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執刑問事就要碰到她的裙角,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突地,一聲大喝,貫入公堂,聲如雷霆,震得眾人心頭一跳,所有人回頭一看,只見門外有一漢子踹開了門,大踏步闖了進來。
看見有人硬闖,堂內數人盡皆一愣。
「何來大膽刁民,竟敢擅闖府衙公堂?!」見有人擅闖,怕誤了自個兒歹事,魏家少爺狐假虎威,張狂的道:「來人啊,還不給我將他拉下去!」
縣尉及執刑問事們一擁而上,卻見他掏出一隻令牌。
「我乃刑部直屬將吏,有特急公文須親交縣丞大人。」
大夥兒一愣,停下了腳步,不敢再擋。
男人說著,在看見跪倒在地的白露時,眼角微微一抽。
她被一名執刑問事壓在地上,背上的衣,染滿了滲出的血,嬌弱的身子,因疼而止不住的輕顫。另一執刑問事,還高舉著杖,那杖頭極粗,頭徑竟達三寸二厘,他一見,極怒,幾壓不住胸中的火。
這是堂上問案時最粗的杖,通常只用來對付頑劣不冥、十惡不赦的歹徒。
他知白露本就打算自己擔起這罪,才會如此乖順的跟著來,她一介弱女子,即便是罪犯,何如以此杖用刑?
更違論,這還只是問案,非是行刑——
火由心起,猛燒,殺意瞬間湧現。
他脊背肌肉債張,邁開大踏步走上前去,瞪著那兩名執刑問事,直瞪到兩人心頭一驚,竟不由自主的收手退開。
「你們做什麼?為何鬆了手?還不快打!」魏家少爺怒道,大呼小叫著。
有幾名縣尉聞之欲上前,可在他抬眼一瞪之後,立時識相的止住了腳步。
「都是些蠢貨,你等身為縣尉,還怕一個刁民嗎?」
魏家少爺火了,一步上前,搶了杖,就要自行動刑,眾人阻之不及,只見他杖才狠狠揮下,已被那男人倏地一掌握住。
「你做什麼?還不快放手!」他額冒青筋,欲抽抽不動,欲出出不得,瞬間出了滿頭的汗。
男人一挑眉,在他硬抽時,鬆了法杖,讓他往後摔了個四腳朝天,然後看著公堂上額冒冷汗的縣丞。
「大人,先皇太宗曾二次下召,笞杖用刑,不得鞭背。這在公堂之上,還敢鬼吼鬼叫、私自持杖用刑的刁民,究竟是哪根蔥、哪顆蒜?大人你竟也如此縱容?擾亂公堂,該當是得先笞杖個幾下先吧?」
一聽這刑部來的將吏要他打魏家少爺,縣丞臉一白,忙道:「這——世侄,不,魏家少爺是丁男,來縣府裡服役當白直,是我要他協助問訊的。」
這是謊話,他一聽便知。
丁男服役三番上下,一年需四月,一番可以納兩千五百文來替,這小王八蛋衣著華貴,又是前任縣丞的兒子,會來衙裡當白直跑腿才有鬼!
