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你想到意大利留學,要我去告訴你的父親?」馬西莫一臉冰冷,「你覺得我會去欺騙我的未來岳父,讓我的未婚妻和別的男人在我的眼皮底下鬼混嗎?」
「你應該明白,我愛的是他。從一開始你就明白的,不是嗎?」蕾妮也毫不示弱。
馬西莫不置信地撇了撇嘴巴,高傲的神情在他那張俊逸的臉上展現無疑,「他有什麼能跟我比的?他的身世?家產?抑或是他的知名度?蕾妮,在我們這個圈子裡是不存在那種一見鍾情的,你知道嗎?為了你以後的事業擴充,為了你的家族,你需要我。而我,相反,也需要你。這是一種交換。」
「哼哼,」蕾妮笑起來,「在你們的眼裡只有利益利益利益,你們永遠都不懂得什麼是幸福。我的父親不懂,我的母親不懂,你也不懂。雷納多是我靈魂相契的另一半,有了他,我可以什麼都不要。」
靈魂相契?什麼都不要?馬西莫聽見她孩子氣的話,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女孩,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你會發現,錢在這個社會中是多麼重要。而有的事情,一旦開始,就不能再停下去了。」他歎了一口氣,愛情也是這樣的,愛上就無法被中止了。
與蕾妮的第一次會面,他就被她的坦白所深深吸引住了,他不知道為什麼他不討厭這個女孩,或者說他不像自己想像中那般討厭她。畢竟在過去的22年裡,她彷彿就是他的一個魔咒,隨時隨地地提醒著他,他必須要承擔一份家族的責任。他的確是不願意承擔起羅西尼家族那份龐大的產業,所以他選擇了成為一名職業足球運動員。但是,從小家族每一次的風波卻都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裡,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件事情是他不願意做的,那麼就是他不願意看著祖父和父親過分地操勞。
他和她是一樣的人,從見到她的那一秒他就已經明白了。他們都是那種想從自我禁錮的牢籠中逃出去的人,只是有的人能夠成功,有的人卻注定了失敗。蕾妮還只是一個小女孩,她絲毫沒有認識到自己到底要什麼,而馬西莫,自然是比她成熟得多。
解決問題的方法不是逃避,而是勇於面對而且戰勝它。
「這樣說,你是不願意幫我了?」蕾妮伸直她的脖子,像一個高傲的公主。
馬西莫微笑著搖搖頭。
「你……」
沒預料的,一杯咖啡潑了過來。幸而不燙。
「蕾妮,別發瘋了。」馬西莫皺了皺他好看的眉。
「馬西莫,我永遠都不會愛你的。」說完,蕾妮疾步走出了咖啡館。
不,小女孩,你會懂的,你總有一天會明白我的感情的。馬西莫在心裡默默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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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西莫,你確定嗎?」老杜邦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想讓蕾妮到意大利唸書還是那個什麼……波蒂切裡想讓她到意大利唸書?」
「是雷納多·波蒂切裡。」馬西莫很坦白地說著,這一切都不需要掩飾。他知道,蕾妮認為他桎梏了自己22年,在內心深處從一見面對他就是一種排斥。他願意等,等她心裡解開這把鎖,在此之前,他甚至可以讓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但這一切只能是一個遊戲,讓蕾妮看清楚現實的一個遊戲。這個小女孩,是屬於他的,從她一出生就是屬於他的。
老杜邦很不解,「那為什麼你會……」
「如果不這樣,你認為她會醒悟嗎?杜邦先生,你不會不瞭解你自己的女兒有多麼固執吧。不碰釘子她是永遠不會回頭的。」
老杜邦詫異於馬西莫對蕾妮的瞭解,不過考慮再三,他還是將蕾妮叫到了他的書房。
「聽說你想到意大利讀書。」他用目光指了指沙發,接著也走過去坐下。
「是的,父親。馬西莫告訴你了?他讓你阻止我?」她連眼睛也不抬一下,死死地盯著地板。接下來父親一定會禁止她去意大利,然後切斷家裡一切找她的電話,蕾妮即使用腳指頭也能想出父將她囚禁的方法。
這個家,美麗得幾近奢侈,但對她來說,只是一隻金子做成的鳥籠,而她,就是鳥籠中的金絲雀,想飛卻展不開翅膀。
「不,他說如果你想去意大利,他很樂意照顧你。」
蕾妮猛然地睜大眼睛。馬西莫……他,到底想幹什麼?
