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激動的聲音,緊接著似乎有一大堆人圍繞在她身旁。
如扇般的長睫輕輕眨動,緩緩睜開一雙明眸,映入眸底的是一張張熟悉的家人臉龐,令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虛弱的嗓音吐出——
「爹……娘……」
「太好了!老天保佑,琉璃你昏迷快三個月了,總算是清醒了。」裴夫人喜極而泣,激動地抱住躺在床榻上的大女兒。
「好女兒,醒來就好,醒來就好。」裴老爺也忍不住拭去眼角的淚水,對這失而復得的大女兒,萬分感謝上蒼。
「琉璃,我去灶房煮碗燕窩粥讓你補補身子。」裴夫人拭去臉上的淚水,急忙起身,趕著去張羅愛女的膳食。
「我沒死嗎?」神智仍不甚清醒的裴琉璃虛弱地低喃,她方纔的確是清楚感受到娘親溫暖的懷抱。
「別胡說了,讓你娘聽到又要傷心了,她可是盼了快三個月,才盼到你清新過來。」裴父愛憐地輕斥。見到掛心的女兒清醒,胸口的大石總算放下了。「你們幾個陪著琉璃說話,可別讓她太累。」交代完其他兒女,這才放心地離開。
「大小姐,我扶你坐起來。」翠兒見她吃力地欲坐起,連忙上前幫忙,將枕頭移到她身後,讓她得以舒適地靠坐著。
「琉璃,可有覺得哪裡不舒服?」裴琥珀關心地上前詢問。
「是啊!琉璃你讓大家擔心死了。」曲玲瓏在床畔落坐,輕握住她的小手,擔憂地說。
「大姊,你醒了就好。」裴瓔珞雙手合十,真心感謝上天保佑。
「大姊,見到你清醒過來,看來那個算命的老人家還真有點本事。」裴珊瑚想起令大姊清醒的原因,心下不由得佩服起那位原本大家都不看好的算命仙。
「對不起,讓大家擔心了。」裴琉璃望著家人擔心的臉龐,歉疚地說,嗓音仍有些無力。「珊瑚,你方才口中的算命仙又是怎麼一回事?」
「大小姐,我們要出發去白虎城那一天不是曾碰上一名算命仙嗎?他當時說大小姐近日不宜出遠門,否則必招大劫。」翠兒開口提醒她。
裴琉璃想了下,的確是有這麼回事。「我會清醒,又關那位算命仙什麼事呢?」
「琉璃,你出事那一日,連同馬車跌落山崖,崖下是片汪洋大海,你被海水沖到接近白虎城的河域,我們一路順著水流的方向尋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好在你命大,雖然身上有多處外傷,但並不嚴重,卻一直無法清醒過來。御醫說你落海時可能傷到頭部,因你脈象有氣血阻滯的現象,但你一直無法清醒,所以藥效有限。」曲玲瓏說到這裡,喘了口氣。
裴珊瑚自動接下去說:「在大姊昏迷了快三個月,連御醫都束手無策、什麼方法都用盡,大姊依然不曾清醒,大家快絕望時,五天前,大門外來了一名算命仙,說是要一見大姊的情況。爹娘見那人不像是招搖撞騙之人,加上翠兒說過他曾替大姊算過命,所以大家就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讓他替大姊看看。哪知他一看到大姊,就說大姊的魂魄被白虎給叼走了,還說這種情況久了對大姊的身體損害很大,要我們一天十二個時辰必須時時喊著你的名字,方能有機會從白虎口中把你喚回來。」
「沒想到在試了五天後,大姊你真的就清醒了,那位算命仙真是我們裴家的大恩人。」裴瓔珞感激地說。
「琉璃,先吃點燕窩粥才有體力。」裴夫人端著一碗燕窩粥走了進來,打算親手喂女兒吃。
裴琉璃吃沒幾口就推說吃不下,在娘親的輕哄下只好勉強吃了半碗。
「珊瑚,去一趟宮裡,通知你皇后姨娘說琉璃醒了;還有,也請施御醫再來府裡一趟。」裴夫人輕撫女兒蒼白的小臉,一面朝身後的小女兒吩咐。
