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兒,吃的、穿的、用的,全都一應俱全,只要是想得到的,那是一定買得到。
各式各樣的商品雜貨從八方彙集而來,有的人搭船,有的人搭車馬,有的人就靠自個兒的肩背與萬能的雙手扛來提來。
因為多年無戰事,從商的人多了,岳州這兒的市場早巳擠不進所有的商旅,是以一到大市的日子,那是家家戶戶都在開門做生意,剛開始大夥兒還偷偷的做,可到了後來,市令抓不勝抓,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意思意思抽個小稅,抬抬手便過去了。
這一來,那是和光明正大沒啥兩樣了,就只差一紙公文而已,可這兒天高皇帝遠哪,誰管誰呢。
於是乎,商旅們交易得更加熱絡,從珠寶街到藥市口,打東大門,到洞庭湖畔,那是人人都在賣東西,人人都在買東西。
街上的人,非但有鄉下種田、打獵的人家,也看得見打遠地而來的胡商,有的人乾脆以物易物,有的人則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一整個晌午,白露是東市走完逛西市,南市走遍,再往城外走,她將昨兒個沒採買到的雜貨,全都一一補上。
今日正式開市,人潮比昨兒個更加洶湧。
幾家著名的店舖子,早擠滿了人,可身邊那男人好用得很,她還沒開口,他已經替她擠出了一條道,護著她到了鋪子裡,讓她看貨下單。
起初,她還有些緊張,每當他靠近,就忍不住繃緊身體,但市集裡人就是這麼多,而她無法不注意到,雖然靠得她很近,他卻總是小心的避免抓著她。
他會將她輕輕攬著、護著,但不會抓著她的手臂。
他替她隔開了人群,如同之前在應天堂裡一樣,有時候逼不得已得碰她,他會先和她說一聲,讓她心裡先有個底。
那真的讓她好過許多,不再動不動就如驚弓之鳥。
當然,偶爾還是會有意外,可他從不說破她的緊張,只是在她變得僵直時,護著她到角落,安撫著她,等她緩過氣來。
漸漸的,他變得像是某種熟悉而安定的存在,就如大梁與阿同,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到了下午,她甚至會無意識的主動靠近,甚或抓著他的手,穩住自己。
她總在事後才意識過來,然後匆匆鬆開手,但他也從不以此調侃她。
秋日午後,仍有些熱。
在外走了幾個時辰,輕汗早已微微濕了衣衫,她沒多注意,只顧著和攤子的老闆議價,直到一輛失控的馬車,載著貨物衝來。
人們驚呼四散閃躲,嚇得那匹馬兒更慌更亂,她慢了半拍,回首已是不及,馬到前頭,蹄在額上,但身後的男人,一把攬住了她的腰,將她猛地往後拉開,緊擁在懷中,帶著她飛退數步之遠。
她喘息著,手中小雜物掉了一地,發上帷帽隨之飛落,只覺暈眩。
她的臉被壓在他汗濕的胸前,一雙債起的鐵臂緊箍著她,剎那間,她有些驚慌,幾乎無法呼吸,但她知是他,不是別人。
混亂中,攤子上架高的遮陽屋頂倒了下來,砸到了他身上,她可以感覺到那股震動,她能聽見附近陶瓷四散破碎和馬蹄生生踏在攤上的聲音,人們驚慌的叫喊喧嘩咒罵著,還有人哭了起來。
可他不曾讓她傷著,他護著她一路退,抽了根木棍,架開擋開倒塌與飛來的雜物,直到帶著她到了安全的範圍之外。
然後,便鬆了手。
鬆開了那緊箍著她,保護著她的鐵臂。
一時間,竟覺慌。
還未回神,已見他從旁竄出,腳一點地,飛身上前,翻身上了那匹不知為何發狂的馬。
那匹馬是栗子色的,比尋常載貨的馬兒還要高壯,它奮力躍奔,力道極猛,試圖將他甩下,那馬是拉車的,背上沒有上鞍,他緊抓著韁繩,彎腰俯身,仍是被甩得幾乎掉了下來,旁邊的人看得心驚膽戰,她更是嚇得臉色發自。
可他半點也沒下馬的意思,她瞧見他在混亂之中,依然將那匹馬扯離了街旁攤位,回到了大街中央。
然後,恍若幻術一般,它慢慢安靜了下來。
