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文又氣又惱地瞪著他,屋內一片凌亂,他甚至還收留了一個小流浪兒,兩人看起來、聞起來,都像是垃圾!
那場大火不但燒死了他的音樂細胞,連他的潔癖細胞也一併燒燬!
「祁寒!算我求你好不好?你至少和金奇見見面!只見一面也不會損失什麼的!你最少最少給自己一個機會!」
他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窗外,屋子另一個角落裡,蜷縮著的寶貝一樣沒有半點反應。
她覺得自己是在對一間破爛的空屋子說話!
這樣的感覺即使用「挫折感」來形容都嫌不夠貼切!
她簡直是沮喪到了極點。
「祁寒!」
窗邊的男人動了動身子,空茫著一雙眼轉過來:「我不會答應的,你不必再白費唇舌了。」
「你這到底是何苦!」
「那是你的感覺,我不認為自己很痛苦。」
海文望著他,悲憫的神色浮了上來:「不要這樣對你自己好不好?太不公平了,死掉一年已經夠久了!」
祁寒微微一笑,那笑容幾乎是淒苦的,令海文心中一痛!
「那是你的眼光,我真的不認為現在的我有什麼不好,我累了,應該要休息的。」
「這真的只是休息嗎?」她幾乎是傷心地比比四周慘淡的環境:「你真的想要這樣的休息嗎?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你自己?耐心的等了你一年,我以為一年夠久了,可是你還不清醒,還要繼續墮落下去!你要讓自己墮落到什麼樣的地步才會甘心?一定要流落街頭嗎?一定要弄到玉石俱焚你才會覺得足夠嗎?」
他的手微微一揮,無動於衷地:「你這些話我都可以用錄音機錄下來了。」
海文閉了閉眼,心痛得幾乎想調頭就走!
這就是她多年的好朋友!
他的自暴自棄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她苦口婆心地勸,凶狠惡毒地罵,威脅利誘,他全都置之不理,對任何事都不再關心!
能說的、能做的,她都使盡全力了,現在她到底還能怎麼樣?
再睜開眼,祁寒又恢復了他的老姿態:坐在窗前發呆。而蜷縮在牆角的那個孩子,從剛才到現在都沒有動一下。
她看了看他們,絕望地站了起來往門口走,這時,門鈴居然響了。
海文打開門,錯愕地嚷了起來:「你怎麼來了?!」
門口的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我跟蹤你!」
「你——」到口的責備,在他的揚眉下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海文讓開路讓他進來,反正自己已是無計可施了,何不讓他試試?
「進來吧!祁寒,見見金導,金導演。」
「我不會答應任何事,也不歡迎任何人,你們請回吧!」祁寒淡淡地開口,甚至不願意轉過身來。
「只可惜我這個人向來不接受拒絕。」金奇同樣冷淡地走到他的身邊:「這部片子,我就是要你接任配樂的工作。」
這次他連回答都懶得回答。
海文上前輕輕扯著他的衣袖:「祁寒——」
「讓我和祁先生單獨談談,行嗎?」金奇的口氣溫和,但卻隱隱含著強制的命令。
海文皺皺眉頭,終於下定決心似地走向角落的孩子:「弟弟!阿姨帶你出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不好。」
她一愣,從祁寒的大襯衫裡露出一雙出奇晶亮又出奇冷漠的大眼,這孩子有著一雙令人畏懼的眼睛。
「弟弟,祁叔叔和金先生有事要——」
她伸出的手被寶貝毫不客氣地打回:「別碰我!」
這時的祁寒忽然轉過頭來,眼睛裡首次出現一點人性:「讓寶貝留下。」
海文的臉色剎時僵硬起來,她起身,略受傷害地走向門口:「你們慢慢談,有什麼結果再通知我。」然後大門被關上,屋內只留下三個沉默的人。
金奇打量祁寒的側面,眼前這個男人和過去他印象中的男人有極大的差別,不但相貌變了,連氣質都有些不同!
印象中的祁寒有張十分深刻、稱得上好看的臉,而且身上尊貴的氣質總令人聯想到中古世紀的貴族,而現在的祁寒輪廓更加深刻,瘦削得幾乎只剩下一把骨頭,破舊的衣服、凌亂的長髮和昔日的他有著天壤之別,現在的他,身上散發的是一股孤絕的氣息!
