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炕正熱、被正暖,屋內檀香濃濃。可她硬邦邦地躺著,雙眼既是沒法子閉上,又怎能有法子入睡?
她遊魂似地在屋內走著,走著走著步出了屋,漫無目的地在赫連府裡飄蕩著。
夜深露重,她凍得一身僵,可她停不下腳步,就這麼一襲碧綠薄衫地遊走在夜色裡,冷得指尖肌膚全與身上衣衫一般青綠。
她身上衣袍,總是各色淺淺深深的綠——葵綠、碧綠、杏綠、石綠,件件都是大哥細心所為她挑選之料子樣式。
她不愛華服,可大哥之用心,她總是懂的。是故,她雖不耐煩那些髮簪珠珥,卻仍然將那只碧璽發篦牢牢收在隨身小藥袋裡,累了時便拿出來梳發。
每當碧璽之沁寒偎著頭皮時,她便會想到大哥,疲倦便能稍褪。
朱寶寶自腰間拿出碧璽發篦,石玉之寒透過她掌心,冷徹她心扉。
她飄上曲廊,夜裡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但她這回卻沒發出一丁點聲響。
她該離開嗎?她雖不喜歡紀姑娘,然其終究會成為赫連家當家主母。大哥不是會違背諾言之人,況且他對於成為南北茶霸之執著,已然禁錮著他的心啊……
傻的是她,竟從來不曾想過自己與大哥會有分開的一日。早在兩年前,紀老爺找上門時,她就該心生警惕的啊。
朱寶寶繞了府邸一圈後,腳步仍不由自主地走向大哥宅院。他的屋內燭火熠熠,他高瘦身影映於窗影間,一動不動地佇立著。
大哥甫創「寶茶莊」的那些夜裡,她每次抬頭看他時,他便是用這般姿態看著帳本,或者品茗著茶葉好壞。
這幾年來,她總怕自己不在時,大哥會睡得不安穩,因此,每回總要替大哥備妥藥枕。這回因著忙碌,那藥枕還在藥鋪裡趕製著。
誰知道大哥需要的不是藥枕,大哥需要的甚至不是她!
她轉頭不敢再看大哥翦影,躲避瘟疫似地閃出他的院落,再度走回自己屋內。
她不想進屋,因為屋裡一切都是大哥為她精心佈置的。她早已習慣被大哥寵溺著,也以為他們會如此相守一生一世哪……
對於紀姑娘,她雖不是沒放在心上,但私心卻總是有幾分小自負吧。她一直認為大哥待她這般地用心,又怎麼會與別人攜手一生呢?
「不自量力啊。」淚如雨下地滑過她凍得青白的面容,竟帶來了一絲暖意。
所以,她更肆無忌憚地落淚,好替全身凍餒的自己取暖。
原來是她依存著大哥,而非大哥依附於她了哪。
朱寶寶淚哭干了,不停地在院落裡的小池塘邊踱步,腳酸了、人累了,完全沒注意石影早已偷偷跟在她身後多時,關心著她的安危。
她絆到一顆石塊,身子往前一簸,但她沒有穩住自己的打算,只想著乾脆跌得痛死算了。
「小心。」石影從她身後竄出,扶住了她。
朱寶寶抬頭一看是石影,停下疲憊身子,直接將臉頰擱在石影的肩上。
「大哥要娶……紀姑娘了……」朱寶寶已經哭得不成聲了。
「我知道。」石影輕拍著她後背,輕歎了一聲。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們不是好姐……」
石影搗住她的唇,平淡眼眸忽而嚴厲地瞪她一眼。「關於主子與紀姑娘一事,我說與不說,你都同樣會難受,倒不如讓你多開心一會兒。」
「多開心幾日,便是多難受幾分啊……」朱寶寶將臉趴在石影肩上,緊揪著石影胸前衣裳。「我好難過……卻又沒法子可想,就算我無須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成親,然則我每年回府,仍是得面對著大哥和紀姑娘已是夫妻的事實啊。他們成親之後,便會……便會……」朱寶寶聲音顫抖得沒法子把話說完。
「便會有孩子。」石影替她接完了話。
朱寶寶點頭,同時滑下一顆淚珠。「屆時我在赫連府算什麼,對大哥而言又算什麼……」
