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工室的燈光依然亮著,電視的聲音被大雨聲掩沒,校工老劉憂心仲仲地站在窗口凝望後方一片漆黑的山。
雨再這樣不斷的下,後面的山不會有問題吧?
他們這間學校緊鄰著山已經有三十年之久了,不管颳風下雨,甚至幾個大地震、颱風,也沒讓這間學校動搖損害過。但畢竟是年代久遠了吧,這陣子過於磅礡的雨勢已經讓後面的山崩塌了好幾個地方,零星的土石不斷滑落到校內,這讓他感到非常的不安。
還是去看看吧。
今晚的雨勢實在太大,明天學生就要回學校上課了,萬一真有什麼問題,也可以及早通知校方作準備。
驀地,天空又劃過一道強烈閃電,劇烈的閃電讓電視畫面閃了好幾下。
轟哇哇!強勁的雷聲像是老天爺的咆哮一樣,十分嚇人。
老劉瑟縮了下。
不知怎麼搞的,今晚他特別的感到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愈是如此,他愈感到不安,幾度躊躇之下,終於下定決心穿上全套雨衣,手上拿著手電筒出發了。
偌大的校園安安靜靜的,除了打雷下雨的聲音之外,一片死寂。少了那些年輕孩子們的吵鬧聲,這裡顯得寂寞荒涼無比。
一晃眼,他在這間學校也已經快三十年了吧,泰半人生都花在這間學校上面,這裡已經等於是他的家了。
老劉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手電筒不斷四下探照著。他走過教職員的辦公室、校長室,接著踏進了校園第一棟大樓。五層樓的建築要整個走過一次可得耗去不少時間,他一樓一樓盡職地逛著,終於發現了一盞不亮的緊急燈。
「潑到雨水了嗎?」老劉喃喃自語地踮起腳尖拍拍那失靈的燈,燈還是不亮,老劉搖搖頭,把燈拿下來夾在腋下,繼續他的巡邏工作。
認真想想,怎麼會在這間學校待這麼久呢?當初只是想找個可以餬口的工作,三十郎當的年紀就跑來當警衛,然後警衛變成校工,一年一年的聽著這些孩子們吵吵鬧鬧的聲音,一年一年的漸漸老去,中間幾次也想過換工作,但一天沒聽到這些孩子們吵鬧的聲音他就感到好寂寞,於是換工作的事情一天拖過一天,沒想到就這麼過了三十年。
三十年啊……可真是久!許多學生的小孩都已經又回到學校來唸書了呢。
想著想著,他已經巡完第一棟大樓,接著是第二棟。這棟大樓年齡最老,足足三十年的老建築,回想他剛到這裡上班的時候,這棟樓才剛剛新建好,當時的校長還特地為這棟樓舉行了盛大的竣工典禮呢。
不過這棟樓近年出的問題愈來愈多了,到處都在漏水,牆壁的裂縫一處接著一處,幾次地震之後甚至有些地方已經皸裂得無法修復了。唉!畢竟是年紀很大的大樓了,而且全校就屬這棟樓最靠近山,五樓頂跟山壁間只距離兩三公尺而已,濕氣特別重也是理所當然。
聽說校方打算要改建這棟大樓了。
是啊,房子老了總是要重建的,就好像人老了總是要退休一樣。想想自己都已經六十五歲了,校方也多次問過他是否有退休的打算,想來他們大概認為他這個年紀當校工已經嫌老了吧……
老劉歎口氣,氣喘連連地爬上了五樓的室內運動場。整個五樓只有三間教室——一間音樂廳、一間運動場跟一間已經廢棄不用的老圖書室。這是讓學生下雨天時運動的地方,佔地足足有兩個籃球場那麼大,平常也會在這裡舉辦一些小型的桌球比賽啦、話劇表演或跆拳道比賽什麼的。
巡完運動場跟音樂廳,老劉站在老圖書室前猶豫了一會。該不該進去呢?
