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阿蠻照他說的話做,一邊抬頭,一邊用手將垂過臉龐的頭髮撥到腦後。她頭髮留齊的,直到下巴那麼長,不卷不燙不吹不打薄,一頭清湯掛面,橫看豎看就少了一點像黛咪那樣美艷狂野的味道。她有點後悔沒先把頭髮燙起來,像黛咪那樣焦焦鬈鬈的、帶點異國情調的蓬鬆紅燥。她這樣直直硬硬一頭「清清蠢蠢」的女學生頭,沒的讓人看了就覺得幼稚了十歲。
「妳看起來還在唸書,是吧?滿十八了沒有?」男人仔細看她兩眼,不是很慎重地隨口又問。
「滿了。」謝阿蠻很快地回答,想想又加了句:「快二十歲了。」
男人抬頭看她一眼,倒沒甚麼表情,祇是抬頭得很突然。雖然她說的是真話,但男人的反應卻顯示了她這番話倒像是為了遮掩甚麼似畫蛇添足般的欲蓋彌彰。
「妳以前有過經驗嗎?」男人又問。
「我跟朋友組了個樂隊,我是主唱。」她答非所問。
「哦?」男人眉毛微微一挑,倒沒想到。「那請你上台唱首歌……吉他會彈吧?」
「呃……我祇會彈鋼琴……」
「鋼琴也可以。」男人比個手勢要她上台。
謝阿蠻慢慢走上台,慢慢坐下來。她理理衣裳,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慢慢打開琴蓋。
她轉頭看那男人一眼,對方沒說話,盯著她等著。她悶吭了一聲,清清喉嚨,雙手滑溜地往琴鍵一劃,隨著琴聲開口唱起來。
唱的是她的招牌歌--「愛我在今宵」。她總是喜歡用中英文夾雜著唱,唱的時候嘴巴要開不開,特別有一種傭懶頹廢性感的調調,尤其結尾含著鼻音卻從喉嚨裡低蕩出來,像是呻吟的低吟聲,性感得讓人心猿意馬,不想愛她都很困難。
「好!可以了,謝謝--」她尾音還沒有低吟結束,最後一句Iwantyoulovemetonight也還沒有唱完,那男人就坐立不住,微紅著險要她停止再唱下去。
她依言閉上嘴,合上琴蓋,走下台來,這時候她反倒不緊張了,反正如果不成就拉倒,再換別家試試看,沒甚麼大不了的。
「嗯,謝小姐……」面對她直坦無保留的眼神,男人不自在地變換一下姿勢掩飾某種莫名的不安蠢動。這個剛才他看起來像國中生一樣沒甚麼特別魅力的女孩,經過歌聲一番的撩撥,不知怎的,竟讓他覺得些微莫名的不自在。尤其她在唱歌的時候,所散發出來的那種性感傭懶的感覺,險些叫他的神魂飛盪開來。
「是這樣的,謝--呃,謝小姐,」他穩定心神,就公事公辦說:「本店是屬於會員制的俱樂部,會員的形態大多偏向成熟穩重的社會菁英,當然也不乏年輕有為的顧客。本店的宗旨一向是以高水平、高品質的服務回饋顧客,聘請的樂隊和歌手當然也都在水準之上,這是我們一貫的要求--」
不必再聽下去,她知道大概沒甚麼希望了。單聽這個甚麼經理的說了半天還繞不出重點所在的一大篇廢話,她再驢,也知道事情鐵定沒指望!但她沒有動,連眼睛都沒眨,等著被更徹底、更明白地拒絕。
「本店對所有駐指的樂隊和歌手的要求都很嚴謹,不僅要求他們的實力,也要求他們的態度和形象。在本店駐指的樂隊歌手們的實力自是不容懷疑,而他們的形象也都符合本店的要求。我剛剛說了--本店的會員形態大都偏向成熟穩重的典型,謝小姐的形象對本店來說,太年輕了一些……」說到這裡,俱樂部經理將聲音壓低了些,讓它聽起來顯得婉轉。
得了!你為甚麼不乾脆說我不夠妖媚,水準不夠?謝阿蠻在心裡重重哼了一聲,嘴角動了動,話沒說出口。
「不過--」出乎意料地,俱樂部經理話說著說著來了一個大轉折。「不過,嗯,我對謝小姐的歌聲有信心--」
謝阿蠻眼睛一亮,聽俱樂部經理繼續又說:「雖然謝小姐的形象和本店不盡相符,不過,嗯……我想,每個星期四和週末,從九點開始到十一點,這個時間,謝小姐方便嗎?有沒有問題?」
「你是說……」謝阿蠻懷疑自己聽糊了,猶不敢相信。
「沒錯,妳被錄取了。每星期兩次,週四與週末;每次兩小時。就這個週末開始駐唱。怎麼樣?有問題嗎?」「沒有。」謝阿蠻毫不猶豫地回答。
「不過……」俱樂部經理不放心地又問說:「妳確定妳真的滿十八歲了?沒問題?」
問這甚麼話!她自己幾歲了,難道她自己會不清楚?
