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又作噩夢了嗎?」
「公子,又吵醒你了。」
馬車的另一邊,原本安躺靜眠的司徒雲嵐,在她稍有點動靜時,馬上就轉醒過來。
蜷曲著身子,阿黛咬著唇,聲音中滿是濃濃歉意。
從小到大,她便不斷作著同一個噩夢,一個滿是火光和尖叫的噩夢,常常夢醒時,她會全身冷汗,不停顫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夢中的一切事物。
「說什麼傻話。」司徒雲嵐柔聲輕斤,隨即健臂一攬,就將一臂之遙的顫抖人兒給擁進懷裡,以自身的體溫為她冰涼的身子取暖。
黑暗中,再次嗅聞到熟悉的男性氣息,阿黛頰上微微一熱,可卻舒服的忍不住暗暗舒了一口氣,只覺全身的冰涼在公子體溫的喂燙下,再次。「Bl慢溫熱起來。
呵……小時候,只要她半夜作噩夢嚇得哇哇大哭時,公子總是這麼抱著她哄慰,直到她累極再次睡去。
如今再次重溫舊夢,在公子懷中,她不僅睡意盡消,反而還心兒評評亂跳,精神全來了呢!
意識到自己異常的反應,阿黛臉紅耳熱,暗暗深吸口氣試圖穩定心神,奈何卻不怎麼管用,正當懊惱之際,卻聽擁著自己的男人突然又開口了——「阿黛,我睡不著!」低沉的嗓音隱帶著平日少見的嘶啞,氣息也微微粗重起來。
「公子,我也是呢」阿黛歎氣附和,沒有注意到他略微的異常。
「那出去走走吧……」司徒雲嵐似歎氣又似申吟般的呢喃看。
唉……可怎麼辦好?這可怎麼辦好呢?
「公子……不舒服嗎?」阿黛詫異,總算注意到他異常的喘息。
「不,我很好,非常好!」斷然否認,司徒雲嵐咬牙切齒。
可惡!他好得很,好到竟然對她有了不尋常的反應,這可教他怎麼辦才好呢?男人啊男人,果然是禽獸一隻嗎?
不知為何,阿黛覺得今夜的公子似乎很危險,晶亮的眼眸在黑暗中宛如野獸般,盯得她心慌意亂,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來。
「公子……」她呢喃輕喚,向來清冷的嗓音在此刻竟柔媚得醞人骨頭,讓人聞之簡直就要化成一攤泥了。
這……真是太磨人,太考驗人的意志力了。
司徒雲嵐暗暗申吟了一聲,歎氣的逼迫自己起身放開她馨香柔馥的嬌軀,狠狠吸了幾口大氣後,他才勉強穩住心神,伸手探向她——「阿黛,我們出去走走吧。」再待在馬車裡,他可真怕自己幹出禽獸不如的事來。
公子今晚……真的很怪!
阿黛疑惑,卻下意識的不敢多問,只能小心翼翼的把手放進那邀約的溫暖大掌裡,讓他牢牢握住自己,在黑夜中扶持自己下馬車。
一出了馬車,徐徐涼風便陣陣吹來,吹散了阿黛僅存的一絲睡意,也吹走了某人燥熱的慾望,氣息更是平穩了不少。
腦子一冷靜下來,司徒雲嵐藉著月光打量了下週遭,除了另一輛馬車內擠了戴家四口人外,花子聰和沈武兩人皆抱著薄毯在樹下平坦處躺下睡了。
順著他的目光瞧去,阿黛輕笑道:「花家小少爺也算是吃得了苦的。」
呵……這一路上,他啃乾糧、打地捕,擁著薄毯露宿茉郊野外也不曾喊過一聲苦,在此之前,誰能猜得到他也是富貴人家嬌寵出來的孩子,先前從未曾出過遠門呢!
「這算吃什麼苦?」司徒雲嵐嗤之以鼻,絲毫不以為然。
聞言,阿黛再次輕笑,也沒多說什麼。
於是兩人就這樣沉默卻心靈契合的踩著銀白月光漫步在河畔邊,直至許久之後,才有人再次開口——「公子真不打算收花少爺為徒嗎?」歪著蟒首瞅人,她好奇詢問。
「收徒做什麼?煩人!」似笑非笑的斜晚一眼,司徒雲嵐可不覺得收徒有什麼好。
眸光合笑,阿黛倒有心情與他抬槓。「正所謂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撰,改日花少爺若拜公子為師,以花老將軍的家底,公子還怕沒銀兩花,窮得響叮噹嗎?」只要沒錢了,通知徒弟一聲,讓他送上門來,多好!
