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裡黑幕沉沉,流螢娑飛不斷,比天上的星子還要璀璨。
「為什麼這個時候這裡有這麼多的流螢?」
安沁楹在他身邊小小聲地問,語氣中有些震懾。
她雖是生長在山林裡的,但素來事忙,哪會有此雅興,也從沒有人會想要帶她去看流螢,是以她還是頭一遭見著了如此大的陣仗,滿山滿谷的流螢。
「因為現在是牠們的繁殖期……」駱雲天也小小聲地在她耳畔低語,「牠們必須群聚在一起,才好從中找出牠們的配偶伴侶,那些光,是牠們用來吸引伴侶的手段,牠們的壽命短暫,雄的會在交配後不久就死去,雌的可以長些,但也是在產卵後不久就會死了的。」
「這麼聽起來……」她心生喟歎,「這些小東西的存在價值,好像就僅只是為了傳宗接代而已。」
「現在……」他笑了笑,「妳有沒有覺得自己比牠們幸福多了?」
是呀!是幸福多了,她慢慢地感覺到了,在他先拉著她看流螢,後來又拉著她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的時候。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星子更顯燦爛,他指著天上的星星和她說了好多好多有關於星星的傳奇故事。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她側枕著手臂,好奇地問著。
駱雲天揚唇一笑,笑容微澀,「因為我當了二十三年的藥罐子,看書是我唯一能夠和外界不斷線的橋樑了。」
「所以……」她點頭表示懂了。「你看過很多很多的書囉?」
「也還好……」他微笑,側身和她的眼眸對望,「總算還能夠看得懂人家寫的情書,說到這裡,小楹,妳什麼時候才要寫情書給我?」
「我又不是瘋了!」她輕哼一聲,轉頭面對著天幕,身子躺平,「寫什麼情書?」
「偏心!」她聽見他小小聲的抱怨。
「誰偏心啦?」她不帶好氣的質問。
「妳偏心!肯寫給展傲卻不肯寫給我,雖說寫得挺好笑,但好歹是封情書……」他清了清喉嚨,「斬卜頭,你好,我是安沁楹,我洗換你……還有什麼除豹阿娘的。」
安沁楹嚇了一大跳,不但轉過身瞪著他,還將上半身撐了起來。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
他只是笑笑的回答,「我是駱雲天,驃鯊將軍的兒子,安沁楹的瘋狂仰慕者。」
「但是……」
她的話還沒完已讓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制在身下,然後傾身專注的吻她了。
安沁楹原是想要抗議,但聲音卻被他吮進了喉間,而她只是做了小小掙扎便放棄,轉為閉上眼睛伸手勾住他的頸項,任由著他了。
不為其他,只因她似乎是真的……眷戀上他的吻了。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很紊亂,沒條沒理,沒有固定的時間吃飯,也沒有固定的時間睡覺,但她卻過得很開心,開心著日子的沒條沒理,不用費神。
夜裡,她睡床,他睡地上,睡到自然醒,不用擔心誤事,不用煩惱有人拿刀上門來挑釁。
偶爾在她甦醒時,轉過身看見他躺在地上那一頭,溫柔地看著她。
他專注的眸光總會讓她生出安全及被呵護的感覺,彷彿可以確定自己身旁,永遠都會有雙守護著她的眼睛的。
「幹嘛傻敦敦地盡瞧著人不放?」
心裡雖然暖,但她的語氣可是不饒人的,溫柔嬌嗔?這一套她可學不會。
「因為我擔心……」駱雲天的語氣十分正經,「妳會突然不見了。」
「突然不見?」她噘著嘴坐起身,一臉沒好氣,「你將我騙到這人煙罕至的深山野嶺,又將吼吼給支開了,你當我會法術,能變成一隻小鳥,然後噗噗噗地飛走嗎?」
「不……」他拉長尾音笑,「我怕妳會變成蜂兒,那種東西可比鳥兒更難找。」
她笑了,用枕頭扔他,「你當我是怪物呀?還會變身?」
他雖仍是笑著,但笑容裡卻有著隱隱約約的緊張,「妳覺得會變身的就是……怪物嗎?」那兩個字,他說得有些艱難。
「要不然呢?」她理所當然地反問。
駱雲天沉默了,將眸光轉投向窗外,心神不知落在何處。
片刻後,他終於甩頭笑了,跳起身說要帶她出去玩。
是的,去玩!連續幾日下來,玩已經成了他們唯一認真做過的事了。
捉魚時在玩、烤魚時在玩、爬樹採果時在玩,吃東西時也是扔來扔去、玩來玩去的,溯溪上行爬石頭是在玩,順著溪水一路滑石而下就更是在玩了。
他們玩樂的足跡幾乎踏遍了附近幾座山林,日出日落,時間的流逝對他們沒有意義,那對他們唯一重要的,只是感覺到彼此的存在及喜樂了。
他偶爾仍會偷襲吻她,而她也習慣了,繼她的小手習慣了被他握牢之後,她的唇瓣也是,最後就輪到她的心了……
就快了吧,她偶爾會偎靠在他懷中如是想著,卻又壓根不想去阻止。
他們一直生活得很甜蜜,像煞了一對熱戀中的小情侶,只是駱雲天偶爾會有些不安的情緒,她問過他幾次,他都說是老毛病復發,只要吃點藥就行了,可怪的是,每回一吃完藥,他卻看起來更不舒服了。
直到那一天,山中突然天色全暗,驚雷加上閃電劃空,片刻後便嘩啦啦地下起大雨來了。
外頭雷電交加,她看見他在屋裡走來走去,像頭困獸般,那被隱藏了十數日的焦躁再也掩飾不住,全清楚的寫在臉上。
「駱雲天,你怎麼了?」她伸手摸他,嚇了一大跳,「你的身體怎麼會這麼燙呢?」像火一樣!
