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承受祖父的怒氣,卻對他由絕望導致的脆弱心生歉疚,擔心祖父會一蹶不振。
他做錯了嗎?
也許他該順著祖父的意結婚生子。
可婚姻是一輩子的事,難道要他為了達成老人的願望,隨便娶個女人,任由心裡的空洞無限擴大,永遠沒有填滿的機會?
世界的某個角落裡有人在呼喚他、等待他!
儘管失去記憶,他一直有這種感覺。
當他因為寂寞而軟弱,渴望藉著某具女體填滿體內冰冷的空虛時,心裡就會響起這道聲音提醒他,緊窒的胸房一股熟悉的疼痛擴大,隨著心臟緊縮、擴展的力量踴躍地衝上腦際,爆炸出如花火般熾熱的光芒!
那光芒幾乎炫暈他的眼,熱度也焚痛了他的頭,但他忍住目眩、頭焚的痛楚,一次又一次地藉著那短暫如曇花一現的光芒,想要看清楚腦海深處裡的女人模樣。
可他看不清楚,卻知道她有一雙晶瑩的眼眸,盈盈流轉著如夏日的冰酒般爽冽的溫情,吸引他沉迷其中啜飲,醉在一種天旋地轉的快樂裡無法自拔,讓他即使失去記憶,心仍深刻著對她的情意,無法接納另一女子的溫柔。
但真的如此嗎?
象賢不確定。
說不定只是他的幻想,他車禍的後遺症,一種記憶的創傷、缺口--心理醫師在用過許多方法都無法幫他找回失去的記憶所做的合理推測。
可是時不時便燒痛他心的濃烈情愫不可能是虛構的!
一定有這個人的存在!
他相信有!
彷彿在跟自己的理智對抗,像賢緊握著拳頭,固執地這麼堅持,隔了許久才注意到車廂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祖母、姑姑和表弟都被祖父絕望的表情震懾住,擔心他會崩潰。
「老伴……」寶琳捉住丈夫的手,冰冷的觸感讓她急得快哭出來了。
「爸……」羅士貞也為父親擔心。
父親雖然八十出頭,看起來卻像六十歲的人般精神矍旺,但此刻好像瞬間老化,眼中的光芒似風中殘燭搖搖欲滅。
「您放寬心吧。這種小事沒什麼好爭的。您有這麼多孫子、孫女,將來一定比衛伯伯多子多孫多福氣……」士貞儘管心裡焦急,表面上不露聲色,沉著地遞上另一杯溫暖的茶液,安撫老人家。
「人家曾孫都有了……」羅將鳴意興闌珊地搖了搖頭,彷彿生命裡的所有樂趣都沒了。
以為這輩子在婚姻、子嗣上都能險勝衛德勳,誰知會輸在終點。
嗚……年紀比衛德勳長一些的他,是比對方早為人夫、人父、人祖,比起子嗣卻是略遜一籌!
衛德勳生下三子二女,他只有一子二女,到了第三代,數字更是輸慘了。沒想到連曾孫都要先讓他抱,還有天理嗎?
嗚……全怪這些不肖子孫,將他奠下的領先基礎全都敗光了!
「你……」手指向罪大惡極者,心裡的怨怒如山洪急湍全面爆發。
「現在怪誰都沒用了。」知夫莫若妻,寶琳一看丈夫的表情便知要糟,連忙勸道。「你不要氣壞自己呀!」
「我……」
「爸,順口氣再說。」士貞邊喂父親喝茶,腦中飛快轉著主意。
罷了,原本想等事情查清楚後再議,現在只好先拿來安撫父親,免得老人家火氣太大,氣壞身體。
「先前我不是提到象賢名下那棟房子七年前就過繼給別人嗎?」
羅將鳴好不容易吞下茶液,正準備火力全開地對準始終沉默不語的長孫發射,沒料到愛女會突然轉移話題,不由對著她別富深意的表情發呆,積滿胸中的怒氣隨之消除了一小半。
「像賢的大舅在同棟大樓裡還有間房子,前一任房客才搬走,目前是空著的。他一聽說你們要回來,很樂意將房子借出。我請人打掃乾淨,重新裝潢,又更換了傢俱和衛浴設施,一切照爸和媽的喜好佈置。」
啊?