她看見他仍俯在馬背上,只用一隻手抓著韁繩,另一隻大手,一次又一次,溫柔的輕撫著汗濕的馬脖子。
他在和它說話。
那嗓音低沉徐緩,如黑夜絲絨,似春暖大地。
馬兒躁動的踏著馬蹄,但最終仍在他的安撫下,原地繞了幾圈之後,鎮定下來。
確定它已經恢復冷靜,他抬起頭來,搜尋她的存在,當他發現她,她能看見他鬆了口氣,瞧見他嘴角輕揚的微笑,和那雙烏黑瞳眸中溫暖的笑意。
一瞬間,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然後,起風了,那風是冷的。
她打了個顫,才覺得冷,才發現貼身的衣衫早已汗濕。
馬車的主人來了,他下了馬,將車馬交回給那人,三言兩語說了些什麼,便快步朝她走來。
當他來到身前,擋住了寒風,她方驚覺,她會覺得有些熱,不是因為秋老虎,是因為他替她擋了風。
這一日,他一直站在風來處,無論她往哪轉,他始終都站在風口。
「你還好嗎?」
她仰望著那個男人,看著他眼裡浮現的關心,喉頭不由緊縮。
見她臉色蒼白,他唇角笑意消逝。
「白露?」
一瞬間,他抬起了手,似是試圖輕觸她的臉,但他在指尖只離她一寸時想起了她的畏懼,大手停在半空。
那,只讓她心口一抽。
「沒……」舔著乾澀的唇,她啞聲開口:「我沒事……」
「抱歉嚇到了你。」他收回手,嘴角微揚,又恢復那無賴模樣。
嚇到?
是,她是嚇到了。
她不知道是看著他縱身躍上瘋馬,抑或發現她竟然希望他伸手撫慰她,哪件事讓她比較驚恐。
她不是瘋馬,但他的撫慰,對她有同樣的效果。
「不用……」她緩過氣來,告訴他:「別說抱歉。」
她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有些沙啞,她能感覺心跳仍在胸中快速跳躍。
「那樣做很勇敢。」她說。
他眼裡浮現真正的笑意。
「也很愚蠢。」她再道。
這一句補充,只讓笑意延伸到他的眼角,然後他開了口。
「謝謝你的關心。」
她一怔,想反駁,卻覺耳熱,那是幾乎已經遭她遺忘的感覺,她慢了半拍,才發現自己竟紅了臉,忙轉身蹲下撿拾方才掉落一地的小雜貨。
他跟著蹲下幫忙,可不知是不是故意,竟悶哼一聲。
她飛快瞅他一眼,只瞧他抬手撫著受傷的腰腹,心頭莫名再一抽。
「好疼呢。」他咕噥著,看著她嘻皮笑臉的。
那笑,好惹人厭;那眼,宛若桃花。
莫名,讓她臉更紅。
怎會有人這麼……這麼地……
一時間分不清是羞是惱,她速速將視線從他帶笑的臉拉回,快快撿好了東西,重新戴上帷帽,遮住了臉耳,卻總覺這帷帽輕紗,怎樣也擋不住他灼熱的視線。
她快步轉身走開,卻仍感覺他就在身後,他腿長,她走上兩步,他只須踏上一步,她知他就跟在身後,臉上掛著得意的笑。
她走得更快,他如影隨形,可走著走著,又怕他腰傷真疼了,不由得又放慢了腳步。
夕陽將兩人的身影拉長,她看見他就在她身旁,如山巖一般厚實的肩頭,幾乎就要碰到了她。
她從來不曾和人走得這麼近,即便是少爺也沒有。
她應該要覺得害怕,腦海裡卻只想著他臉上惱人的笑。
回客棧的路上,她始終不敢轉頭朝他看去。
華燈初上。
這眨眼,已是深秋,窗外的樹,葉都落得差不多了。
用完了飯,她回到客棧房間歇息,後方窗外,有馬兒輕輕嘶鳴,還傳來他說話的聲音。
她開窗探頭看去,只瞧巷子裡,午後那匹鬧市的駿馬,被他牽在手中,沒一會兒就一人一馬消失在轉角。
這巷是條死巷,後頭只接客棧的馬廄。
因為好奇,她開門朝後頭走去,廊底盡頭,便是馬廄前方空地。那男人果在那裡,一手拉著轡頭,一手撫慰著那匹駿馬。
「噓噓,沒事沒事。」他說著,從衣衫裡掏出果干,遞到它嘴邊。「來,吃點甜的吧。」
一時間,她還真擔心那瘋馬會將他整隻手咬掉。
但它遲疑了一會兒,只伸出了長舌,把他掌心裡的食物捲進嘴裡。
他笑了出來,輕輕拍了拍它的轡頭。
「小子,委屈你了。」
他識得這馬?
