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在事發第二日,他就派人護送莊如煙回莊家。
誰知幾日後,馬車較預期早回來,還帶來令人不安的消息。
「她們拒絕坐南府的馬車回家?」南靖擔心的問著車伕。
「是的,莊姑娘和她奶娘,到白河鎮時就遣回小人,說她們會通知莊家的人來接她們。」車伕回道。
「哼!她們想展現自尊,你又何必為她們擔心。」南曄不悅的看著不請自來的南靖,甚至連車伕都找他找上朱門居,擾人清靜。
「她們是婦道人家,如煙又生得年輕貌美,若是在路上出事,我們怎麼向莊家交代呢?再說今天這事會變成這樣,你也脫不了干係。」南靖看著南曄搖頭。
這個異母弟弟即使懂得愛人,但除了他在意的人之外,旁人對他,仍是生死無關己事,冷血得很。
「是又如何?我獻個慇勤,她就自投懷抱,能怪得了我?」南曄冷笑睨他。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有道義上的責任。」南靖不再和他抬槓,又轉頭吩咐車伕。「你現在就去找福伯,要他派幾名護院隨你去找莊姑娘,一定要保護她,直到她們家的人來為止。」
「是。」車伕領命退了出去。
南曄懶懶的瞥南靖一眼,不怎麼和善的說:「事情辦完,你可以請了。」
「我來是找喜月,又不是找你。」南靖無視他倏忽的緊繃,自若笑道。
「你找她幹什麼?她不見你。」南曄瞇起眼瞪他。
「你不是她,怎麼知道她不見我?別忘了,她是我的丫頭,我都沒有計較你搶了我的人,你還嫉妒她見我?」南靖好笑的道。
「她不再是你的丫頭,等我們成親,她就是你的『弟媳』。」
「我記得有人不顧『大嫂』的身份,執意搶人,那『弟媳』算什麼呢?」
「你是想乘機報復我?」南曄抬起下顎,冷聲道。
南靖歎口氣道:「不要緊張,我對喜月沒有任何特殊感情。」
「那你來這裡想做什麼?」
「我老實說吧,我不是來找她,而是找你。」
南曄聞言冷笑道:「找我?我和你有什麼好談的?」
「和你談談你的嫉妒、你的心情。」南靖誠懇的看著他,多希望能和他建立真正的兄弟關係,而不是鉤心鬥角的虛假表相。
南嘩盯著他,半晌才勾彎嘴角,似嘲似諷的說:「嫉妒的心情我不會改,那是深入我骨血、讓我能夠在南府生存的力量,所以你不用費心想改變我。」
南靖失望的看著他,難道他們這一生就要如此對立下去?
「不過……」南曄停了一會,才有些彆扭的說:「我不會再搶你的東西,你放心吧。」
南靖訝異的看著他,他這是什麼意思?
「我答應喜月,我不會再「搶奪』任何不屬於我的東西,因為,我會建立自己的事業。」他自傲的揚眉道。
「你不會是想離開南府吧?」
「這個地方容不下兩個當家做主的人,所以,我決定離開這裡。」利用他這些年管理南府產業所攢的資金,他有絕對自信能夠開創屬於自己的事業。
南靖似有所悟的望著他。「你會這麼做,也是為了喜月吧?」
南曄挑眉斜睨他,不置一詞。
「即使你不在意喜月的出身,但南府中人皆極重身份,就算你娶她,他們也不會真心接納她,所以你才想離開這裡,建立自己的家園,對嗎?」南靖淡笑道。
「我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他冷嗤一聲。
「但你在乎喜月的想法,她從小屈居人下,絕對無法和那些身份高的人相處她留在這裡,只會時時提醒她身份之差,她將無法好好生活。」
南曄盯著南靖,突然覺得他一直以為沒什麼才能的兄長,實際上心思敏銳不下於自己。直到此刻,他對南靖才稍微改觀。
「你還滿聰明的嘛。」他沒有否認。
「我本來就不愚蠢。」南靖笑。「我瞭解你的想法,所以我不會阻止你。」
南曄輕聲嗤笑。「你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我知道,可是沒有阻力你總會比較好辦事吧。我只想你記得我是你的大哥南府是你的家。」南靖微笑著起身。「好了,我想說的話都說了,我走了。」
南曄看著南靖離去的背影,臉上的譏誚褪去,露出沉思的表情。
直到一雙手輕輕地攬上他的頸,將他從恍惚中拉回,淡淡的香味,自埋首在他頸間的人兒身上傳來。
他側首看著她,眼神不自覺地溫和下來。
「怎麼了?」
「大少爺說的話,奴婢都聽到了。」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聽起來有些模糊不清。
「還自稱奴婢,你是我的女人,是我未來的妻子,不許再用奴婢兩個字。」他伸手將她自身後拉進懷中。
