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作畫,一邊思考著霍尹對她面言究竟代表著什麼。
不久,她完成一幅畫,畫裡是一片漆黑的夜空,白色的雪花緩緩飄落,遠處的屋子裡亮起了溫暖的燈光,但前方黑暗的路上卻有一個女孩孤獨的走在雪裡,女孩臉色凍得發白,羨慕的望著遠方那暈黃的燈光。
這是她這幾天的心情,霍尹不見了,她就孤單寂寞得彷彿失去伴的孤鳥,獨自在空中徘徊,找不到一個歸處。
她回憶起三年來與霍尹相處時的點點滴滴。
他們一起規划動物收容中心,一起構思要怎麼做,才能讓收容中心長久經營下去。
他們去澎湖看雙心石滬,還一起去看了夜裡會發光的沙灘。
他陪她去巴黎,走遍那裡博物館,逛遍那裡美術館,看了無數的畫作。
她說她不曾看過極光,於是她生日的時候,他帶自己坐郵輪去看極光。
他為她佈置的這間畫室,所有的用品都是最好的,缺少的畫紙和顏料,不用她開口,他都會自動幫她補齊。
不管他有多忙,他都會到日出畫室接她回來。
她爸媽的忌日,不用她說,他都會提前為她準備好祭品。
他每一季都為她添購新衣服,包括貼身衣物,她的尺寸他都一清二楚。
他不喜歡七龍豬,可知道七龍豬對她很重要,所以知道它夏天伯熱,就幫它買了水床;它冬天伯冷,他幫它準備了電熱毯:在她忙著作畫時,他替她照顧它,清理它的排泄物時,也從來不曾有過怨言……
三年下來,她與他的回憶有好多好多,全都是他對她的寵愛和呵護。
她換上了另一張畫紙,拿起筆畫下另一張畫。
那幅畫的背景是一張床,床上坐著一男一女,兩人親暱的依偎在一起,男孩唇嘗噙著一抹笑,親吻女孩臉頰,女孩很溫柔的凝望著他,她的手握著他的手,兩人的手上戴著同款的戒指。
畫完,她看著自己的畫,無法抑制的哭泣起來,先是無聲的哭著,而後她雙唇輕顫,嗚咽啜泣。
無關悲傷,而是突然間湧起的情緒太過深濃,強烈到她無法承受,只能以哭泣來宣洩。
沒什麼好再懷疑的,她愛霍尹,她早知道自己愛著他,他就像是她靈魂的另一半,是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的。
失去了他,她將不再完整。
胸口漲滿的感情無處傾訴,沈如曦只能全都抒發在她的畫裡,這一晚,她在畫室裡畫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休息。
放下畫筆,看見晨曦從窗外照射進來,沈如曦伸了個懶腰,走出畫室。
再次確定了心中的感情,她不再有任何猶豫和徬徨:心是前所未有的踏實。
等霍尹回來時,她要親口告訴他,她愛他。
清晨的陽光很柔和,七龍豬在它的窩裡抬頭望了她一眼,尾巴輕搖了下,她走過去揉揉它的頭,拿了食物餵它。
它沒吃,睜著一對圓圓的黑眼珠靜靜看著她,然後慢慢站了起來,緩慢的往大門移去。
「你想出去散步呀?」
這三天因為擔心霍尹,她都沒心情帶七龍豬出去,心裡有些歉疚。
於是她打開大門,帶它搭電梯下樓。現在才清晨六點,外面街道上只有一些早起的行人,她不經意朝天空瞥去一眼,一抹淡白的月亮掛在天穹上。
她突然想起,今天是七夕情人節。
與霍尹結婚三年,每年的情人節他們都一起度過,不知道他今天會不會回來?
今天是第五天,大姊說,他給她七天思考的時間,所以他還要再過兩天才會回來。
如果能打得通他的電話,她會叫他立刻回來,她迫不及待的想告訴他,自己的心意。
「霍尹、霍尹,你快回來吧,你快回來,我才能告訴你,我的心意。」抬頭望著天上那抹淡淡的月亮,她在心裡默念著對他的思念。
一直慢吞吞走著的七龍豬此時突然暴沖,邁開肥短的豬蹄往前跑去。
「七龍豬,等一下,你要做什麼?」她嚇了一跳,急忙追上去。
「駒駒駒駒……」它沒有停下來,低吼了幾聲,又向前跑了幾步後,才猛然停了下來。
沈如曦也跟著停下,抬頭看見眼前的景物,她怔住了。
她置身在一間古色古香的店裡,左邊的櫃檯上方浮現出五個淡金色的字——幸福販賣店。
她瞪大眼,震驚的盯著那幾個字看。
她來到了幸福販賣店?這就是霍尹說的那個地方嗎?