「你日後意欲如何?」石影問,只想著要幫她一把。
「我要離開。」朱寶寶脫口說道。
石影皺了下眉,警覺地聽見夜色裡傅來細微的腳步聲。
不過,石影並未出聲警告朱寶寶,因為已認出了來者是誰,是故依然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
「你確定要走?」石影問。
「是。」朱寶寶堅定地點頭,非常確定自己完全不想留在這裡。
她有千百萬個捨不得大哥,但也正因如此,她更不能在這裡待下。身為妾室的悲哀,她自小看到大,怎麼樣也委屈不了自己。
「石影,咱倆一起走吧。」朱寶寶緊握著石影的手,激動地說道。
「我對自己許過承諾,主子沒開口讓我走之前,我絕不離開。」石影安撫地拍拍她肩膀,感覺到有一道殺氣正朝著自己撲來。「況且,你不是當真想叫我和你一起走,你不過是要我能夠隨時告知你主子消息罷了。」
「不是……我現在唯一可信任之人,只有石影了。」不想流淚的,可淚水卻抑制不住地再度奪眶而出。
「你打算要去哪?」石影低頭替她拭去眼淚。
「去找我鬼醫師父吧。他終究還要收留我兩年,他終究需要個人幫他處理那些雜務,終究他不會傷害我……」
朱寶寶雙臂環住石影的腰,淚眸又要往石影胸前揉去。
「你哪裡也不許去!」
一雙大掌驀地將朱寶寶身子往後一扯。
朱寶寶抬頭,迎上了大哥怒火中燒的臉龐。
赫連長風大掌在顫抖,可他掐著她雙臂的指尖如此用力,像是恨不得將她整個人捏碎,好隨身帶在身邊一般。
如果不是他因為擔心她,而跑到她房間裡查看,她此時是否已經和石影遠走高飛了呢?
她竟然想離開他!她竟敢要求石影與她一塊離開!在她心裡,他算什麼!
「你哪裡也不准去!」赫連長風唁唁低吼,眥目欲裂地瞪著她。
「我偏要走。」朱寶寶脾氣也倔拗了起來,泛紅眼眶怒瞪著他。
「你曾說過,當我成為南北茶霸之時,要陪我風光返回赫連本家的。」赫連長風賁張戾氣盡吐在她的臉頰上,黑眸急迫地鎖著她。
「如果你不娶紀姑娘,我就陪你回去。」朱寶寶昂起下巴,不客氣地說道。
兩人互相瞪視著,沒人挪開視線。
石影悄然地退下,留給兩人獨處空間,畢竟在暗地裡守護主人才是自己最大職責所在。
「你明知我與紀府聯婚一事,完全非關於情愛。」赫連長風還嘗試著想要說服她。
「你要聯婚便去聯婚,我阻止了你嗎?」朱寶寶火了,用力推他,想把他推遠。
「你答應過我,要同我一起回去赫連本家的。」他堅持地逼前一步,不讓兩人之間有太遠距離。
「為何你可以這般傷害我,而我卻一定要對你遵守承諾?」朱寶寶氣得直跺腳,雙手拚命地推著他胸膛。
「我這輩子最不想傷害的人便是你,我不准你離開!」赫連長風扣住她手腕,沉聲說道。
朱寶寶看著他激動神態,驀地凜住了所有神情。
罷了,今兒個便一了百了吧!她再也沒有力氣耗費在大哥身上了……
「好,我同你一道回去赫連本家。」她昂起下巴說道。
赫連長風臉上嚴峻稍緩,鬆開掌上對她鉗制,右手輕撫著她面頰。
「我們明日即動身,也請紀姑娘一道陪同,好讓你本家兄弟們知道你已非昔日吳下阿蒙。畢竟你功成名就,又即將迎娶紀姑娘為妻了哪。」朱寶寶筆直望入他的眼裡,握在身側之十指早已揪得發白。
「你!」他大吼出聲。
「我哪裡說錯了?莫非這不是你想要的嗎?」她別開臉,不看他。
「之後呢?」他扳正她的臉龐,粗聲追問道。
「之後?」她勾起唇角,卻笑得此哭還難看。「我既已盡了本分,完成了我對你的承諾,之後,便是男婚女嫁,兩無干係了。」
「寶兒,別這樣……」他心疼地擁她入懷。
她沒抗拒,只是像根木頭般地佇在他懷裡,一動也不動。
赫連長風咬緊牙關,後退一步,想握起她的下顎。
朱寶寶拍開了他的手掌。
「別碰我,你要娶的人是紀姑娘。」朱寶寶的心在淌血,冷冷地看著他。
再也不讓大哥懂得她的心了,誰讓他並不真正珍惜她的心哪!