但他沒有強辯,不想在這雜碎身上浪費時間,他強忍著滿腔的怒火,和想蹲下抱白露起身療傷的衝動,將握拳的雙手,負在身後,環視了整個公堂。
除了縣丞、魏家父子,幾名縣尉,這公堂,再無他人。
無主典、也無法曹,他瞧了更火,眼微瞇,看著案後縣丞道。
「大人,下官蘇小魅。小魅二月前,特奉尚書之命,前來洞庭查案,今日聽說大人拘了白露姑娘,憂您聽信讒言,妄斷案情,這才連忙趕來。」
這一回,魏家少爺總算是聽清了他說的話,一聽他是從京城裡刑部來的官,魏家少爺為之一驚,臉上忽青忽白,頓時閉上了嘴,隱忍住氣。
倒是魏家老爺,輕咳了一聲,提醒:「咳嗯,蘇小魅,大人在辦案,即便你是刑部來的將吏,怎能隨意擅闖而入?」
縣丞聽見老師的話,臉孔微一抽,膽子也大了起來,坐直了身子,沉聲道:「是啊,蘇小魅,本官在辦案,即便你是將吏,也不得擅闖而入。」
「所以,大人這是在問案?」他扯著嘴角,問。
「當然!」縣丞趾高氣昂的說。
「既是問案,請問主典何在?」他眉也不挑,只沉聲再問:「法曹何在?」
「咦?」縣丞一愣。
「大人應該知道,若要問案,便須得主典在場錄事寫由,須得法曹援引律例,怎不見主典在此錄事?不見法曹引律?」他瞧著那可惡至極的縣丞,道:「主典不在,如何錄事?難不成要他事後瞎編?法曹不在,又如何援律引法?大人難道忘了,諸斷罪皆須具引律、令、格、式正文,違者得笞三十?還是大人意圖故入人罪?」
縣丞一驚,再道:「當……當然非是如此,主典、主典和法曹,他他倆今日另有公務……」
蘇小魅冷冷挑起了眉,直盯著他,露出了笑,道:「大人,長孫大人書我大唐律法有規,鍛煉成獄,故入人罪,以全罪論。意思便是,大人若是意圖屈打成招,故意入白露姑娘有罪,事後證明其事所非,得依反坐之,大人便得同故入白露之罪而罰,既然白露姑娘被控以毒藥藥人,那便是要——」
他說著,將厚掌平舉在脖間,輕輕一畫,語帶笑意的道:「殺頭了。」
這話,讓縣丞心頭一跳,冷汗從額際滲出。
蘇小魅客氣有禮、笑容可掬,一雙眼卻寒若冰針,繼續道:「當然,小魅不敢以為,大人有心如此,誰也不想隨便就掉腦袋的,是吧?就算大人不是故意,可若斷罪未小心求證,不慎失於入者,也得以其罪罪之,減三等以罰。輕則去官停職,重則流三千里。大人你判案,可得小心謹慎,莫要落人口實。否則哪天哪月被小人在皇上面前,參你一本,捅你一刀,那可就大大的失算了。」
「大、大膽!我……本官、本官判案,當是小心求證,你怎敢誣指本官聽信讒言?這一狀,可是有憑有據的。這刁婦,才剛認了曾去為魏家少夫人看診,還妄言誣指受害者入罪——」
「誰告的狀?」他驀然打斷縣丞的話,只問。
「當然是受害者家屬!」
「受害者家屬?」蘇小魅再挑眉:「啊?難道就是這位魏家少爺?」
「自然便是我!」那魏家少爺,神氣起來了,指著那還趴跪在地,無力起身的白露,控訴道:「這賊婦用花言巧語,蒙騙了我媳婦,教她來得了家裡,還讓她騙了財,最後更讓她下毒害死。」
他冷冷的問:「你既確認妻子遭其謀害,怎拖延至此才提出狀書?」
「這——」魏少爺一愣,一時無言,不由看向自家親爹。
魏大人端著茶,老神在在的道:「當然是因為,先前咱們十分信任應天堂來的大夫,可喪禮後一月,我兒才發現,家中有財物漏失,一問之下,奴僕方說,是我兒媳拿給了應天堂的大夫,那物是家傳之寶,不可能作為診金供出,倒回去想,這才驚覺,自應天堂的人來看診之後,我家兒媳身子每況愈下,頗有蹊蹺。唯恐冤誣了人,老夫明察暗訪,多有偵訊,確認了這事,方擬狀書上告縣丞。」
這是廢話。
這老狐狸知應天堂的後台是鳳凰樓,怕一狀無法告下,才竭盡思慮的布下這局,蘇小魅心知肚明,可他沒同他爭辯,只客客氣氣再問。
「是這樣啊,那狀書是大人你擬的?」
「是。」老狐狸頷首。
「告官的也是大人你?」他再問。
「當是如此。」老狐狸氣定神閒的說。
蘇小魅瞧著那以為旁人動不了他的前任狗官,笑了。回首瞧著案後現任狗官,道:「大人,你聽清楚了?」
「當然。」這有什麼好聽不清楚的?狀紙都還在他桌案上呢。
「大人真要辦這案?」
「本官確要辦這案。」不過他本想是打算速戰速決的,誰知殺來這程咬金。
「那好。」他雙手負於身後,不讓自己多看白露一眼,只看著公堂內之眾人,朗朗揚聲道:「民女白露,因疑涉在三年內,以毒藥藥殺七人至死,今岳州刺史查其有異,特上書刑部,請求將吏支持調查,是以小魅才會受命前來洞庭,協助刺史大人辦案。」
這一說,急轉直下,讓所有人盡傻眼。
怎麼,這人不是來幫白露姑娘的?竟把原本一條人命的案子,搞成七條連環命案?