這間圖書室已經很久很久沒用了,但裡面的藏書還是很多,因為新的圖書館放不下那麼多的書,於是這裡就變成了藏書室。
平常大家都不喜歡到這裡來,因為這裡實在太老舊了;雖然每個月定期有學生過來打掃,但那些學生實在混得很,總是把地上的灰塵稍微掃一掃就算交差了,裡面櫃子上的灰塵恐怕有好幾公分厚了吧。
想了想,老劉還是打開了圖書室的大門,迎面而來的潮濕腐敗氣味令他頻頻蹙眉。
唉,該不會又是哪裡漏水了吧?怎麼發霉的味道這麼重。他想打開圖書室的燈,但燈管只閃爍了兩下又變成一片昏暗,沒想到連燈都壞掉了。
老劉連忙走到窗邊,果然發現其中一扇窗子沒關好,雨水就從縫隙中滴滴答答地潑進來,附近的兩三個書櫃全都濕了。
「唉唉,這些小孩真是不負責任,怎麼打掃完也不把窗子關好。」他一邊說著一邊使勁想把窗子關上,老窗戶發出喀喀怪聲卻無法關上,仔細一看,原來是窗戶也壞了,旁邊的木條全都腐朽了,難怪關不上。
窗戶不能關,但總不能就讓它繼續這麼開著吧?雨一直打進來,裡面的書全泡湯了可就糟了,這是老校長最喜歡的地方啊。
老劉開始四下找尋,隨便找片木板什麼的擋著也好——驀地,劇烈的銀藍色閃電刷地劃破了夜空。
他整個人不由得驚跳一下!
剛剛……那閃電閃過的時候,他的眼角似乎瞥見圖書室剛進門的位置上有人……
他的心跳驀地加快,雙眼瞪得大大的!那個位置……那個位置是老校長最喜歡坐的位置;過去老校長總是每天早上第一個到學校,處理完公事之後就會坐在那個位置上靜靜地看書。
老校長總說這裡當圖書室是很不合適的,因為旁邊的室內運動場跟音樂教室老是好吵,但他卻特別喜歡坐在那裡,面帶笑容,一邊聽著學生們唱歌或者吵鬧的聲音,一邊喝著茶看書。
老劉硬生生地嚥了口口水,他僵硬地轉身,將自己的臉硬是往剛剛的方向扯,太暗了……剛剛強烈的閃電一閃,他的眼睛得重新適應黑暗才行。他顫抖著手慢慢地舉起手電筒,腳步不穩地往前踏一步,四周突然陷入一片死寂,他聽不到風聲、聽不到雨聲,甚至連閃電過後的雷聲都聽不到了,他耳畔只聽到自己劇烈加速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
驀地,轟!
那不是心跳聲,那是什麼東西從山頂上往下掉落的巨響!
老劉的手電筒還沒照到老校長的位置,但他似乎感受被什麼東西使勁推了一下;他踉蹌地往前撲倒,就在那瞬間,一塊成噸的巨石從窗戶外砸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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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功最基本的就是扎馬步,這個很簡單的,你只要雙腿打開,略寬於肩膀,往下蹲成九十度,雙手在腰間輕輕握拳,這樣就行了。」
「這不就是半蹲?」長谷川哭喪著臉。他才蹲下三分鐘,雙腿已經不住打顫,預估再過兩分鐘,整個人就會抖得像是風中的落葉一樣。「我為什麼也要練啊?我只是個翻譯啊!」
「練功的時候不要說話!」孟老仙的籐條立刻飛到,輕輕敲了一下他膝後。
「唉啊!」長谷川應聲倒下。「痛呀!」
「……你真的是男人嗎?小孟可三歲的時候開始練也沒你這麼可憐。」孟老仙搖搖頭,一臉的不可思議。「快給我起來!要住在我家就要遵守我的規炬。看看你們家少爺,人家練得多起勁!」
「那是因為他想追孟可,我沒這種需求——」
「再囉嗦我就叫你蹲到吃早飯!」
「好啦!」長谷川立刻跳了起來,淚眼汪汪地繼續他的苦刑。
他真不該來的,當初滿心以為到了台灣就會有好日子過,起碼不用再看兩位櫻塚太太的臉色,卻沒想到到了台灣之後他的生活更可憐了,還要被逼著練功。天哪!他是堂堂日本國立大學的高材生、會說五國語言、了不起的——家教呀。
淚眼旁觀櫻塚壑,他的額際已經浮現汗珠,看來正努力咬牙忍耐著;他的雙膝不住地顫抖,顯然隨時都有倒下的可能。
當然,櫻塚壑從小到大幾時受過這種「折磨」,他可是堂堂櫻塚家唯一的繼承人,從小過的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無論去任何地方都有專車專人護持接送,連路都不用多走一步呢。
為了追一個女孩子而不惜與家人反目,跑來這種鬼地方受罪,真是叫人不得不說:愛情的力量真偉大。
而說到「愛情的力量真偉大」,又不得不看看另一邊的最佳反證——是了,就是冷血無情的孟可小姐。他深深懷疑這女孩血管裡竄流的可能都是冰水。
看看她!現在正專心一意地躺在暖烘烘的太陽底下看書,瞧她的模樣多愜意,簡直就跟瞇著眼睛曬太陽的懶貓沒什麼兩樣,對於他們所受到的苦難竟然沒半點同情、沒有一絲憐憫!
