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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下) 第十四章 作者:憐書
    濮陽柔羽又回到平寧齋辦事了。只是這次回來似乎有些不一樣。

    朝會上。

    「朕已令軍隊集結,打算再次出征北冰原。」

    濮陽柔羽沒有反應。

    藍發君皇不禁覺得奇怪。濮陽柔羽原本是很反對出兵的。「……丞相意下如何?」

    「君皇既然決定了,」濮陽柔羽勉力壓下咒罵的衝動,冷冰冰的說道,「臣沒有意見。」

    滿朝文武都是一楞──這實在不像丞相的作風。

    藍發君皇更是一呆:每次自己提出政策,濮陽柔羽總是會由各個方向剖析,再綜合出一個更好的作法與結論。他雖然習慣去駁濮陽柔羽的話,但也知道其實濮陽柔羽的話才是有道理的。

    就拿現在來說,他明知自己出兵的決策下得並不好,提出來也只是想聽濮陽柔羽怎麼說而已,結果濮陽柔羽一聲不吭。這下可好,對著滿朝文武,難道要他自打嘴巴嗎?

    眼見滿朝竊竊私語,他不巧耳力太好──「丞相一定是怪君皇把他自康靖王府硬拖回來!」「就是啊!聽說君皇把丞相放在快馬上奔馳,從康靖王府到皇城,好幾千里的路程哪!壯漢都受不了了,何況丞相看起來這麼瘦弱的樣兒。」「是啊是啊,聽說君皇還罵丞相,嗯咳,說是:『要你何用?』」「什麼?那丞相怎麼受得了?」

    藍發君皇暗暗咬了咬牙,他在宮裡私底下的話居然也傳了出來,看來那群太監未免多話了些,不好好整治一番不行!

    「……各位有任何意見嗎?」藍發君皇不死心的又問了一遍。

    沒有人答腔。大家都習慣聽丞相的意見了。

    難道真要朕在眾人面前丟盡顏面,你才滿意嗎?藍發君皇恨恨地看著木立的濮陽柔羽,又憋了半晌,好不容易想出一個折衷的辦法,「既然如此,那麼先讓馭兵司、理戶司送上詳細的造冊,朕再與諸位仔細商議出兵事宜吧!退朝。」

    ※※※

    「丞相,目前的國力根本不適宜出兵啊!」馭兵司的主司官霍鐵甲一下朝就到平寧齋抱怨。

    「再說國庫目前的庫存,也只夠日常支用,無法再負荷軍事上的支出了。」理戶司的主司官趙寧安抱著帳冊一旁苦著臉說道。

    「那二位為何不在朝會時提出來呢?」

    兩位主司官一呆,「呃,我們是跟隨丞相的腳步前進……」

    跟隨腳步?是樹大好乘涼吧!濮陽柔羽開始有些理解其他人的想法:頂撞君皇的都是他,他們只要等待就能得到結果。──反正是答應父親了,要做就徹底一些吧!濮陽柔羽乾脆順著他們的話回答:「那麼我也是跟著君皇的腳步前進的。」

    「這、」二位主司官互望了一眼,「丞相……」

    「回去吧。」濮陽柔羽斂起笑容。北冰原的罪犯怙惡難止,光是招安,只會養刁他們的脾性和胃口。出兵予以迎頭痛擊仍是必要的,雖不是現在,但一切及早準備勝算才大。「既然君皇這樣說了,你們回去,將皇城以及整個聖魔界的兵力和財力分佈情形,造一份詳細的清冊給我。」

    「……是。」別看丞相外貌溫雅,平日又極好相處,只要是公事,一旦決定了,態度就十分強硬。兩位主司官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也只好應了下來。