她吃驚的打量著這間店,後方有一座七彩的拱橋,拱橋上方有道泉水流進下方的池子裡,有兩隻彩色鳥兒停在椅上靜止不動,看不出來是真是假,池水上面繚繞著淡淡的霧氣,整間店裡安靜得只聽得見淙淙的流水聲。
她再看向旁邊,擺了兩張太師椅,中間有張茶几。
「有人在嗎?」她輕聲詢問。
等了片刻,遲遲不見有人出來,七龍豬也不知是不是剛才跑得太累,走到一張太師椅前躺下,她跟著走過去。因為一直沒見到有人,她決定先坐在這裡等。
也許待會兒就會有人過來。
她在其中一張椅子上坐下。
驀然間,椅子上散發出一團柔和的白光包圍住她全身,她眼前忽地一暗,下一刻又亮了起來。
封鎖在靈魂深處的前世記憶,頃刻問如潮水般翻湧而出——
「師兄,我覺得頭好痛又好冷。」長相明艷的少女秀眉緊蹙,流露出難受不適的神情。
男子吩咐一旁的侍女再去點燃幾個暖爐,接著坐到床邊。
「靠過來一點,我幫你揉揉。」
「噢。」她挪了挪,靠向他。
他一邊伸手在她額際輕揉著,一邊叮囑著,「以後別再莽撞的跟著官差跑進山裡抓犯人。」
在他按揉下她舒服了些,緊擰的眉心微微鬆開,「我哪有莽撞,我只是想去幫忙抓那些江洋大盜。」她噘著嘴反駁。
「抓江洋大盜是官差的責任,你去湊什麼熱鬧?結果沒抓到人,反而受了一夜寒。」他訓斥著,俊秀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心疼。
「師兄怎麼能這麼說?這種姦淫擄掠、無惡不作的壞人,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我們是學武之人,更應該盡一己之力!氣人的是搜捕了一夜,竟然還是讓那些江洋大盜給逃了。」
因為昨晚全身發冷又頭痛欲裂,折騰得她一夜沒睡好,他身上溫暖的氣息讓她覺得身子似乎暖了些,不由得再靠近他一點,半闔著眼,有些昏昏欲睡。
可是又捨不得睡著,她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見著師兄,怪想念他的,忍不住想再和他說說話。
「抓壞人的事就交給那些官差去辦吧,要不然朝廷養著他們有何用。」他好言相勸。師妹武功平平,卻愛管閒事、打抱不平,他很擔心師妹哪天不小心會因此為她招來災禍。
「但那些官差也不輕鬆呀,能盡一分力幫忙,就盡一分力嘛。像師兄明明就有一身不凡的武藝,卻不肯報效朝廷,這不是白白浪費了你一身好本領?要是我像師兄一樣擁有那麼高強的武功,我就把那些壞人全都抓起來。」
「人各有志。」他淡淡的說了句,見她親暱的靠著自己,他眸光流露出一抹柔色。
知道師兄無意仕途,她也不再勉強,而在他的按摩下,她舒服得眼皮都快閉起來了,她強勉撐起沉重的眼皮,不讓自個兒睡著,「師兄,這幾個月都沒見到你,師娘說你上江南去了,你去那兒做什麼?」
「我大哥在江南經商,前陣子他家中出了些事,讓我過去幫他。」見她半瞇著眼,嘴角輕輕翹起,他的指尖不禁想輕觸那柔軟的唇辦。
「那你還會再過去嗎?」
「下個月還要再過去一趟。」
「我再過一陣子也要南下呢。」提起這件事,她興匆匆的說:「我要去找見塵哥,不如師兄等我,我們結伴一起去?」
從她口中聽見另一名男子的名字,他眼神一黯。
沒聽見他答腔,她抬眸看向他,「師兄,你怎麼不說話?」
「結伴同行的事屆時再說吧,家裡的事安排妥當後,也許我會早一點南下。」
他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褥,「我看你似是想睡了,你睡吧,我也該走了。」
「那師兄明天會再來看我嗎?」她仰起臉期待的問。
「若是有空,我就過來。」臨走前,他替她點上了他特地為她帶回來的檀香,讓她能好睡一些。
屋裡燃著的幾個暖爐烘得整間屋子暖烘烘的快透不過氣,他走到最旁邊將窗子微微打開一條縫隙,好讓屋內的空氣能稍微流通一些,不會那麼窒悶。
回頭看見她已睡著,他深深凝視著她好一會,這才離開。
之後師兄送了些補品過來,人卻不曾再來,隔了幾天,她聽來探望自己的師娘說,那批江洋大盜已全被抓了。