將鳴失望地垂下嘴角,還以為有什麼好消息呢,只是這樣……
「謝謝妳了,士貞。妳真是爸媽的貼心好女兒。」寶琳感動的說。
「這是女兒該做的……」
「讓妳這麼忙碌、操心,媽實在是過意不……」
「好了沒?」羅將鳴暴躁地打斷老婆和ど女的感性對話,迫不及待地逼問,「士貞,妳想說的就這些?」
「就這些,會被爸打吧?」羅士貞綻出調皮的笑容。
「妳想說什麼?」聽出女兒話裡有話,將鳴浮躁的心情沉澱下來。
「爸還記得像賢七年前出車禍的事吧?」
「當然記得!」而且一回想起當時的情形,羅將鳴還心有餘悸呢!
兒子聽到象賢車禍的消息,嚇得心臟病發,他只好讓媳婦留下來照顧,自己帶著妻子趕到台灣處理。
「那時候象賢的護照、證件都放在身上,爸、媽回台時是住我那裡,加上有太多事要處理,沒人想到要去象賢的房子探視。沒多久,你們就接象賢回澳洲治療,我以為象賢的舅舅們會處理房子,他們也以為我們會有安排,結果誰都沒管。等我想到可以拿來安頓你們時,才發現已經在別人名下了。」
說到這裡,士貞頓了頓,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一遍,最後停在侄兒臉上,「我問過大嫂,她並不知道象賢賣房子的事,像賢名下的帳戶也沒有多一筆售屋的錢。加上象賢出車禍前,一直都住在那裡,不得不讓我感到懷疑。」
「嗯。」羅將鳴也有同感,他看向長孫,後者眉問的皺折越鎖越深,顯然也在思考士貞的話。
「怎會這樣呢?」寶琳臉上浮著疑問,「像賢不會把房子送人吧?」
「拿一棟市價好幾千萬的房子送人,表哥出手也太大方了吧?」歐陽詮嘖嘖稱奇。
「如果象賢真的把房子送人,又會是送給誰呢?」士貞認為這才是重點。
羅將鳴聽到這裡,眉眼亮了起來,語氣也漸漸興奮,「可以委請土地代書查嗎?」
「我已經拜託相熟的代書打聽了,過些日子應該會有結果。」
「士貞,妳是在懷疑什麼嗎?」寶琳也聽出端倪了。
「外婆,這還用問嗎?媽一定是懷疑大表哥在戀姦情熱時,把房子過繼給情人了!」
話雖然不太好聽,歐陽詮卻說中了眾人的懷疑。
羅象賢心跳如擂鼓,混亂的腦際有如混沌將開,露出一絲光亮。
「真是這樣,這女人在象賢心裡可不簡單。」士貞眼中露出精光,沉思後說:「我記得那時候象賢對女人一向都不認真,小禮物是不會吝惜送,可房子是象賢的外公留給他的,對他意義深重,不可能隨便送人。」
「沒錯,沒錯……」羅將鳴迭聲附和,原本下垂的嘴角已經上揚了三十度。
「像賢從沒提過他有知心女友呀!」寶琳疑惑道,「如果有那號人物在,為什麼象賢車禍住院時,沒見她出現?」
胸口像被什麼用力撞擊了一下,像賢痛苦的攬起眉宇。
奶奶說得沒錯,如果有那個人……
「也許她不知道大表哥出車禍,又或者她來了,你們不讓人見。」歐陽詮像想到什麼似的說。
「有嗎?」羅將鳴一臉想不起有這回事的茫然。
「碧麗嬸那時候也跟著你們來,還以大表哥的未婚妻身份,成天守在病床前,連大表哥的女同事來看他,她都把人給攔在病房外。說不定大表哥的心上人就是被她給趕跑的。」
「啊!」黑暗的記憶深處靈光一閃,像賢好像有印象。
當時他服了止痛劑,腦子昏昏沉沉的,聽見哭聲,勉強抬起視線,隱隱約約中,好像有一名女子站在床旁。
他沒看清楚對方的長相,也沒聽清楚對方說的話,只知道她好像很難過,一直掉眼淚……現在回想起來,胸口竟莫名的感到疼痛。
「像賢,你是不是記起什麼了?」士貞緊盯著他問。
印象太過模糊了,像賢沮喪地搖了搖頭。
