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前才處理完父母喪事的嫣蘿抬頭望了望黑壓壓的天空,她知道自己不能淋雨,如果她生了病,家裡的弟妹就沒人照顧了;所以雖然她一心要趕回家,可是也不得不先找個地方躲雨。
終於,她在不遠前方看到了一間煙囪正冒著煙的小紅磚屋,她趕忙加快腳步往前跑去。
在屋簷下,她擦掉小臉上的雨水,握緊手中剛買回來的東西,敲敲眼前的木門,期望裡頭的人可以好心的讓她避雨,即使是在屋簷下也可以。但她等了一會兒,沒有回應,於是她又用力的敲了下,但還是沒有人來開門,於是她放大膽推了推門,想不到一推就開,反而嚇了她一跳。
「有人在嗎?」嫣蘿探進頭詢問,「可不可叫讓我躲一下雨?雨一停我就走。」
屋裡是黑暗的,唯一有亮光的地方是壁上的火爐,底下只有一些木柴正緩緩燒著。
藉著火光,她想看清楚屋裡的一切,不過能看到的還是只有一小部分而已,大部分的地還是籠罩在黑暗裡。
嫣蘿小心翼翼的走進去,不放心的出聲:「請問有人在嗎?」可她問了好多聲,裡頭還是靜悄悄的。
沒人在嗎?那她也不方便再待在人家的屋子裡;嫣蘿想了一想,轉身走了出去。
「你不是要躲雨嗎?」
「啊!」她被嚇了一跳,倏地回過身。屋內不是沒有人嗎?這聲音是從哪兒來的?她梭巡著四周,沒有人啊……
突來的恐懼從四方向她壓迫而夾,淚珠在她眼中威脅著要跑出來,她一步一步的往後退,驚慌的眼睜得老大,唯恐有什麼東西突然冒出來嚇她。
突然在火光照得到的地方出現了一個人影,那人影一步一步的向她走來,「我歡迎你來躲雨,跟我作伴。」
嫣蘿腳一軟,直直往地上坐去,手邊籃子裡的東西滾了一地,害怕、恐懼在她臉上表露無遺。他……他是……什麼?
不,她不能死在這裡,弟弟妹妹還要靠她,她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這個念頭閃過她的腦中,突來的勇氣充滿了四肢百骸,她手撐著地忽地站了起來,轉身就要衝出去。
「喂!你的東西不要啦?」
對喔,還有她買給弟妹的東西。再度回過身,她就要去撿自己的東西,然而才蹲下身,她就叫了出來——
「啊——」
她急急往後退,直到碰到一堵牆才停下來。她……她剛剛看到的可是紅色的眼睛?怎麼會有精靈是紅色的眼睛?難不成對方不是精靈王國的人?還是……天啊!這下她把自己弄到什麼樣的困境裡了?難道上天注定要她死在這裡嗎?她小小的腦袋裡閃過許許多多的念頭,原本就白皙的小臉這會兒更是沒有血色了。
對方似乎為她的舉動愣了一下,不過一下子就又回復正常。他幫她撿起掉在地上的東西,然後再將籃子交給她o「你……你不要過來!我家裡還有弟弟妹妹等我回去,我;……求求你……放過我,好……好不好?」嫣蘿哭著向對方求情,她真的很害怕。
「我沒有要強留你下來,」他的口氣變得冷淡,「你現在可以走了。」將東西放下,他轉身又消失在剛才出現的地方。
嫣蘿抽噎的抬起頭,四周又是一片寂靜,靜得讓她以為剛才只是她在作夢而已。
怯怯的捉著籃子的把手,她似乎還可以察覺到上面的溫度;耳邊傳來似乎越來越急的雨聲,看樣子雨是不可能馬上就停的了。
怎麼辦?這裡離村裡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嫣蘿望著陰暗的天空,心中很是著急。
她離開屋內,躲到屋簷下,漸漸的,天色暗了下來,狂風開始吹起,吹得她原本就濕透的身子更冰冷,也吹得她的心越采越不安。
看來今天是回不去了……她喪氣的垮下肩膀,蹲在屋前的小小身子緊緊的抱著籃子,希冀這樣可以得到一些溫暖。
她真的覺得好冷……雖然現在是夏天,可是這種天氣卻令她牙齒打顫。
木門突然打開了,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進來吧,我不會吃了你的,不然我想等到明天早上,你弟妹一樣等不到你了。」說完,他又走進屋內。