「阿黛好黑的心腸」司徒雲嵐朗聲大笑,隨即故意裝出一身的高風亮節。
「我們得人窮志不窮,豈可為了一點銀兩就出賣自己?」
「收徒弟、教武功,豈是出賣自己?」阿黛奇怪了,若如公子所言,那麼那些開山立派,門徒一抓一大把的。」派門豈不是把自己賣得連渣都不剩了。
「怎麼不是?」司徒雲嵐理直氣壯,振振有辭。「還要花時間去教武功,不就是出賣自己嗎?」
哼!他的時間很寶貴,可以用來品美酒、嘗佳餚、賞丹青、逛大街、玩古玩……等等一籮筐的事上,教武功這種事真的太浪費生命了。
如此歪理卻讓他說得頭頭是道,阿黛真是啼笑皆非,一時間倒也無話可說。
倒是難得見她對旁人的事如此關心,司徒雲嵐不禁皺起眉頭。「怎麼如此關心這事?難道你想要我收那小子為徒?」如果她真這麼希望,那他可要好好想想。
「公子想哪裡去了呢?」阿黛搖搖頭,失笑道:「我只是見花小少爺整日喊你師父、師父的,一路上雖嘰嘰喳喳的吵人,但叫他幹什麼就幹什麼,也算是有恆心、有毅力,又會吃苦的好孩子,加上品行也不錯,這才忍不住問問。」
「有恆心、有毅力、會吃苦的多了,又不差他一個。」司徒雲嵐哼聲,心中又對某個無辜的少年記上一筆。
瞧瞧,阿黛竟對那小子有這麼多好話,真令人不快!
阿黛倒不知他彆扭的扭曲心思,藉看月光打量看他朦朦朧朧的臉龐,可實在光線太昏暗,到頭來也瞧不清其神色,最後只能奇怪問道:「公子不喜歡花少爺嗎?」
明明之前相處時,公子看起來對他印象還不錯,怎麼今天就沒一句好話呢?被問得一室,司徒雲嵐乾咳幾聲,老實招認,「倒也不是不喜歡。」
說起來,就是個熱血爽朗的少年,這樣的孩子不會招人厭的。
不討厭就好!
阿黛微笑,輕聲勸道:「公子就算不願收花少爺為徒,若有空閒時,不妨指點他幾招,我瞧他是真心想習武,若能得公子指點一二也一生受用了。」
呵……公子一身絕學,隨便指點一二,便可讓人受用無窮了。
只可惜她自己身子不中用,無法習武,否則怎會手無縛雞之力,碰上敵人只能煩勞公子保護,一點忙也幫不上。
乍見她眼中的黯然,司徒雲嵐也明白她肯定想起小時想學武,卻發現自己天生經脈不暢,無法習武而感到遺憾之事,大概也因為如此,才會對花子聰的事如此記掛在心吧!
思及此,他既憐惜又寵溺的伸出大掌揉了揉她的頭,撇著嘴哼笑。「我若得閒了再說吧!」
嘖,算花家小子運氣好,得了阿黛的金玉美言,否則管那小子多想習武,他才不睬呢!
聞言,知道他就算不收徒,可也算是應允了私下指點一二,阿黛不由得勾起唇角漾出一抹極輕、極淡的柔美淺笑,在銀白月光的照映下,更是清麗動人。
司徒雲嵐有些被攝去了心魂,怔怔的凝著那在月光下悄然綻放的美麗笑顏,心神不由得為之一蕩……
「公子?」被瞧得有些臉熱,阿黛低聲輕喚。
哎呀!公子為何這般瞅她?那一瞬也不瞬的灼灼目光,像是要將人燃燒起來似的,感覺……感覺好羞人哪!
