她知道他故意在嘴上輕薄她,一時間,她竟陷入兩難,不曉得該回答他的問題,還是佯裝不解?
見她一張臉乍紅乍白、手足無措的模樣,慕容□心情大好。「猜不出來就罰一杯。」他「好心」地替她斟滿了酒。
看不過他那張得意欠揍的笑臉,月無缺還是忍不住回答道:「唐,李白。」
慕容□愣了一下,隨即讚賞道:「不錯,不錯。」
嗯,他不算白救這個女人,至少比起他至今所遇到的女人都要有智慧多了。
「好。」她佯裝鎮定地應了一聲,思索了片刻後吟道:「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
聞言,慕容□更加讚賞地望著她,才不過短短兩句,就和他撇清關係,暗示要他別再逗弄她。
「誰來答?」月無缺話雖像是說給大家聽,眼神卻挑釁地睨著慕容□。
慕容□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或許是沈溺在自己思妻的愁緒中,鎮南王似乎沒有看出他們二人間那波濤洶湧的暗流,朗聲答道:「是李白的『春思』。」
「自罰一杯。」慕容□飲罰酒的同時,眼神依然魅惑地挑勾著月無缺,令她氣得真想當場用酒潑他。
這男人是怎麼回事?一副思春的模樣?
她才不相信他答不出來,他是故意的,望著他那雙深沈的眸子,她發現她根本猜不出來他究竟在想些什?。
三人又對了幾巡,直到夜深了,慕容□才藉著酒意先走一步。
正待月無缺也打算告辭之際,鎮南王叫住了她,並且深情地望著她。
「無月,先別走。」
「王爺?」月無缺回過頭,鎮南王眼裡的深情令她下意識地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無月……我……」
月無缺的語氣雖有禮,但卻含著一絲拒人千里的冷漠。
「王爺有事但說無妨。」
鎮南王走向她,直直盯著她的小臉,望了一會兒後道:「沒什?,想再多看你一眼罷了。」
「王爺是懷念仙逝的王妃吧。」月無缺微微地笑道。
「唉……」鎮南王苦笑地點點頭。
「真有那麼像?」
「嗯,真是太像了。」鎮南王像突然想到了什?,忽然扯住她一隻皓腕,興道:「來,跟我來。」
「王爺……」
月無缺低下頭,忸怩地抽回手,鎮南王這才發現自己唐突了。
「對不起,對不起。」他忙道歉。「我只是突然想給無月姑娘看幅畫,一時失態了。」
「什?畫?」
「來,跟我來。」鎮南王態度謙沖有禮地領著月無缺到他的書房。???書房裡擺設簡單,高雅不俗,鎮南王領她到一幅高掛在牆上的美人圖前,那畫中美人神韻婉約,靈氣秀麗的美令人屏息,但最重要的是畫中美人那酷似自己的五官,更是令她驚駭。
「這便是亡妻,娘。」
月無缺瞪大了眼睛,直盯著牆上的畫,久久說不出話來。
鎮南王幽幽歎口氣後道:「要不是娘是家中的獨女,我真會以?你和她是同胞姐妹呢。」
同胞姐妹?
這四個字霎時震住了她,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身世,她只知道自己是個孤兒,如今居然讓她看見另一名容貌如此酷似自己之人,她的心窩霎時泛起極端複雜的情緒。
會是她的親人嗎?她不斷地在心裡胡亂地猜測著。
「無月,你府上哪裡,要不要本王派個人替你回家報個訊?」鎮南王眼神始終柔情地望著畫中的美人。
「我……」月無缺腦中一片空白,愣了半天。
「無月?」鎮南王這才回過頭來望著月無缺,發現她的不對勁後,他擔憂地問道:「你怎麼了?」
「我……我不舒服。」她緊緊蹙著眉頭,虛弱地喃道。
「一定是酒勁發作了,都是本王不好,明知道你傷才好,今夜還讓你喝那麼多酒。」
「不……我……」
「來,我送你回房。」鎮南王上前扶住她,月無缺立即退了開來。
「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話聲一落,她便慌慌張張地離去。???就在月無缺即將踏入房門之際,一雙有著細長、好看手指的大掌倏地拍向門扉,阻止了她進門的動作。
她一驚,猛然回頭,便見慕容□那張臉正凝著壞笑,朝她猛瞧。
他背著月光,那模樣在月光的襯托下看來竟有一絲冷傲、孤寂,彷彿騰飛的蒼鷹正緊緊地鎖著他的獵物。