    於是藍發君皇進來時,就恰好看到兩位主司官垂頭喪氣的離開。

    「臣見過君皇。」濮陽柔羽下座施禮。

    「嗯。」藍發君皇應了一聲,順步走近他辦事的桌子,卻突然感到有些奇怪──回頭一瞧,濮陽柔羽還跪在地上。平常濮陽柔羽可能根本不理他就起來了,今天怎麼……

    藍發君皇開始覺得有些不妙,「起來吧!」才見濮陽柔羽規規矩矩的站起身來,一旁侍立著。

    「君皇駕臨平寧齋,不知有何要事?」

    「嗯、咳。」藍發君皇看了看低眉順眼的濮陽柔羽,突然覺得不太習慣,「朕是來問丞相,關於出兵北冰原的事。」

    「君皇不是決定了嗎?」濮陽柔羽依舊恭謹的回道。

    藍發君皇抿了抿唇,「關於兵力、財力方面,有沒有問題?」

    濮陽柔羽似笑非笑的答道,「只要加重賦稅即可。因為增稅的結果,會使得民生艱難,所以自願的兵丁也會隨之增多。」

    「……」還在生氣?哼,朕是不對,但好歹在你臥病期間,朕也親臨你的府邸幾次,你就這麼拿翹?藍發君皇滿心不高興,勉力壓抑著性子溫和的回道,「丞相難道不知,朕自承接大任以來,就下旨不增賦稅嗎?」

    「為了君皇的心願,百姓共體時艱也是應該的。」

    這是什麼話?可惡!藍發君皇怒道,「這就是你的見解!」

    「是。」

    「你!」

    我已經百般提示了。難道你的面子就這麼重要,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嗎?「臣最近身子不適,」濮陽柔羽終於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君皇若是覺得臣辦事不力,隨時可以將臣免職。」

    藍發君皇一窒,頓時無話可說。在濮陽柔羽臥病的那幾天裡,他也不是沒試著找其他人來整理參贊意見,不說沒有人能做得像濮陽柔羽那樣好,就是合力整理,也還會因為意見不同爭得臉紅耳赤,最後都說要找丞相定奪……

    「君皇若無他事,臣要整理一下這些折子。」濮陽柔羽淡淡的說道。走過他身邊,逕自坐了下來。

    藍發君皇只能看著他一本折子一本折子的翻過,整理節略。半晌,似乎領悟到了什麼,藍發君皇暗歎了口氣,不言聲離開了。

    ※※※

    濮陽柔羽這次是真的火大了。

    藍發君皇無奈的想著:他不再提出任何意見,只會應和自己的話,和替自己整理節略。更糟糕的是,濮陽柔羽真的在積極準備戰事!

    交給他的節略上,十件裡軍事的準備就佔了七件。今天送來的折子裡,還包括了一些邊錘小鎮的地理和與內地的連絡路線等事項。

    對著一堆密密麻麻的紅藍線條,藍發君皇只想直接去質問濮陽柔羽到底是什麼意思?但說要出兵的是他自己,臣下配合自己的話做事,還有什麼好說的?藍發君皇歎了口氣,開始有點兒覺得得罪書生實在很麻煩。

    「你手上的是什麼?」想著想著,信步就到了平寧齋。剛好看到鳳儀端著一個條盤,似乎正要進去。

    「奴婢見過陛下。」鳳儀忙不迭地跪下行禮,「回陛下的話,這是要給濮陽丞的午膳。」

    「怎麼這時候才送?」藍發君皇怒道,「你知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啊,奴婢不是故意的。」鳳儀慌著答道,「這是丞相的吩咐……」

    藍發君皇眉頭一皺,「丞相都這時辰才吃飯?」飲食不正常,難怪瘦得風吹就倒一樣。

    「不是的。」鳳儀低頭道,「以前丞相大半都會準時用膳,自從病後……」鳳儀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藍發的帝王,見他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這才吶吶地繼續說道,「現在丞相說他要早點兒回去,所以不在宮裡用晚膳,就讓我們晚點兒送午膳……」