「我沒有事,妳不要碰我!」
他從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但現在那眸中佈滿了血絲,眼神看來十分陌生的他不但對她凶,還惡狠狠地甩開她關懷的小手。
安沁楹愣了愣,心頭有些受傷,但她深吸了口氣忍下。
「我不和你計較,因為你在生病。你發燒了,是舊病又犯了嗎?」她轉身打開櫃子尋找,「你的藥呢?是吃完了嗎?」
沒聽見他的回應,她轉頭正好看見他那衝入雨幕裡的背影。
「駱雲天!」
她尖叫跟著追出,用盡全力才能將他拉停,但拉是拉住了,兩個人在狂風暴雨的侵襲之下,全身濕透,她無暇去想那麼多,只知道拉緊他並拔高嗓子,用聲音蓋過雨聲。
「你在做什麼?你瘋了嗎?外頭風雨這麼大,快跟我進屋子去……」
「放開我!」
他沒有看向她,甚至他的眼中彷彿已經沒有她的存在了。
駱雲天猛力想將她甩開,而因雨水的關係,想捉牢一個人並不容易,所以他成功地甩脫了她,但安沁楹性子也蠻了起來,不論被甩了幾回總是咬牙爬起追上前去,最後她索性摟緊他的身體。
「放開我!」
他在她緊箍著的雙臂間吼叫,嘶嚷的嗓音裡滿是痛苦。
「我說了,不要碰我!」
「我要碰!就要碰!駱雲天,你這個樣子很危險的,生病了還想往山裡跑去?如果一不個小心跌進山谷裡怎麼辦?你聽話跟我回去,我煮熱湯給你喝……」
「別管我!我說了別管我!」
他在她懷中陡然抬首,仰天發出了淒厲嘯聲,那聲音不像人,竟有幾分似獸,讓人聽了會害怕的嘯聲。
「駱雲天,你聽我說……」
「我什麼都不要聽!我只要妳放開我!」
「我不放!我就是不放!」
他咬牙掙扎,再也不去在意是不是會傷到她,他一惱掙,她一重摔,被踉鎗推倒在地的安沁楹發出了痛呼,他卻毫不理會,轉身就跑,待她忍痛爬起時,他早已經跑遠了。
該死!她一邊恨咒,一邊繼續追去。
天雨路滑,她摔得全身都是爛泥,還險些滑下山谷,但就因為這樣她更不肯放棄,因為怕他會發生意外。
在她不自覺的時候,她對他安危的關注,早已超過對自己的。
他們追跑了一段山路,驀然前方出現一座山洞,駱雲天想也沒想立刻衝了進去,她原也是想跟著去的,卻在此時一抹人影出現,攔住她的去路。
安沁楹透過雨幕看見了那個叫做鹿兒的姑娘。
「妳在做什麼?」她咬牙問道。
鹿兒的雙眸在傾盆大雨中依舊平靜無波,「阻止妳去打擾他。」
「為什麼?他生病了妳沒看見嗎?他很不舒服的,他需要我的陪伴……」
「不!」鹿兒緩緩搖頭,睇著安沁楹的目光微帶著嘲弄。「這個時候,他是不會需要妳的。」
「我不信!妳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的是妳!」鹿兒俐落打斷她的話。「除了知道他愛妳之外,妳還知道他什麼?」
一句話讓安沁楹啞口無言了。
鹿兒放下雙臂,冷觀著她,「妳回去吧,等他沒事了後自然會去找妳。」
「我不要,我要陪他。」
安沁楹搖頭,舉步想越過鹿兒身旁,卻發現雙腳彷彿被釘死在地上一般,一步都無法再前進,她轉頭瞪人。
「妳對我做了什麼?」安沁楹咬牙切齒地問,終於知道那天在將軍府時,她的大刀和身體不能動,是誰做的手腳了。
「我只問妳一次……」鹿兒冷著嗓音,「妳是寧可回小屋去等,還是要被釘在這裡淋雨?」
「我不走!」安沁楹硬著嗓音回答,「在沒能確定他沒事之前,我絕對不會走的!」
「隨便妳。」
鹿兒冷瞟她一眼,舉步走過她身旁,不回頭地走進山洞裡。
片刻後,一聲緊隨著一聲,安沁楹聽見山洞裡傳出驚天動地的野獸嘶號聲,那聲音彷彿正承受著難忍的痛苦,她無法確定那是不是駱雲天了,因為那一點都不像他,不像斯文溫柔體貼的他了。
雨點不斷擊打在她臉上、唇瓣上,甚至是眼眶裡。
她的眼角有著水意冒竄,淌成了幾條小河,她嘗到了鹹味,因為除了雨水外還混進了淚水,她想起了鹿兒的話……
除了知道他愛妳之外,妳還知道他什麼?