赫連長風看著她漠然神態,痛心地發現他們之間已經拉出了一道無法跨越之鴻溝。
「我累了,我要休息了。」朱寶寶看著他,不吵不鬧不笑,如同他面對外人時的面無表情。
赫連長風還想再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只能鬆開手,眼睜睜地看著她轉身走回屋內。
他知道她有許多委屈,但他不會讓她離開的。
他會讓她知道,她不過是名義上為妾,但對他而言,她才是他赫連長風真正的妻子。
在朱寶寶的堅持下,赫連長風在數日後,與商船談完今年送到海外茶葉的擔數,以及確定了以竹片編製,再覆麻布之防潮新法子後,便排定了回青龍鎮赫連本家的行程。
算算時日,居然正好來得及趕上青龍鎮一年兩回的斗茶大會。眾目見證之下,衣錦還鄉,天時地利也不過如此了。
紀舒眉乍聞此行程,雖然錯愕赫連長風與青龍鎮赫連家有對立之意,然則為了不讓赫連長風與朱寶寶有單獨相處機會,自然也同意隨行。
上路前,由於朱寶寶堅持不與赫連長風同車,而紀舒眉自然也不與朱寶寶同車,於是一行人數輛馬車,便這麼浩浩蕩蕩地一路往前。
此時,赫連長風正坐在車廂內,車行已往前走了十日光景。
他手裡原本拿著幾味茶點,卻是食之無味,又盡數擱回去。
這幾日,不論他再如何百般討好,寶兒也不再喚他一聲「大哥」了。
即便他想迫她多說些什麼,可因為紀姑娘在場,他也沒法子做些什麼。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寶兒少笑少吃,整個人瘦了一圈的憔悴模樣。
再過一日,便要抵達青龍鎮了,難道他再沒有任何法子挽回寶兒了嗎?
赫連長風皺起眉,心情大壞地聽見車廂後傳來了寶兒與石影的對話——
「讓我扎一針,保證什麼酸痛失眠都沒了。」寶兒說。
「在下不需要。」石影說。
「那進車廂內來跟我學扎針吧,否則這路上悶得慌……」
「赫連爺為你備妥了各色茶點——玉露團、水晶龍鳳糕、貴妃紅……」
「我不餓。」
誰都聽得出來朱寶寶語氣裡明顯疏離之意味。
赫連長風眸底冷意更甚,仰頭將一盞已然寒涼之濃茶,一飲而盡,往桌上一擱。
這段時間裡,她與石影走得更近了。
石影總是在聽她說話,而她也總是說得眉飛色舞——如同往日的她與自己一般。
「石影。」赫連長風低喚一聲。
一眨眼時間,馬車外很快地響起兩聲輕敲,石影很快地閃身上了馬車。
「主子有何吩咐?」
「你此行倒是甚為自在嘛。」赫連長風往後靠於車廂邊,厲眼緊盯著石影淡然臉龐。
「寶姑娘不開心,難免會想找人說話。」石影並不迴避主子怒氣,實話實說道。
「她開不開心與你有何干係?」他眼一瞇,怒氣更甚。
「寶姑娘開心,主子便開心。」石影簡單回答。
「那便給我離她遠一些……」
「停車!」
門外朱寶寶一聲大喊,赫連長風在瞬間便奪門而出。
幾輛馬車都在同一時間停下。
赫連長風比石影還快抵達了朱寶寶身邊,攬住了她的身子。