「你做什??」她的心窩因他突然的出現而震了一下。
「沒什?,找你聊聊。」
「夜深了。」不理會他,她想開門進房,卻仍然被他壓住門扉。
「夜是深了。」他邪氣地笑道。「既然知道夜深了,還有興致隨鎮南王上書房看畫?」
她心口一震,忿然道:「放手,我要進房休息。」
他霸氣地一掌搭上她的肩頭,硬是將她扳過身來面對自己。「看來鎮南王對你很有意思,說不定你很快就能飛上枝頭當鳳凰。」
她忿然地拍掉他放肆的手掌,冷聲道:「不關你的事。」
他邪笑道:「怎麼會不關我的事,你的命可是我救活的。」
「你可以不要救我。」
「嘖嘖!」慕容□搖頭嗤笑道。「這救命之恩,你撇得倒是很乾淨呀。」
「你到底想怎麼樣?」
「不想怎麼樣,只不過不曉得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慕容□邪魅慵懶地朝她一笑。
「有話就說,少拐彎抹角。」
「以身相許!」他飛快地吐出這句話後,想也不想就朝她的紅唇印上一記掠奪的吻。
「你!」月無缺驚愕地睜大眼。
慕容□得逞後,笑得更加邪魅放肆,在月夜下看來格外蠱惑人心。
月無缺用力推開他,恨恨地瞪著眼前這名可惡的登徒子。
看著他一臉得逞的得意笑容,月無缺只覺整個人都快氣炸了,他竟然這樣大膽地調戲她?
沒想到慕容□反倒撫著唇,左眼微挑,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這讓月無缺更大?光火。
「滋味不錯。」慕容□讚賞似地睨著她,嗯,這個女人到目前為止各方面都令他相當滿意。
「放肆!」她怒氣騰騰地揚起手,卻被他更快地攫住。
「想動手?」他一手攫住她的手腕,一手環上她的腰際,對著她忿然不平的小臉露齒而笑。
被他這一抱,月無缺驚慌得不住地扭動,嚷道:「放開、放開我!」
「這就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方式?」他揚眉冷笑。
「你究竟想怎麼樣?」這無賴究竟打算什為時候才要放開她?
「我剛說了,以身相許!」
「胡扯!」月無缺一張小臉脹得殷紅。
「有什?好害羞的?」他邪魅的眸子深深盯著她。「替你療傷的時候,我哪裡沒看過?」
月無缺驚恐地瞪著他,倏地滿臉通紅。
慕容□明燦的細眸漾著一抹調笑,繼道:「就連你左肩後那抹彎月胎記,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月無缺一聽,臉紅更甚,扭脫的動作更大了,但力氣就是贏不了他。「你太過分了!」她喝道。
「明明身上有個月,名字怎麼會喊『無月』呢?」他蹙著眉頭,不解地思索,神情輕佻。
月無缺以為他發現了什?,慌道:「我不知道你說什?,你再不放開,我可要……可要……」她瞪著這名可惡的男人,說了半天,還是沒有下文。
「不過是偷個吻,反應這麼大?」他惡意地笑道。
「你再不放手,我便要喊人了。」她威脅道。
慕容□一聽,哈哈大笑。「喊呀,我可沒阻止你。」
「你!」面對他那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惡面容,月無缺一向自恃的冷靜竟輕易地毀在他的手上。
「怎麼,不敢?」他得意地揚高一道眉。
月無缺眼底漾著一抹挑戰的神色,慧黠的眸光輕輕流轉。
「?什?不敢?」
「來……嗚……」她才打算扯開喉嚨大叫時,沒想到他立即再次俯身吻住她的唇,令她發不出聲音來。
對於他這一而再的唐突行徑,月無缺想也不想地就朝他的唇重重一咬,令他的唇立即湧出血絲來。
「你!」慕容□不可置信地瞪著她,伸手抹去唇上那抹血漬。
這血腥味似乎喚醒了他體內掠奪的野性,驚訝過後,他黯沈的邪眸添了一層狎采,並且有趣地睨著她臉上那一抹得意。
「你竟然敢!」他毫不憐惜地攫住她的下巴,冷聲嗤笑道。
看來是他太低估她了,她除了有腦袋外,還有脾氣哩!
沒想到他一輩子不近女色,好不容易才遇上一個令他滿意點的,結果居然是個小辣椒。
「放手!」她無畏地直直盯著他,冷聲道。
慕容□沈吟了下,竟如她所願地放開她。「我只想告訴你,想當王妃,還得先問問我願不願放手。」
放手?
