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一襲白色布袍,手持長劍,銳利深邃的眸子緊鎖著眼前的人,像是飛翔於天邊的大鷹緊盯住自己的獵物,準備俯衝而下,一逞快意。
而站在他面前的,是裸著上身卻依然汗流浹背的男子,他手裡拿著大刀,亦盯牢了眼前的敵人,一瞬也不敢鬆懈。
忽地,白衣人凌空劃出一道劍氣,裸身男子往右一閃,劍氣劃破了在他身旁的石頭,嚇得他手中的大刀掉在地上,發出匡當聲響。
「……老大,我認輸了,可不可以別打了?」裸身男子求饒。
剛才大當家找他比武時,他就想認輸了。偏偏老大不給他機會認輸,直說要打了才算。
「你一招都沒出,不算,重來!」
白衣男子不給他抗議的機會,作勢要拉他起來,就在他想著自己死定了的同時,遠遠地傳來豆腐的聲音。
「大當家、大當家……」
「豆腐……你來了!我真是太感謝你了……」
他自以為不動聲色地推開老大的手,面向跑過來的豆腐,他真是救了自己一命吶!
「什麼……」豆腐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可他也沒有多想其他,一看到大當家連忙上前報告,「大當家,不好了,三當家出事了。」
「發生什麼事了?!」延天煜眉心一攢,打了個深摺。
「三當家欠人家賭債,被賭坊的人打了。」
豆腐跟著延天下山賣菜,本來賣完了菜就要回來,誰知三當家看到了賭坊,一時手癢,便拿著賣菜得到的銀兩進去賭坊。
一賭就是一時三刻,不到天黑……不,是不到輸光誓不復返。
若是輸光後他肯離開那就算了,偏偏事與豆腐願違,三當家說要翻本才肯回來。結果……結果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就是這樣。」豆腐發揮三寸舌的能耐,說完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大哥呢?」
「啊!死定了……」豆腐這才想到重點還沒講,「三當家的說要回來抄傢伙,打算抄了那間賭坊以洩心頭之恨。」
話畢,延天煜已不見人影。
「三當家真的又……」方才與大當家對打,逃過慘遭修理命運的板凳忙拉著豆腐追問。
「唉!那還用說嗎?」豆腐老成的一歎,想不透大當家怎會有這樣的兄弟。
好在老寨主沒將棒子傳給三當家,不然他們天威寨可要提早解散了。
位於大名府東側的悅來酒樓,是個人來人往的熱鬧地方。
來這裡的人有喝酒的,也有聊是非的,更有來打探消息的。出了凌府的彤筠主僕便是看中它人多口雜而選擇在這裡落腳,想多探聽點關於曾多謝的事。
兩人才跨進酒樓的門檻,店小二便過來招呼。
「給我兩瓶水酒、辣雞、燜春筍,雞油卷兒外加幾個包子。」凌想蓉不加思索地便吐出一連串菜名。
「好,客官請稍待,小的馬上給您送來。」
店小二打恭作揖的退下去,彤筠馬上探過身來,「小姐,你怎麼點這麼多東西,咱們的銀兩不能亂花的!」
「怕什麼?現在還在大名府的境內,等會兒掛爹的賬就成了。等出了大名府再用咱們自個兒的錢。」撥了顆花生米,凌想蓉早就打算好了。
「原來如此,小姐你還真精。」這樣敗家,老爺遲早破產,彤筠暗忖。
「不精怎麼當你的小姐啊!對了,咱們現在是女扮男裝,你不要再叫我小姐啦!要叫公子。」聽下人們小姐長、小姐短的她早聽膩了,還是叫公子心裡舒坦些。
「是,公子。」
小姐的心思要是放在正途上多好!彤筠在心裡歎道,有錢人家的想法就是不一樣啊。
「咱們吃完東西上哪兒玩去?這裡早玩膩了,不如咱們出城吧!」
「這不好吧!老爺是要咱們避難,可不是玩……」
「咦?!彤筠,你快看,他們在幹什麼?」凌想蓉早將心思移到外邊去了,哪有在聽彤筠唱大調!