尾隨其後之石影不免一愣——主子雖是稍懂武藝,然其輕功卻遠遠不及於自己,該是在乎寶姑娘之心,讓主子如此奮不顧身吧。
「怎麼了?」赫連長風低頭問道。
「前面樹林裡有人生病了。」朱寶寶指著前方說道。
樹林裡確實有個衣衫襤褸之人,躺在一堆落葉枯枝之上。
「會不會是虜瘡啊?聽說這病近來害了許多人不死不活哪。」紀舒眉婢女低聲說道,連忙拿了條手絹讓姑娘掩鼻。
「赫連莊主,咱們還是別在這裡多耽擱吧。」紀舒眉說道。
赫連長風看了她一眼,並未接話。
「我過去即可,你們全都別過來。」朱寶寶記掛著那人傷勢,身子已然往前跨了一步。
這幾日,她心情糟,也快悶慌了,好不容易出現了個病人,當然要上前醫治一番。
「慢著。」赫連長風從腰帶裡取出一方絲帕,先是輕柔地覆住她臉頰後,再將絲帕兩端穿過她耳後,在她腦後打了個結。
當他雙臂伸過她臉龐兩側時,嬌小的她便像是整個人都被他擁在懷裡一般。
她聞到大哥身上藥香味兒,心一酸,只覺得想哭。
赫連長風繫緊她腦後絲結後,卻未馬上離開,雙臂輕輕地擱上了她的肩頭。
朱寶寶肩子輕顫了一下,卻仍未開口。
「我說過你要替人治病無妨,但得照顧好自己。」赫連長風望著她的雙眸說道。
朱寶寶想說話,無奈喉頭哽咽,只好用手指揪了下他上臂,點了點頭。
「快去吧。」赫連長風說。
朱寶寶點頭,快步地走進樹林,來到病人身旁,彎身伸手覆住他右手脈門。
「這人沒病!」她臉色一變,驀地起身,往後一退。
可惜她跑得不夠快,躺在地上的那名男子伸手擒住了她。
朱寶寶一個反掌推開了他,又往前跨了一步。
「別動,我不想傷人。」裝病的王煥心一急,一手抓人,一手便掏出腰間短刀往前胡亂一揮。
朱寶寶肩背被他劃了一刀,她悶哼一聲,身子才一慢,馬上便被對方給擒住了。
「放手!」
下一刻,赫連長風手裡劍倏地刺向賊人前額,賊人狼狽地後退一步。
「別過來,否則她小命不保。」王煥很快地將她擋在身前,聲音顫抖地嚇阻。「我不想傷她……」
護衛們此時早已團團將賊人圍住,紀舒眉和婢女在另一端摟抱成一團,石影則趁著賊人與主子對峙之時,不動聲色地繞向他們身後。
「大哥,我不要緊的。」朱寶寶雙唇顫抖地說道,感覺鮮血正沿著背滑落。
那一刀雖劃得不深,但她向來最怕疼啊。
「開出你的條件來。」赫連長風命令道,手掌用力得幾乎要捏碎劍柄。
「留下身上銀兩,我自然會放了她。」王煥臉色蒼白地說道,還不時擔心地看著小姑娘的傷勢。
赫連長風並未馬上開口,因為知道石影正繞向賊人身後,於是便想乘機牽絆住這名賊人,不使他起疑。
「銀子。」王煥說道,舉起短劍抵著朱寶寶頸子。
「大哥,別給他!」朱寶寶大叫了一聲,因為動得厲害,頸子於是又不小心被刮出了一道血痕。
鮮血染上了她繫於臉上的絲巾,怵目驚心地辣紅著。
赫連長風自腰間取出一張一千兩銀票往地上一扔。
「你快幫我拾起銀兩……」王煥一想到義母的病情有銀兩可醫了,激動地催促著她,完全沒發現此時已有人偷偷逼近他身後。
「石影,小心別傷了寶姑娘啊!」紀舒眉突然對著賊人身後大喊出聲。