「當然!」她翻翻眼皮,有些不耐煩。「我還沒有癡呆到連自己多大都搞不清楚。你大可放心,我向來不會沒事找自己的麻煩。」
「呵呵……」俱樂部經理尷尬地乾笑兩聲,搓搓手說:「謝小姐別誤會,我不是哪個意思……實在是謝小姐看起來太年輕了--」他又乾笑兩聲。「如果妳不說,我還以為謝小姐祇有十六七歲。說真的,謝小姐的氣質相當清純無邪,很清新,看不出實際年齡。」
「是嗎?」謝阿蠻回他一個皮笑肉不笑。
她聽夠了別人「恭維」她外表和年齡不成正比成長的馬屁話。清純?無邪?甚麼跟甚麼!他當她不知道,那不過是說好聽的,委婉的刺激她。所謂「清純」,根本就是「幼稚」的同義詞;至於甚麼「無邪」,哈,更是白癡沒腦筋的代名詞!
其實「年輕」、「清純」並沒甚麼不好,多的是人夢寐以求,但那是四、五十歲以後、年華老去時,急著抓住青春的尾巴那當口聽起來才受用的恭維和馬屁話!這時候,她祇要求最起碼外表和年齡落在同一個軌道成長。
她的態度顯得漫不經心,對俱樂部經理其實由衷的讚美半撇著嘴角,根本沒把那話當回事,倒帶了半點諷刺。
「哪我們就這麼說定了。」俱樂部經理一時沒覺察到她唇角那撇像笑不笑的諷刺,站起來說:「明天請你再跑一趟,我把合約準備妥,妳簽過字後,這個週末就正式駐唱。」眼光幾乎是貪婪地盯住謝阿蠻不放。
有一點他沒說的是,謝阿蠻乍看幼稚像國中生,再看清純無邪氣質清新,仔細看仔細品量--尤其她唱歌時那種神情姿態,才會發覺潛藏在她一頭清湯掛面下附著於骨血的那種柔情似水的嫵媚與性感。
是的,性感。本來他沒察覺到,後來品量仔細了,他才確定他沒看錯。
尤其當她半傾半仰著頭,微微甩著凌亂的髮絲,眼梢帶著傭懶的風情,含著鼻音從喉嚨裡逼蕩出呻吟般的低唱時,嫵媚又冶艷,舉手投足散發著誘人的性感;眼波那麼不經意地一掃,邪裡帶俏,完全一副勾引人的媚態。
他沒想到像謝阿蠻這種骨頭比肉還多的女孩,會散發出那種撩人的性感。她根本還不算是個「女人」,也比不上「尤物級」那種蝕骨的軟肉香,卻呈現另種風情,媚到了骨子裡。
不過,那種性感和媚態,要像他這種有「慧眼」的男人才看得出來。原因很簡單,謝阿蠻就像價值連城的「和氏璧」,不識貨的人一點也看不出她的寶貝,祇看見一堆沒用的石頭罷了。
他錄取她,多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這個高級的俱樂部,出入的多是事業有成的名流仕紳,那些人品味高過頭頂,對於女人,個個都是識貨的,他相信謝阿蠻絕對夠得上他們的標準。再則,謝阿蠻的歌聲實在沒話說,每一句都帶鉤,挺能蟲惑人心。
這些,謝阿蠻自己統統都不知道。她沒有自覺;再則,從沒有人告訴過她。
她根本沒指望會被錄取,此時想來還有點心悸自己先前的莽撞。她想也沒想就一頭栽進來毛遂自薦,也沒先秤過自己有多少斤兩,沒讓人給掃地出門,實在是運氣好。黛咪曾撇嘴說她做事就是少一根筋,還真沒冤枉她。
本來這種不用大腦的事她是不會冒險的,完全是上回跟黑皮一票人到小酒館時,聽裡頭的人說這裡在找人,所以……哪曉得根本是誰瞎說的,不過,瞎貓逮著死耗子,就是這麼一回事--運氣。
她對俱樂部經理點個頭,往門口走去。迎面進來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那身影她瞧著眼熟,心裡有些狐疑,走近了一些看經心以後,她心裡猛然一跳,四處找躲,狠狠地躲到洗手間外陰暗的走廊。
乖乖,居然是那只公孔雀!