只見一群虎背熊腰的大漢往一間大門只有幾寸,卻人來人往的屋子裡走。不一會兒工夫,一個接著一個的人由裡面被丟出來,登時滿街哀聲連連。
「哎喲喂呀!疼……疼死我啦!」
「媽呀!你們別再打了行不行?」
「哼,老子早說過我是天威寨的當家,你們還敢瞧不起老子,分明就是討打!」帶頭的人喝道,手裡的大刀在他們的脖子上威脅性地揮來揮去。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有眼無珠不識大人駕到,小的這就將您的銀兩還給您!」跌倒在地上管錢的掌櫃,忙由袖口裡拿出五兩銀子作勢要還他。
「五兩?你當老子是乞丐啊!這五兩是我借給你的,從剛才到現在利滾利不多不少,你要還我五百兩。」
什麼?!
你去搶好了!
掌櫃差點脫口而出。
其實他本來就是來搶的,可就算明知是這樣,掌櫃的也只敢在心底怨恨,不敢表現出來。
「小、小的我沒有這麼多錢……」
「裝蒜?你開賭坊的會沒有錢?你沒有錢誰有啊?看來你的人頭是不要了!」延天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
在酒樓樓上的凌想蓉見狀,不免自不量力地想見義勇為,卻被彤筠及時拉住。
「小姐,那些人咱們惹不起的。」
「難道要看他們被欺負嗎?」她真恨自己不會武功,不然像說書的那樣,飛來彈去的,一下子就可以把他們擺平了。
「這要用智取。」
「難道你有辦法?」凌想蓉旋過身,面向彤筠。她怎麼沒想到有聰明的彤筠在,任何事都難不倒她。
正當彤筠要開口時,遠處傳來達達作響的馬蹄聲,引起她的注意。
是他!
幾乎在同時,彤筠便認出了來人。
他來這裡做什麼?
「……彤筠,你倒是快說啊!」凌想蓉哪裡注意這麼多,她搖著彤筠。
「噓!」彤筠將食指點在唇中央,「小姐你看……」
「是他!土匪頭子?」凌想蓉驚叫,以為他真要來抓自己,差點兒昏了。
延天煜由馬背上躍下,不動聲色地看清楚四周的情況,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場景。
「你來幹什麼?」延天面色一冷,與他怒目相視。
「把銀子還給人家。」他瞥了眼延天手中的五兩銀子。
「這是我的!」
延天當然不還,他還準備跟他們要五百兩呢!
「那是你輸的。」延天煜指出事實。兄長的脾性他是最清楚不過的,雖然必須在當街上給他難堪,但為了天威寨的聲譽,爭執是免不了的。
想到這裡,他的無奈只能擱在心裡。
「你!延天煜,我可警告你,你少管我的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延天再也無法忍受了。他老是在眾人面前提醒他那卑微的地位以及技不如人的事實,他受夠了。
若這件事他膽敢再插手管,就別怪他拿刀動槍的。
「只要你將錢還給人家,我可以當什麼事都沒有。」延天煜並不怕事,本來溫儒的模樣卻在此時被堅定取代,那眼底堅毅的光芒如星子一般,震懾了在場所有人。當然也包括了在客樓上看戲的兩位俏姑娘。
「哼,老子就是不還。」他一副「看你能拿我怎麼辦」的模樣。
延天煜輕歎了口氣,走到掌櫃面前作勢要拉他,可掌櫃在知道他是天威寨的大當家之後,嚇得忙跪地求饒,連碰也不讓他碰一下。
延天煜知道這是大哥在街坊上橫行霸道後帶給百姓的印象,讓他們天威寨除了臭名遠播之外,還落得裡外不是人的窘境。