赫連長風臉色一變。
「誰在後頭,全給我退下……」王煥一緊張,手裡短刀更加刺入朱寶寶頸裡。
驀地,王煥被一記蘭花拂穴手,點住手上穴道,手裡刀刃一鬆。
赫連長風一個躍步上前,攬回朱寶寶,一旁幾名護衛亦趁此時將賊人團團押住。
赫連長風急忙將人摟回車廂裡,扯下她臉上絲巾——見寶兒已經痛到小臉發白,他心如刀割,臉色著實沒比她好看多少。
「我去找大夫。」他抖著聲說道。
「我便是大夫。」
朱寶寶從腰間錦袋裡取出一丸止血丹藥含在嘴裡,再掏出一盒白色膏藥遞給赫連長風。「抹在我傷口上。」
赫連長風讓她趴在自己胸前,以指尖替她搽藥。一見到那撕裂傷口,他一顆心便揪痛了。為她傷口搽藥時,指尖不停地發抖著。
朱寶寶臉頰輕輕摩擦大哥肩膀,覺得這般受傷倒也不惡,至少她和大哥之間的僵局打破了。
其實,她老早就不氣大哥了。大哥待她如何,她心裡怎會沒數?大哥的重信義、大哥對赫連本家之仇怨,她又怎麼會不清楚。
只是他要她為妾一事,仍教她感到心痛,所以她便要惱他、不理他,便想讓他心裡也不好受,她才會孩子氣地覺得釋懷一些。
此刻刀下血裡走了一回,看大哥如此擔憂她,她也不想再耍什麼任性了。畢竟明日便要到達青龍鎮了,他們能相聚之時日也不長了。
朱寶寶仰頭看他,眼裡淚光一閃。
「很疼嗎?要不要再搽一次藥?」赫連長風緊張地追問道。
「大哥,我沒事了。」朱寶寶撫著他臉頰,啞聲說道。
「總算,你願意再喊我一聲大哥了。」他猝地將臉頰埋入她的發間,渾身竟微微顫抖著。
朱寶寶身子一顫,落下淚來,滴在他的手臂上。
赫連長風驚跳了下,捧起她的臉龐吻去了那顆淚珠。「怎麼了?怎麼了?」
「大哥勿大驚小怪,寶兒沒事。」她揚眸對他燦然一笑。
赫連長風睨著她,只見她眼角含淚姿態如雨中幽蘭,嬌美卻也讓人心疼不已。
他歎了口氣,再度將她攬回懷裡。
此時,紀舒眉正站在馬車三步之外,清楚地聽見赫連長風為那女人心疼之字字句句。她氣到雙唇顫抖,只恨方纔那個賊人沒能一刀刺死朱寶寶。她板著臉,倏地轉身回到馬車內。
「主子,那賊人該如何處置?」石影一見紀舒眉已離開,這才上前問道。
「大哥,我要過去同他說話。」朱寶寶說。
「你……」赫連長風原要阻止,一看到她固執的神情,也就雙手扶護著她的脅下,將她整個人扶了起來,一同下了馬車。
朱寶寶走到賊人面前,重重賞了他一巴掌,肩背上的那道傷口卻痛得她瑟縮了下身子。
「教訓他這事,輪不到你出手。」赫連長風穩住了她身子。
「你可惡至極!」朱寶寶氣急了,顧不得傷便破口大罵道:「你以這種卑鄙手段劫人錢財,若是大伙受騙之後,日後都對他人病痛視若無睹,視之如騙,那將會有多少人受害?」
王煥低著頭,面色灰白,一個勁兒地發抖著。
「送至官府,說此人意在劫財傷人,要他們重重地判刑。」赫連長風嚴峻地看著賊人,恨不得直接賞給他一個痛快。
「是。」石影點頭。
王煥跪倒在地,嚇到說不出話來。他若被送進官府,那躺在病床上的義母,又該如何是好?
