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不是既來之則安之的消極個性,他習慣在逆境求生,更會在順境繼續往上爬,既然得知自己此刻人在宋朝,一者除了想辦法回到二十一世紀外,另一個就是要想辦法在這裡存活下去。
秋筵——那個年輕男子說宋朝仍有階級制度,庶民包含農工商,賤民是奴婢或僮僕,階級若想往上,除了靠科舉考試就是得靠姻親關係,無論嫁或娶都能改變自身階級,所以只要能往上爬,什麼手段皆可使。
因此秋筵才會被逼婚。
一個古代男人被女子逼婚,真是前所未聞,不過這不關他的事,眼前迫在眉睫的就是——他該如何在這裡生活?
他一不會種田、二不懂科舉考試,在現代賣的又是高科技產品,教他要如何在這裡謀生?
一隻手掌拍上他的肩,讓徐靖磊回過神。
「徐兄,我的衣服穿在你身上還挺適合。你就暫時住在我家吧,雖然我們秋家已經落魄,但名聲仍在,有朝一日等我考上狀元,想恢復往日盛況便不是難事了。」秋筵好客地說,一副不懂防人之心不可無的道理。
徐靖磊不知科舉考什麼,印象中好似是明經、進士吧……這會兒他真有些遺憾當年歷史沒熟讀,要是早知自己會回到宋朝,鐵定會將宋史背得滾瓜爛熟,不——應該說早知道穿過那條巷子會回到宋朝,他打死都不會走小巷子了。
他不知秋筵是否有真本事,不過他的口氣倒是頗堅定,應該是那名逼婚的小姐促使的,如果秋筵有一日高中狀元,真該好好感謝那位小姐的鞭……呃,逼婚。
秋筵又喝了一杯酒。
他倆原本在茶館喝茶,喝著喝著就喝出交情來,秋筵帶徐靖磊回家繼續把酒言歡,他爹娘也不介意兒子帶了個陌生人回來,反倒要他有機會幫忙安撫秋筵的情緒。
如果不是秋筵已心有所屬,便是那姑娘生得醜陋至極,說不定還是三頭六臂……既然他都能回到宋朝,那麼現在一個外星人打他眼前走過去,他也不會太驚訝了。
「唉!」秋筵歎口氣,「那女人實在是欺人太甚!以為時不時送錢給我們就了不起?即使有錢能使鬼推磨,也不可能改變我的意志!我才不想娶那種女人,長相怪異就算了,又沒有婦德,成天學男人在外拋頭露臉,是怕沒人知道她的特異長相嗎?還是怕沒人清楚她蠻橫、霸道、囂張的個性嗎?若要娶這種妻子,我寧可娶一隻貓……」
徐靖磊朝正巧從他面前走過的小黑貓打量幾眼。
人獸嗎?
「若不是那女人抓准我爹娘想重振秋家名聲的心思,我爹又豈會逼我就範?」秋筵忿忿道,氣到激動處還把杯子摔到地上。
看來秋筵確實對那名姑娘恨之入骨,古代也會有逼子成親的事情,有句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他環遊過世界,但相較起來還沒來到宋朝有收穫,看古人生活其實也很有趣,但他真的只想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不想成為劇中人物。
雖然不明白自己怎會回到宋朝,但徐靖磊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萬一錯改了歷史,他可就是千古罪人,不過那也要他能回到現代才能成罪人。
「徐兄,你說,那女人是不是很可惡?」
可不可惡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秋筵喝醉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是為了家族,你就……」為家捐軀了吧,將來的後生晚輩會感激你一輩子。「接受吧。雖然你想顧及面子,但家徒四壁的日子可不好過。」秋府除了他們三人,連一名服侍的奴婢都沒有,看得出早已家道中落,他這人考量的從來就不是自己的問題,而是大局,為大局犧牲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秋筵打了一個酒嗝,臉色紅潤的他格外清麗,徐靖磊猜想那名姑娘除了看重他清白的家世外,應該就是為了這張好看的臉皮,秋筵如果生在他那個年代絕對是明星偶像,再加上這身高……嗯,原來古代人有這麼高,他身高有一八五,秋筵只矮他一點點,若不是偶像也會是出色的模特兒,只可惜秋筵生錯時代了。