「父親,我真的能去嗎?」壓制住雀躍的心情,她輕輕地說道。
老杜邦揉了揉太陽穴,「如果你想去的話,那就去帕多瓦大學吧。你媽媽以前也在那裡學習過,而且還是彼得拉克和但丁的母校。」
「可是,我想去博可尼……」
「蕾妮,你應該玩夠了吧。無論現在你和誰在一起,你將來的丈夫都會是馬西莫。」他衝她揮了揮手,「你只有兩個選擇,要麼不去,要麼就去帕多瓦。」老杜邦的聲音什麼時候都是威嚴的,他的話不多,但是任何一句都是一個必須要人遵循的命令。
蕾妮慢慢地從房間裡退了出去,雖然不能去米蘭博可尼大學,但是帕多瓦,帕多瓦,畢竟比巴黎要近多了……
☆☆☆
一場接一場的宴會讓蕾妮感覺疲倦,但這就是上流社會荒唐而又諷刺的寫照。作為到意大利讀書的代價,蕾妮被父親逼迫陪馬西莫參加那些無聊的私人晚會。
這一天,是在巴黎。
「你今天晚上很漂亮。」馬西莫拍了拍挽在他臂彎中蕾妮的手,優雅地走進了晚會的大廳。的確,有著蕾妮這樣一個舞伴,任何人都會覺得是一種榮耀,「要是你能把頭髮盤得再高一點,露出你迷人的脖子,那樣就更美了。」
蕾妮像一個美麗的公主一般抬高了頭,「可是你是知道的,我是不屬於你的,永遠都不屬於你。」
「別這麼說,你是我的未婚妻,不是嗎?」馬西莫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驕傲地與向他問好的朋友寒暄著。而後在她耳邊低語道:「無論你喜歡不喜歡我,我們都是要綁在一起的。」
蕾妮的臉上還是掛著虛偽的笑容,但是語氣中卻飽含著怒氣:「你真卑鄙。」
「這個是你父親為了他的傳媒帝國做出的交易,那麼你必須要為此而犧牲。好了,你去一邊玩吧。記得我告訴過你的,只要不太過火,我是不會干涉你的。」知道蕾妮受不了宴會裡的氣氛,而且大廳內渾濁的空氣對於她的健康也是一個挑戰,馬西莫便讓她離開去透透氣。應付那些心有所圖的面孔,他一個人就足夠了。
他是一個內斂的人,向來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只能默默地用行動去說明他的那份熱誠。
但這樣的態度在蕾妮眼中又是另一番不同的解析。她認為,馬西莫和她父親一樣冷酷,也許在這個龐大的資本社會,惟有金錢才能打動他們,惟有資本的擴張才是他們最有興趣的。羅西尼家族的傳媒帝國雖然不能與蕾妮家的相提並論,但是在意大利卻有相當大的吸引力,加之馬西莫的父親與杜邦先生的交情,讓他們在蕾妮一出生就選擇了聯姻。
哈哈,多麼可笑的人生,一個人的命運可以在她毫不知情的時候就被殘忍地決定了,不知道這是預言還是宿命。
蕾妮望著眼前穿著宴會服的男男女女的虛與委蛇感到無比的噁心,緩緩走到了寬大的露台上,這所維也納式建築讓蕾妮最滿意的地方就是這個露台了,至少她能在這裡感受到一絲的寧靜。
宴會,宴會,彷彿這個世界上有參加不完的宴會,而這些宴會大多都是蕾妮厭惡的那種,真的,除了那一次,那改變她生命的一次晚宴——
「小姐,請你注意一下自己的鞋。它們不應該在這兒。」
「你沒有權利這樣說別人。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方式。」
「不要妄下結論,小姐。我們才剛見面,你瞭解多少?」
「我想我喜歡你。」
「一個理應得到世間所有寵愛的女子,為什麼有這麼寂寞的目光?所以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找到她,讓她懂得什麼叫快樂。」
他,就是那個她深深愛著的他,每次一參加這樣的宴會,她都不自覺地就想起他,想起他們相遇的那個露台,那一夜,她記得,天空中彷彿有若隱若現的星光……
現在,仍然是一個孤單的露台,卻再也沒有那般的回憶了。她的直覺一向是准的,該死的準確,對於雷納多,她沒有辦法說清楚那樣的感覺,其實到現在她還是不怎麼清楚。也許就只是一個迷吧,一個永遠也無法解開的迷。
微微地起風了,蕾妮感到了有點冷,突然一件外套披上了她的肩膀,恍惚中,她以為是……「雷納多!」她失聲叫了出來。轉過身,卻是馬西莫那張冰冷的臉。
「我讓你失望了吧。」他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彷彿他原本就是一塊冰雕成的。是啊,他們兩人是不同的,也許是褪去冷酷的表皮,馬西莫也是一個好人,但是她清楚,馬西莫不是上帝給她創造的那半個圓。