真是好笑,是的,她究竟知道他什麼呢?
她只知道在他身邊利用他對她的好,來沖淡她從別人那兒受到的傷害,她瞭解他的部分真是太少太少,連他的痛苦來源是什麼都不知道。
安沁楹在大雨中乖乖反省,並陡然驚覺到,她其實早已經愛上他了,所以才會迫切地想要和他分擔他的痛苦,想要瞭解他的煩惱。
他那在雨中狼狽逃遠的背影讓她心痛,卻不能夠瞭解究竟是怎生的痛會讓他整個人失控,連對她曾有過的好都被拋掉?
他無情地推開了她,甚至不願意見到她。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她曾經這麼問過他。
我是駱雲天,驃鯊將軍的兒子,安沁楹的瘋狂仰慕者。他是這麼回答的。
他如果真的愛她,為什麼會不願意讓她來為他撫平病痛?
為什麼會在最需要被人照顧的時候,無情地將她推開了?
那存在他們之間的感覺真的是愛嗎?
如果是,那真愛又怎會這麼脆弱,輕而易舉便被外力打垮擊潰?
他們之間的關係好生薄弱,甚至脆弱得禁不起一場風雨!
雨水繼續無情地擊打在她身上,安沁楹絲毫不覺得冷,只覺心裡好冷,但她不能走開,在她還無法確定他真的沒事的時候。
時間緩緩流逝,長長一夜終於過盡,風雨停下,僵立在洞外一整夜的安沁楹張開眼睛,她聽見了清晨鳥啼,也看見了遠方天空漸露曙光,她微掙動下身體,這才發現定身術早已消掉,她只是僵立得太久,久到失去感覺罷了。
昨兒夜裡那發出駭人響聲的山洞裡現在只剩安靜,安安靜靜,那些困擾了她一夜的痛號,彷彿只是出自於她的想像。
怪的是,在發現能動後她反而失去了勇氣,她不敢走進山洞,怕會看見她無法承受的畫面--駱雲天讓別的女人溫柔地照顧守護著。
原來嫉妒是這樣的感覺,她終於知道了。
就在安沁楹咬唇想發出聲音時,從山洞裡緩緩踱出一條人影,是那不論在何時看來都冷漠卻又美麗若仙的鹿兒姑娘,鹿兒站在上方,淡覷著狼狽得像條落水狗的安沁楹。
她壓根就比不上她的!
安沁楹在心底自暴自棄地想,比容貌、比女人味、比聰明、比從容氣度,甚至是比自信她都比不上她,如果她是駱雲天,她也會寧可在生病的時候,讓鹿兒陪在身邊的。
還有,鹿兒非常瞭解他的事情,所以他只願和她一塊分享痛苦而下是和自己,是這樣子的吧?
「我早就沒用法術制著妳了,妳還不走?」
見她沒有回答,鹿兒又開口道:「他沒事了,但身子還有些虛弱,而且……」她冷笑一聲,「妳走吧,這個時候的他是不會肯見妳的。」
「為什麼?」安沁楹心頭傷慟,暗暗握拳,「我想要見他,我想要確定他沒有事情……」
鹿兒面無表情,「他沒有事,我已經告訴過妳了。」
聞言,安沁楹再也忍不住的大吼:「妳去告訴他,如果他這會兒依舊不肯見我,那麼以後,我都不會再理他了。」
鹿兒沒有動,只是一個淡哼後將視線瞥往身後,任由時間無情滑過。
非常安靜,一切一切。
良久後,鹿兒緩緩將視線調了回來,「不用我轉述,他在裡頭是醒著的,妳說這麼大聲,他一定都聽見了,現在妳總該清楚他的答覆了吧?」
是的,她都清楚了,他不想見她!不想!
一咬牙,安沁楹轉身舉步。
不許回頭!這是她對自己的唯一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