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感到不可思議,袁禔焉此生中竟已經歷了兩次大難不死的奇妙經驗。小寶醫生為袁禔焉做過徹底的檢查後不只嘖嘖稱奇,甚至希望袁禔焉能在醫院停留一段時間,讓他們做醫學討論。但袁禔焉死也不肯答應,他的命是展顏救的,除了展顏,誰也不能要求他做些什麼。
「真是菩薩顯靈,祖宗庇廕!」朱宛忻拜天謝地。
「是我敬愛的上帝耶穌和聖母瑪莉亞不忍將我遺忘。」袁禔焉死而復生,沈薏藍的神經質也不藥而癒,又回復那種迷糊健忘的本性,對上帝也更加崇拜。
「一定是我的友愛感動天帝。想不到我袁招弟才小小十七歲,便做出了如此的豐功偉業!善哉!善哉!」招弟覺得自己已經升天成仙女,不會散花,只會打籃球的那種。
「大概是我穿紅衣裳緣故。」唐娃娃也自鳴得意。
「哼!那天不知道是誰在跟那個小寶醫生討論葬儀社。」招弟毫不客氣地吐唐娃娃的槽。
「猴死囝仔!」唐娃娃笑罵著,接著想起,「禔焉人呢?」袁家四姝談論了半天,才發現主角並不在現場。
袁家四姝後來才在小花園找到滿臉專注的袁禔焉。他蹲在地上,雙手沾滿了泥土,旁邊是一堆種花的工具;聽見有來人,他連頭也不抬一下,只是悉心地照料著手中已枯萎的花草。
「禔焉,你已經在小花園待了好幾天了,但那株花已經死了,你就……」唐娃娃心疼極了。
「沒有!展顏沒有死!」他抬起頭來驚慌地喊叫,把每個人都嚇了一跳。
唐娃娃為了怕刺激到袁禔焉,連忙改口澄清,「不不不!NO、NO、NO!我是說『花』,你懂嗎?ㄏㄨㄚ花。」她煞費耐心地解釋。
「不可能!展顏不可能就這樣死去,她死了誰陪我做運動?」他像個孩子似的跌坐在泥土上,控訴著展顏對他的不公平。
除了唐娃娃,沒有人聽得懂袁禔焉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展顏那麼棒,又長得那麼美,怎麼可能會死?十七歲是不能死的啦,你瞧咱們家的招弟不就是活得健康快樂又幸福美滿?」唐娃娃最擅於天花亂墜地哄騙小孩子。「你沒聽人家偉人說什麼紅顏薄命……啊!不對,是天妒美人……也不對,是禍害遺千年……對啦!展顏這麼愛搗蛋,肯定是個禍害,不會早死的啦!」唐娃娃阿莎力地揮揮手,說服袁禔焉相信她的狗屁言論。
大小老婆和招弟都為唐娃娃捏了把冷汗。唐娃娃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功力已經到達出神入化的地步,普通人還只有望塵莫及的份!
但唐娃娃講得這麼認真,袁禔焉好像連她話的逗號都沒聽進去。
「我每天澆水、灑肥料,為什麼它還是死了?」他悲傷地喃喃自語。這句話聽來更像是「為什麼我這麼愛展顏,她還是死了?」。
「既然死了,就丟了吧!」難不成留著泡花茶?
「不行!」他把枯萎的花抱在懷中,「它一定會再復活!一定會的!」
袁禔焉那種堅定的模樣,倒教每個人看了都難過,也才明白,不管如何,展顏對袁禔焉而言都是最重要的。
「我那天不該對展顏說出那麼殘忍的話。」沈薏藍深深自責。
「她是如此的善良可愛美麗活潑。」朱宛忻也懷念起那個美麗慧黠的小東西。
「她不在我每期六合彩都摃龜。」這是一個忘年之交的好姐妹該說的話嗎?為什麼唐娃娃老是搞不清楚?
招弟看了禔焉一眼,少年不識愁滋味地學大人歎了一口氣,「哥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裡?」
在哪裡?誰會知道,誰又看得到呢?她已經化成泡沫了呀!