「好。」裴珊瑚連忙起身準備到宮裡一趟。
「娘,我累了,想再睡一會。」裴琉璃剛醒來,身體仍十分虛弱,體力無法支持太久。
「好,那你再睡一會,我們不吵你了。」裴夫人替女兒蓋好錦被,示意眾人離開,只留下翠兒守在房裡。
「大小姐,感謝你終於清醒了。」翠兒小聲地在陷入沉睡的裴琉璃身旁低語。
這段時間以來,每當她看著昏迷不醒的大小姐,就不免想起出事的那一剎那,大小姐一掌將她推離馬車,讓她得以生還,為此她十分感謝大小姐,心下也替昏迷中的大小姐日夜祈禱,好在大小姐總算清醒了。開心地拭去眼角的淚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守著大小姐,等著她再次睜開眼。
曲玲瓏咬了口手上的核棗糕,目光不離床榻上一身慵懶的美人兒。
以前她就覺得裴家三姊妹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且美得各有特色,而眼前這一位美人,不只有絕美纖細的外表,更有一顆冷靜聰慧的頭腦。
此刻,她這副荏弱、我見猶憐的模樣,相信必能令天下眾多男人為她掏心掏肺。
「大嫂,你為何一直盯著我瞧?」裴琉璃縱使明眸微斂,仍可感受到她的注視。
「沒什麼,只不過是在欣賞美人罷了。」曲玲瓏戲謔地說。下一刻,語氣一變,關心地再問:「你覺得怎麼樣?身子可有好一點?」
自她清醒已有三天了,雖然她臉上的氣色仍不是很好,但慶幸的是她的精神已一日一日好轉。只不過御醫說她腦中尚有未清的瘀血,可能會有頭痛的情況產生,因此必須喝上一段時間的藥才行。
「已經好很多了,只不過身子犯懶,不太想動罷了。」裴琉璃照實說,聲音仍有些無力。
「你昏迷了那麼久,也難怪會有這種情況,休養一陣子就會好了。」曲玲瓏安慰她。
「唉!躺了幾天,還真想出去走走,只恨力不從心。」要她當個病人乖乖躺在床榻上,還真是難為了她。
曲玲瓏陡地想起一事來,將最後一口核棗糕吃完,再啜飲了口香茗,這才開口:「琉璃,你昏迷這段時間,春滿樓的蕭公子倒是來了幾次探望你,可要派人通知他你醒來了?」
裴琉璃沉吟了會,淡道:「不用。」
曲玲瓏微訝地挑眉,仔細審視她淡漠的神情。「若我記得沒錯,你在出事前不是對他深具好感嗎?而依我觀察,蕭公子對你也是有意。我原以為你若沒出事從白虎城回來,兩人或許會有結果呢。」
可眼下琉璃這漠然的神情,並沒有她以前提到蕭公子時會有的嬌羞神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啊!她承認自己對蕭大哥深具好感,原本也以為自己最後會和他在一起,但——
「琉璃,怎麼了嗎?」曲玲瓏一手輕撫微凸的肚腹,關心地問。
裴琉璃注意到她的動作,她差點忘了大嫂腹中已有孩子了,在她出事前仍平坦的小腹,現已明顯地變大了。
「孩子,應該快四個月了吧?」
「是啊!你就快當姑姑了。」曲玲瓏臉上儘是溫柔的神情,輕撫腹中的胎兒。
裴琉璃被她臉上溫柔滿足的神情給吸引住,心底竟有些羨慕起大嫂,想起大哥和大嫂之間的分合,好在兩人最後終成眷屬。
此時,房門陡地被人由外推開,翠兒一臉匆忙地走了進來。
「翠兒,有事嗎?」曲玲瓏見她神色有異,關心地問。
「大小姐,大廳裡有人來提親,是從白虎城過來的,提親的人聽說在白虎城裡赫赫有名,是孟記錢莊的掌權者,名叫孟應虎,又稱虎爺。夫人要我趕緊來問你的意思如何。」沒想到大小姐才清醒,就有人上門來提親了,消息還真是靈通。