「也不知你師兄怎麼會突然插手幫忙?不過有他出手,那些江洋大盜沒幾天就全被他抓住,送入衙門裡治罪了。」
她聞言一喜。一定是師兄那天聽了她說的話,才會去抓回那些江洋大盜!她接著問:「那師兄現在人呢?他怎麼都不來看我?」她已經好幾天沒見到他了。
「他抓那些江洋大盜時受了些傷,沒辦法來信一一」
聽師娘這麼說,她抓著師娘的手急問:「師兄受傷了……他傷得重嗎?」
「不算重也不算輕。」
「師娘,我想去看看師兄。」她心急的站起身,想去探望師兄。
「他昨兒個去江南了。」
她一愣,「他去江南了?怎麼這麼突然?我跟他約好了要一起去的,他怎麼不等我?」對師兄不說一聲就離開,她很生氣。
「也許松陽有急事要辦,所以才急著離開。含青,我聽說你過一陣子也要到江南去,有這回事嗎?」
「嗯,我要去找見塵哥。」提起這件事,她滿臉期待,「我好幾年沒見到見塵哥了,也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
看著少女提及心上人時臉上那抹欣喜之色,婦人在心裡輕歎了聲。這才是松陽不跟她說一聲便離開的真正原因吧!他深愛著含青,含青卻心儀另一名男子,他也只好黯然離去了。
姚含青再見到管松陽時,已是數月之後。
她那時帶著一封重要的密信要交給被皇上任命為欽差的大哥,卻被幾名窮兇惡極的殺手一路追殺,就在危急之際,師兄突然出現。
他一出手便連傷了數名殺手,她卻大意的沒發覺有人偷襲自己,待她發覺時已閃避不及,就在間不容髮的時刻,一道身影擋在她面前。
她毫髮無傷,但那柄利劍卻沒入了師兄的胸瞠。
他不支跪倒在地,胸前湧出的猩紅色鮮血頓時染紅了他身上那襲青色衣袍,她眼前一片血紅。
但他眼神還是跟往昔一樣那麼溫柔,他注視著她,彷彿想將她的身影牢牢的烙印在心版上,沙啞的嗓音低低的響起,「含青,若是有來生,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顧不得回答他,只能驚駭的喊著——
「師兄……我、我帶你去找大夫!」她驚惶顫抖的想扶起他,眼眶止不住的拚命淌淚。
管松陽再也撐不住的輕闔上眼,倒入她懷裡,她全身僵硬得不敢動,怕一碰到他就會加重他的傷勢。
「師兄,你不會死的,快來人,幫我把師兄扶到醫館去!」
一名護衛上前,探了下他的脈博,對她說:「他已經死了。」
姚含青駭然的大叫,「不,我師兄不會死的!你們快點幫我扶師兄去看大夫,快點!」她扶起他,堅持要帶他去找大夫。
另一名護衛過來幫忙扶著他,再確認了一次,也這麼對她說:「他死了。」
「他沒有死、他不會死,不准你們亂說!」她淚流滿面的怒斥,不願承認他已經死去的事實。她自己一個人扶不動他,仍叫旁邊的護衛將他送到醫館。
「姑娘,此人已沒有氣息,老夫沒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大夫診斷了後,如此回答。
她拽著要離開的大夫,哭喊著,「不,他沒死,你是大夫,你怎麼可以見死不救!你快救救他……」
「請姑娘節哀,老夫真的無能為力。」
她不肯放棄,找來了一個又一個的大夫,仍得到同一個答案。
之後她大哥趕來,對守著屍首不肯放手的她勸道:「含青,讓他安息吧,你忍心讓他無法入土為安嗎?」
「大哥,你快幫我找人救救師兄,我不要他死……」她淚流滿面的哀求。
「含青,他死了!」他試著想帶走妹妹,好讓人將管松陽的遺體帶走。
「他沒死、他不會死的……」她緊緊抱住師兄,不讓別人帶走他。
「含青,你這樣他會無法安息,你想讓他死不瞑目嗎?」為了勸妹妹放手,他不得不說了重話。
從她眸裡滴下的淚落在了那張緊閉著眼的俊雅臉龐。
「你再看我一眼,師兄,求求你再睜開眼睛看我一眼……」她心痛得彷彿整個人都要被扯裂開來。
當他的屍首被收殮入棺,準備封棺時,她撲過去再看他最後一眼。
看著躺著棺木中毫無氣息、一動不動的師兄,那張青白的臉上再也看不見往昔那抹溫柔的笑顏,她悲泣著跪倒在旁,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