嫣蘿全身僵硬著,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才好。進去?不進去?既然他會這麼說,也許他不會害她吧!於是她抱著一絲期望,決定進屋裡,不然她可能會冷死在屋外。
因為長時間蹲著,所以她的雙腳都麻痺了,好一會兒她才站起來,慢慢的走進屋裡。
火爐上的火燒得正旺,看得出來他有再加新的柴火,而上頭還煮著食物,陣陣香味令到現在還沒進食的她肚子都叫了起來。
低著頭,她坐在離門最近的地上,屋裡的火光令她覺得溫暖,雖然身上濕濕的使她感覺很不舒服,不過這樣就夠了。
「你把衣服換下吧!右邊房間裡頭有乾淨的衣服。」
她望了一眼自己右手邊的那扁門,他的提議很令人心動,不過……
「你以為我會對一個小女孩有興趣嗎?」他那從黑暗角落傳來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嘲諷。
嫣蘿抬頭望著發出聲音的角落,考慮了好一會兒,身上的不適終於讓她決定接受他的提議,快步的走進房間換衣服去。
不一會兒她就出來了,手上拿著自己的濕衣服。身上穿著的好似僕人穿的衣服,質料很普通,不過樣式不是平常可以看到的,而過大的服裝使得她好像罩著一個布袋,她得一手提著裙擺才能不跌倒。
「謝謝……」小小聲的道了謝,她就跑回自己原的位子上安安靜靜的坐著。
「如果你餓了,可以吃爐上的東西。」他又道。
「不……不用了……」
「反正餓死的不是我,我無所謂。」
摸摸自己早就餓扁的肚子,嫣蘿的心中又開始掙扎了。那一陣陣傳到鼻子裡的香味使她拚命的吞口水。
她看了看角落,他好像消失了一般,沒有聲息。「你……你不吃嗎?」她覺得還是問一下主人比較好。
「你要幫我添一碗嗎?」
「呃……」他的問題令她愣住了,之前看到那雙紅色眼睛的恐懼又浮上心頭。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他笑了笑,不過那笑聲是不屑的、譏諷的。「你自己吃就好,別管我了。」
最後,嫣蘿畢竟還是禁不住誘惑,決定填飽自己的肚子。她連吃了兩大碗,才滿意的抹抹嘴。
吃飽了,她的心情也放鬆不少,開始相信這個屋子的主人不是個壞人,不然不會給她幹淨衣服換,又給她食物她吃。想了又想,她覺得自己該做些回報,所以她幫他添了一碗。小心翼翼的拿到他面前。
她的舉動讓他微皺眉頭,炯炯有神的紅眼盯著她。而嫣蘿曉得有一道視線停在她身上,不過她沒有膽抬起頭看他。
「呃,你一定也還沒吃,所以……總不能讓你餓肚子吧!」等了好一會兒,她的手都酸了,他還是沒有接過的意思,「你……你不吃嗎?」
接過她手中的重量,他的說了聲,「謝謝。」
「不……不會。」說完,她帶著羞的微笑,回到自己的位子。
氣氛頓停滯了,空氣中只有木柴燃燒的喵啪聲。
忙碌一天的疲憊讓嫣蘿的眼皮有如千斤重,不知不覺的進入了夢鄉……
「你也柱在塔寶村,對不對?」
「呃,什麼?」聽到好像有人在問自己話,她勉強的張開眼。過了半晌才弄楚他的問題:「對呀!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的頭髮。」
他的話將嫣蘿的睡意完全趕跑了,她下意識的警戒起來。平常她會用布包住自己的頭,可是今天在趕路時,布被風給吹掉了。
「我知道這附近只有塔寶村有一個銀白色頭髮的人。」他淡淡的說。
嫣蘿眼眶微紅,為了這頭髮,她不知道流了多少淚、受了多少委屈。「你也覺得我是個怪物嗎?」她所認識的人沒有人的髮色像她一樣,她父母、弟妹也沒有。在這個偏僻的小村落,每個人都拿奇怪的眼神看她,沒有人願意跟她接近。以前她受到欺侮還有母親的懷抱可以讓她躲,而現在……
她好恨,可是卻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她還是頂著一頭銀白髮的怪物。而且如今她不能再被這個問題困擾了,因為家裡還有更重要的問題等著她去解決。
「不會啊,我覺得很好看。」他讚美著。他住在塔寶村的隔壁村莊,對她的事情略有耳聞。
「謝謝。」她覺得他是在安慰她。