她其實不是十分看清楚那人的長相,但光聞到那會嗆死人的古龍水味和那身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衣著打扮,十成十準是那只公孔雀!尤其他胸前還插了一朵黃玫瑰--那只公孔雀就有這個噁心的習慣,老喜歡在胸前插一朵黃色玫瑰,也不管身上的裝束是否和那朵玫瑰搭得上調。叫人看了不僅扎眼,而且消化不良。
那人從她眼前掃過,直接走向俱樂部經理;她搶空溜出店。
果然沒看錯,的確是那只公孔雀。
看到他,她就很難不想起那天黃昏她在河堤邊撞見到的那幕X級味道的畫面。其實祇是接吻,就像黛咪說的,沒甚麼好大驚小怪,壞就壞在唐伯夫談情說愛不光是用嘴巴談的,他手腳並用--嘴要親,手要摸,腿要勾,而且老是放在不該放的地方。
閉上眼,她還是可以清楚看見當日他倆發出的熾熱火焰。
一句話,烈火情挑!
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哪裡不對勁,竟將那幕鏡頭記得那麼牢,像刻進腦子裡似的。雖然她每每想起就臉紅,偏偏卻不禁又會想起。就像這時候,一看到唐伯夫,她不禁又想起那幕誘人臉紅心跳、想入非非的畫面。
更糟糕的是,那幕充滿色情的畫面,每天夜裡重現在她的夢中,無聲的畫面,變成了有聲的動作,充斥著低級粗俗的意淫味道,更可怕的是,夢裡到最後,像是知覺到了她的偷窺,公孔雀竟回頭咧嘴朝她一笑--邪惡的、猙獰的,而且不懷好意……
沒有一次她不是在心悸中驚醒,心臟狂跳得差一點就故障。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如果祇是這樣,也就罷了,怪她自己胡思亂想想太多。但她老是覺得那個夢像是在隱示甚麼似的,某種惡兆的先驅。尤其夢中唐伯共回頭咧嘴朝她那一笑,充滿了企圖和輕佻,笑得她毛骨悚然。
「它」像是在暗示她--他挑中她了,她是他下一個獵物,跑不掉了……
她知道她不該再胡思亂想,必須早早把哪件事忘掉,但……唉唉唉!說她「色」好了,她怎麼也忘不了唐伯共身體緊貼在聖女瑪丹娜身上時擦迸出來的那火花。
那唐伯夫不光祇是吻瑪丹娜的嘴,還吻她的下巴、她的粉頸,她的--反正瑪丹娜身上能露的地方,全叫他一一吻遍。兩塊肉緊緊地黏在一起,凹凸相連。他的長腿勾住她的小腿肚,曖昧地交迭著;一隻手且從下往上滑溜,像尾軟骨的蛇。沒三秒,瑪丹娜真絲襯衫被撩高快要到胸口了,露出一截渾白像奶酥的小肚溝。棗紅的緊身迷窄裙,也火辣辣地爬高了。然後--沒有然後了,她就發出了那聲駭退鬼神的尖叫。
「都是那只公孔雀!害我胡思亂想做噩夢!」她越想火氣越大,脫口大叫一聲,出清心頭一團悶氣。***但她氣消了,左近的人可就遭殃。前方一位少婦裝扮,身形纖細長髮垂肩的女人,本來緩步悠閒的走著,被她駭人的叫聲煞到,脆弱的肩膀柔顫一下,緩緩地軟倒下去。
「哎--妳沒事吧?」謝阿蠻快跑上前,挨近少婦問。她以為那少婦被她突然發出的怪叫聲嚇到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亂叫的,沒想到會嚇到妳。真是對不起!」
少婦擺擺手,勉強擠個微笑,贏弱地說不出話。謝阿蠻左右看看,急忙將少婦扶到一旁樹蔭下的椅子休息。