    不想在宮裡待太久是吧?唉,果然還是在生氣。藍發君皇眉頭微微一凝。

    「啊,陛下……」鳳儀一呆,手上的條盤已經被藍發的帝王端去了。

    「謝謝你,放著就好。」濮陽柔羽頭也沒抬的說道。

    藍發君皇沒理會他的吩咐,仍是端著條盤,就站在他面前等著。

    來人一直沒有離開,濮陽柔羽不禁奇怪,抬頭一看,「啊,君皇……」濮陽柔羽嚇了一跳,趕忙放下筆來,待要行禮,又見君皇手上端著鳳儀平常慣用的條盤,看看時辰差不多,大概是在門口接了鳳儀的?皇帝親自給臣下端飯?要道歉也不必這麼委屈吧!一時忍不住笑,唇角微微一揚,一個行禮掩飾了過去。

    藍發君皇原本就是打算來賠罪的,一瞥眼卻見濮陽柔羽暗憋著笑,想想自己這樣給臣子端飯來,實在也有點過當……想到這裡又覺得有些尷尬,順手把條盤一放,坐了下來。看濮陽柔羽還低頭跪在那裡,藍發君皇又是一陣不習慣,「……起來吧。」

    「是。謝君皇。」濮陽柔羽就一旁站著。

    氣氛沉悶得有點詭異,藍發君皇只好先開口:「朕來,是想問你關於軍事佈署方面的事。丞相是打算在平姜、入川、芎和等十餘個地點,佈署兵力嗎?」

    「是。」濮陽柔羽介面道,「臣前幾日派去實地探勘的人回來了,這些都是易守難攻的地點,很適合作為進軍北冰原的中繼站。」

    「如果要達到進可攻退可守的優勢,這些地方都需要兵力駐紮。朝廷目前的兵力夠嗎?」

    「依照馭兵司送上來的清冊,目前的兵力大約只達到需要的一半。」

    藍發君皇雙眼一亮:那麼你是不是要告訴朕不應該出兵?

    ……結果等了半晌,濮陽柔羽仍舊一聲不吭。

    藍發君皇故意咳了兩聲,「想說什麼你就說。」

    「伏請聖裁。」濮陽柔羽不涼不熱地應道。

    「你!」藍發君皇氣得站了起來,偏偏這種情況下若是破口大罵,他和濮陽柔羽之間就算是完了。拚命忍住到了嘴邊的難聽話,努力的吸了口氣,突然看見一旁還放置著的條盤。

    好吧,不管如何先緩和一下氣氛,正經事晚點再說。

    「丞相餓了,先吃飯吧。」藍發君皇硬梆梆地說道。

    濮陽柔羽其實是有點故意要氣他的。藍發君皇這麼刻意忍讓,他反而覺得訝異。「……臣不餓。」

    「朕看丞相是勤勞國事,餓過頭了吧。」看濮陽柔羽仍舊站著不動,藍發君皇勉強牽動了一下嘴角,「你吃吧,不必顧慮朕。」

    「國事為重。還是請君皇先議國事吧。」

    「朕要你吃你就吃!」

    話才脫口,藍發君皇就覺得不妙,才說要壓抑自己脾氣的,怎麼就……藍發君皇臉一紅,趕忙說道,「呃,朕的意思是,國事要寄托在丞相身上,丞相的身體是很重要的,晚吃了不好。」

    看他硬掰得還真像有那麼回事,濮陽柔羽不禁一笑,「是。謝君皇關心。」

    笑什麼啊?啊,該不會──「朕不是專程給你送飯來的,你別誤會!」

    噗……「是。」

    藍發君皇愈發下不了台階,一急又道,「你以後別這麼晚吃!」

    「臣會注意。」

    「這樣會弄壞身體!」

    「臣知道。」

    怎麼搞的,今天真是蠢話連篇!藍發君皇暗自懊惱著,「……朕不打擾你了,你飯後再來見朕。」

    濮陽柔羽不禁莞爾,「是。恭送君皇。」

    ※※※

    二個月後。濮陽府。

    「羽兒,怎麼樣,君皇有沒有對你好一點?」濮陽然介抓住最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的濮陽柔羽,笑咪咪的問道。

    「爹,現在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濮陽柔羽微微一笑,眉心卻慢慢凝起,「北冰原最近動作頻仍,怕是要開戰。」

    「開戰?君皇的意思不是已經要暫時先將戰事按下來了嗎?」

    「是。但是探子回報,北冰原已經集結了幾萬人,隨時可能闖關。時間太短,我們的準備並不完善,若是他們挑中弱點……」濮陽柔羽輕吐了口氣,「兵臨城下,不打也是不行的。」

    「那你這次回來……?」該不會就是要回來說一聲:暫時不回來了吧?