狐疑上了心頭,讓胃一緊。
可下一剎,他拆掉了馬首上的轡頭,她才發現那東西根本不合它的尺寸,它太小了,完全是硬生生戴上去的,勒得它嘴角都裂開流血,轡頭下處處有著因為摩擦而造成的傷痕,到處血跡斑斑。
「狗屎。」這一聲咒罵很輕,極柔。
若非從她這角度能看見他的臉有多臭,她會以為他是在對誰說情話。
他將那太小的轡頭扔到了一旁,小心解下它身上其他的束縛,當他走到它身側,馬兒不安的躁動著,但他沒讓手離開它。
「乖一點、乖一點,沒事的,我看看而已。」
他安撫著它,直到它再次安靜下來,然後小心撿查它身上的傷痕。
「你是個俊小子,是吧?那王八蛋是打哪兒把你偷來的?」他大手摸著它的身側,輕輕翻找著,然後在它右側後方,看見那被上了漆遮掩的烙印。
「天殺的,真是不要命了,連偷來的軍馬也敢收贓,還敢賣我那麼貴,你上個主人嫌命活太長啦。」
聽見他說話的聲音,那駿馬轉著耳朵,烏溜溜的大眼直往後瞧。
他笑著搖了搖頭,輕歎口氣,轉身拿來鬃刷替它刷毛,再替它上藥,之後又找來鋪蓋蓋住它汗濕的背,這才將它牽到馬廄裡和阿力關在一起,再替它倆拿來糧草與清水。
這之中,客棧裡的小二哥,幾次經過要幫忙,都讓他推遲了。
她看著他照顧那匹駿馬,安撫著它,也一同照顧著老馬阿力,忙得自己汗流浹背,卻還是直到確定它倆一切安好,又待在那兒啃完了饅頭,方離開了馬廄。
她在他上樓前,心虛的早一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坐在板凳上,她聽見他開門進房,在屋子裡活動著。
她無法不去注意到,方纔他在彎身做事時,幾次都不自覺撫著傷腰,她記得那道傷看來有多可怕。
不知怎,有些坐立不安。
或許,那傷又被他弄裂了,畢竟那馬沒上鞍,他差點就被摔下了馬。
可裂了,他該會來找她才是。
她等著他走到她房門前來敲門,可敲門聲始終沒有響起。
一燈如豆,靜靜亮著溫暖的燈火。
也許他好得很?
不,他不可能會多好,他說止痛的丹藥對他都沒效,他昨日只是駕個車就已痛得需要喝酒,今天動得如此劇烈,怕是會痛到想睡都睡不著。
她起身,又坐下,再起身,然後又坐下。
如此反覆了幾次,到頭來終於還是忍不住從包袱中翻出那以牛皮包著的東西,帶著簡易的藥箱一起,走到隔壁去敲那傢伙的門。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在這。
如果他昨夜腦袋更清楚些,他現在早躺在另一張舒服的床,睡他的大頭覺了。
可他不是,他反而像只發情的公狗,跟在她身後,逛了市集一整天,把自己搞得腰疼腿酸、滿身大汗,還差點又扯裂了傷口。
昨兒個夜裡,他下了樓,要了些酒,本打算喝了酒就走,卻怎樣也走不出那扇大門。
真要命,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唯一讓他稍微好一點的,大概就是看見她臉紅吧。
欸,她笑著好看,臉紅時也挺好看的,尤其是因為他羞紅了臉的時候。
瞧她平常一副八風吹不動的模樣,應天堂裡怕是沒幾個人見過她臉紅吧?