「虎爺?琉璃你認識這個人嗎?」曲玲瓏望著坐臥在床榻上,面容平靜,絲毫不被這個消息所影響的人兒。
「不認識。翠兒,替我轉告娘親,這門親事我不同意。」裴琉璃姿勢未變,語調波瀾不興。
「大小姐,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聽說那位虎爺在白虎城裡可謂是呼風喚雨,人人敬他三分;而孟府又是白虎城的首富,旗下錢莊、當鋪、酒樓、彩雲坊,還有其它產業,向來都只有盈收,鮮少虧錢。大小姐若嫁過去,絕不會委屈的。」
翠兒企圖再說服主子考慮清楚,這些可都是方才在路上時遇到三小姐、從她口中得知的消息;錯過這門親事,倒真的有些可惜。
「那位虎爺生得是何模樣?」聽翠兒這麼一說,反倒勾起曲玲瓏的好奇心。
「說到那位虎爺,身材高大,長得也算剛毅俊挺,只不過他一雙冷眼看人時倒是有幾分嚇人,不笑時更顯得冷厲,教人望而生畏。」想到方才偷瞄了那位虎爺一眼,被他冷銳的眸光一掃,背脊不由得竄過一股寒。
「別再說了,翠兒,還不快去替我回絕這門親事。」裴琉璃黛眉微擰,輕斥說得口沫橫飛的丫鬟。
「喔,好。」翠兒眼見主子不悅,只好摸摸鼻子,趕緊回到大廳將大小姐不願意結這門親事的事告知夫人。
曲玲瓏不知為何竟有種直覺,總覺得琉璃的反應平靜得太過詭異。就算她不滿意這樁婚事,可在知道提親的人是虎爺時,她的表現像是——早已知道般,絲毫不好奇。
難不成琉璃早已認識那位虎爺?有可能嗎?
曲玲瓏注視著床榻上垂眸沉默不語的裴琉璃,莫名地有種預感,這件事情不會那麼容易就結束。
月兒高掛,閃爍的星子在潑墨般的穹蒼閃耀著點點光芒。
翠兒手提燈籠走進琉璃樓,在一推開寢房的木門後踏入,走到內房裡,就見到床榻上的裴琉璃懷裡抱著一本書,雙目緊閉,似是陷入熟睡,於是將燈籠放在桌上,來到床榻旁。
「大小姐,我扶你躺好,時候不早了,你就好好睡吧。」
裴琉璃睜開一雙睏倦的眼眸,不甚清醒地瞥了她一眼,任由她將她身後的枕頭移好,扶著她重新躺上床,替她蓋上錦被,很快地她的意識再次陷入昏睡中。
翠兒仔細檢查窗檑是否關好,這才提起燈籠、放輕腳步悄聲離開。
就在她離開不久,一支竹管由外插進紙窗,朝房裡吹進一陣迷煙。一刻鐘後,窗檑由外被推開來,躍入一道高大身影,來人腳步無聲走到床榻旁,注視著床榻上熟睡的人兒許久,這才彎身連人帶被輕易抱起,如來時般悄無聲息躍出窗外,身影消逝在夜色裡。
裴府大門外,一輛馬車早已候著,在那高大的身影坐上馬車後,馬車隨即在暗夜裡奔馳。經過一條街後,兩名騎在馬上,似是等候許久的男人在見到馬車時,互視一眼,隨即策馬跟上。
一行人在經過一夜的趕路後,總算在天剛破曉時回到白虎城。
一大清早,孟府的僕人才打開朱紅大門,就見到一輛十分眼熟的自家馬車停在大門口;目光一移,在瞧見跟在馬車後的兩匹黑色駿馬上的人後驚叫出聲。
「二少爺、三少爺……你們的臉是怎麼一回事?」兩人鼻青臉腫的模樣還真是嚇人。到底是誰?好大的膽子!竟然能將兩位少爺打成這樣。
「閉嘴!」孟開雲扯著大嗓門低喝。
孟府管事聽到小廝的驚呼聲,連忙走出來察看,這一看也是驚嚇得瞠目結舌。「兩位少爺,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只知道三日前那晚,兩位少爺突然失蹤,大少爺雷霆震怒,嚇得府內人人自危。翌日,天一亮,大少爺什麼也沒交代,就帶著江威一同出門,沒想到再見到兩位少爺,竟會變成這副淒慘模樣。
「慶叔,什麼都別問了。」孟義鵬無奈地說。