「等一下。」朱寶寶扯扯大哥的衣袖,低聲說道:「大哥,我剛才把過他的脈,他氣虛體弱,應該只是幾日不曾好好吃頓飯,所以才心生歹念的。放他一馬吧!」
「你是大夫?你方才說我沒病……不是正巧猜對?」王煥啞聲問道。
「我把了你的脈。」朱寶寶說道。
「你不過輕觸了我手腕一下……」王煥一怔,突然起身拚命似地往朱寶寶方向衝去。「姑娘,你是大夫吧!請你救救我娘親吧……我搶銀兩便是為了給我娘救命啊!她已經咳到兩天沒吃東西了。」
幾名護衛制住了他,可王煥仍然拚命放聲大喊著。
「你既心繫著你娘,便不該以身試法,做出這般讓她擔心害怕之事。」赫連長風沉聲說道。
「我急了……我和我娘相依為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病死啊……」王煥嚎啕大哭了起來。
「誰知道你是不是又騙人。」紀舒眉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因為被忽略了許久而不悅地插了句話。
「沒錯,紀姑娘說得極對。」朱寶寶點頭附和了。「這便是我剛才說過的後果,你以此種方式騙人,他日若真有急症重病之人,便沒法子得到幫忙。」
「姑娘……大夫……小人王煥求您了。只要您願意替我娘看診,就算日後宰了我,叫我當豬狗羊我都願意啊,我娘就在前方木屋裡。」王煥也不管姑娘答不答應,便咚咚咚咚地猛磕起頭來。
幾聲重重叩頭聲之後,王煥額上已見了血。
朱寶寶心裡一陣不忍,咬住了唇。
赫連長風低頭望著寶兒,憐愛地將她頰邊髮絲拂至耳後。她這些年來習醫行醫,嘴裡老說自己沒有菩薩心,卻總還是一副見不得病患受苦的好心腸哪。
「大哥……」朱寶寶抬頭看了大哥一眼。
赫連長風懂了她心意,命人先縛住王煥,再遣石影到前方看看是否真和他所言,有個病弱老母。
此時,赫連長風見王煥滿臉焦急,腦裡想到的卻是自己親娘的模樣。
十年未見,娘身子不知是否還硬朗?每當夜闌人靜時,他回想起娘,總是難受。因為他從沒見過娘的笑意,倒是常見她在為他傷心流淚哪。
他初創「寶茶莊」之時,亦曾派人去接過娘,可娘不願離開赫連本家,他的恨怨於是積得更深了。
赫連長風一憶及此,身子不自覺地僵硬了。
朱寶寶從大哥看著王煥之神態,知道他必然是又想起了他娘,便輕撫著他胸口,柔聲說道:「大哥,石影不也派人去打探過消息,說你娘現在一心向佛嗎?你此行回去,她一定會很歡喜的。」
赫連長風點頭,忍不住攬緊了這個解語人兒,與她一同等待著石影的回覆。
一刻鐘時間後,石影回到他們身邊答覆道:「前方確有一老婦臥床,重咳不已。」
「娘啊……」王煥哭喊著,雙膝往前跪爬了兩步。
「石影快帶路啊。」朱寶寶揮手讓石影先行。
「我同你一道去。」赫連長風攬住她的腰,命人拿來他的披風,密密裹住了她,免得森林裡樹枝草芽刮傷了她。
「赫連公子,您別拋下奴家在這荒山野地……」紀舒眉急忙下轎,跑了幾步。
「紀姑娘請放心,再過一個時辰便到客棧了。」赫連長風視線轉至黑衣護衛們,嚴聲說道:「你們保護紀姑娘到前方客棧,若出了一丁點差錯,全都不許回來見我。」
「是。」黑衣護衛們恭敬地說道。
「大哥,你陪紀姑娘上路,石影同我一起去就成了。」朱寶寶低聲說道,不想大哥未來姻緣路走得風波不斷。看那紀姑娘是真心喜歡大哥的吧,否則哪會這麼在意自己的存在呢?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赫連長風直截了當地說道,為她繫緊披風。
那你就放心我一個人嗎?馬車上紀舒眉氣得雙拳緊握,可臉龐卻是梨花帶雨地可憐得緊,淚珠兒一顆一顆地掉著。
「小姐,你別哭啊。」丫鬟連忙拿出繡帕讓小姐拭淚。
「大哥,這樣不好。」朱寶寶回頭看了她一眼,低聲說道:「紀姑娘會難受的……」
「你若不快點動身,萬一老婦人有什麼差池,誰來幫她呢?」赫連長風很快轉開話題。除了寶兒之外,他從未想過要在別的女人身上放心思。
朱寶寶聞言,立刻快步往前走,把救人當成了第一要務。「石影,快點走哪!」
「謝謝姑娘大夫、謝謝姑娘大夫……」王煥再磕了兩下頭,便抹淚站了起來,被石影押著快步往前走。
一行四人於是很快地消失在森林彼端。
紀舒眉瞪著空無一人的森林,淚水已然停止,眼裡陰狠卻更讓人膽寒。
「小姐,那朱寶寶方才回頭看你,是在示威嗎?」紀家丫鬟為自個兒主子不平,忿忿地說道。
「沒關係,就讓她開心吧,橫豎她的好日子也不久了。」紀舒眉冷聲說道。
她馬上要再寫信去催促爹爹,逼問官府那邊動作為何如此緩慢,為何遲遲沒人來帶走朱寶寶!
一山不容二虎,她發誓一定會盡快讓朱寶寶離開赫連長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