思及此,不由得又得意了起來。
叩叩——
敲門聲驀然響起。
以為是小二哥送茶水來,他沒多想,揚聲便道。
「進來吧,我門沒閂。」
門開了,他抓著布巾轉頭看去,才發現來人不是店小二,是她。
那女人見了他,呆站在門邊,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他知道她為什麼呆住,他沒穿衣服,他脫掉了濕透的衣衫,正在擦身,一瞬間他有想過是否要重新穿上衣,但她不是沒看過他的身體,一開始是她替他療傷的,她知道他衣服底下是什麼樣子,她看過他被刻意凌虐的醜陋身軀。
只是,他還以為她已經習慣了。
「怎麼了?」他佯裝不知,只一邊將擦身體的布巾扭干,順手抓了一旁的衣衫套上,邊問:「有事嗎?」
她粉唇半張,眨了眨眼。
有那麼剎那,他以為她會退出門去,重新把門關上,但當他抓起腰帶繫上時,她還是走了進來,吐出那又輕又軟的話語。
「別繫了,把你的衣衫脫了。」
他微愣,還以為自己聽錯,「啥?」
「把你的衣衫脫了。」她不看他,只將手中的藥箱放到了桌上打開,重申:「我得看看你的傷。」
燭光下,她垂著眼,看似鎮定,只有那泛著淡紅的粉頰,透出了無形的緊張。
他解開了腰帶,脫去上衣。
她微抬起眼,就一點點而已,高得足以看見他的傷,又低得不會對上他的眼。
這一回,他慢了半拍,才發現她是怎麼了。
他原以為她和之前一樣是因為害怕而緊張,但她不是。
她之前不會閃避他的視線,害怕時不會,害羞時才會。
下午,是他逗她,可現在不是。
她不是因他身上的疤而呆愣,她是因為看見他裸著身。之前她可不會這樣,他知道,因為之前他只是個病人。
這領悟,教他心頭驀然一震。
看著他的腰傷,她側身坐到椅子上,就著燭光,替他將其上的紗布解開,溫柔的拿清水替他擦拭掉那些傷藥。
漸漸的,藥全被擦拭洗淨,露出其下的傷口,他的縫線沒有綻開,但原已幾近癒合的傷口周圍,又被扯得發紅微腫。
她傾身湊近檢查,如蘭的氣息,拂上他的腰腹,教他肌肉微微一抽。
察覺那小小的動靜,她輕問。
「疼嗎?」
「嗯。」他擠出一個粗啞的音節。
以為他只是疼,她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更加放輕了動作,專心一意的凝神替他換藥。
瞧著她低垂的眉目,和專注的表情,他心頭不知怎,似被什麼緊緊抓住,揪了起來。
她有一張端正秀麗的臉,膚白似雪、發如子夜,南方的女子向來水嫩,眼前這女人更是美得像幅畫一般,但最讓人心動的,不是她絕美的容顏,不是她聰慧的腦袋,卻是她那柔軟得似洞庭湖水的心。
他就不知,有誰會捨得對她這樣的女子動手。
若她是他的,他疼都來不及了,才不會讓她受上半點委屈。
不自禁,頭更低,偷偷的聞著,她身上那甜美的香氣。
姑娘們身上都有些香味,可她不施脂粉,卻也有味,前些日子,他想不起,今兒個逛市集,瞧她對其中一攤花商多看了兩眼,才記起那是種花,一種帶著異國水果甜香的菊。
他本以為她會買,可她沒有,她只是看著,然後走開。
她身上的味,比那小甜菊更清甜,教他忍不住想多嗅幾口,暖心甜肺。
款,若她是他的……
若是他的……
他好沉默。
安靜得幾不像那多嘴多舌的男人。
幾度,她想抬首卻總隱忍下來,怕又見著他的笑眼。
明明屋外,秋風已經寒凍,她卻被他看得身微熱、耳發燙,那是好多年前,她尚不知愁時,才懂得的羞赧。
她還以為那感覺,都像她的淚,被消磨光了,怎知卻教他生生翻了出來。
忍著那想逃走的羞與惱,她讓自己專注在他的腰傷上。
所幸,情況比她想像中要好。
她替他上藥時,他不曾再瑟縮,可她卻注意到之前不曾注意的其他。
她知他皮膚黝黑、身強體壯,可那時她只當他是病人,而今同樣的一副身軀,細節卻變得異常鮮明。
他的體溫,膚上的汗毛,呼吸時肌肉的起伏,當她的指尖輕觸他時那微微的緊繃,都像被放大好幾倍。