「那你沒事啊什麼啊?害我以為……」羅將鳴悻悻然地抱怨。
「我倒是想起來了。」歐陽詮得意地宣稱。
「你想起什麼?」士貞看向兒子,眼神充滿評估。
「有一晚我去看大表哥,看到碧麗嬸在病房門口跟名女子起爭執。」歐陽詮瞇著眼回憶,「碧麗嬸凶巴巴地推了那女子一把,舒心沁鼻的香風便隨著她撞到我,震得我渾身發麻……」
「廢話少說,告訴我那女人是誰!」士貞不想聽兒子發情的囈語,冷著嗓音催促。
「我要是知道她是誰就好了!」歐陽詮扼腕,「那美女一站好,便轉身奔了出去。我想追她,碧麗嬸卻將我拖住,害我只能瞪著她可憐的背影發呆,滿腦子都是她梨花帶雨般楚楚可憐的模樣……」
受不了兒子花癡般的言語,士貞搖頭啐道:「廢話一堆!」
「您這麼說不公平!」歐陽詮喊冤,「至少我證明了真有名大美女來醫院探表哥,卻被碧麗嬸趕跑了呀。不相信的話,可以問碧麗嬸嘛!」
「碧麗能記得上星期的事就不錯了!問她七年前的事,不是要她命嗎?」寶琳不以為然。
無法跟她求證,事情不是又回到原點了嗎?
頂多只能證實歐陽詮的猜測並非空穴來風。
眾人面面相覷,羅象賢眼光閃了閃,沉聲詢問:「姑姑知道我以前的房子目前的屋主是誰嗎?」
「我跟輪值的警衛打聽過了。」士貞說,「是一位姓劉的少婦,還帶了個約六、七歲的小男孩……」
「六、七歲的小男孩?」將鳴語氣激動了起來,還以為沒希望,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呀!「妳見過嗎?」
「我沒見過。」士貞回答,「劉小姐是名職業婦女,早出晚歸,警衛也不是每天都能碰到她。」見父親表情失望,她趕緊加上一句,「這幾天我忙著整理你們要住的房子,沒時間多做打聽。等我從代書那裡查到更詳細的資料,我們再做計較,應該可以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媽說得對。」歐陽詮附和,年輕的眼睛裡閃爍著信心滿滿的光芒。「那天我有陪媽去。警衛還說,沒看過小孩的爸爸,倒是最近有遇過小孩的舅舅和舅媽……」
「阿詮,你沒騙外公吧?」羅將鳴語音微喘的追問。
「警衛是這麼說的,沒錯呀。」看到外公開心,歐陽詮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下。
呼!老媽也不早點把這帖「快樂丸」端出來,害他先前飽受外公迫害!
「一定是這樣,不然事情不會這麼巧的!孩子有六、七歲,還住在象賢以前的房子,八九不離十了!呵呵,太好了!真是這樣,我就比衛德勳早有曾孫子,贏他了!」將鳴興奮得手舞足蹈。
「事情還不知道呢,你別高興得太早。」擔心結果不如丈夫預期,會讓他遭受打擊,寶琳軟聲勸道。
「幹嘛澆我冷水呀!是不想我贏嗎?」將鳴氣鼓鼓地說。
「我是為你好耶!」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寶琳也火大了。
「哼,反正事情一定是這樣的……」不讓老婆壞了心情,羅將鳴閉起眼睛在腦中畫起一幅美好的遠景,好似可以看見一名可愛的男童摟著他喊曾爺爺的畫面。
至於象賢,仍在消化姑姑提供的消息。
會是如爺爺所期望的嗎?
七年前他住的那棟房子裡,住著他的孩子和情人等待他嗎?
她長什麼樣子?
是否有一雙晶瑩的眼眸,盈盈流轉著如夏日的冰酒般爽冽的溫情,吸引他沉迷其中啜飲,陷在天旋地轉的快樂裡無法自拔?