    「孩兒最近可能都要住在宮裡。」

    果然。唉。「你去吧,」濮陽然介苦笑了一下,雖然沒什麼用還是吩咐了一聲,「該休息的時候要記得休息啊!」

    而濮陽柔羽照例溫柔的回答,「孩兒知道,爹不用擔心。」

    ※※※

    平寧齋。

    「稟君皇,北冰原的大軍自平姜攻進入川,一天之內就佔領了入川縣城。守城的將軍嚴朋當場戰死,副將嚴友拖命到芎和縣城,告知消息,說敵軍很可能轉向芎和。芎和縣令請求朝廷支援!」

    藍發君皇深深皺起眉頭,「若從中央調兵,趕之不及,」一轉頭,向著馭兵司的主司官霍鐵甲問道,「若是從臨近府縣調兵,能派出多少兵馬支援?」

    霍鐵甲趕忙叩下頭去,回道,「附近都是小縣城,一天之內能調派的軍隊恐怕不足五千人。」

    「這……丞相以為如何?」

    濮陽柔羽也在迅速地思索著。之前準備戰事,他已經將邊境的地形熟記於胸:平姜、入川、芎和三縣,一路向著皇城的方向而來。過去他們攻掠城池是為了搶奪物資,都是沾地即走;就是想要佔領地盤,也該有停軍駐紮經營的動作;既不搶掠又不經營,一味深入,竟似全然不顧生死一般,這又是為了什麼?「叛軍雖然勇猛,但至多不過五萬,無論如何不可能深入腹地,打持久戰;臣以為,先撤出臨近幾個縣城的物資,再從後截斷他的糧路,叛軍無糧,不退則降。這就可以使我們立於不敗之地。再來,只要尋一猛將,予以迎頭痛擊即可。」

    「嗯。」這就是濮陽柔羽的好處,精簡的方針,確實的建議……藍發君皇滿意地笑了一下。兩個月來,濮陽柔羽總算是慢慢肯開口了──而他當然也不會笨到在這種時候去駁他的話……「那麼,該派誰去呢?」

    濮陽柔羽望了一眼立即接受他的建議的君皇,會心一笑,「今日叛軍既然一路深入,妄想一步登天;我們不妨給他們一條快捷方式──派一個他們認為有價值的人,將其誘入陷阱。臣以為,康靖王是最適合的人選。」

    「康靖王?」藍發君皇遲疑了一下。康靖王身份尊貴,自然是誘敵的最佳人選,但是,「康靖王生性疏狂懶漫,未必能擔此大任。」

    未必能擔此大任?濮陽柔羽微訝,隨而一笑,「陛下不妨下旨予康靖王。臣想,康靖王會樂於遵旨才是。」

    ※※※

    「小羽兒,聽說是你推薦本王的?」康靖王一腳跨進平寧齋,衝著濮陽柔羽就笑。

    「是。」濮陽柔羽自案後抬起頭來,「下官也聽說王爺義不容辭的接旨了。」

    「是你推薦的,本王再難也要接下來嘛。」康靖王一笑,睜大眼睛湊近他,「本王還聽說,皇兄說本王:『疏狂懶漫,未必能擔此大任』你怎麼就這麼放心哪?唔,你該不會還在記恨上次的事,故意要看本王出醜吧?」