「謝謝。」少婦勉強發聲道謝,又贏弱笑笑,表示感激。謝阿蠻將少婦遺落在人行道上的東西收拾好放在椅子旁,不放心地又問了一聲說:「妳臉色不太好,要不要我送妳上醫院?真對不起,我不該那樣亂叫,嚇著了妳……」
「這跟妳沒關係,我身體本來就不是很好。妳別放在心上……」少婦又是淺淺一笑。經過短暫的休息,她的臉色已經不像先前那麼糟糕;神情安詳,聲音輕又柔,跟她的氣質十分吻合。
她穿著一件鵝黃色長毛衣,米白色寬長裙。蛾眉淡掃,細巧的眼鼻點著幾分婉約的靈秀,整體給人的感覺十分細緻女人化。加上臉上帶著些許的痛容,以及纖細的身骨,看起來更是嬌柔如水,弱不禁風,美麗動人又楚楚可憐。
這樣的女人,生來就是要讓人保護的。謝阿蠻不禁在心裡暗歎一聲。她以為這種在現實生活中早就絕跡的人類祇有在漫畫書裡才看得見,可真沒想到會讓她遇見。
「呃……妳真的沒關係嗎?我想還是讓我送妳--」她還是覺得不放心。
少婦含笑打斷她的話說:「我真的沒關係。謝謝妳的好意,不必太麻煩,我休息一下就沒事。」頓了一下,拂開徵亂的垂肩長髮說:「其實,我才剛出院不久,我知道自己身體的狀況,所以妳不必替我擔心。」
「可是,妳剛剛臉色白得跟紙一樣,我還以為……既然妳說沒事,那我就放心了。」本來謝阿蠻的意思還是希望跑一趟醫院,但想少婦那麼堅持,是以話到一半便轉了方向。
再說,少婦的臉色現在看來就像她自己說的「沒甚麼關係」。而她一向也沒有勉強別人的習慣。
「對了,我還不知道妳叫甚麼名字?」少婦輕又柔的聲音軟細得像請求:「我叫佟曼芸,不過我先生姓唐。」
「先生?妳結婚了?」應該也是。像這種柔美似水的女人,生來就是讓人疼憐。謝阿蠻這話倒是問得多餘了。
佟曼芸又是一笑,嘴角漾起淺淺的漣漪,沉靜地散發出含蓄的美。謝阿蠻不禁又在心裡暗歎一聲。真的,身為女人,當若佟曼芸!她要是有佟曼芸一半的柔美就好了。雖然她認為她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她的存在無人可取代,面對柔得像水的佟曼芸,她還是不禁生出這種感慨。
「妳先生一定很疼愛妳吧?他真幸運,能娶到像妳這樣溫柔的妻子。」謝阿蠻想當然耳地說道。
擁有一個溫柔美麗的妻子,是天下所有男人的夢。佟曼芸的先生有幸娶得她,當真三生修得的福氣。
佟曼芸露出靦腆幸福的笑容,如謝阿蠻所想地輕聲回答說:「我先生他的確對我很好,很照顧我,也很溫柔。我覺得幸運的是我,能嫁給像他那樣溫柔的人。」
如水晶的雙眼,逐漸漾起彩虹般的朦朧,盛滿了由甜美和幸福編織成的夢。不過……希望是她多心看錯了,佟曼芸那雙清流如水的深潭,沉澱著一抹依稀的寂寞,又好像苦澀。
她想,一定是她看錯了。弱不禁風的女人,就是容易教人有這樣的錯覺,彷彿她們弱柳迎風的身姿背後,都生有像林黛玉一樣說愁的善感面容。佟曼芸的柔弱,自然也帶著幾分「美人多愁」的印象。
「妳還沒有告訴我妳叫甚麼名字呢!」佟曼芸軟語帶笑。娓娓訴說:「我覺得跟妳特別投緣,好像和妳認識很久似的,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就像家人一樣。
謝阿蠻淺笑一聲。她是沒甚麼感覺啦,祇不過別人的盛情美意她一向不太會拒絕,反正接受了也不會少一塊肉。當然,那也得看對象,來路不明的「好意」通常有問題,她不會自找麻煩。至於佟曼芸如是的示好,她想想,接受了似乎也沒甚麼損失。