「照、照做……要我成天看那張醜陋的臉,我寧可、寧可……」
見秋筵醉得整個人都站不直了,徐靖磊連忙扶他坐下,「我知道,你寧可娶一隻貓。」
小黑又慢騰騰地打他眼前走過去,不過這會兒嘴裡叼了魚骨頭,看得出它的午餐有著落了。
秋筵高舉一隻手,氣勢高昂地回答:「對!沒錯!我寧可娶一隻貓!」說完,他向前一傾倒在桌上,昏睡不醒。
徐靖磊將他扶進屋裡,關門要離開時,秋夫人已等在外頭。
「秋伯母。」
「徐公子,再三天就是筵兒的大喜之日,麻煩徐公子好好勸勸他,雖然金姑娘相貌不佳,但為了挽回我們秋府岌岌可危的處境,還是得委屈筵兒,等他高中狀元,到時他真要休妻,我們兩老也會順著他。」秋夫人也是萬分心疼自己的兒子。
這番話聽在徐靖磊耳裡,卻倍覺諷刺。
丙然,無論千年前或千年後,為了自己利益而利用婚姻的人不少,他不禁想起自己的母親,亦是這種利益婚姻之下的犧牲品。
縱然那女人逼婚不妥,但她也是賭上自己的一生,秋家人卻只想利用完後便隨意扔棄,他為那女人感到不平,話也不自主脫口而出:「秋伯母,或許你們是各取所需,但你們這裡對女人十分苛刻,利用貞節、用不侍二夫的枷鎖困住女人,一旦你們得利後便能隨手扔掉那個被利用的女人,試著將心比心,若換作是你,又做何感想?」
秋夫人顯然沒料到他會為那女人抱不平,沒好氣道:「那金家不過是有幾個錢罷了,也不想想自己長相如何,竟逼筵兒娶她,對外說好聽是娶妻,實則根本是入贅,若不是考量秋府當前的情況,這臉我們也丟不起!一旦等我兒高中狀元,看那姓金的還敢不敢如此囂張跋扈!」
嚴重溝通不良,他說東,秋夫人卻說西。
對於這樣固執的人,徐靖磊向來不會浪費時間,朝她點了一下頭,轉身就離開了秋府。
秋府這種情況,他萬萬不可能長住,得把握時間找找自己能做的事,畢竟他可不喜歡看人臉色。
這裡是伏陽縣,據秋筵說是個南北往來貿易的重要地方,河運發達、交通便利……再怎麼便利也沒有飛機、高鐵快,他雖不會怨天尤人,可這當下也不禁懷疑為什麼讓他來到宋朝?
唯一能慶幸的是,他的時代已經沒有讓他留戀的人,剩下的那些人根本不會擔心他的安危,他們恨不得拉下他這個總裁,穿過蟲洞來到宋朝不啻是幫了他們一個忙,至少他們用不著再多費心思。
「救、救命啊!」
身後不遠處傳來急切的呼救聲,就像聽見救護車的鳴笛聲一樣,徐靖磊連忙往旁邊閃,回頭就看見一名白髮蒼蒼的老人正沒命地往前跑,後頭緊追著一名身穿粉嫩衣裳的姑娘,她手上還揚著一根長鞭,直直朝老人的大腿揮過去。
尚未看清對方長相,便能從勁道十足的鞭子嗅出一點潑辣味。
徐靖磊自幼學習武術,雖然沒有古代人高超的輕功、深厚的根基,看見鞭子還是能穩穩抓住。其他路人則是能閃就閃、能躲就躲,沒一個有勇氣出面救人,徐靖磊也不是想當英雄,純粹只是看不下去。
對方顯然也沒料到會有人上前阻止而感到詫異。
「讓開!」女子低喝一聲,聲調清脆悅耳,氣勢也挺強悍,她欲收回鞭子,徐靖磊卻牢牢不放。
「小姐,用這鞭子會打死人的。」女子揮鞭有力,他盡避抓住了,手掌肯定也已受傷。
直到這會兒才看清對方的長相,徐靖磊第一眼便覺得她應該是混血兒,因為她五官格外深邃,在一片塌鼻、單眼皮的人群中顯得特別突兀,她的長相以他的眼光來看,美艷不俗、端麗絕色,會是他忍不住多看幾眼的類型。
女子一身粉紫衣裳,卻不像一般姑娘蓮步輕移而是大步走來,頗有不讓鬚眉的氣勢。
她微揚眉,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穿著青色衣裳,頭髮卻其短無比的年輕男子,他的容貌不如南方男子俊雅,不過也稱不上丑,應該說是張極有個性的臉龐,如墨的眼神不怒而威,她還沒罵人,這男子倒是想先威嚇她嗎?嘖嘖!想來整個伏陽縣無人不知她的身份,她今天想要教訓的人,就連州府官爺也不敢插手,這傢伙是誰啊?