目光從車外風景收回,車子下了交流道,距離市區越來越近了,也離他們將搬進去的房子越來越近了,像賢的心跳急促了起來。
到了後就可以得到證實吧?
彷彿感染了祖父的急切,一種迫不及待的狂熱情緒主宰了他的身心。
但願一切成真,那麼心上彷彿被蛀空的大洞就可以填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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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義計畫區是台北市新興的金融商圈,許多企業--尤其是金融相關產業紛紛在此設立據點,衛氏家族十年前便看好此區域的發展,主導的天業集團本部大樓六年前即在此運作。
「自從101開幕後,這裡更熱鬧了。」
羅象賢看到司機講的那棟大樓了。
高人一等的建築體讓人遠遠便望著,附近的建築物全成了矮小的侏儒。
「幾年前還是大片的農地,荒蕪得很,現在到處都可看到新蓋的大樓,錢潮人潮聚集,這就是所謂的滄海桑田吧!」司機接著感慨,溫暖的目光自車內後視鏡面反射出來,帶著一抹希冀。「孫少爺還記得嗎?老家以前就在這附近。」
我連你都不記得,遑論什麼老家!
心裡湧起苦澀,表面上卻不置可否,羅象賢似逃避般的將視線自窗外的風景移開。
二十五歲前的記憶都在那場車禍中喪失,此刻留存在腦中的印象全不是自己的,而是從別人口中聽來。
還記得車禍後頭一次意識清醒,面對全然的陌生,惶惑又無助,是祖父堅定的眼神,祖母慈愛的嗓音,安撫了他的不安,讓他漸漸從彼此相似的長相尋到歸屬感,確認他們是他的親人,並從他們口中知道自己是誰。
回到澳洲,眾多的相本和家庭錄像帶派上用場,但不管親人們如何熱切地述說他二十五年來的成長歲月,他都好像在聽或是在看別人的故事一樣,缺乏參與感。
他真的經歷過那些?
相片和錄像畫面上意氣飛揚的年輕男子是他嗎?
尤其是癱在病床上的那段期間,他無法相信自己曾經如親人口中說的那般活躍。
直到重新接觸金融商品,一種像回到家的自由感覺在他體內奔放,當他從報章雜誌和網絡閱讀到財經信息,大腦好像計算機一樣自動過濾、組合有用的材料,計算出最佳的買賣點。那一刻他才相信自己曾經是傑出的基金經理人,中學時便能透過父母操作股票,債券,並擁有財經方面的碩士學位。
可是過往的情感經歷,不管旁人講述得如何精采,照片和家庭錄像帶裡呈現的畫面有多煽情,心卻像死井般不掀一絲波瀾,彷彿對愛情的憧憬和熱望都隨著失憶而消退,只有對工作的熱情仍在,並隨著新的挑戰出現而燒得越發熾熱。
但真的如此嗎?
熱戀過的女友,他沒有反應;家人安排的新對象,他興趣缺缺,就在他以為這輩子都要因記憶黑洞裡那道真幻難辨的模糊倩影而難以愛上任何女子時,卻在一次與衛景桓通電話時,心情悸動了起來。
他當時打的是衛景桓辦公室裡的專線,但線路一端傳來的聲音卻不屬於衛景桓,而是……他以為應該是陌生的,卻莫名帶給他一種魂縈夢繫了無數回的熟悉悸動。
他呆了幾秒才回復說話的能力,對方也跟他一樣呆了好幾秒才再度開口,那微微顫動的嗓音聽在他耳裡不知為何竟讓他鼻酸了起來,但就在他有進一步的反應前,電話轉到了衛景桓手上。
後來,他知道接電話的女聲屬於衛景桓的秘書Sunny,好幾次,明明沒必要親自撥給衛景桓,卻按捺不住對那把嗓音的想念撥到Sunny的分機,只為了聽聽她……雖然她常常只是應付幾句,便轉給衛景桓。
三年了,從電話認識她有三年了,Sunny的聲音逐漸跟腦中的記憶殘影重疊,他甚至曾異想天開的以為Sunny就是他腦海裡的女人,可是……現實裡還有對擁有他過去住處的劉姓母子呀!