「我叫謝阿蠻,妳叫我阿蠻就可以。」她說。
「阿蠻?」佟曼芸認真咀嚼她的名字,讚美說:「很別緻的名字,就像妳的氣質和給人的印象一樣,相當特殊。」
「謝謝。」謝阿蠻臉不紅氣不喘地接受了佟曼芸的讚美。好聽的話聽再多,耳朵也不會抽筋或生繭。再說,她本來就知道她跟別人是不一樣的。
「謝阿蠻」這三個字是獨一無二的。
「對了……」佟曼芸從袋中取出紙筆,寫了一個號碼遞給她說:「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有空常和我--」
「曼芸?」佟曼芸的熱情被一聲男人的呼喚打斷。兩人聞言轉頭。謝阿蠻整顆心頓時下沉,來人好死不死竟是那只討厭的公孔雀唐伯夫。
唐伯夫還是哪身在俱樂部與她閃身時的裝扮;白色的霧面恤衫,配上寬鬆、泛著銀黃光澤的亮面絲外套和長褲,正是這一季流行舞台上意大利個性化男裝設計師波納斯的威風設計。此外,還有他胸前那朵噁心的黃玫瑰。
她眨眨眼,轉開頭。唐伯夫那一身看起來累死人的打扮著實眩目亮眼,多看一眼便生散光加亂視,更別提插在他胸前那一朵噁心的黃玫瑰,如渾身聞起來叫人嘔吐的古龍水香味。
「伯夫!」佟曼芸站起來,帶著驚喜。
「妳身體不好,為甚麼不在家裡休息?」唐伯夫趕上前扶佟曼芸坐著,神態憐惜,聲音更心疼。說:「妳才剛出院,醫生囑咐要好好休息,不能過於勞累,妳要聽話才是。」
「我在家裡待得悶,出來散散心。你不必擔心」佟曼芸柔語婉轉,溫順可人,無限深情地望著唐伯夫。
這氣氛有些可疑。謝阿蠻目不轉像間諜一樣潛立在一旁,弄不清們兩人的關係。
她對他們的關係感到好奇,但還沒有「那麼好奇」,因為她向來沒興趣挖掘別人的秘密,也因為在她心裡唐伯夫那只公孔雀並不是那麼不可一世的萬人迷。她甚至有點討厭他,討厭他的「花枝招展」和「風騷」。
此時她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又覺得尷尬,猶豫之間,顯得有些無可奈何。
唐伯夫卻先注意到她了,往她看來,目光很不客氣,而且相當不友善。
「妳站在這裡做甚麼?」他對她皺眉,滿嘴嫌惡的口吻,一反剛剛對佟曼芸的柔情萬種。
該死的!你以為我愛站在這裡當路燈?謝阿蠻印堂發黑。噴出一口晦氣,狠狠瞪了唐伯夫一眼,一言不發,掉頭就走。
「等等!」唐伯夫快手快腳截住她,瞪著她皺眉思索說:「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妳?妳認識我對不對?」
該死的!這是甚麼話?他以為他是誰,每個女人都「應該認識」他?未免太自以為是了吧!
「你以為你是李察基爾,每個人都應該認識你?」謝阿蠻諷刺他一句,口氣相當挑釁。這是她第一次跟唐伯夫如此接近,面對面,沒想到一開口就滿腔晦氣。
唐伯夫臉色仍然多疑。他並不是自信過了頭,祇是乍見到謝阿蠻,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算是不尋常的。他見過的女人千千萬萬,從來不曾特別留心注意誰,對這個引不起人「興趣」、「驚艷」的小女生卻意外地突生一種隱約的印象,難免叫他覺得奇怪。他想他應該是見過她才對,可是那也沒有道理叫他有種「那番曾相見過」的怪異感覺--所以,他懷疑她會不會是……他想她應該認識他!