「看來我們兩個是同病相憐啊!」他笑笑的說。
什麼意思?她不懂。
「我是人見人怕的紅眼怪,你是人見人厭的銀髮妖。」話聲甫落,他也出現在她面前。
「啊!」這不是驚嚇的聲音,而是她這才看清楚原來他不過是大她幾歲的少年而已。雖然他的眼睛是紅色的,不過他長得和她其實沒有多大差別,而他身後的翅膀也是透明的,不過帶了很淡很淡的紫色,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呢。
「你不怕我了嗎?」他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說不怕是騙人的,不過沒有之前那麼害怕就是了。嫣蘿對他怯怯的笑了笑。
他在她身邊的椅子坐了下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喂,你叫什麼名字?」
「嫣……嫣蘿。」
「哦。」「那你呢?」她說話時還是不敢直視他。
「你不知道跟人說話時要看著對方嗎?」
「呃……」她快速的抬起頭看了他一下,又低下頭去,「算了,當我沒問。」
「不行,你已經問了!」他霸道的說。
「那……」唉,她做什麼問那個笨問題!嫣蘿在心中罵著自己。
他心中浮起一個捉弄她的念頭,「那你就要看著我啊!」
「啊……」不要吧!嫣蘿的眼神東飄西蕩,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你不看我,那我看你好了!」他蹲在她面前,雙手捧著她的小臉,還惡意的向中間擠,「哈哈!你的臉好奇怪哦。」
他這麼弄她,她的臉能不奇怪嗎?「嗚……嗚……」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嗚個不停。
「喂,聽好了,我叫右談,右談-諾斯特,記住了嗎?」
她勉強點了下頭,雙手拍著他的手;他弄得她不太舒服。
「嗯,很好!」他才放開她,但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欺上她的臉,這次是捏起她的臉煩往兩邊拉,「你的臉很好摸!」
「啊……」她有些生氣了,不滿的瞪著他。
「生氣啦?」
「晃……卡……偶!」
「什麼?」
「你……」
看見她似乎快要掉淚,他才放下手,「真好玩!」
嫣蘿忿忿的轉過頭去,不想理他了。她又不是玩具!
過了一會兒,他又若無其事的拍拍她,「天色不早了,我看你也累了,去房裡睡吧!」他指著她之前換衣服的房間。
「不用了,我睡這裡就可以了。」
「不要客氣嘛,我們是朋友了啊!所以我不能讓你躺在地上。」
嫣蘿瞄了他一眼,這人的個性真是奇怪,之前還冷漠得很,現在又拿她當朋友了。
「走啦走啦!」他不由分說的拉起她,推她進房間,「晚安!」說完就把門關上了。
「喂……」嫣蘿放棄了再喚他,看著溫暖舒適的床,終於還是倒在上面,一覺到天亮……
QIZONQIZONQIZON
在那次相遇後,這小紅磚屋就成了他們秘密相會的地點,每當他們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就會到這裡來,如果沒有遇上對方,就留下紙條,彼此都將對方當成最知心的朋友。
嫣蘿後來才知道右談竟然是他們附近幾個村落裡最大的地主之子,從來沒有想到竟然會交到這麼一個身份尊貴朋友的她,頓時不知道該不該再和他交朋友,更不知道該如何和他相處。有好些日子,她躲他躲得緊,小紅磚屋被她列為禁地,就連經過她也不大願意;在路上遇到他,她是能閃就閃,生怕自己的卑微會辱沒了他。
可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某一天,她到河邊提水的時候,還是被他給碰上了。
「好久不見了!」右談涼涼的斜靠在樹上道。
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嫣蘿心頭一驚,手中的水桶險險滑掉。怎麼辦?她沒有心理準備要面對他啊!