***
袁禔焉站在袁氏企業大樓的董事長辦公室裡,環視著應該是屬於他的一切。
上百名的員工早就離開了這座曾經在商業界佔有一席之地的袁氏企業,全都轉往朱日榮那邊,整棟大樓只剩下一具軀殼,和他這位尚未來得及繼承龐大家業的袁氏總裁。
面對這座空蕩寂靜的城堡,他突然覺得空虛無依;而這種感覺,和失去展顏相同。
朱日榮以偷天換日的手法將所有的資產和股份移到他自己名下,現在他正打算帶著這筆龐大可觀的財產遠渡國外。
「袁家什麼都沒了。」該說這句話的人是他,他卻被背後悄然出現的朱雪羔剝奪了他的台詞。朱雪羔也真狠,整座袁氏企業都已經被他們父女搶走了,現在她竟連受害人唯一的台詞也要搶。
「拜你和你父親所賜。」他冷冷地回她。
「我們等一下就要搭飛機離開了,帶著屬於你們袁家的一切。」她刻意提醒他,但他似乎一點怒氣也沒有。
「你擁有了錢財又如何?你從來就不懂什麼是情,你沒有感情地過日子,你不覺得你的人生很乏味嗎?」他對於她的遭遇十分同情。
「你愛展顏又如何?你們還是分開了。」她不以為然地回他。
「但我愛她,她永遠都活在我心裡。她用自己的性命來換我的性命,在無形中,我們已經結為一體,這種感動與擁有,我想你永遠無法體會。」
「何必呢?在我看來,那是最愚蠢的話。」朱日榮隨後冷冷的譏諷。他走過來,「雪羔,你先去機場,爸爸還有事,明天才會到。」
朱雪羔似乎有點猶豫。
朱日榮又說:「雪羔,聽話!」
朱雪羔終究還是聽父親的話離開了,走到外面時她回頭看了袁禔焉一眼,剎那間,袁禔焉彷彿又看到了那個天真霸氣,與展顏有六分神似的小雪羔,只是當時已惘然。
「你還有什麼事?」袁禔焉認為奸人得到了財產,都會想趕快遠走高飛,而不是留下來與受害人大眼瞪小眼。
「這棟大樓明天就要被拆除了,我想留下來看這精彩難得的畫面,讓我覺得不枉此生。」
「你……」袁禔焉的怒氣直線上升,朱日榮竟想連袁氏最後的財產也毀去。「你太過分了!」
朱日榮笑著,一般人很難看出他笑容裡隱含的毒刺,但袁禔焉知道,因為他曾被這種毒刺扎得傷痕纍纍。
「你知道將來這棟新大樓的主人是誰嗎?是你的混帳校長陳來福!」朱日榮用風水輪流轉的眼光看他。
「你這十惡不赦的人渣,你會得到報應的。」袁禔焉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是嗎?如果真有報應,那你就詛咒我明天搭飛機時墜機身亡如何?哈哈哈……」朱日榮毫不在意地詛咒著自己,哈哈大笑。
「那你就等死吧!」袁禔焉恨恨地迸出一句,轉身離去。
「傻小子,如果一句話就能教我死,那我不就白活了這四十五年?」
***
「好消息!好消息!」唐娃娃扯著她那高八度的嗓門大聲尖叫。
「是不是那個店員終於肯把那一套紅色比基尼泳裝賣給你了?」袁禔焉一進門就瞧見袁家四姝那副樂樣,現下還會出現什麼好消息?他實在不忍心將袁氏企業即將被拆除的事告訴她們。
「拷!說到這個我就一肚子火!」唐娃娃一想到那她哈得要死的鮮紅色性感比基尼她就又忘了正題。「那家店說什麼那是高檔貨,不肯賣給我這個老太婆,說會太可恥,對不起設計者,哇咧……」
「警方今天打電話來了。」沈薏藍摀住唐娃娃的櫻桃小口搶著發言。
「說與你對撞的人已經度過危險期,稍稍清醒。」朱宛忻接了下去,這兩人都命大,車爛成這樣還能活命,太不可思議了。
「他供稱是朱日榮花了一大筆錢買通他與你對撞,取你性命。」唐娃娃搶著爆出重點。
「現在總算有證據把朱日榮交由法律制裁。」真令人歡欣!
十四年前的那次墜機,只知道是有人放置炸彈並引爆,但並不知道兇手是誰。而袁禔焉在十四年後才恢復那段遺失的記憶,但因沒有任何證據而不能將朱日榮起訴,只得讓他繼續逍遙法外。
雖然兇手已經承認是朱日榮雇錢要他取袁禔焉的性命,又能如何?朱日榮明日就要搭飛機離開台灣了呀!
更何況,朱日榮在得知兇手未死後,並沒有派人追殺滅口,這表示朱日榮有絕對的把握,根本就不怕警方會找上他。
「不要動!」袁禔焉大叫一聲,嚇傻了正熱烈討論的袁家四姝。
他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捻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根紫紅色鬈絲。「展顏……」他的展顏現在何處?難道真的幻化成了泡沫,最後蒸發在陽光下?
「哎喲!」正當他陷入迷思,腦海裡佔滿展顏的身影時,唐娃娃突然極煞風景地叫了一聲,並拿走袁禔焉手上的髮絲,「這不是展顏的,這是我的咧!」
袁禔焉這才想起唐娃娃也染了一頭跟展顏一樣的紫紅頭髮。真是睹物思情吶!
沈薏藍看到袁禔焉這副模樣,心裡更加愧疚,「禔焉吶,她不是住在什麼花萐園堡的住宅區嗎?我陪你去找她,向她道歉好不好?」
袁禔焉只是苦笑不語,到哪裡去找展顏呢?就算他真的找到了花萐園堡,也看不到展顏了呀!