「呃啊!真的不行了!」他憤憤不平地慘叫一聲往後跌在地上。「真的不行了啦!我的腿快斷了!」
「唉……朽木不可雕也……」
「我聽得懂中文的,老爺爺。雖然成語念得不多,但這種程度的我還知道是什麼意思。」長谷川沒好氣地嘟囔。
孟老仙懶得理會他,只是搖搖頭,慢條斯理地打著太極拳。他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卻對一旁的櫻塚壑投以讚賞的眼光。
這小子有前途!雖然他的體質真是糟,卻很有心想練武,看在這點的份上,也就足以彌補他骨瘦如柴的缺點了。
說起來日本人真是不會養小孩,好好一個骨骼清奇的小子竟給養成這副瘦不拉機的模樣,看了都教人心疼……
咳!他這可不是心疼那悶葫蘆似的小子,只不過有點看不過眼而已。咦!對了,他珍藏了許多年的幾根老山參擺哪去了?
孟老仙想著想著,打太極拳的步伐全亂了。
「爺爺,你好像偷工減料了兩招。」孟可打個呵欠,從吊床上滾下來。「老人癡呆症發作了?」
「……」
孟老仙瞪了孫女一眼,悶不吭聲地收勢,喃喃自語地叨念著進屋去了。「好像是在櫃子底下……之前有沒有拿出來曬太陽啊?可別讓蟲給蛀了……百合,百合,前幾天我叫你去買的藥草你買回來沒有?」
「嗯!藥草……不會又是給我吃的吧?我再也不要吃那種鬼東西了,超噁心的。」孟可伸展一下身子,看看天色。「差不多了。老媽,我肚子好餓,上學快遲到了啦!」
她走過櫻塚壑的身邊,對他扮了一個鬼臉。「累了吧?可以休息了,爺爺走了。」
櫻塚壑笑了笑,卻沒有站直身子。
「可以休息了。」孟可踢踢躺在地上的長谷川。「你跟小壑說一下咩。」
「他聽得懂啦。」長谷川翻著眼睛,看著天上的藍天白雲。
「吃飯了!」艾百合在屋裡探出頭來對他們喊,「先去洗手洗臉就可以吃飯了。爸,一大早就要熬藥嗎?小可不肯再吃了耶……啊?好好好,我來弄,你去吃飯……孟先生,你想賴床賴到幾點?」
好一幅和樂融融的景象,孟家的屋子好像總是這麼熱鬧,明明只住了四個人——好吧,加上他們兩個是六個。人口不多,但卻經常是鬧烘烘的,彼此大呼小叫,一點都不講究禮貌。
日本的櫻塚家上上下下加起來恐怕一屋子超過三十個人吧,卻總是安安靜靜的,說話聲音都是小小的,怕被人聽見似的謹慎。兩者相較之下真有天壤之別。
孟家給人一種奇怪的溫暖感,很卡通、很不實際的溫暖感,這樣的家庭不應該存在現實的生活之中。
長谷川的眼神轉向櫻塚壑,見他依然一心三思地扎馬步,愈扎愈有心得的樣子。
為什麼櫻塚壑從來不覺得感動呢?為什麼他對外界的一切總是置若罔聞,完全心如止水的感覺?