「妳別見怪,阿蠻,我先生是個老師,有許多學生,所以才會有這種反應。」佟曼芸微笑解釋,一手握住謝阿蠻將她拉近些說:「來,我跟妳介紹,這是我先生唐伯夫。」她轉向唐伯夫。「伯夫,這是我剛認識的朋友,謝阿蠻。我跟阿蠻一見如故,方纔我身子不適,還多虧她在一旁照顧我……」
這些話一出,石破天驚,像顆原子彈,轟得謝阿蠻一陣耳聾,眼前一團一團的蕈狀烏雲。先生?唐伯夫是佟曼芸的「先生」?她思緒一陣短路、一陣呆愕。
但,她應該沒聽錯……
天啊!唐伯夫這只公孔雀桃花癡竟然已經有老婆了?這是怎樣爆炸性的新聞?
她從來沒有聽人說過唐伯夫有老婆,他又老是一副最有價值的單身漢的噁心模樣,所以誰也沒有懷疑過。天曉得他竟然早早就娶了老婆在家裡供奉--真的!除了「驚心」兩個字!實在再也找不出別的字眼形容她此刻的震撼。她雖然對唐伯夫的風流韻事不是太感興趣,但既然遇上了,難免感到好奇。這下可好了,她居然在無意中,窺知了公孔雀爆炸性的大秘密!
「身體又不舒服了?」祇聽得唐伯夫慌張關心的聲音又響起說:「要不要緊?妳應該好好聽醫生的話才對……」
「你別緊張,我沒事……」佟曼芸柔聲回答。
唐伯夫的一舉一動都顯出對佟曼芸真切的關懷;他的溫柔、他的體貼、他的疼憐,也都像發出真心,絲毫看不出虛假。如果不知道真相,單見眼前這一幕,誰也不會懷疑他跟佟曼芸是那般如實一對恩愛朝暮的鴛鴦,讓人看了羨慕。
不幸的是,謝阿蠻甚麼都知道。她有點迷惑,唐伯夫怎麼能裝得那麼好?掩飾得那麼巧妙?一手遮住兩片天,沒有人知道他真正下流的面貌?
她不禁有點同情佟曼芸,嫁了那樣一隻虛偽的公孔雀;也不禁暗歎她沒眼光,「良人」是終身以為靠的,也不打聽清楚,單憑唐伯夫騙死人不償命的溫柔就那樣給騙了一生,太不值得了……但話說回來,唐伯夫對人這樣的溫柔摯情,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她以為唐伯夫是那種「肉先於靈」的低俗男人,他能這樣對佟曼芸,也算是一種「另眼相待」吧?
不管如何,總而言之,對這只公孔雀,她是更加沒好印象了。
「阿蠻?」佟曼芸見她神色不定,有些不解。她不知道她對唐伯夫沒好感,為他辯解說:「妳別將伯夫的話放在心上,他沒有惡意的,祇是說話不太懂得修飾。」
哈!唐伯夫說話不懂得「修飾」?那大概全天下的人都是啞巴了--但事實的真相祇有她知道,她嘴巴閉得緊緊,屁都不放一聲。
「既然妳先生來了,那我該走了。」沒她的事,她還是少管。雖然她很同情佟曼芸,但哪祇能怪她自己沒有識人之明。
唐伯夫還是以一副懷疑的眼光看著她,祇是疑惑歸疑惑,根本沒將她瞧進眼裡。聽她說要走,也祇是將下巴隨便一抬,挺直的希臘鼻朝天翹得高高的,神氣得跟甚麼似的,把她瞧得跟塊餅一樣扁。
那種態度叫人看了就生氣。謝阿蠻暗暗在肚裡詛咒他起碼千百回。該死的,這只噁心的公孔雀,他還真當他是稀世的美男子,每個女人見了都會愛?去他的--
心裡才詛咒完,一轉眼冷不防就撞上唐伯夫輕蔑的眼光。她臉一紅。哎!她怎麼越來越粗俗了!
心虛加上氣短,對唐伯夫那輕蔑的眼光,她就越覺得是存心衝著她來的,心情更加不好。佟曼芸上前不知想對她說甚麼,她心浮氣躁,沒耐性聽她鶯啼婉轉,長袖一拂,短髮輕輕甩蕩,很沒風度又帶些狼狽的掉頭快步退開--就好像在逃避甚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