    「王爺看下官是這樣的人嗎?」濮陽柔羽眉毛一揚,瞇眼笑了一下,「小事下官是不會記在心底的,不過大事可就不一定了。」

    「什麼算大事?」

    「比如說王爺這次若是打輸了,那下官就會記恨一輩子了。」

    「唉啊,戰爭嘛,不就跟擲骰子比大小一樣?」康靖王呆了一下,嘿嘿笑了兩聲,「哪有保證一定贏的?」

    「是王爺就能贏。」濮陽柔羽一斂笑容,莊重的說道,「兵乃國之大事,請王爺切莫掉以輕心。」

    「哦喔。」康靖王一屁股坐上了他眼前的桌子,伸指抬起他的臉,很感興趣的問道,「小羽兒,為什麼對本王這麼有信心?皇兄的評語你不認同嗎?」

    「下官認同君皇的話,只是君皇少說了一句。」濮陽柔羽拿起扇子輕輕格開康靖王的手,一字一字的說道,「雄、才、大、略。」

    「雄才大略?」康靖王挑起一邊眉毛,「那為什麼大位沒輪到本王來坐?」

    「因為王爺沒有野心。」濮陽柔羽定定的回道。

    兩雙精澯的眼睛同時盯了對方一眼。

    「呵。本王就喜歡你這一點!」

    「謝王爺。」

    「那、如果本王得勝回來了,你要不要給本王一個獎賞?」

    「王爺想要什麼?」

    「親一下如何?」

    「好。」濮陽柔羽很乾脆的應道。

    「咦?」康靖王瞪大了眼睛,「真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喔∼可千萬別在糧餉上拖延,故意害本王輸掉喔∼」康靖王高興的跳起來轉身就走,「嘿嘿,小羽兒,本王走了,等本王凱旋回來,你就知道了!」

    「呵。」濮陽柔羽也是一笑。他可沒說要讓他親哪裡啊!

    ※※※

    數月後。

    月明星稀,正是萬籟俱寂的時候。進皇城的大路上遠遠傳來一陣馬蹄聲,一騎快馬沿著大路急馳而來。

    「嘶──」的一聲長鳴,勁裝的騎士來到城下,並不下馬,只伸手自懷中掏出一面權杖,向上一揚。

    守城的兵士認出那是軍事急報的權杖,無論何時都必須緊急放行的重要消息。城門一開,馬兒一聲長嘶,朝著馭兵司而去。

    子時剛過,平寧齋。

    「丞相!」馭兵司的主司官霍鐵甲抓著剛到的捷報,一路叫開宮門,一眼望見平寧齋的燈還亮著,興奮地一腳就踏了進去,「勝了!我軍得勝了!」

    還在平寧齋裡研討國庫收支的三個人一起抬頭看他。

    霍鐵甲這才發現除了濮陽丞之外,君皇和理戶司的主司官趙寧安也在。他趕忙一個頭叩了下去,「微臣參見君皇!」

    「起來,」藍發君皇已經喜動顏色,立刻從案後站起身來走到前頭,「快把捷報給朕!」視線很快瀏覽過一遍,藍發君皇已經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果然勝了!丞相,快看!」

    濮陽柔羽伸手自君皇手中接過捷報,一眼瞄去,康靖王那一手龍飛鳳舞般的字跡,像極了他的人。呵呵,好像看見康靖王叉腰大笑一樣……濮陽柔羽心頭一鬆,微微一笑,慢慢合上了眼簾。

    「丞相?丞相!」趙寧安突然推了他一下。

    「嗯?啊……」濮陽柔羽受了一驚,張開眼簾,就見藍發君皇扶著他一隻手臂,正注視著他。而原本交在他手中的捷報也不知何時掉了地上。

    方才只感到渾身無力,手腳的力量似乎都被抽離,該不會……濮陽柔羽臉上微微一紅,低頭吶吶的道,「君皇恕罪,臣……」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藍發君皇沒有多說什麼。見他已經站穩,也就放開支扶他的手掌。轉頭對兩位主司官道,「這些你們帶回去研究一下,明日早朝向朕說明;丞相就在宮裡歇一宿,明日再回去吧。」