她倒抽口氣,著眼戒備地瞪著他,他口中的「放手」是什?
意思?難道他認為他擁有她?
沒有時間再去深思他話中的涵義,終於掙開他鉗制的月無缺,退了一步,警戒地瞪著他。「放心,王妃之位,我沒興趣。」
「那最好!」他挑逗地以食指挑勾了下她玉雕似的下巴,末了還特意加了句:「早點睡,不要太想我。」
聽得月無缺嘔得快吐血!???「無月姐姐。」
月無缺正對著花菱鏡發呆,一道稚氣的童音不期然地在月無缺背後響起,令她嚇了一大跳。她正陷落在自己紛亂的思緒中,並沒發現有人靠近。
「是你?」月無缺蹙眉望著小小的趙彤。
「無月姐姐……」趙彤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
「怎麼了?」月無缺將趙彤拉近,柔柔地撫上她通紅可愛的小臉蛋。
這小娃兒不是都不顧她的反對,一徑地喊她娘,怎麼今天反倒改口了?
「爹說……嗚……」話還沒說完,小彤兒又哭了。
「你爹說了什??是不是你淘氣做錯了事,所以他罵你了?」月無缺的口氣十足像個慈愛的大姐姐。
「嗯……」小彤兒嗚嗚咽咽地啜泣道。「爹要彤兒喊你無月姐姐,不允許彤兒再喊娘,嗚……」
原來如此。
月無缺慈愛地將她抱在懷裡,柔聲道:「好彤兒,姐姐知道你想娘,但無月姐姐的確不是你娘,只是長得像罷了。」
「那麼彤兒的娘呢??什?娘不要彤兒……嗚……」
「彤兒乖。」月無缺不捨地摟著她,哄道。「彤兒的娘沒有不要彤兒,只是她到天上做神仙去了。」
「?什?要做神仙,?什?不帶彤兒一起去……嗚……」趙彤小小的心靈無法理解人世的生離死別。
「這……」一時之間,月無缺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無限感慨地抱著她,給她溫暖和依靠。
「嗚……我不管,無月姐姐答應彤兒……」趙彤淚痕滿佈地拉著月無缺的袖子央求道。「永遠不要離開彤兒好不好?」
「這……」月無缺為難地蹙緊眉頭。
她不會一直待在這兒的,過一陣子,等傷再好些時,她就要離開了,但面對小彤兒這般真情流露的要求,她真不知該如何拒絕。
「彤兒,你聽姐姐說,姐姐不過是個客人,過一陣子就要離開的……」
趙彤兒見她猶豫,心底更慌了,哭聲也更大。「哇……我不管……彤兒不要姐姐離開……」
「好了,彤兒不哭……不哭……」月無缺耐心地哄著她,沒發現不遠處一雙眼睛正濕熱地望著這一幕。
「彤兒好乖的,姐姐別走……彤兒不會惹麻煩……」
月無缺心疼地摟著她。「誰說彤兒不乖,好彤兒,姐姐只是……」
「爹說姐姐最後還是會回家,姐姐別回家,彤兒讓爹迎你做王妃,那麼彤兒就有娘了……嗚……」
「彤兒……」這般赤子的思母之情,月無缺聽得眼眶都跟著紅了。
回家?
她苦笑,她哪裡還有家可以回?
趙彤緊緊趴在月無缺的胸口,嗚咽地泣道:「姐姐答應彤兒……別走……」
再怎麼鐵石心腸的人此時此刻都無法拒絕小彤兒的要求。
「好、好……彤兒別哭,姐姐不走……」
「真的?」趙彤一聽,小小的臉蛋立刻破涕?笑。
「嗯。」月無缺愛憐地點了下她紅通通的小鼻頭。「姐姐答應你住一段時間,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好不好?」
雖然這離趙彤的希望還差一大截,但一聽到她願意留下來,小小的心靈已經獲得很大的滿足。
「姐姐沒騙彤兒?」只要姐姐留下來,她就有機會讓爹迎娶姐姐?王妃,那為她就快有娘了,趙彤高興地在心裡想著。
「姐姐不會騙彤兒。」月無缺像個慈母般替她擦掉臉上的殘淚。
不遠處的鎮南王心中無限感動地望著眼前溫馨的一幕,女兒的思母之情真令他心疼不已。
他原以?帶著女兒離開充滿回憶的鎮南王府便可以令她早點克服喪母之痛,可沒想到女兒的傷痛竟比他想像的還要深。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那一大一小和樂的景象,心中暗暗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