「奴婢……」
一記深吻打斷她的話,直到他結束這個長吻,望著她嫣紅的瞼,輕笑道:「再說奴婢,我就要懲罰你。」
「喜月知道了。」她露出羞澀的笑容,深深的凝視他。為了他,她會努力改變自己。「我只是想告訴你,你不用這麼做,我不怕別人怎麼看我,我不想讓你失去家人。」她將話題拉回原來的主題。
「傻瓜,我不在乎他們,而且你不相信,我能夠創出比南府更大的事業?」
「我當然相信你,可是我不相信你不在乎他們……」喜月睜著清澈的眼,定定的望進他的眸底深處。
「噓!不要說了,血緣是不能分割,但我們的感情卻沒有那麼簡單就被認同,我離開對這個家不會有壞處,不僅成全了他們,我也能真正放下心中的結,豈不兩全其美?」南曄用手摀住她的嘴,堅決的說。
「再說,我不想你受到和我母親相同的痛苦,只因她身份卑微,就進不了這個門,我不要你受這份屈辱。更重要的是,我不像父親,我會保護你,即使是丟棄這個家也在所不惜。」
「二少爺……」喜月淚眼模糊,激動的望著他。
自從父母離世後,她就沒有這般被人保護、疼寵的感覺。
「哎!你還叫我二少爺……」美好的氣氛被她這句二少爺徹底破壞。
喜月用衣袖抹去眼淚,靦腆的笑。「一時改不了口嘛。」
「看來不用刑,你很難改口。」
「啊?用刑?」
「以後你每叫一次二少爺,我就罰你……」他故作沉思的低吟。
「罰什麼?」喜月擔憂的看著,這個愛她卻也喜歡欺負她的二少爺。
南曄揚唇一笑,用手指勾起她的下顎,趁她不備時用力啄了她一口。「就是罰你吻我。」
說奴婢兩個字,他要用吻懲罰她;叫二少爺,他還要她吻,這個男人呵,可真愛欺負她啊。
喜月漲紅小臉,又羞又窘的看著他,想起身,卻又被他緊緊把住,補了一個貨真價實的吻。
「二少爺,外面有人找喜月……啊!」滿室旖旎被莽撞衝進來的何安打斷。
南曄不悅的瞪著壞他好事的侍從。
「對、對不起,屬下、屬下立刻出去……」
「站住!」
「二少爺,屬下真的不是故意要打斷你和喜月……談心的時間。」何安冷汗直流。
「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南曄對何安的恐懼表情挑眉。「你剛才說誰要見喜月?」
「對方自稱是迎客居派來的人……」
「迎客居?」喜月一聽到名字,瞬時忘了尷尬,連忙從南曄腿上跳起來。
自從喜月的出身被莊如煙給宣揚開後,南曄對迎客居的主事者向映曼,就有著潛在的妒意。就像此刻,喜月一聽到迎客居時的歡欣表情,更敦他忍不住吃起味。
「把人帶進來吧。」
「可是對方不肯入府,只要求讓喜月到門口見她,說有事和她說。」
「好,我馬上去。」
「喜月……」南曄正想阻止她,只見她一會兒就跑得不見人影。
看見喜月對迎客居的感情,讓南曄決定早早帶著她離開這裡,搬得遠遠的,不再讓任何人在喜月的心裡重要過他。
喜月到大門見迎客居派來的人後,只聽門房說,她和那個女人急匆匆的離開。
南曄本以為喜月去一會就回來,但等到入夜,她仍然未回南府時,他再也等不下去,決定直接殺到迎客居要人。
只是到了那,才發現喜月根本沒有回去時,南曄整個人險些失控拆了迎客居。
喜月失蹤驚動南府上下,尤其她是二少爺欲娶的人,她不見自然是大事,眾人害怕本就難測的二少爺,會因而更加陰沉瘋狂。
南曄出動全府人馬尋找喜月,但她就像是未曾存在般地,毫無音訊。
喜月失蹤三天,南曄彷彿在煉獄中過了三輩子。
得到、認識幸福的滋味,卻又狠狠的被奪走,讓南曄幾欲發狂。
「那個女人究竟是誰?她將喜月誘出去是為什麼?」南靖在朱門居裡踱著步,邊發聲問。
一旁的南曄臉色陰霾如石像,一動也不動的坐著。
「南曄,你不要發呆,想想看,那個女人會是誰?」
南曄緊繃著臉,死瞪著前方。就在南靖以為等不到他的回答時,他卻瘩啞的開口。「喜月不可能與人結怨,這個人應該是衝著我們來……不,是衝著我來。」
南靖皺眉想了想,無法反駁他的話,以南曄的個性,的確很容易樹敵,只是別人忌諱著他的身份和他的拳腳功夫,無法下手,如果聽說喜月與他的關係,那麼對方極有可能會遷怒喜月……
只是這麼一來,犯人的範圍太大,無法鎖定目標啊。
何安邊喊邊匆匆進入屋內。「二少爺,我找到那天來找喜月的女人了!」
南曄聞言眼睛二兄,豁地起身抓住何安問:「人呢?」
「我派人將她押在前廳……」何安還沒有說完,南曄已一個閃身不見人影。
「快走,我怕他會殺了那個女人。」南靖朝何安吩咐,緊跟著追出去。
何安連氣都還沒有順過來,又提腳追上去。
*****
好痛!
