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學儒是徐州當地的仕紳,妻子早逝,只留下一個女娃兒。他怕女兒被繼母冷落,甚至是欺凌,所以一直未續絃,而如今他最大的希望是替十八歲的女兒尋覓贅婿。
是的,他的條件是對方必須入贅崔家,以延續他崔家的香火。
這消息一放出,上門提親的人絡繹不絕。畢竟崔家在地方上有頭有臉,也因為經商而累積了不少財富。再說,崔家小姐自幼讀聖賢書,深通文墨,外貌又嬌美出色,就連那不可能成為贅婿的男子都忍不住登門拜訪。
但其實,看似柔美可人的崔家小姐,私底下是個教崔學儒頭痛的野丫頭,還經常在夜裡溜出家門遊玩。
這天近熄燈時分,崔府的丫鬟春蘭從崔家小姐房裡衝出來,沿路大呼小叫地。
「不好了,不好了!」她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地跑到了崔學儒的書齋外。
還未就寢的崔學儒推門出來,見她莽莽撞撞地,不禁蹙起眉頭。
這丫鬟成天跟他那野丫頭在一起,也成了這副莽撞性格。「春蘭,你這是做什麼?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老……老……老……」春蘭上氣不接下氣地。
「老什麼?」崔學儒皺皺眉頭,「不老都讓你給叫老了。」
「老……老爺,」春蘭好不容易順了順氣,「不好了……」
「什麼事不好了?」
「小……小姐她……她……」她焦急地,「她不見了。」
崔學儒不顯緊張,對於女兒半夜溜出家門之事,他早習以為常。只不過,今天似乎溜得有點早,以往她都會等大家睡了才溜出去。
「天亮前她就會回來的。」他說。
「可是……」春蘭拿出一封信,「小姐她留下了這個。」
崔學儒一怔,立刻接過書信一看。「什……」
這字跡是他女兒的沒錯,但是她在信上寫著的是……她離家出走!?
父親大人膝下:
女兒年方十八,尚未有為人妻母的準備及能力,為免丟了崔家及父親的顏面,女兒決定暫時離家,待父親為女兒招婿之事暫緩,女兒或會考慮返家。
但在此之前,女兒要展開人生之中的第一場冒險。女兒已帶了盤纏,足夠到江南一遊,勿念。
不孝女寶兒
「我的老天爺,她竟然……」崔學儒一直以為女兒縱使再膽大,也不敢離家十里以上,卻沒想到她這次居然留書出走。
「老爺,這可怎麼辦?」春蘭急得紅了眼眶。
她平時在小姐身旁跟進跟出,早跟小姐培養出如姊妹般的感情。
「她從沒出過家門,我想她……她走不遠的……」崔學儒皺著眉頭,神情苦惱而憂急。「也許她後悔了,就會自己回來……」
須臾,他越想越不對,終於決定了一件事。「我立刻叫人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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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京城之後,琮祺一路往江南趕,就為早日拿到乾隆所說的「東西」。
他雖不過問宮中事務,也對官位及權勢毫無興趣,但關於乾隆不是愛新覺羅正統這件事,他耳聞多時。
這件事在宮裡已不是秘密,但卻沒有人敢提起。因為沒有確實的證據證明此事,那些皇親國戚們也不曾有人拿這事兒來鬧。
如今,皇上對此事如此憂心,顯見他自個兒心裡也有點疑慮。而此事若經證實或傳出,將嚴重影響大清正統,也足以搖撼現時平靜富足的大清帝國。
琮祺當然知道自己擔此重任,絕不可輕忽。不管他此行南下是否拿到所謂的「東西」,他的處理態度及方法都可能影響到他阿瑪、額娘及端王府上上下下。
行經一處河岸,他瞥見一名少女蹲在河邊。
少女看著河水,突然撲通一聲跳了下去。
他一怔,立刻策馬趨前。跳下馬背,他迅速地往河裡走去——
「姑娘,你別做傻事。」他踩著河床往前走,而那少女卻越往河中間走去。
突然,少女腳下一滑,整個人沉到水裡。他縱身一躍,一把擒抱住她。
「啊!」少女驚叫一聲,「你……你放開我!」
她掙扎著,還要往河裡頭去。見她死意堅決,琮祺將她攔腰抱起,幾個縱跳便回到了岸邊,兩人都渾身濕漉漉的,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少女像是喝了幾口水,咳了一會兒。
「姑娘,」見她年紀輕輕卻尋短,他忍不住以老大哥的口氣相勸,「螻蟻尚且偷生,你為什麼要尋死呢?」
「什……」聽見他這麼說,離家出走、準備到揚州一遊的崔寶兒猛地抬起臉來,看見這救她一命……不,這半路殺出來壞事的傢伙,她愣了一下。
如墨般的兩道劍眉、銳利而深沉的褐眸、直挺的鼻樑、緊抿而微微下沉的唇、健壯精實的體格……真是太好看了。
她兩隻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胸口無由的悸動了一下。但旋即,她想起這多管閒事的男人剛才害她弄丟了盤纏,秀眉一揚,惡狠狠地瞪著他。
見這約莫十八的少女竟惡狠狠地瞪著自己,琮祺微微皺起了眉。
她臉龐秀致、肌膚賽雪,有一雙黑白分明的重瞳大眼,但那兩道秀眉看起來卻是叛逆難馴,而兩片有著紅灩色澤的唇瓣緊抿著,像是在生氣。
氣什麼?氣他壞了她的尋短計畫?