「怎麼,不認得我了?」右談的聲音還是沒有什麼起伏,不過隱隱可以聽出不悅。
嫣蘿急得手心額頭開始冒汗。
「想不到是我自作多情,以為你是生了病,所以這些日子才沒到小紅磚屋去,特地到你家看看……」右談嘴角微微揚起,眼中閃過一抹苦澀,「我還以為我終於交到一個朋友了……看來,我還是讓人避之唯恐不及。」
「我沒有!」她不想讓他誤會,誤會她和別人一樣是怕他的眼睛,所以聽到他的話,她馬上轉過身來。「你……等一下!」她對著他的背影大叫。
右談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我……你……我們的身份差太多了,」終於,嫣蘿還是說出了她的顧忌,「我們怎麼可以做朋友呢?」
「不想理我就說一聲,何必找這種借口?」右談作勢要走,可他的手卻被拉住了。
「這不是借口!」嫣蘿快步跑到他身邊,看到他冷漠的眼神,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放下。「你是這裡最有錢有勢地主的兒子,而我卻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如果我們是朋友的事被別人知道了,別人會笑你的……」
「有什麼好笑的?我愛和誰交朋友是我的事,他們管不著!」右談狂傲的說。
「可是……」她不能不為他著想,畢竟他也是她唯一的朋友啊!
「還有其他的理由讓你不想理我嗎?」他突然問了一個問題。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啊?」
「沒有了吧!」
「什麼?」想了好一會兒,她才知道他在問什麼,「這個問題就很嚴重了。」
「我鄭重的告訴你,對我來說,身份不是問題,只要感覺對了,管他是什麼人,我都會和他成為朋友,別人也管不著。所以,既然我認定你是我的朋友,你就是我的朋友,別人說什麼你都別去在意,不然你來告訴我,我自有辦法解決。知道了嗎?」他一本正經的問。
「可是……」
「我只問你懂不懂。」
「懂了。」她點頭。
「很好!」右談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還有,如果以後你對我有什麼問題,直接來找我,不要一聲不響的就消失,這樣我會擔心的。」
嫣蘿疑惑的看著他。
「我們是朋友,你不見了,我當然會擔心啊!」他理所當然的說。
「嗯!」她也回以真心的笑容。
「走吧!」
「去哪兒?」
「你不是來提水的?」右談接過她手中的水桶,往河邊走去。
「我自己來就好了……」這種事怎麼可以讓他做呢?她忙要搶回水桶。
「嗯?」右談睨了她一眼,帶有警告的意味。
「那……那就謝謝你了。」不得已,她只得退後一步,讓他幫忙提水。
迎著溫和的陽光,伴著柔柔的微風,重拾友誼的兩人一路有說有笑的走向回家的路……
經過那次的事情,兩人的情誼更加堅定,也因為他的身份,沒有人再敢欺負她。雖然他還是老愛捉弄她,不過也因為如此,她才會忘了自己卑微的身份,毫無芥蒂的和他相處。
那段日子裡,他是她精神上的支柱,也因為有他的鼓勵,她才能堅強的挑起重擔,走過那麼多年的歲月,將弟妹拉拔長大……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在她少女的心中,對右談。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友情而已;見不到他的時候,她會想他,她的一舉一動都吸引她的目光,所有的喜怒哀樂,她希望能和他分享……然而她並不瞭解那是什麼樣的情愫。
後來右談一家搬到城裡,他們失去了聯絡,不過他投身軍旅、當上將軍的事卻一件件傳到她耳裡,她細細的珍藏著過去的回憶,期盼有一天還能再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