他本來就不認識祁寒,當祁寒的聲名如日中天之時,他只是個默默無聞,在片廠當個小副導演的男人,別說想認識他,連面都不可能見上一面。
而現在他紅了,有能力了,見到的祁寒落魄潦倒至此!
人世無常,世間冷暖莫過於此!
「這次的劇本是由史昂軒執筆的,原著和改編都是他,水準絕對沒問題,演員和工作人員都是由我親自挑選的,我當然不會砸自己的招牌,這點你可以放心,一切都準備好了,就只等你,只要你點頭,我立刻開鏡。」
「沒什麼好等的,你請吧!」
金奇拉了張椅子坐到他身邊,悠閒地點燃一根煙:「從你的第一首曲子問世,我就開始聽你的音樂,當時我只不過是個實習生,那時我就決定,等將來我請得起你的時候,無論如何都要你替我的電影配樂,現在我終於有能力請你了,時間也過去七、八年了,一個男人是不會輕易放棄他的理想。」
「那是你的事。」
金奇不理會他,逕自噴出一口煙圈,繼續說下去:「你的事我聽說了,不但聽說,而且還聽了不少種版本,有人說你是因為一年前的事而心灰意冷,也有人說你是江郎才盡,所以順水推舟,不再創作。有人說你病重,更有人說你死了。我很好奇,但是我不會問你,因為我只對你有興趣,你現在答不答應我都無所謂,明天我會把劇本送到你的手上來,過兩天我會請史昂軒和你聯絡討論細節,當然,我會常來告訴你我想要的味道。」
他停了一下,看看屋內的四周:「明天我會先送一半的酬勞到你這兒來,等樂曲完成再付另一半——」
「我不會做的。」
「那電影就不會有殺青的一天。」金奇毫不在乎地聳聳肩,彷彿這並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一樣:「這部片子預定拍半年,只要有任何一個地方我不滿意,都不會殺青的。」
祁寒微微側過頭,冷眼看看這個十分特別又十分固執的男人:「那你慢慢等吧!」
他輕輕一笑,按熄了手上的煙,筆直地走向角落的孩子,他注意到孩子有一張絕美得令人不忍移開視線的臉:「你叫什麼名字?」
寶貝看了他半晌,居然將頭伸了出來:「寶貝。」
金奇露出一口白牙,極少見地笑了起來:「以後我們會常常見面,希望你會歡迎我。」
「歡迎。」
淡淡的兩個字令祁寒十分震驚!和寶貝相處這些天,不知道他可以這麼討人喜歡!
寶貝甚至排斥一個很有人緣的海文,對金奇如此和善——
「我走了,明天見。」
金奇走出大門離去,祁寒和寶貝互相瞪視。
「你喜歡金奇?」他有些納悶地問道。
「你也喜歡他。」
「他不是個討人喜歡的男人。」
「可是你喜歡他,而且你也喜歡他的提議。」
祁寒沈默一下,對孩子篤定的話似乎缺乏熱情:「我喜歡海文,可是你並不喜歡她。」
寶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並沒有說我討厭那個女人。」
「是嗎?」他有趣地反問,剛剛寶貝對海文的反應幾乎是厭惡的!如果這不能叫討厭,那麼他喜歡的方式實在十分奇怪!