「我……」她第一次覺得面對馬西莫無話可說。記得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他說他不會干涉她的自由,只要她不做太過分的事情,只要能維持他未婚妻的美麗外表,他都會忍受。當然,她也必須要忍受他的花心,忍受他的傲慢和孤傲。
「其實我很明白你想的是什麼,但是我要再一次提醒你,你是我的未婚妻,不是波蒂切裡的。」他說到波蒂切裡的時候閃過異樣的神情,蕾妮看到了,她不敢確定,因為她似乎覺得那絲表情代表了嫉妒。
嫉妒?會嗎?她不能相信。
「蕾妮,你和他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難道你還不明白嗎?」馬西莫壓低了聲音。不能讓其他人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否則這又會是上流社會的一樁醜聞。面對固執的蕾妮,他感覺有些無力。原本他以為,她和雷納多在一起不久就會發現他們兩個並不合適,但是卻事與願違。
蕾妮,他的小女孩,是屬於富裕和最上流生活的。雷納多雖然有名,但是金字塔頂端的那個小圈子,他永遠也擠不進去。
幸福,這兩個字聽在蕾妮的耳朵裡彷彿就是一個嘲諷。什麼是幸福?
她要幸福,是屬於自己的幸福。不是和她媽媽一樣,不是和那些身上套著美麗枷鎖,不顧一切向上爬的女孩一樣。她們從小就把命運出賣給撒旦了,怎麼能有幸福可言?
媽媽離開香港的時候只有19歲,雖然巴黎有好多那些女孩子一輩子都夢想的美麗時裝、首飾、香水和化妝品,有幾所大房子可以供她開各種各樣的舞會、晚會和派對,可是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蕾妮不是不知道爸爸在外面還有別的女人,媽媽只是默默忍受,繼續忍受。可憐的皮埃爾·德·杜邦,他總是認為他和妻子之間只有利用和被利用的關係,卻不知道,其實她愛他。
也許起初是不愛的吧,蕾妮看過媽媽相冊裡那個男人的照片。修長的手指,清秀的面孔,一把小提琴,一顆愛她的心。那個時候,媽媽還不叫蕾切爾·德·杜邦,她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夏溢秋。可是為了家族的利益,她嫁給了皮埃爾,這個金髮碧眼的法國人。於是愛他變成了她的習慣。
有時候,人不需要知道應該做什麼,只要習慣性地去做就好。有時候,人不要知道滿足是什麼,只要心裡裝了東西就好。可是皮埃爾從來不理解她,也不試圖去理解她。他們之間隔了條鴻溝,他走不出去,也不讓她進來。也許,蕾妮自己的命運就如此這般地被犧牲。天知道這樣的犧牲要維持到什麼時候,也許只要過了這一天,也許要過很多很多年。
所以現在才來說幸福,不是諷刺還會是什麼?
「蕾妮,你哭了?」馬西莫發現她那小小的肩膀在不停地顫抖著,連忙走到她身邊緊緊地抱住她,「我的話讓你傷心了?」
他溫柔地伸出大拇指揩去了她臉上的淚水,又在她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像羽毛掃過,「親愛的,別哭了。有人會看見的。」
蕾妮拉住他禮服的袖子,「馬西莫,我們解除婚約吧。我要和他在一起,我求求你了。」她那楚楚可憐的眸子盯著他,非要讓他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這不可能。我的家族和你的家族都不會答應的。而且我要再跟你說一次,你和雷納多·波蒂切裡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
「你怎麼知道?」蕾妮有點憤怒了。每一次和馬西莫談話,總是會不歡而散,他太強勢了,讓她覺得有點不安。她需要一個極其依靠她的男人,就像雷納多那樣的男人。
「因為……」馬西莫有點猶豫,不知道應不應該將那件事情說出口。
「因為什麼?你能找出什麼樣的理由?」她說著,往大廳裡退去。
「蕾妮,你知道莫菲嗎?最近米蘭小報經常登載她和波蒂切裡的小道消息……」
莫菲,這是個熟悉的名字。難道說就是米蘭Niro酒吧那個Bass手?是的,她不該忘記的,雷納多經常提到那個女孩,喜歡鋼琴的女孩。每次雷納多說到莫菲的時候,眼中總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光芒,也許那不是愛,卻又是不能被人所忽視的一種力量。