「即使殺了人,也是我的事,關你什麼事?」她涼涼地問。
沒錯,關他什麼事?他本就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畢竟他沒有想改變歷史的意思,只是看見這一幕,就是忍不住出手了。
「小姐,得饒人處且饒人,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名白髮蒼蒼的老人家,有必要窮追猛打嗎?」他實在不習慣古人文謅謅的說話方式。
「哼!」女子嬌哼了聲,「他有膽偷東西,就得承擔被抓到的責任,我只賞他幾鞭已經是手下留情了,還是說,你和他是同夥,要代他承受這幾鞭?」
「我和他不是同夥,只是看不慣小姐如此蠻橫的舉止,縱然他偷東西有錯,也該先問明原因再做處置也不遲,畢竟對方是老人家,禁不起這幾鞭,若真弄出人命不也髒了小姐的手?」與其站在自己的角度,不如站在對方的角度,也比較能說服人。
「髒也是髒我的手,關你什麼事?」小姐顯然不領情。
眼前女子看起來不過十幾歲,口氣倒是不小,後台應該很硬才敢如此囂張。徐靖磊暗忖。但是無論她有多美麗,若個性跋扈,便讓人消受不起。
一旁的路人全都冷眼旁觀,徐靖磊心知只能自救了,這也提醒他,下次若再看見這情況,還是少管為妙。
「確實不關我的事,不過小姐方纔那一鞭,老人家閃了過去,我若不抓住,傷的可就是我了,請問這樣關我的事了嗎?」
女子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愣了一下。
「要我道歉是嗎?」
「不,想必小姐也不會真心道歉,我只是希望小姐下次小心點不要傷及無辜,再者,縱然對方有錯也毋須逼人太甚,要知道狗急會跳牆,人急會懸樑,萬一對方做出什麼事傷了小姐可就追悔莫及。」
女子瞪了他一眼,道:「說完了吧?還不快放手!」
徐靖磊鬆開手,鞭子立刻回到女子手中。他的手掌果真紅了,還有些破皮,他真沒想到民風保守、以男人為天的宋朝居然還有這般膽大妄為的女子。
「你叫什麼名字?」難得有人敢當街反她,這男人有那麼點意思。
「徐靖磊。」
「徐靖磊……我記住你了。」女子轉身離開,原本圍在她身後的人群不等她開口全自動讓出一條大路,讓她不受阻礙地離開。
她的來頭肯定不小。
事情落幕,圍觀的群眾做鳥獸散,剛剛不知逃到哪去的老人悄悄來到徐靖磊身旁道謝。
「咳咳!這位好心的公子,真謝謝你出手相助,不然小老兒肯定會被那姑娘活活打死了。」
老人咳了幾聲才開口,外表狀似弱不禁風,殊不知他的手卻洩漏他的秘密。
「唉,那姑娘真是我們伏陽縣的大禍害、大惡霸,仗著家裡有幾個錢就到處欺壓善良老百姓,絲毫不將官府放在眼底,甚至連我這六十多歲的老頭子也不放過,我哪有偷她錢,不過是走路撞了她一下,剛賠了罪,她竟然就誣陷我偷東西,真是……啊啊!痛痛痛!鮑子,你做什麼?!」
老人話說到一半,徐靖磊突然抓住他的手反剪到身後,「你的外表確實像六、七十,不過這手倒是年輕得很,半條皺紋也沒有。」
老人沒料到會被識破,心知掙脫不了,漲紅了臉色又急著喊救命,「救命啊!這年輕人快把我弄死了!」
路人的視線又全看了過來,徐靖磊壓根不怕,逕自伸手到對方的懷裡,掏出一隻粉色荷包。
「你的?」他淡淡地問。
老人額際冷汗直冒,聲音沙啞蒼老的回答:「是、是啊……這是我妻子留給我的遺……」最後一個字來不及說,徐靖磊便撕了他臉上的假人皮。
這下,老人再也說不出口了,表情十分尷尬。
此刻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哪還是什麼白髮蒼蒼的老人家,根本是個年紀輕輕的毛頭小子。
「居然當街偷竊,送官府!」群眾裡有人建議,緊接著也有幾個人附和。
「對,送官府治罪!」
徐靖磊冷眼旁觀那些人,他都不想惹事了,又怎可能會把人送到官府去引起注意,於是鬆開了手,小偷見狀,趕緊趁隙逃走。
「哎呀!逃走了,公子怎麼還不快追?」
「我腿受傷無法跑,你既然如此熱心,不如幫我追?」不管是什麼年代,都有這種別人吃麵他喊熱的好事者。
開口的男人聽了連忙搔搔臉,「真不巧,我正要去送貨,既然公子不方便追,那、那就算了。」說完,一溜煙地沒入人群裡。
見沒看頭了,眾人再度做鳥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