寶貝拉了拉身上的大襯衫,冷淡地說了句:「我只不過是反應你的情緒。」
「君方?!真是稀客!」海文訝異地自辦公桌上抬起頭來,驚喜地笑了起來:「好久都沒有你的消息了!今天是什麼風吹得動你來我這裡?」
萬君方澀澀地一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十級颶風!」
海文倒了杯水放在他的面前,坐上辦公桌,好奇地笑問:「那我倒要感激這十級颶風,你消失得那麼徹底,想找你都難如登天!聽說你現在替當紅的青春玉女掠陣,做得有聲有色呢!」
他喝了口水,陰鬱地瞪著辦公室外的天空。
「怎麼?有問題?」
「祁寒在哪裡?」
海文神色一變,自辦公桌上滑了下來,神色戒備:「你找祁寒做什麼?」
「他現在不是在替金奇做電影配樂嗎?」萬君方冷冷一笑:「老朋友拜訪一下老朋友不過分吧?」
「你從哪裡聽來的消息?」
「歡喜接了金奇的新戲。」
海文歎了口氣:「怎麼這麼巧?」
「祁寒的事一向是你在接洽,你不會不知道他的去處的,告訴我他在哪裡?」
「然後讓你去殺了他,坐上十幾年二十幾年的牢!」她無奈地揮揮手:「你別傻了。」
萬君方咬牙切齒地瞪著她:「你現在不說,將來我一樣遇得到!你希望我去砸金奇的片廠?」
「當然不希望,不過至少導火線不是我,我會心安理得一點。」海文無奈地望著萬君方憤恨的神色:「君方,事情都過去一年了,你就算有天大的恨,也該消了吧?祁寒也不好過,更何況當時的事根本不是他的錯,你沒有必要再這樣!」
「那是誰的錯?」他陰沉地吼道:「是我?是黛眉?還是——」
「是老天爺。」
「他答應過我要給她幸福的!結果呢?」他怒吼:「結果怎麼樣?」
「那把火不是任何人可以阻止得了的!你要恨就恨上天,那和祁寒沒有關係,這一年來,他活著跟死了沒有兩樣!」海文苦澀地說道,望著萬君方飽受折磨的臉,心裡的不忍無處發洩:「記得那件事對所有的人都沒有好處的。」
他痛楚地將頭埋進手掌中,舊創新傷齊湧上心頭:「能忘嗎?可以忘嗎?說得容易!
說得那麼容易!」
曾經——
萬君方和周黛眉是歌壇上的一對金童玉女,合作無間,兩人同進同出,羨煞多少人!
戀愛的緋聞不斷傳出,他們卻誰也沒有否認,兩人都是歌壇上少見不鬧緋聞的歌手,都有笑罵由人去的胸襟和肚量,久而久之,那似乎變成正常的關係了!
合作六年,日久生情,萬君方深深為周黛眉折服、傾心,可是她卻選擇了祁寒!
說他不怨不恨都是騙人的,但他自認有風度讓黛眉走向她自己的幸福,為她祝福,甚至他願意當她的男儐相!
他知道祁寒比他強,比他有才華,比他更能給她幸福!結果呢?
結果一場大火燒燬了所有的一切!所有!!
「君方——」
他猛然抬起頭,眼底炙熱的恨意燒得人膽顫心驚:「我不會原諒他的!就算他死了我也不會原諒他!!」
「君方!」
海文伸手想攔住他,他頭也不回地衝出她的辦公室!
海文黯然地垂下手,那要怪誰呢?
恨比愛更能持久,更能傷人,也更有力量!
她呢?長久地生活在別人的情節中,到底是恨是愛?為別人而哭泣,為別人而傷心,為別人而惆悵!
是恨是愛早已分不清楚了!
海文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幾乎是沒有心緒地工作著,將所有別人的情節都拋棄掉之後,她——什麼也沒有剩下!
這算不算也是一種悲哀!
金奇瞪著眼前的人兒,真的不知道到底應該用什麼來表達自己的情緒!
他從來沒有看走眼過!
他敢發誓他這一生中從來——從來不曾看走眼,對人對事都一樣,這也許不合邏輯,但他這個人原本就不按邏輯行事的,可是現在——
「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的!哦,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吧!雖然沒有人願意承認,可是,我相信啊——」
「天哪!我求求你好不好!」
「劇本上沒有這一段啊!」歡喜不解地抬起頭來:「你現在在念哪裡啊?」
周圍的工作人員抿著唇,強忍住笑意!
金奇簡直不知道應該哭,還是應該放聲大笑!
歡喜將台詞念得彷如十八世紀舞台表演的口吻!又嬌又嗲的聲音足以讓人三天食不下嚥!