「姑娘,死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他說。
「我……」
「活著才有希望,死只是一種不負責任的逃避。」他像在說教似的。
「誰……誰……」
「我看你已渾身濕透,回家去吧。」
聽他不斷地說教,又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寶兒氣得大叫:「誰要尋死啊!?」
聞言,琮祺一怔。
她不是在尋死嗎?那麼她為何執意往河裡去?貪涼快?不,現在還是三月,可沒熱到得泡到水裡去消暑。
此時,一陣風吹來,寶兒不自覺地打了個顫——
「我路經這裡,想洗個手,沒想到一時大意讓包袱掉進了水裡。」她指著河水,「本來我就快撈到包袱了,卻沒想到你跑來阻止,還硬把我拉上岸……」
他微怔。什麼?原來是這回事。
「現在可好,我的包袱給水流走了,我的盤纏也沒了。」她鼓著腮幫子,一臉的懊惱。
「這樣啊……」他望著河水,若有所思。
須臾,他看著寶兒,「姑娘,我把盤纏賠給你。」
寶兒一怔,「什……你要給我銀兩?」
他點頭,「你掉了多少,我給你。」
「為什麼?」她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無緣無故,我為什麼要拿你財物?」
琮祺微怔。看她年紀尚輕,又一副刁鑽難馴的樣子,卻沒想到她有如此良好的品德及教養。
「算了,」寶兒挑挑眉,「也許這是老天爺給我的考驗……」
他眉心微擰。考驗?掉了盤纏能考驗她什麼?
「我爹總說我十指不沾陽春水,又說我手無縛雞之力,離開家鐵定活不了,」她一臉堅定,又帶著點膽大妄為,「好,我就要試試身無分文的我,是不是真像他所說的活不了。」
聞言,琮祺已約略猜出她根本是個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心險惡的離家少女。看她細皮嫩肉,必定是富裕人家出身的小姐,只要餓她個兩頓,應該就會哭著回家找爹娘了吧。
如果不是銜命在身,他應該會好人做到底,送她一程。但是,現在他沒那種閒工夫。
「好吧,」他看著她,「既然你不要我幫忙,那就告辭了。」說罷,他轉身走向他的座騎。
見他轉身就走,寶兒有點失落。
不知為何,她好希望得到這個人的幫助,不過,要是她希望別人幫助她,那就失去了冒險的意義。
琮祺躍上馬背,策馬緩步走向她。
正當她狐疑著他要做什麼的時候,他突然解下掛在馬背上的斗篷,率性地丟給了她。她本能地伸手接住,驚疑地望著他。
他沒說什麼,掉轉馬頭,駕地一聲奔馳而去。
看他漸行漸遠,寶兒這才慢慢回神,看著手中的斗篷。
想是他見她全身濕透,故將斗篷留給可能會著涼的她吧。這麼看來,他這人還不錯,雖然看來有那麼點兒冷漠。
突然,又是一陣風。
「冷。」她打了個哆嗦,連忙披上了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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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時候,揚州正是春日融融。湖畔柳絲隨風輕揚,群芳綴滿樹間,連空氣裡都充滿了花香;湖水染上淡淡的胭脂色,有的是牡丹、芍葯的顏彩,有的是瓊花的色調。
春天是揚州賞花的季節,點點瑩潔的瓊花錯落在青翠之間,而琮祺對這一切並不陌生,他在江南待了幾年,早已飽覽各地的湖光山色。
揚州是個人文薈萃之地,名人雅士的行跡遍及城內城外,在詩人筆下有關揚州的詩句,書不勝書。
據說先皇親信陳閣老告老辭官後就住在揚州,也難怪此次皇上接到揚州來的密函會如此戒慎恐懼。
一進揚州城,他就先覓了間幽靜的客棧住下。
這家客棧離市集有段距離,遠遠的避開人潮。他不喜歡被打擾,此行也宜低調,而教他選中這家客棧的主要原因是……他要方便讓那個從他一進城就跟著他的陌生人見他。
他老早就發現有人跟著他,但他不動聲色。
「客倌,這邊請。」小二領他來到客棧後廂房最安靜隱密的一間上房。
進了房間,琮祺環視了室內一下。
「客倌,還行嗎?」小二問。
「可以。」他拿出幾兩錢打賞店小二,「麻煩你替我給馬匹喂些水草。」
見他出手大方,小二樂得合不攏嘴,連聲稱是。「是,我馬上就去。」
小二離開後,琮祺將佩劍擱在桌上,坐下。
他慢條斯理地將茶盤上的杯子翻放了兩隻,然後倒入茶水。
「外面的朋友,」他氣定神閒,不疾不徐地,「跟了在下這麼久,應該渴了吧?」
須臾,一直跟著他的陌生人推門進入——
那是一名三十多歲的漢子,看來嚴謹而內斂。
這人並無敵意,他猜想這漢子應該跟伏慕書這號神秘人物有關。
「坐。」他直截了當地問,「有事嗎?」
漢子見他早就發現自己的行跡,又如此的泰然自在,不覺訝異。
漢子微頓,驚疑地看著他。
「怎麼?」他輕啜了一口茶,「朋友不是為了你家主子來的?」
漢子沉默了一下,「我家主子要見你。」
琮祺撇唇一笑,「看來我一出宮門,你家主子就布了眼線……」
漢子沒有否認。
「地點時間?」他問。
「明晚卯時,鳴春樓。」
「告訴你家主子,我會準時拜訪。」
「那我這就回覆我家主子,告辭。」漢子一揖,轉身走了出去。
琮祺喝著茶,若有所思。
對方在他一出宮門就掌握他的行蹤,看來是有所準備。雖然還不知伏慕書究竟是哪號人物,他卻覺得有趣極了。
忖著,他唇角一勾,深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