    「是,恭送君皇。」

    ※※※

    藍發君皇回到寢宮,原本已經躺下,卻突然想起方纔的事。自從濮陽柔羽大病一場後,他真正感到這個丞相的重要,也才多注意一些。他自己武功高強內力深厚,原就不需要太多的睡眠,但濮陽柔羽是個書生,身子比一般人差,休息的時間卻居然比他還要少……

    這麼一想,他突然覺得有些躺不住。翻了幾個身,又想起今晚討論的幾個提案。他想,或許自己先看一看原折也好。

    索性起身下了床,披衣就往平寧齋去。

    平寧齋的燈光已經暗了下來,濮陽柔羽大概是睡了。藍發君皇自掌燈太監的手中接過燈籠,輕步走進,在案上翻出幾份折子,又輕步離開。

    猛然一陣風起,折子給風掀動得啪啪作響。掌燈的太監一時沒抓緊,幾份折子給風吹得向後一翻,落了地上。

    藍發君皇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啊,君皇恕罪、君皇恕罪!」掌燈的太監嚇得魂飛魄散,頭磕得搗蒜一樣。

    今晚的風有點冷。藍發君皇微一皺眉,說道,「這些折子拿回寢宮預備著,朕等會回去看。還有,去拿一條被子過來。」

    「啊?啊……是、是。」

    繞進平寧齋後進的小廂房裡,藍發君皇不由一怔──房門忘了上鎖就算了,被子還好好的鋪在床上,濮陽柔羽居然和衣就側在床上睡著了。藍發君皇不覺好笑──這一笑又覺得心口一陣緊縮:朝臣已經習慣先來找濮陽柔羽問事,所以經常在早朝之前,平寧齋就已經十分熱鬧。為了戰事,這一兩個月來,濮陽柔羽根本沒幾天好睡,現在戰事結束,實在也不需要他再這麼辛勞──給他移個地方睡好了。

    想著,藍發君皇乾脆脫下外袍,一把將他包住抱了起來。

    在寢殿侍候的人都不約而同張大了眼睛:都說濮陽丞和君皇是最不和的,現在怎麼……

    負責掌燈的太監抱著剛調出來的新被,更是呆在一旁發怔:人都抱進來了,這被子還要不要送去啊?

    藍發君皇也不理會,自顧自將人送了進去,不一會兒走出裡殿,看了掌燈太監一眼,輕聲說道:「被子送到裡殿,給丞相寬衣。折子放外邊案上。這裡留一兩個人聽招呼就行,其他人下去吧。」

    皇帝都這麼輕聲細語了,滿殿人誰不會看眼色?都默不言聲退了下去。

    ※※※

    剛過四更,案上燃著的燈燭即將用盡。藍發君皇索性合起看了大半夜的折子,站起身來舒展一下手腳。看看幾個當值的太監有些歪靠在柱子上打起盹來,藍發君皇皺了皺眉:明日該找管事的太監整理一下這幾個奴才……。

    離早朝還有一個多時辰,躺一下也好。想著,也就信步進了裡殿。

    裡殿只留一盞罩紗的燈,散著微蒙的光。濮陽柔羽呼吸勻稱而緩慢,看來睡得十分熟──藍發君皇微微一笑,寬了衣,就在他身旁躺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半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就寢的緣故,身邊突然多了個人,反而有些不習慣。藍發君皇心中思潮起伏,一會兒想起治河的事還要再勘察一下,一會兒想起康靖王告捷的折子裡提起北冰原的叛兵沒有一個肯降,只好全數殲滅,看來要收伏北冰原還要再花心思……又想起進了修行之門的玥,現在不知道如何了?

    想著想著,已經了無睡意。輕輕翻了個身,正好看見濮陽柔羽微側的臉龐。

    這一望,藍發君皇就是一呆:這、濮陽柔羽什麼時候長這麼好看了?