「小姐啊!你以為你在演羅密歐與茱麗葉啊?!」
歡喜放下劇本,黯然地垂下肩:「我念得不好啊?可是以前的導演都是叫我這樣念的呀!」
「以前是以前,以前他們要你當沒有智商、沒有大腦的白癡花瓶,現在我要你演一個力爭上游的歌手!」
她輕輕咬著下唇,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扭絞著雙手偷偷瞄著他又好氣又好笑的臉:「對不起!可是我已經很用功了,這些台詞我背了好久才背起來的。」
金奇歎口氣,面對她純真坦白的臉,他實在無法對她發脾氣:「我知道你很用功,可是你實在不適合——」
「我求求你,我會更用功的,你不要叫我走好不好?導演,我保證我會改的!」歡喜哀求地拉著他的手,像個保證會乖乖寫功課的孩子一樣,叫人不忍心拒絕她!
其實歡喜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
她從不像一般小有名氣的明星會遲到早退,更不會隨便亂發小姐脾氣,一切都表現出她是個十分敬業上進的演員!對工作人員和其他比她還沒沒無名的演員都一樣和氣,不時準備點心茶水,虛心求教,這對一個自幼生長在環境優渥的大小姐來說,已經相當難能可貴了!
問題是——歡喜實在不是一個演技派的演員!
金奇歎口氣:「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我們先拍別人的戲份,晚一點再拍你的,今天就先收工,各自回家去休息吧!」
眾人點點頭,不少熱心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圍在歡喜的身邊指點她的演技。
金奇拿起事先預備好的原著和劇本,準備前往祁寒那裡。
「導演——」
「什麼事?我約了人的!」
歡喜甜甜的笑臉有些害羞地看著他:「我想問你一件事。」
他耐心地等她繼續說下去,注意到四周有不少工作人員全豎起了耳朵聽著,他向來以不和演員套交情聞名,現在他倒是希望歡喜不要說出什麼斷了她自己星途的話來!
「我們——我們這部電影的配樂,是不是由祁寒先生製作的?」
金奇訝異地眨眨眼,冷峻的臉色柔和下來:「是的,你問這個做什麼?」
她沒讓他失望。
歡喜放心地笑了起來:「因為我就是衝著他和你的才氣才接這部片子的啊!」
他大笑,很難相信在電影界還會有歡喜這樣坦白的女孩:「你真是十分坦白,歡喜。」
「那我可不可以見見他?我好喜歡他的音樂!」
「恐怕現在還不行,祁寒很忌生客。」
她的笑臉一下子褪了色,黯然地垂下頭。
金奇有些不忍地拍拍她的肩膀:「不要失望,過一陣子我會請他來片廠的。」
歡喜點點頭,沮喪地慢慢踱開,金奇正要上車,她忽然又蹦了出來:「那你可不可以請他幫我簽名?相片或錄音帶都可以,好不好?你請他幫我簽個名,好不好?」
他好笑的看著希祈的神色,忍不住輕笑:「好,我去替你向他要份簽名,現在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可以——等一下!」
金奇微微不耐的轉過身來,歡喜墊起腳尖,迅速地在他的臉頰上吻了一下,純真地笑了笑:「謝謝!」
她一溜煙地跑開,興奮得像個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似的,金奇撫著自己的臉頰,心底有一股新生的柔情——漸漸成型……
「寶貝,吃飯了。」祁寒從廚房端出兩盤冷凍速食,對坐在電視機前的孩子喚道。
孩子微微轉過身來,瞄了那兩盤令人倒胃的食物一眼,不屑地轉回頭,冷淡地說道:「拒吃。」
祁寒耐心地走到他的身邊:「別耍少爺脾氣,你知道我只會做這個。」
「拒絕接受不人道的待遇!」
「那你想吃什麼?法國大餐?」
寶貝目光緊盯著閃動著電波的螢光屏:「你快生病了。」
「我?什麼?!」他莫名其妙地叫道:「你又在說什麼鬼話?!」
「信不信由你,反正你不可以再吃那些垃圾。」
祁寒瞪著神情冷漠的孩子,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經用盡:「愛吃不吃隨你,別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替自己找理由!」他不悅地走向餐桌,正要端起速食,那餐盤居然無緣無故地全倒在他的身上,他慘叫一聲,又熱又燙的食物全灑在身上。
寶貝目光炯炯地望著他,居然浮起淡淡的笑意:「我說了,你不可以再吃那些東西!」
「你這可惡、不知感恩的小鬼!」他怒罵,迅速將衣服抖了抖,門鈴在這時響了起來。
「金奇來了,他帶來食物給你吃。」寶貝輕描淡寫地說道,不理會他錯愕的眼光,逕自將門拉開。
「我帶了你們的夜宵來了。」金奇微笑著揚揚手上的紙盒,披薩熱乎乎的香味傳了出來:「怎麼啦?」
祁寒一身狼狽,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祁寒不小心弄倒他討厭的食物。」寶貝冷淡地接過紙盒:「他去換衣服,我來弄東西吃。」
金奇莫名其妙地點點頭,不知道他們兩個為什麼有這麼奇怪的表情。
祁寒仍處於震驚的狀態中,可是說也奇怪,寶貝說的話似乎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指揮著他的行動,他想弄清楚為什麼,卻發現自己正在房間換衣服!