昨天下午姑姑一送他們到住處,祖父就迫不及待地向左鄰右舍打聽。
「劉小姐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平日早出晚歸的。軒軒在附近一家雙語幼兒園念大班,不過這陣子都沒看到他們母子……」八樓的張老太太說。
「我兒子說,最近這段時間,小軒軒一放學就被一輛黑頭車接走,好像是去住他外公家了……」七樓的柳媽媽隔著鐵門,與屋內的兒子商議後回答。
七、八樓的其它戶人家,因為都是早出晚歸的上班族群,按電鈴也沒人出來,爺爺只得失望地打道回府。
然而,昨天雖然沒遇上劉姓母子,今天早上他卻接到Sunny的來電,跟他確認稍晚的約會。
她甜美溫潤的嗓音如蜜水般滋潤他乾涸的心田,他緊握著手機,恨不能立刻到她面前,瞧她是否長得跟聲音一般醉人。
「你住哪裡?需要我們派人去接你嗎?」
「不用麻煩。車和司機我都有。」只是一想到姑婆派來的加長型房車,他就頭痛。
幸好,譚道夫今早開來一般的奔馳汽車,否則他八成會逃跑。
「孫少爺,已經到了。」恭敬誠懇的聲音從敞開的車門外傳來,像賢回過神,視線越過司機和人行道,看見了天業集團所在的氣派大樓。
他胡亂點了下頭,拿起隨身的公文包下車,對司機交代:「我要跟衛景桓吃飯、開會,不用等我了。」
「是。我先回老太爺和老夫人那裡。孫少爺需要用車,隨時call我。」譚道夫忠厚的臉龐充滿恭謹。
象賢由著他,大步走進大樓。
一樓大廳裡的接待人員很快迎過來招呼。
平時送往迎來,不知見過多少大老闆,這群訓練有素的接待員能從第一眼便判斷出來人的身份地位,何況上位者早就交代這時候會來的貴客名單,看眼前男子體面的穿著,挺拔的身形流露出的懾人自信,八成就是。
「我能為您效勞嗎?」相貌俊雅的男性接待員恭敬地詢問。
「我跟你們執行長有約。」象賢淡淡回答。
「您是羅先生嗎?」得到對方的頷首,接待員很快又道:「執行長正期待您的光臨。這邊請。」
他邊引導象賢搭乘主管專用的電梯,邊用對講機跟同事聯絡,進入電梯後,他按下目的地樓層號碼,很快地,電梯門再度打開,像賢看到衛景桓站在門外迎接。
「像賢!」
「景桓!」
跨出電梯,兩人熱絡的握手。
說起他們的緣分是很奇妙的。
兩人相差三歲,童年時雖有交集,卻是不多,長大後更無交往,直到象賢出車禍,景桓三次陪伴祖父母到雪梨探視,緣分才展開。
由於都是長子長孫,自幼便背負著同樣沉重的責任,加上都具有專業學識,幾番交集後,很自然地相親相惜,並促成兩家事業體更密切的業務合作。
一晃眼,他們認識七年了。
象賢注意到老友眉宇間的意氣飛揚更勝從前,知道衛景桓對三天後將舉行的婚禮有多期待。
「恭喜你了,準新郎官!」
「謝謝。我更期待你的賀禮喔。」
「那有什麼問題!」
象賢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真心替他感到高興,同時有些羨慕。
何時能像景桓一樣找到心靈伴侶,不負此生?