他會在她輕觸他時屏住氣息,心跳加快。
她能夠嗅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他已擦洗了身體,酒臭沒了,但汗又輕滲,像在他膚上抹上一層薄薄的水光。
她一直不喜歡男人身上的汗臭味,總覺得那股味道,教人聞之欲嘔,每每喚起她那段可怕的記憶,教她想起那黑暗的暴力。
可他救了她。
他將她護在懷中,擋去了所有試圖傷害她的一切。
我會保護你。
他說。
原本教人討厭的汗水,和那帶著微鹹的味,好像沒那麼臭了。
竟也覺,莫名讓人有些許的心安。
他護著她,保住了那匹馬,卻傷了自己。
這男人,確實不同。
即便身材如此高壯,他卻不欺負弱小,他知道她與它的傷,旁人瞧不著的,他都能看見。
她替他的腰纏上繃帶,攤開了捲起的牛皮,牛皮裡有大小銀針成排,長的有七八寸,短的也有三寸多。
「這是什麼?」他問。
「銀針。」她垂著眼,告訴他,「你說丹藥對你無用,我想或許針灸能替你止痛,你試過嗎?」
「沒。」
她捻起銀針過火消毒,以為他會抗議,但他卻保持沉默。
「入針時,會有些酸麻,但不會太疼,扎個幾針,應該能讓你晚上好過些,至少能睡上一會兒。」
他還是沒抗議,她不認為他真的信,不過不信沒關係,只要有用就好。
白露輕捻銀針,伸手輕撫尋找他身上幾個穴道,依照近年所學,快速神准的將針紮了下去。
他縮也沒縮一下,倒是她因他有些穴道上,還浮著刀痕,要紮下去時,心頭莫名緊揪。
若非要替他止痛,她是真不想再在他這副幾經凌虐的身體上,又戳上幾針。
下第三針時,他抽了口氣。
「別動。」她輕聲警告他,「這大穴是對應你腰傷那部位的,我還得再進兩寸才行。」
「還得再進?」終於,他開了口。
她不禁抬眼,只瞧他額冒冷汗,不由得,柔聲道:「這針,只須扎這一刻鐘,便能取下了,你忍一忍。會疼嗎?」
「不疼。」他瞳眸收縮,只道:「很酸。」
「那是正常的。」她告訴他:「我再入一些,你要覺不妥,我便將針取下,可好?」
他瞧著她,頸上喉結上下滑動著,然後點了點頭。
她捻轉著針,將其再入皮下兩寸,那疤痕處處的皮膚輕顫,可他忍著不動。
微弱的燭光下,她利落的下了一針又一針,盡量不拖泥帶水,因為專心,額際微微滲出了些許的汗。好半晌,方終於將幾處止疼的穴道都紮好,她將手指重新移回他腰傷周圍輕按。
「現在,還疼嗎?」
「不疼了。」他說。
她心頭一鬆,收回了手,道:「那就好,一刻鐘後,我再幫你出針便成了,雖
然無法一勞永逸,但至少能一夜好眠。」
說著,她將藥材器具一一收好。
「你這一手針灸,是誰教的?」
她沒多想,只道:「少爺教的。」
「我聽說宋家老爺夫人也是大夫?」
「嗯。」她收拾著東西,沒多瞧他一眼。
「為何你不是和他倆習醫?」
聞羞?她也沒瞞他,只道:「我本無習醫意願,只是跟在少爺身邊久了,總也得懂一些,不然他說什麼,我若聽不懂,怎有辦法幫著他?」
說著,她便起身端起水盆,拿到外頭去倒,順便洗了洗布巾,回房晾起。眼角瞥見他還站著,才想到應該要讓他躺下,才不費力。
但她方才被他裸身一嚇,什麼也忘得精光。
「你可以坐下。」怕秋風入室,讓他著涼,她忙把門密實合上。「不用一直站著。」
「我站著就行,反正一刻也快到了。」
他說的沒錯,她在外頭待得太久,因為和他共處一室,總覺他好龐大,就算不看他,也總意識到他的存在。
那溫暖的體溫和漸漸熟悉的氣味,輕易就能包圍著她,彷彿她仍如午後那時那般,被他緊擁在懷中。
不知怎,覺得口乾舌燥。
她鬆開緊握著門閂的手,將水盆收回床下,晾起了布巾,才回到他身前坐下,
那結實偉岸又傷疤處處的身體,又映入了眼,她小心的替他腳上、手上的針拔下,然後是他身上的,胸腹處的穴道。
她將指腹輕壓在他皮膚上,小心的取出那根長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