等他換好衣服走到客廳門口,大廳中傳來鋼琴聲,彈的正是他過去所作的曲子。
寶貝坐在破鋼琴前,手指靈活地在琴鍵上飛馳,原本簡單的曲子,頓時變成一首氣勢磅礡的樂曲!
他傻了!
金奇在一旁也傻了!
從來不知道一首簡單的流行歌曲也可以變成這樣震憾人心的樂曲!
寶貝快速地彈奏著,行雲流水般的音律由指縫間流瀉出,剎時兩個大男人全都呆呆地看著他。
「這是祁寒原本的構想,但是人們不太能接受,所以全改成流行風了。」
說完,他沒事似地走到餐桌前面:「來吃東西吧!」
祁寒不可置信,幾乎是驚為天人地瞪著寶貝:「你是我所見過最了不起的鋼琴家!」
金奇驚歎一口氣,微微搖頭:「我雖然不懂音樂,可是我的確認為你的演奏無人能及。」
「我只是反映祁寒的感情。」
這是寶貝第二次說這句話,第一次也許可以說是無心的,但第二次呢?
「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祁寒牢牢握著寶貝的手,心裡的驚慌突然強烈得足以令人害怕:「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你把自己說得像面鏡子!」
寶貝不以為意地塞了一口披薩:「我不認為你會想知道我到底是什麼,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你十分需要我。」
「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他吼道。
金奇連忙上前拉開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寶貝只是個孩子!你會弄傷他的!」
祁寒一震,果然觸電似地縮回他的手,對自己的反應感到不可思議:「寶貝——」
他很可能會弄斷寶貝的手的!
寶貝難得地笑了起來,不在意地擺擺手:「放心,我很強硬的。」
這一笑使他們再度睜大雙眼!
冷漠的寶貝已飽具殺傷力,而懂得微笑的寶貝更是足以傾國傾城!
在這一刻,祁寒第一次意識到,他撿回來的孩子很可能真的是一隻「斑蝶」,而這個發現令他既震驚又不知所措!
誰曾經撿過一隻斑蝶呢?
「台灣幾乎不曾出現過歌舞劇,除了以前的黃梅調和歌仔戲之外,台灣沒人敢嘗試拍歌舞片,以前張小燕和張艾嘉合作的「台上台下」幾乎已經是嘗試的極限了;現在的台灣和香港,什麼題材都已經拍爛了,就唯獨沒拍過歌舞劇。」金奇認真地望著祁寒:「但在國外,歌舞片常常拍得相當成功,幾年前的「熱舞十七」和「閃舞」都是很好的例子,他們的成本不高,但很受肯定,我認為現在嘗試拍歌舞片,會是一項新突破。」
祁寒傾斜著身體,又恢復了他原本心不在焉的模樣,但金奇知道他正在考慮,從他閃閃發光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來。
「國外的科幻片也拍得很好,但台灣就不行。」
金奇有些挫折地瞪了他一眼:「那是因為那些科幻的技術他們絕不外傳的,連想請他們的工作人員都不可能。但歌舞片就不同了,只要音樂和演員、導演都能配合,困難度就不會太高。」
「我很難相信史昂軒會寫歌舞片的劇本。」
寶貝自電視前轉過身來:「是因為你不認識他妻子習小羽。」
「習小羽?」
金奇有些意外地看著寶貝:「你怎麼會知道?我以為沒幾個人知道這件事的!」
寶貝不發一語,只是微微地聳個肩,再走回到電視機前。
祁寒眼光掃過他們:「習小羽是個舞者嗎?」
「不是,不過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自從史昂軒娶了她之後,他的文筆比從前更具有感情,更富彈性。這次找他替我編寫劇本,他很利落的同意,為了這部戲,他還到舞裡團生活了幾個月呢!不過,編舞的部分當然是由著名的舞蹈教授負責的。」
祁寒沉默地凝視著眼前的某一點,似乎正在沉思這項提議的可能性。
金奇只是耐心地等候答案,屋內陷入一段冗長的沉默之中。
他做得到嗎?