雖然只見過她一次,但是蕾妮卻能感覺到那女孩身上的那種奇異魅力,讓人感覺到她身上的疏離。對,是那種疏離,和雷納多一模一樣的氣質。
一團疑竇在心中慢慢形成,環環繞繞的,竟成了半個圓……只是,只是蕾妮沒有看見。
☆☆☆
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時間,歷史的鐘擺走得有快有慢。
「父親,我來了。」這是蕾妮第一次踏進巴黎新區這棟灰色的大樓。它,現在是屬於她父親的財產,而將來,也會屬於她。
裡面的工作人員忙碌著,一刻也不敢停歇,生怕片刻的疏忽就失去一個頭條新聞。這就是媒體的世界,生機勃勃中卻仍有那些一成不變的東西,讓人厭倦。
老杜邦坐在黑色的皮椅上,一邊接著電話,一邊朝她點點頭。蕾妮透過透明的落地玻璃看著門外的工作人員,這個世界,只有她,才有資格那麼清閒。
游泳,網球,鋼琴,旅遊,凡是她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在片刻成為可能,但是她卻沒有自由。
「董事長……」突然父親的助理Michelle面色鐵青地跑進來。
「什麼事,為什麼不敲門?」父親的威嚴讓所有人都害怕他,但是他們卻也很敬重他。
「我們在阿根廷的收購計劃因為經濟危機的影響受到了阻撓,銀行不肯貸款給我們。」
老杜邦的臉色一下子就凝重起來。他不願意女兒過早地瞭解到這個世界的痛苦。名牌的時裝,高級的首飾,舒適的別墅,為她選擇能夠分擔她擔子的最好人選……他認為這些就是他體現父愛的地方。誰知道這遠遠不夠。對著蕾妮擺擺頭,他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情。記得,不要做得太過分,馬西莫的父親昨天已經打電話告訴我,你和那個什麼波蒂切裡現在越來越過分了。」(為後來表現父愛提了一個線索,不至於突兀。)
蕾妮面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這裡是她的,以後,這個忙碌,沒有感情的灰色建築以及它所涵蓋的不動產和那些姓杜邦的財產全部都是她的,但是她卻並不想要這些。於她,那些股票只是沒有意義的花花綠綠的廢紙,那些文書上的字就是一個又一個讓她頭痛的符咒。但是她沒得選擇。
☆☆☆
坐在去米蘭的飛機上,想到了父親剛才的面容,她彷彿突然明白了什麼叫責任。如果,如果她放棄了這份責任的話,那麼剛才那門外的生機勃勃在頃刻之間便會成為一片死水。雖然責任這個單詞是她最痛恨的。
從懂事開始,她一直被大人們教育,等長大之後,她會肩負很重要的責任。她一直盼望母親能生一個弟弟來替代她的責任,好讓她能自由自在地玩她的芭比娃娃。這個夢想延續了整整15年,但是當她明白父母現在已經不可能再給她帶來一個弟弟的時候。她心裡有著說不出的絕望。
整個龐大傳媒帝國的重擔也就落在她的肩膀上。
她一直以為父親是一個超級冷酷的人,只懂得命令她,不准她做這個,不准她做那個,像一個專制的君主,在她一出生就把她的命運限定好了,把她管得死死的。她不愛馬西莫的金髮,卻必須去熟悉它。這樣和母親又有什麼區別?
但是,她突然又覺得自己錯了。
以前,蕾妮總是刻意去忽略父親的白髮,因為她不想用蒼老的面容提醒自己必須服從父母安排好的人生,也不想用傷人的方法和雷納多分手。她瞭解雷納多,他們倆都是有些灰暗的人,生活得有些晦澀。可是她,必須為別人而活。
阿里斯托芬曾這樣描述過愛情——「球狀原人」。據說。最初的人類每個個體都是球狀的。長有四手四腳,脖子上頂著一個可以反向轉動的頭,頭上長著兩副完全一樣的面孔。由於他們過於強壯,又自高自大,經常攻擊諸神,宙斯便把他們劈成兩半。
球狀原人裡不存在愛。但被劈為兩半後,愛也就出現了:每一半都想念被分開的另一半。因此,每個人僅僅是他自己的一半。每個人都在永遠尋找著能夠使他重新完整的相反另一半。
那一半到底是什麼樣的?蕾妮不知道,她自己不確定雷納多到底能不能給她幸福。他在她的心裡有時候甚至有點飄渺,真的。蕾妮甚至夢想他們的故事永遠不要有結局,可是他們彼此都清楚,這是不可能的,總有一天她會成為馬西莫·羅西尼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