「人家不領你的情,你充什麼英雄!」延天涼涼地說道。
延天煜不以為意,由懷中掏出幾張銀票交給掌櫃,「這是賠償你們店裡的損失。若是日後這個人再來,麻煩讓人到天威寨通報一聲,我另有重賞。」
「延天煜你!」延天吼了聲,他這不是擺明了不讓他賭嗎?而他身上竟然還有這麼多銀兩可以拿來散財!延天愈想心裡愈氣,他一把搶過掌櫃手裡還沒拿熱的銀票轉身就跑。
「喂!你別走啊……」掌櫃不過眼睛眨了一下,手中的銀票就不見了,他狼狽地由地上爬起,作勢要追。但是延天煜動作更快,他使出上乘輕功,一個跳躍便來到延天的跟前,隨即兩人大打出手。
「哇!打了打了!」凌想蓉興奮地大叫,探出窗邊的身子在空中搖搖欲墜,嚇得彤筠趕忙將她抱住。
「小姐,小心點啊!」
「你說這叫什麼戲碼?是不是叫作兄弟鬩牆啊?」一聽,便知道她根本沒理會彤筠的警告。
劇情演變至今,只怕要高潮迭起、愈演愈烈,最好是一打不可收拾,然後雙雙慘死在對方手上,天威寨自此解散……
哇!那爹不就撿了現成的功勞。
對對對,她得趕緊回去通知爹,讓他派大批官兵將他們圍起來,等他們殺到筋疲力盡之後,再來圍剿,到時……嘿嘿嘿!
說做就做。
凌想蓉因為心急,忘了自己還在高高的客樓上,身子不意一偏,彤筠一時沒注意,竟讓她跌了出去。
「啊——」
「小姐!」
在千鈞一髮之際,彤筠及時拉住她的右手。可一個女孩兒的力氣畢竟有限,雖拉住了她,卻沒有多餘的力量將凌想蓉拉進來。
「救命啊、快來人啊!」彤筠急嚷。
那廂看戲的才轉過頭來,眾人一見都傻了,怎麼會有個孩子吊在半空中呢?他是怎麼辦到的?在街角的延天煜聽到了那連迭地叫喊,躲開了大哥的攻勢,順勢將他往外一推,便縱身來到她們的腳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彤筠快要支持不住的時候,他用力一躍,蹬上了兩層樓,輕輕鬆鬆地抱住了凌想蓉,往窗邊一帶。
一股清香襲向鼻尖,延天煜很快地看清來人的面貌。
「林兄弟,你不要緊吧?」
「啊!好險。」凌想蓉驚魂未定。
彤筠見延天煜抱住了小姐,一陣難掩的心酸襲上了身,隨即迅速掩去。「小、公子,你還好吧?」「我沒事。」平靜下來後,凌想蓉這才發現……她被土匪頭子抱住了?!「啊!你這個賊人,快放下我、放開我,」
依言,延天煜放下了她。「既然你沒……」
「啪!」一聲,凌想蓉不客氣的賞了他一個巴掌,外加一句:「不要臉,登徒子!」
救了人還挨打的,這世上,八成只有他了。
「林……」
「小……公子,快跟人家道歉啊!」彤筠提醒她,心裡可急了,不知道他會怎麼想。
會不會認為她們是最沒有禮貌的主僕呢?
「我才不要,他竟然抱著我?他是土匪頭子耶!」
凌想蓉不要命的繼續在土匪頭子面前「嗆聲」。
「公子!」彤筠叫了聲,紅著臉朝延天煜說道:「對不起,我們家公子不是故意的。」
「無妨。」他也不生氣,因為他確實是土匪頭子,沒資格糾正他。可不知怎地,這句話由他說來特別刺耳,他還是貪戀他那滿臉崇拜的模樣……
「公子……」
「彤筠,別跟他多說了,咱們走了啦!」凌想蓉扯著彤筠的衣袖,彤筠只好抱歉的朝他一笑,一顆心惶惶然地跟著小姐離開。
目送著她們離開,延天煜這才算是真正見識到了山下人對天威寨的看法。
看來,他真該好好檢討檢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