這意念一閃過心頭,像賢隨即感應到來自景桓身後的注視。
他渾身一震,目光自有意志地尋向目標,看見了一雙流淌著悲喜、似曾相識的美眸。
此刻,那汪汪的目光泉裡熱氣沸騰,洶湧著動人心魂的灼烈,一下子便燙痛了他的心。
他好痛苦,卻捨不得移開眼,隱約意會到那雙眼正傳達某種深刻、複雜且教人不忍錯過的情緒,彷彿滿含癡情及渴望,彷彿將她生命裡全部的愛與怨,毫不保留的送進他心底,要教他明白。
胸口像是被重重一擊,狂濤巨浪般的意緒陣陣洶湧,他分不清是酸、是甜,是苦、是辣,只知道自己好激動、好激動,有萬千的言語想訴說,卻一字也說不出來,只能呆呆的注視著她,無助地任憑禁錮在受傷的記憶區裡的莫名思念洶湧而出,衝破他的心牆,氾濫開來,瞬間混淆了時空。
依稀是一個春光明媚的黃昏。
他倚著車身等待,一抬眼,便見到這雙美眸,心頭一震的同時,體內的煩躁惡感陡然消失,氣息變得急促,渾身似著火般。
忽然一陣風起,撩動了她披散在肩的半圓直髮,他的眼光隨著髮絲飛揚,跟著其中一小綹染上夕陽色彩的泛金髮絲落回她頰面,一抹醉人的流霞也浮在那裡,他看得失魂,心跳得更快,熱血也彷彿在沸騰。
他忍不住朝她走去……
「你見到Sunny了!」
衛景桓帶笑的聲音和扯住他手臂的有力掌握,阻止了羅象賢朝前奔去,同時也將他喚回現實。
「為了你來,她忙了好幾天呢!」景桓渾不知自己壞了什麼好事,笑咪咪的道。
「她是Sunny?」羅象賢重新看去,心跳仍很激烈,Sunny卻已低下眼光,教他看不清楚眼底的情緒。
可那張臉呀--
他曾經幻想過擁有甜美聲調的Sunny必然有一張美麗的容顏,可沒想到她會這麼美。
輪廓優美的瓜子臉上,描畫著一雙彎彎如新月的眉,長而密的睫毛半遮住折痕深秀的美眸,小巧直挺的鼻下有兩瓣讓人好想嘗一口的紅唇……他怔忡地晃了一下神,同樣艷麗的五官,世上許多美女都擁有,可長在她臉上,卻格外的引他心動,並帶給他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好似她的形貌一直刻在他心上,直到此刻才走了出來。
「我是Sunny,歡迎您來。」甜美的聲音如他記憶的,卻有著可疑的抖顫,濕潤的眸子裡仍殘留著先前的激動,卻多了一抹因失望而起的哀怨。
他讓她失望?
為什麼?
「看呆了嗎?這也難怪,Sunny可是個大美人!」景桓呵呵笑著,親暱地分別朝兩人眨眼。
象賢心頭一陣不舒服,尤其是發現Sunny竟然因為景桓的話而紅了臉,眉頭跟著擰起。
「到我辦公室裡坐,Sunny準備了你喜愛的咖啡要招待你。」
「咖啡?」腦中好像閃過什麼,但太快了,像賢來不及捕捉,只能懊惱地接受景桓的邀請往裡走。
經過Sunny時,他忍不住再看她一眼,呼吸不禁一緊。
近看之下的她,美得勾他的魂。
除了艷麗的外貌外,Sunny還擁有一副讓男人熱血沸騰的身材,一襲以亮紫為主色、混紡著其它顏色的高領上衣剪裁貼身,將她優美的體態襯托得曲線玲瓏,長度及膝的窄裙下伸展著修長的美腿,更刺激他腦中一幕幕綺麗的想像,彷彿能看到那骨肉亭勻的美腿就勾在他腰間……象賢趕緊轉開眼光,免得當場噴鼻血。
然而,腦海裡卻無法擦去她的美麗,並忍不住猜想,若是把她綰在腦後的發放下來,是不是跟前一刻看到的幻象一樣呈現半圓形的直髮,閃閃動人地披散在她柔肩、他身上……
象賢連忙擦去腦中的影像,天呀,他從來不是見著美女便胡思亂想的人呀,怎麼今天……
可剛才的幻象……他心一擰,那當然只是幻象吧?
他不可能見過Sunny的,兩人充其量只在電話裡交談過,怎麼可能見過面?
而如果他們沒有見過面,他怎會突然看見……
都說是幻象了!
他頹然搖著頭,是寂寞太久,渴望太深了,才會突然冒出這些奇怪的意念。
一定是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