***
真的比喪考妣還難過!
袁家四姝抱在一起失聲痛哭。今天,她們親眼目睹了袁氏企業大樓被拆除的殘忍畫面,也才意識到袁家除了現在住的那棟房子,已經一無所有了。
朱日榮並沒有如他昨天所言出現在現場,警方也找不到他,後來查他的出境資料,才知道他搭乘昨晚深夜的班機出境了。
「我們以後要如何生活?我們手無縛雞之力,要怎麼謀生?」沈薏藍和朱宛忻開始為沒米下鍋煩惱。
「沒想到我活了這麼大把年紀,才開始要為生活操勞,真是命苦啊!」唐娃娃也老淚縱橫,其實她比較在意的是以後不能上美容院去變發,不能買那一套她哈得要死的紅色比基尼,也不能再化爆擦妝。
袁禔焉沉默地站在角落,思索著以後的生活,他是袁家的獨子,理所當然要負起全家人的生活重擔,只是他一向養尊處優慣了,也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所以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禔焉!」唐娃娃大叫,「水晶丹桂!」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袁家四姝齊把充滿希望光芒的眼睛望向袁禔焉。
袁禔焉頓覺得毛骨悚然,斷然拒絕道:「不行!我寧願去做苦工來養活你們,也絕不可能把水晶丹桂賣掉。」開什麼玩笑?那可是展顏給他的定情之物,雖然很值錢,但他是不可能把它變賣掉的。
「拜託哦,你這猴死囝仔是要阿母捨不得嗎?我怎麼可能讓你去做苦工?」沈薏藍心疼地拉著他的手說。
「那你去做苦工來養我好了。」袁禔焉不愧是不肖子孫!
「猴死囝仔!」
朱宛忻也加入洗腦的行列,「禔焉,為了我們一家五口的溫飽,你還是把水晶丹桂拿出來吧!說不定我們可以用這筆錢做點小生意什麼的……」
不等她說完,袁禔焉馬上截斷,「免了!身無分文已經夠可憐了,我不想再負債纍纍。」
「猴死囝仔!」
「禔焉,如果你不肯把水晶丹桂拿出來救這五條人命,那我來當六合彩組頭如何?」唐娃娃賊兮兮地說出她的餿主意。
「您少給我惹麻煩!」袁禔焉對自己這不長進的奶奶實在失望透了。
「猴死囝仔!」這句話出自招弟之口,倒叫每個人都很訝異,尤其是袁禔焉,他這個大哥竟被小他七歲的妹妹訓罵!真可恥!
同時擔任袁禔焉的男人婆妹妹和娘娘腔弟弟的招弟指著袁禔焉的鼻子怒喝道:
「你這樣子怎麼混我大哥?讓媽去做苦工、小媽去做生意、奶奶去做組頭,難不成還要我去當什麼檳榔西施咧?展顏要是在這裡她一定也會希望把水晶丹桂拿出來拯救我們家,就只有你這個智商跟身高成反比的笨傢伙在那裡○○××,你怎麼混我大哥?」
每個人都傻眼了!招弟那氣魄簡直比英雄還要英雄。
袁禔焉被罵得一愣一愣的。招弟說得沒錯,但水晶丹桂是展顏唯一留下來的東西;他已經失去了展顏,如果連她最後留下的東西也失去,他……
「天啊!」唐娃娃指著電視大叫。
「OH!MYGOD!」沈薏藍也捂著嘴驚呼。
「老天爺!」朱宛忻紅了眼眶。
電視新聞上一則震撼人心的報導,昨夜飛往雅加達的班機在山區墜毀,機上大多是外國旅客,只有少數幾名台灣籍旅客,而其中一名罹難者,便是朱日榮!
「朱日榮」這三個字印在電視螢幕上時,袁禔焉感覺到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氣。
昨天朱日榮用來詛咒自己的話真的應驗了。原來冥冥之中自有報應,朱日榮便是一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朱宛忻掩面痛哭,「報應!報應!」
沒有人知道朱日榮為什麼要臨時更改班次,但他卻因為更改了班次而墜機死亡;或者該說,不論朱日榮搭哪班飛機,他都逃不過報應。
「哈哈,我跟小寶上次討論的葬儀社現在剛好可以派上用場。」唐娃娃樂不可支,只顧著高興朱日榮墜機死亡,忘了自己已變成窮苦老人的悲哀。
原本應屬於袁家的財產全隨著朱日榮的墜機,化成灰燼。
逃過一劫的朱雪羔雖然平安到達了國外,但她與袁家的所有人一樣一無所有。失去父親,失去錢財的朱雪羔,一個人要如何在國外生活?
「求上帝吧!」沈薏藍說。
「拜佛祖吧!」朱宛忻說。
「做苦工吧!」唐娃娃說。
天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