經過這麼長一段創作空白期,他能擔下這麼重的擔子嗎?
他不知道。曾經,他一直希望專心從事編曲和隨心所欲地創作,不必在乎市場的需求是什麼。
曾經,他渴望成為音樂家而不是音樂匠,寫流行歌曲常使他充滿挫折感!
現在,機會終於送上門來,是在他一無所有、什麼都無法肯定的現在!
多麼可笑!
那個傲視群倫的祁寒,那個睥睨音樂界的祁寒,現在只是個充滿挫折感,什麼也不能說、不能做的廢物!
因為他懷疑自己,害怕失敗,更因為他心傷未瘋,沉溺痛苦而不可自拔!
「我拒絕。」他緩緩開口。
金奇怒不遏地跳了起來:「不能接受?你根本沒有好好考慮!」
他神色淡漠地站起身,將劇本及支票原封不動的推回他的面前:「我很抱歉,但我無能為力,請你另請高明。」
「祁寒,我不要聽你的狗屁道歉,如果你真的感到抱歉,那就試試看!祁寒——」
祁寒走向自己的房間,輕輕地關上房門,將他的怒氣和懷疑全關在門外。
「該死!」金奇大聲詛咒。
「他會接受的。」寶貝頭也不回地說道。
「你怎麼知道?」他粗聲粗氣地問著。
寶貝轉過身來,目光裡閃著決心:「因為他必須接受!」
金奇啞口無言地望著眼前這十多歲的孩子!
寶貝身上有一種超乎年齡的智慧和不可思議的力量!
雖然他不十分明白為什麼,但他直覺地相信,並為此感到心安!
黛眉:你好嗎?我十分想念你,每封信都說這句話有點迂腐,但你知道我一向不擅長文辭,很難找出更貼切的句子了。
金奇的提議我仍然拒絕了;我知道這是平白放過一個好機會,他的提議曾是我最渴望的,但我卻自知無能為力而放棄。
記得我們曾在百老匯看過多次歌劇,我一直認為自己空有才華而無法發揮,可是現在我知道我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別說是歌劇,現在光是聽聽過去所作的曲子都會令我倍覺汗顏。
我知道你一定會對我的說法感到不可思議,過去的我是那麼樣地自信滿滿,幾乎認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但我可以保證這絕不是自暴自棄,我只是體會到自己的渺小而已。
認為自己不具有才華和自暴自棄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
米蘭昆德拉先生說:「人有倒下去的強烈慾望。」
我很懷疑自己是否也患了他所說的病症,或許我一向就不是外表所表現的堅強,你才是真正的強者,即使看起來你是那麼的纖弱。
還記得寶貝嗎?
他不但具有透視能力,他更有預知的能力,說句真話,我對寶貝的感情十分複雜,一方面很喜歡他,而另一方面,這個十來歲的絕美少年卻常令我感到害怕!
這對我來說是種新考驗,過去我從未自一個人身上體會到一種以上的感覺,我這個人恐怕是十分愛恨分明的。但寶貝卻令我感受到了多種情緒,我常想,或許寶貝真是只蝶也說不定,至少這樣就什麼都能解釋了。
那天海文來電話,說萬君方正在找我,我有些傷心地懷疑,如果你當初選擇的是他,結局是否會不同?或許那一切便不會發生了不是嗎?
我知道萬君方恨我,我並不怪他,或存心躲著他,只不過,再挑動過去的傷口對彼此都沒有好處,我是個害怕傷心的男人。
我是不是很懦弱?
愛情應該只是男人的第二生命,而我卻無法振作,這是不是一種自虐?
我只知道,曾經發生過的一切,我全都無法釋懷,今生似乎已無可救藥!
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