    略微清瘦的一張瓜子臉上挺秀的鼻樑和形狀完美的嘴唇,特別是那兩彎漂亮的眉……怪了,他的眉毛有這麼柔順嗎?

    藍發君皇不禁支起手臂,抬起上身來注視著在他身旁躺著的人。

    的確是濮陽柔羽沒錯啊!可為什麼又覺得有些奇怪?一想起白天見到的濮陽柔羽,藍發君皇很快就恍然大悟:過去聽濮陽柔羽說話,只注意到他說話的內容和語氣,再加上濮陽柔羽精明幹練的才能,遠壓過他的長相給人的印像,這才會從來沒有仔細去注意過他長得什麼樣……

    話又說回來,白天都醒著的時候,他這個君皇也不好盯著臣下的臉蛋瞧吧?會被誤會的……

    誤會?藍發君皇一楞:那麼他現在在做什麼?

    這一想不覺有些尷尬,他趕忙移開視線;這一移,正好順著透著珍珠一般光澤的下顎連頸線條,一路向下,望進微敞的衣領口。

    ……還是去看折子好了……

    藍發君皇一翻身下了床,快步走出裡殿。

    外邊侍候的太監睜大眼睛莫名其妙地瞧著突然走出來的君皇。

    「朕要再看看折子。」藍發君皇若無其事的說道。

    看折子需要從被窩裡爬起來,連外衣都不穿嗎?「那奴才去給您拿件袍子。」太監說著已經拿了一件暖袍過來,替他披上。

    袍子?藍發君皇一怔。

    近曉的空氣微涼,他一低頭看見自己赤著的雙腳,只感覺臉上熱辣辣的一片。

    ※※※

    「君皇,到平寧齋的大人們都在問丞相的去處哪!」五更剛過,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的跑來稟報。

    心不在焉的看了一夜折子的藍發君皇,抬頭瞪了小太監一眼,「告訴他們丞相還在休息就行了。」

    「呃,是。」小太監為難的點點頭,「那如果大人們問起丞相的去處,是不是要告訴他們?」

    「不行!」

    小太監被他嚴厲的語氣嚇了一跳。

    藍發君皇也呆了一呆: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麼不能說。眨了眨眼,這才緩聲說道,「叫他們有事來找朕就好了,旁的什麼也別說。」

    「……是。」小太監誠惶誠恐的退了出去。

    「君皇,」大太監李公公向前細聲說道,「早朝時候也快到了,是不是要叫醒丞相?」

    「好。」藍發君皇隨口應道。

    「那奴才進去叫丞相了。」

    「等等!」

    李公公趕忙停步回過身來,聽他進一步的指示。

    藍發君皇微微皺了皺眉,考慮了一會,「你進去看看,如果丞相睡得很熟,就別叫他了。」

    ※※※

    好像……睡了很久一樣。

    濮陽柔羽滿足的歎了口氣,感覺一輩子都沒有這麼舒服過。

    他將眼簾撐開一條縫,瞄了一眼。室內還是一片幽暗,天好像還沒有亮。於是他閉上了眼睛。也不知道又睡了多久,他突然怔了一怔。雖然思緒還在朦朧裡,但慣常的作習就讓他感覺有些不對勁。

    於是他重又張開眼睛來。室內的光線幽微,一盞宮燈散發著昏黃的光。他突然意識到這並不是平寧齋後進的寢室。他呆了一呆,一抬手又見露在被子外的手臂半裸,身上居然只有內袍而已……

    濮陽柔羽嚇了一跳,立刻撐起身子來。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他該不會還在做夢吧?

    突然他聽見不遠的地方有細微的聲音傳來。好像是在那扇門後?於是他下了床,快步朝著那扇門走去。

    門一拉開,明亮的光線直撲而來,濮陽柔羽不得不暫時瞇起眼來。

    「咦?」

    「丞相!」

    他還看不清楚門外的情況,就已經聽見幾個熟悉的大臣們此起彼落的驚訝嗟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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