喜月蜷曲在屋子的角落,雙手被捆綁,瞼上、身上鞭痕歷歷,遍體鱗傷。
望著站在屋內,居高臨下得意瞪著她的女人,喜月雖訝異,卻不恨她。
「你這麼做……真的高興嗎?」
「當然高興,能夠教訓你這個賤丫頭,我高興得不得了。」揚聲大笑的女人,有張美艷如花的嬌容。
只可惜充滿恨意的眼神,毀了那張美麗的臉孔,女人的表情彷彿化為夜叉。
從未被男人視若敝屣,就因為喜月,她莊如煙被南府的兩個男人拋棄,此恨無絕期,不報復她心難平。
所有人都以為她們離開南府回家,絕對想不到她會折回來,還買通人將喜月給誘了出來。
一切就是那麼簡單,她毫不費力就逮著讓她自尊受傷的臭丫頭。
「莊姑娘,你恨我我能理解,只是你並不是真的喜歡二少爺……」
「住口!誰說我不喜歡他?他俊美無儔、迷人瀟灑,我當然喜歡他!」莊如煙喝斥道。
「你說的都只是表相,一旦他老了,不再迷人,你是不是就不喜歡他了?」
莊如煙氣惱她的大膽反駁,手上的皮鞭一揚,在她身上又留下一道傷痕。
喜月吃痛的咬唇低叫,雙手被縛,讓她根本無力反抗,只能盡量縮著身子,試圖減輕痛楚。
「你知道什麼?就算他人老色衰,但只要他是南府的二少爺,我就永遠吃喝不盡、車盡榮華富貴,要不是你這狐媚子勾引他,他絕對會娶我。」莊如煙大叫。
「你不瞭解二少爺,他對你根本無心——」
「我不聽你這浪蹄子胡言亂語!奶娘,潑水。」
「是!」奶娘拿起一桶鹽水,直接淋在喜月身上。
身上皮開肉綻的傷痕一淋到鹽水,痛得喜月尖叫一聲,昏了過去。
「小姐,你已經出過氣,我想我們趕緊離開吧,我擔心外面找她的人那麼多,如果被人發現是我們擄了她,會出事的。」奶娘丟下水桶,勸著莊如煙。
「怕什麼!不會有人發現,是我們綁了這個賤丫頭!」莊如煙氣未消,才不肯輕易離開。
柴門門上傳來叩叩的敲門聲。
門內的兩人頓時噤聲,心虛害怕的瞪向門扉。
奶娘壯起膽走近門邊問:「是誰?」
「是我,張娘子。」一個女聲回道。
一聽是她們買通,騙喜月出府的張娘子,兩人才吁了口氣。
奶娘拉開門栓,門尚未打開就被人自外踹開,奶娘當下被門撞得暈了過去。
看清踹門而入的男人後,莊如煙臉色蒼白的指著他。「你、你怎麼會……啊!張娘子,你出賣我們!」
只見張娘子臉頰腫了一半,哭喪著臉道:「我被人打成這副豬頭樣,不得不說啊!」
南曄進門後,整個心神就只專注在倒在地上,傷痕纍纍、渾身濕透的喜月。
他顫抖著手輕輕抱起她,看著她的傷,憤怒得只想殺了傷害她的人。
「南曄,」南靖將一件披風,蓋上喜月潮濕的身子,低聲道:「快將喜月送去看大夫吧!」
南曄深吸口氣,壓抑心中噬血的憤怒,抱著纖弱、昏迷的喜月走向柴門,在行經早已嚇白臉的莊如煙身邊時,冷酷的眼神瞪得她差點暈過去。
他用極輕的聲音低語著,一字一句卻如刀斧,深刻入聽者的心裡。
「我說過,不准你們再出現在我面前,現在,我會讓你知道惹火我的下場,告訴你爹,小心他的家業,因為我會徹底毀了莊家,你會知道,沒有人能夠傷害我的人。」
留下威脅的誓言,南曄小心呵護著懷中的人兒離去。
南靖只是淡淡看了眼昏倒在地上的奶娘,和因為腳軟跪坐地上的莊如煙,再也沒說任何話,僅是吩咐僕人,將她們送回家。
「靖哥……救救我們,他、他不會是說真的吧!」莊如煙突地一把抓住南靖的腿恐懼的叫。
「南曄說到做到。你傷害喜月,就等於是和我們南府對立,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