蘇小魅不疾不徐,瞧著那幾乎已鬆了口氣的縣丞和面露喜色的魏家父子,再道:「因受害者人眾,遍達三縣一州,刑部尚書大人指示,此案應破其例,教三位縣丞及刺史大人,至岳州共審!」
他說著,便從懷裡掏出一封公文,上遞桌案。
眾人聞言再一愣,不由得面面相覷。縣丞更是飛快將那封公文拆開來看,一看之下臉色一沉,瞬間刷白。
瞧著那大人的白臉,蘇小魅冷聲再道:「大人,方纔你也聽清了,這魏大人說狀書是他擬的,告狀的人也是他,是嗎?」
「是……」縣丞回得也有些虛。
蘇小魅聽了,劍眉一橫,大眼一瞪,喝道:「來人啊!把魏大人押起來!」
「你說什麼?!為什麼要押我爹?」魏家少爺大驚,怒咆。
「大膽刁民!你、你憑什麼?」魏大人更是老臉一白。
蘇小魅冷眼看著那老頭,譏諷的道:「魏大人,你枉為前任縣丞,難道忘了,律令中有規,前人合禁,告人亦禁?在事實真相未明之前,除被告應即收押問訊,即使告罪者,亦要收押!」
這一句,叫堂上眾人盡皆一愣,魏大人的臉更是一片死灰。
依律法,確有其規,但他告官之前,可沒想過有人竟敢押他。
「放肆!我可是前任縣丞啊!我是縣丞啊——」
「法即是法,律便是律!即便是現任,一樣要押!」蘇小魅冷眼看著他說,再喝一句,聲穿公堂:「來人啊,把這姓魏的押起來,一併帶往岳州問審!」
見案後縣丞抓著那紙公文,嚇得臉色發白,沒有阻止,縣尉們察言觀色不再遲疑,立時有人上前,持杖押下那姓魏的前任縣丞。
縣丞看著人押了魏老太爺,又匆匆揮手教人拉走了暴跳如雷的魏家少爺,以免他再生是非。跟著,他便看見那將吏在眾目睽睽之下,小心的抱起了氣若游絲的白露姑娘,讓她趴在他肩頭上,瞧著他道。
「大人,未免此案真有人指使,或意圖滅口,這疑犯白露,我便先行押往岳州城牢審訊,你有疑議嗎?」
縣丞瞧見他帶著殺氣的眼,一句不敢吭,只搖了搖頭。
他見了,冷聲再道:「那麼還請大人派兩名縣尉陪同,備一不得有窗,門需有簾的車馬,與我押此疑犯。」
「那是當然。」縣丞聽了,趕緊揮手叫人去備車。
「正式開審之日,刺史大人會擇日再行通知。」他盯著那縣丞,出言警告:「此案牽連甚眾、且廣,屆時逐字逐句定皆會有主典錄事,上報朝廷,供刑部、中書、大理寺、御史台等審議覆核,莫怪小魅不曾提醒大人,大人既要審案斷獄,務必將此案相關人等一併押至岳州城,小心求證、不得有誤,你可好自為之。」
語畢,冷冷的再瞧那臉色發青的縣丞一眼,他方抱著不斷冒著冷汗,面目蒼白虛弱的人兒轉身,大踏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