在輕喚聲中恍惚回神,司徒雲嵐尷尬的乾咳了一聲,佯裝鎮定的取笑道:「花家小子給你多少好處了,讓你這般為他說好話?」
知道他故意取笑,阿黛也不在意,甚至還自嘲般的開起玩笑。「我就是看在花府的龐大家底上,以後咱們人窮志也窮時,至少還有個人可以伸手白拿。」
司徒雲嵐聽了不禁再次大笑,佯裝痛心的直搖頭,直到好一會兒過去後,他才嘻著淡淡淺笑,眸光深邃柔聲道:「說起來,阿黛就是面冷心熱。」
呵……旁人皆以為她性情清冷少語,殊不知其實她一顆心比誰都熱、都軟。
「公子說什麼呢?」淡聲橫晚,她可不承認。
見她這般嘴硬模樣,司徒雲嵐更是笑開懷,正待再逗弄個幾句之際,遠方樹下驀地傳來困意濃重的喊聲——「師父,大半夜的,你笑什麼呢?求求你睡了吧……哎喲!沈侍衛,打我幹什麼……嗚……嗚嗚……」
某個花家小子美夢被吵醒的抗議轉瞬間被痛呼取代,隨即被人用大掌摀住嘴,支支吾吾了幾聲後,最後終於沒了聲響。
河畔邊,「擾人清夢」的兩人,女的面紅耳赤,雖然沒幹什麼壞事,但就是莫名有種姦情被撞破的羞窘感,男的則笑容不變,只是眸底閃著雷電交加的冷光……
「阿黛,我想偶爾教教那小子練武,打發打發時間也是不錯的。」
「哎喲……哎喲……」
小城鎮的客棧裡,花子聰扶著腹、抖著腿,一步一顫晃悠悠的拖著牛步,好不容易終於走到圍桌而坐悠閒用餐的一行人面前。「花哥哥,你終於到啦!我們等好久了……」
「是啊!因為等太久,弟弟不小心就把你愛吃的燒肉都吃光了……」
「妹妹,明明你吃得比我多……」
兩個雙胞胎的小表為了誰吃的多又開始吵起來,而花子聰則抖著從頭到腳都酸疼的肌肉,全身乏力的一屁股跌坐在為他預留的空位上,完全沒體力去理會兩小表的爭吵,僅存的一丁點力氣全用來捧住飯碗,大口大口的把飯菜往嘴裡扒,眼裡合著兩泡辛酸淚,可憐兮兮的模樣令人見了也不免鼻酸。
可惜,同桌幾名成人中,除了戴夫人眼合同情,不時替他布菜外,只見沈武眼觀鼻、鼻觀心,佯裝什麼都沒看見,戴東玄則扭頭默默看向窗外,只因為那夜的事情,他雖沒親眼目睹,卻私下聽沈武說了個大概。
據沈武所言,前些天露宿河畔邊那夜,司徒雲嵐與阿黛姑娘兩人似乎夜半難眠,雙雙攜手於河邊漫步,花前月下喝喝細語,雖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亦瞧不見兩人臉上神情,但月色下,兩人身影相依,狀甚親暱,尤其時不時傳來司徒雲嵐開懷大笑聲,不像是主僕,倒像是一對有情人在夜半幽會。
誰知那花子聰不識情也不識趣,睡得迷迷糊糊被笑聲驚醒,竟然喊著要司徒雲嵐別笑了,縱然沈武及時摀住他那張禍從口出的嘴,還是硬生生破壞了人家花前月下的美好氣氛。
於是,花家小子悲劇的人生從此揭開序幕。
接下來幾日,司徒雲嵐「大發慈悲」的開始指點花子聰練武。
罷開始,花家小子還不知死活,欣喜若狂的只差沒飛上天,誰知「指點」一開始後,他就痛不欲生了。
別人乘馬車趕路,花子聰只能用兩隻腳跑在後面追,別人休息吃飯,他得蹲馬步打樁,別人上床睡覺,他只能搬長凳來躺,一晚上要掉下數十次,據說以後長凳寬度還要越換越窄,最後要練到在繩子上睡覺依然能安然入眠才行。
雖說練武本就極為辛苦苛刻,可眼見世侄這般悲慘,戴東玄也不禁喘噓一番,但若說要替他求情說好話……
還是算了吧!
這擺明是司徒雲嵐的報復,自己身為堂堂欽差大臣,所見、所聞、所歷練的都不算少,沒傻得自己去撞馬蜂窩,尤其是去撞一個聲名顯赫、武藝高強的武林高手的馬蜂窩。
所以面對世侄如此慘狀,他只能默默扭頭無語。
倒是阿黛依然面色清冷,慢條斯理的用飯,唯有司徒雲嵐笑得特別親切和善,宛若四月裡的春風般溫煦迷人。
無奈,看在某少年的眼裡卻是一他笑,笑得你心裡發寒哪!
花子聰頭皮陣陣發麻,從腳底涼到頭頂,只能把頭垂得更低,更加專心的扒著飯,整張臉幾乎都快要埋進碗裡去了。
「小花兒……」驀地,司徒雲嵐閒閒涼涼的開口叫人。
渾身一顫,花子聰可憐兮兮的抬起頭。「師父,我不叫小花兒……」
嗚……雖然他姓花,但是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小花兒」這種暱稱真的太娘們了,別扣在他頭上啊!
「嗯?」嘻著不變的笑意,司徒雲嵐只是不冷不淡的哼了一聲。
於是花子聰悲淒了,腦袋瓜再次重重垂落,發出臨死前般的哀鳴。「師父說我是小花兒,我就是小花兒……」
滿意點頭,司徒雲嵐再次微笑提醒。「對了,我不是你師父。」
哼!指點一二而已,他可沒讓這小子拜師呢!
不讓人叫師父,卻又偏要叫人小花兒,這還有天理嗎?
花子聰心中犯嘀咕,卻怎麼也不敢說出口,就算沒拜師,就算在打基礎寶上艱辛苛刻異常,他也是甘之如怡的,畢竟全天下,誰能有幸讓祥雲公子「指點一二呢」!
再說,他不讓叫師父,他就偏要叫師父,指點、指點,有指點就是師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