這小子一定是少了哪條神經線。
長谷川慢吞吞地站起來,感覺自己的膝蓋酸得快斷掉了。「少爺,吃飯去吧,不然上學要遲到了。」
櫻塚壑終於點點頭,站直了身子,用力伸展,臉對著朝陽做個深呼吸。
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會露出有點享受的感覺,享受陽光照耀在自己身上的溫暖。
嗯……他真的是少了條神經。以前在日本櫻塚家有這種缺陷是很正常的,但現在不同了,現在他們在台灣的孟家。
這種重大的缺陷在孟家到底能不能改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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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
「小可早。」
「喂,你們聽說了沒有?昨天晚上校工劉伯伯被掉下來的大石頭砸死了。」
「不會吧?壓死了?!好可憐喔。」
「什麼?真的嗎?在哪?」
「在舊的圖書室啊,你沒看到那麼多警察把那裡都圍起來了嗎?」
孟可愣了一下,連忙湊過去。「真的嗎?我剛剛進來的時候沒看到。」
「在舊大樓,現在只有五樓那邊封鎖了,其它的都還是好的啊。聽說是昨天下大雨,劉伯伯去察看的時候正好被掉下來的大石頭壓到。」
「不會吧?!哪有那麼剛好的。」
「就是這麼剛好。而且喔告訴你們一個更可怕的……」說話的同學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說道:「聽說昨天晚上掉下來的不只是大石頭,還有很多的……骨頭。」
「骨頭?!」女同學們的聲音立刻提高八度。
「噓,小聲一點啦,教務主任特別交代不能說的耶。」
「那你還說!」
「我忍不住啊。」說話的男同學有些不好意思地耙耙頭皮。「都怪你們女生那麼愛八卦,害我也跟著八卦了。」
「這算什麼理由嘛!」
「就是啊,自己愛八卦就說一聲,什麼被我們影響。喂,是真的骨頭嗎?什麼骨頭?」
「還會有什麼骨頭啊,當然是人骨啊,不然會很可怕嗎?」
「人骨!?」女孩子們露出噁心恐怖的表情。
「不要亂講啦,後面山上又沒有墳墓,怎麼會有人骨頭掉下來嘛。」
「信不信由你們。今天我們田徑社的兩個同學最早到,聽說他們還去幫忙收拾呢,是他們親眼見到的。」
「收拾什麼?該不會是……」
她們想像著那鮮血淋漓的畫面,每個人全都面露菜色。「嗯!不會吧?那不是……那不是……」
「不要吵了,全都坐好!」班導師文小姐走進教室,威嚴地拍拍手。「快坐好,我有事情要宣佈。」
全班同學立刻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只不過消息來得太突然,講台下竊竊私語的聲音委實很難安靜下來。
「第一點,舊大樓四樓以上都封鎖了,沒事的話不准過去,有事一定要過去的話,也要先跟教務處報備,請各位一定要遵守規定。下課休息時間都會有糾察隊把守,請不要以身試法。第二,你們今天的音樂課不用上了,全部自修吧。第三,原本社團活動在舊大樓的全部停止,等校方找到合適的地點之後再重新開始。」
「啊!不會吧?人家今天話劇社要排演耶!」
「哇!太好了!那我可以早點回家!」
「哪有人這樣的啦,社團活動怎麼可以說停就停呢,我們可以另外找地方啊。」
「不要吵!」文小姐沒好氣地用書本敲敲講台桌面。「我話還沒講完呢!社團活動本來就是課外活動,下課之前校方會有另外的宣佈的。還有最後一點……」她鏡片後銳利的眼神掃過全部的人一遍後才緩緩開口:「校工劉伯伯沒有死,他只是被石頭砸傷而已,現在已經送到醫院救治了,醫生說沒有大礙。你們誰再敢亂說話就給我小心點。」
「呼……」
全部的人幾乎全鬆了口氣。
孟可尤其感到放心。她每天上學下課都會跟和藹可親的劉伯伯打招呼呢,要是他真的死了,她會非常非常難過的。
「老師……」
「嗯?」
「呃……聽說山上掉下來很多那個……那個……骨頭?」
文小姐銳利的眼神一閃。「誰又胡說八道了?那些是骨頭沒錯,但到底是什麼動物的骨頭還不知道。昨天的雨勢太大,沖刷掉了滿多土石,有些年代久遠的動物遺骸掉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請各位同學不要大驚小怪。」
「動物骨頭是什麼意思啊?貓狗之類的嗎?那跟人類的骨頭有很大的不同耶,看就知道了吧,幹嘛要監定?」
「方寶文,你是動物學家嗎?你這麼厲害不用監定就知道是什麼骨頭了?你以為掉下來的骨頭都跟標本一樣組合得好好的是吧?」
同學們立刻發出笑聲。
文小姐橫了他們一眼。「總之,這次的意外很嚴重,舊大樓可能會全面封鎖起來,梅雨季節還沒過去之前那裡都是高危險地區,隨時都可能再度發生崩塌事件,請你們不要太調皮,OK?」
「知道了!」他們異口同聲回答。
年輕學生們嘴上說知道,但他們眼睛裡的神采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學校裡每個人都對那棟舊大樓裡所發生的事情有著高度好奇,甚至有幾個男學生數度嘗試闖關失敗。當然啦,學校的糾察隊伍可是由各運動社團所派出的人手組成的,每個人都是身手矯健、耳聰目明的佼佼者,要闖過他們的耳目談何容易。
既然他們不能真正進入大樓,但在外面看總可以吧?所以每當下課時間,大樓前總是聚集不少好奇的學生,用他們超敏銳的目光仔細地打量著大樓,看著在大樓中進進出出的警察跟師長們,耳語如細菌一般在學生中流傳,而且愈來愈誇張、愈來愈聳動。
到了黃昏時分,流言已經到了教人「驚悚」的程度了,甚至有人言之鑿鑿地說自己看到那些「人骨」,還看到從山上掉下來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