說罷,他不再看她一眼,留下發呆的莊如煙兀自後悔。
*****
醒來的第一眼,就看見思思唸唸的心上人,讓她忍不住逸出喜悅的笑容。但南曄臉上的陰鬱、恐懼,教她直覺想起身擁抱他,直到渾身的刺痛阻止她的動作,提醒她自己先前受過的折磨。
「小心,不要動。你的身上全是傷……」南曄大手微顫輕撫著她的秀髮,極力想揮去當他看見她渾身是傷時的痛苦。
當瞧見她白皙的肌膚上,佈滿數不清的紅痕,有些甚至皮開肉綻,泛著血水,沭目驚心的景象,讓他後悔沒有當場殺了莊如煙,為喜月報仇。
「我沒事的,只是一點小傷,你不要這樣,好像我已經病人膏肓,不久人世似的……」她抬起手輕撫他緊揪的眉宇,輕歎。
「不要胡說!你不會有事,我不許你有事。」南曄抓住她的手,緊緊不放。
「你不要這樣,我會擔心的。我很好,我一定會活得很長很久,好不好?」喜月忍住身上的痛,硬是起身抱住他的頸,心痛他的恐懼。
南曄抬手想用力擁抱她,卻怕弄痛她,只能握緊手,將臉埋在她的頸間,聽著她細細的低語,良久,緊繃的身子才逐漸放鬆。
「是我害了你,如果我不招惹那個可惡的女人,你也不會受傷。我發誓,一定要她付出代價。」他低啞的道。
「不要為我傷害任何人,她也是可憐人。」
「可憐人?她根本是心如蛇蠍,她不但綁架你,還打得你體無完膚,你怎麼還能為她說話?」南曄抬頭,氣怒的低吼。
「可是她失去更多,婚約、信任、感情……反觀我,比她幸運多了,因為我有你,不是嗎?」她搖頭笑,對莊如煙,她只是同情,沒有任何怨恨。
南曄望著她,沒有答應她,卻也無法再說出要報復的字眼。
他明白自己可以為喜月而變得柔軟,可是一旦有人敢傷害她,即使她不計較,他也絕不會放過傷害她的那個人——以眼還眼,這就是他的個性。
不過,很多話不需要挑明說,很多事,更可以暗中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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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撫著喜月露出的白皙裸背,南曄仍對她身上那幾道已然淡去的疤痕感到心痛。
從那一日抱著滿身是傷的喜月回南府,只等她傷好,他隨即押著她拜堂成親,然後直接將她丟上馬車,離開南府和迎客居,讓自己成為喜月心中的唯一。
昨天,他的復仇正式劃下句點,瞻敢傷害喜月的莊如煙,再也無法仗侍自己千金小姐的身份橫行,莊家的產業,全在他這兩年來的鯨吞蠶食下瓦解。
原本他以為必須花上一陣子,誰知大戶大業的莊家如此不堪一擊,虧他還事先警告過他們。
被南曄在背上滑動的手指吵醒,喜月翻過身,眨著惺忪睡眼問:「怎麼了?」
「沒事,睡吧!」他愛憐的看著愈加美麗的喜月,心中對她的感情日日加深,深得讓他害怕若失去她,自己該怎麼辦?
喜月朝他露出甜美的笑容,伸手環抱他閉上眼,輕聲道:「我剛才夢到你。」
「喔?是美夢?」他擁緊她笑。
「當然,對我而言,有你一定是美夢。」她睜開眼,認真的說。
「那你夢到什麼?」她坦白無畏的愛,令他的心總為她而柔軟。喜月笑著合上眼,臉蹭著他的胸口,慢慢敘述一個他們和一群小毛頭的夢。一個名為幸福的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