這時,馬車車門被推開,孟應虎步下馬車,懷裡還抱著一團錦被,由露出錦被外的一頭柔滑青絲,讓人能輕易猜出包裹在錦被裡的是名女子。但由於那女子的臉龐靠向孟應虎的脖頸,所以無法窺見她的容貌。
「大少爺……」慶叔在見到大少爺懷裡抱著姑娘、那佔有的溫柔舉動時,更是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孟應虎冷肅著一張臉,抱著懷裡的人大步走進府內,身後的兩兄弟歎了口氣,也跟著走進。
一路上遇到不少僕人,眾人見著大少爺懷裡抱著個姑娘,都紛紛驚愕地停下手上工作。就在他要經過一座人工湖畔,正好與迎面而來的大夫人撞個正著。
「應虎,你懷裡抱的是誰?」
大夫人正欲前往虎嘯閣察看大兒子是否已回來,沒想到在半路上正好碰上歸來的大兒子;在瞧見他懷抱著一團錦被裡頭竟是一位姑娘,愕然詢問。
「娘,這事我之後再向你稟報。」孟應虎無意在這時多談,目光瞥了眼跟在後頭的江威,朝他吩咐:「去請章老過來我房裡一趟。」
「是。」江威旋身迅速去請人。
大夫人眼見大兒子不理她,逕自快步走人,滿腹疑問在瞧見正往這走來的兩兄弟,攔住攔人逼問。
「義鵬,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大哥懷裡抱的姑娘是誰?還有你們兩兄弟臉上又是怎麼一回事?」
「大娘,這還用問嗎?我們兩個逃到青龍城還是被大哥逮到,被痛揍了一頓,而且大哥還故意往我們兩個臉上揍,擺明要讓我們兩個丟臉。」孟開雲逮到機會,哇哇控訴大哥的罪行。
「委屈你們兩個了。」大夫人歎了口氣。
她早猜到燒了香囊,絕對會讓大兒子氣怒,只是沒有想到他會發那麼大的火。想起三天前那一晚,鮮少發火的大兒子只消一記冷眼就夠嚇人了,竟是震怒欲狂,一整個晚上府內人人自危,沒有一個人敢入睡。
盛怒中的大兒子更是命人非得找出這兩兄弟不可,在得知兩人逃了之後,那陰沉冷酷的神情連身為他娘親的她都感到害怕。
「別再說了。」孟義鵬無力地抹臉,這種事情不需要大聲嚷嚷,弄得下人都知道吧,開雲不在乎自己三少爺的面子,也別拉他下水。
「對了,方纔我問你們兩人的事,你們還沒回答我。到底你們大哥懷裡抱的姑娘是誰?」大夫人忍不住追問,瞧大兒子方才叫江威去找章老那緊張的模樣,可是她從未見過的,讓她好奇不已。
「那姑娘就是大哥畫中之人,也就是他想冥婚的姑娘。」孟義鵬想到這件事就忍不住咬牙切齒,江威那小子最好皮繃緊一點。
「什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姑娘到底是誰?」大夫人完全被搞糊塗了,那個鬼魂不是早已煙消雲散了嗎?怎麼又會被大兒子抱回來?
「她是青龍城珠玉閣的裴琉璃,被大哥下了迷香強擄回來。」孟開雲同樣咬牙地回道,兩兄弟此刻都只想痛宰一個人。
而不知災難臨頭的江威正巧帶著章老趕來,在瞧見兩兄弟殺人般的目光時,機靈地腳底抹油先溜為妙。
兩兄弟哪肯放過他,身形一拔,一左一右追著江威,非把江威痛揍一頓才肯罷休。
「你們兩兄弟給我回來把話說清楚啊!」大夫人急喚著消失中的兩兄弟身影。
「大夫人,早啊。」章老緩步走來,朝她問安。
「行了,快去吧!應虎還在等著你呢。」大夫人揮手示意他不需多禮。
「那老夫先走一步了。」章老躬身告辭,趕緊往虎嘯閣走去。
珠玉閣的裴琉璃?應虎怎會和她扯上關係,還強將人家姑娘給擄回來?
這可不是一向沉著、深謀遠慮的大兒子會做出來的事情,倒比較像是魯莽的開雲所為。看來她的滿腹疑問,也只能暫且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