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連著好幾天,都心神渙散的想著星期天下午發生的事,但那天吃晚餐時,阿震如常的出現,和大家一起吃飯,因為武哥他們回來了,莫森也還沒回去,男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聊了起來,餐桌上鬧哄哄的,她偷偷瞄了阿震好幾眼,但他表現的和以往沒有兩樣。
事實上,這幾天,他也和之前沒有不同。
他照樣準時出現吃飯,甚至開始回學校上課,對待她的態度,和過去完全沒有任何不同。
簡言之,就是看他大爺心情好就會理她,心情不好就當她不存在。
一切,又恢復到他生病之前的狀態。
所以那一天的那個,果然還是手吧?
說不定,根本連手也不是,只是她的錯覺。
但他真的有安慰她啊,這個總不可能也是錯覺,不管怎樣,她清楚記得他困擾的凝望著她,溫柔的伸手替她拭淚,小聲要求她別哭的樣子。
臉紅,心又跳。
說不定、說不定……阿震他也喜歡……
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她想太多,她自己偷偷喜歡人家就算了,那傢伙怎麼可能喜歡她?
不不不,她才沒有偷偷喜歡他啦!他脾氣那麼差,小心眼又愛挑食,講話得理不饒人,又愛吐她槽,她又沒被虐待狂,怎麼可能會喜歡像他這種人……
可是……話說回來……阿震也不是完全那麼糟,像之前他教她做菜,前陣子還替她剪頭髮,那天她躲起來哭,也是他主動來找她的耶……
而且他睡著的時候,看起來好可愛喔,完全就是一副人畜無害,我是天使的模樣;可能是因為平常太兇惡,落差才會那麼明顯。
雖然他生氣的時候,真的超恐怖的……但是他後來也有安慰她啊……
不小心又想到當時的情況,一張小臉瞬間再燒燙起來。
一顆心,噗通噗通的胡亂狂跳。
那天,他真的靠得好近、好近……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他身上的味道,不是香水,他沒有擦香水的習慣,而是那些天她照顧他陪睡時,已經開始習慣的味道。
天啊,她幹嘛沒事把人家的味道記那麼清楚?
捧著羞紅的熱臉,她暗暗哀叫一聲。
丁可菲,你是發什麼春啊?
那傢伙根本就不可能會看上她的,她又不是什麼天仙美女、超級正妹,更沒有什麼天使面孔、魔鬼身材。
是啦,她確實有一對豐滿的胸部,雖然來紅眼之後,她被荼毒得瘦了好幾公斤,但她的體重依然比一般標準的高標還超過十公斤,如果這樣胸部還是平的,那也未免太悲哀了。
簡單來說,她會前凸後翹,也是因為她肥啊。
所以,她打進公司起,就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對紅眼一干猛男,全都不敢抱有任何妄想,省得自取其辱。
什麼近水樓台先得月、什麼麻雀變鳳凰、什麼醜小鴨變天鵝,那都是童話故事啦,現實世界這種好事絕對不會讓她遇到的,看她現在這個工作就知道了,她根本就和奴才差不多啊。
所以,工作工作,先把分內的工作做好比較重要。
她回神,低頭努力把最新的案子建檔進電腦,小心計算最近這幾天的現金帳。
只是,雖然她已經在心裡努力告訴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內心深處還是忍不住會浮現一種……說不定……搞不好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機會……阿震會覺得她……
啊啊啊,救命啊,不不不不、不要再妄想了啦,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忘記這件事啊?惡靈快退散啊——
可菲再次抱住頭,仰頭閉眼,拼了命的搖著腦袋,無聲吶喊著。
忽地,冷不防有人從後開玩笑的輕輕抽了她一腦袋!
「小肥,你傻啦?怎麼這幾天你腦袋老是搖得和波浪鼓一樣?」
韓武麒好笑的看著她,將包裹放到她桌上:「別耍白癡了,幫我把這拿去寄快遞。」
「喔,好,我馬上去。」因為心裡有鬼,可菲面紅耳赤的跳了起來,抓著包裹就趕緊出門,才走到門口,二樓就有人探出頭來。
「小肥,你要出門嗎?順便幫我買兩瓶可樂!」
她抬頭,只看見鳳力剛。
「要大瓶的喔!你最好了,親一個,啊!愛你喲!錢你先墊一下,我等一下給你!
他邊說邊對她拋了一個飛吻,跟著也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就把腦袋縮了回去。
這個三八!
她好氣又好笑,只能翻了個白眼,抱著包裹,到前面去寄快遞,當她寄完快遞,提著兩大瓶可樂回來時,已經快八點了。
武哥已經不在辦公室裡,她先把快遞單據在本子裡貼好,以免自己之後忘記,才提著那兩瓶可樂上樓。
還在樓梯間,她就聽見那幾個男人的談笑聲,但她沒有注意聽,她一手勾著那個裝可樂的大塑膠袋,一邊低頭從皮包裡找發票,就這樣走了上去。
***
「欸欸,阿震,怎麼樣?之前你和小肥兩人,孤男寡女的,沒發生什麼事嗎?」
客廳裡,紅眼的幾個男人都到了,等著看最新的報告。
鳳力剛坐沒坐相,整個人橫躺在單人沙發上,一邊吃著零食,因為還沒開始,又太無聊,他忍不住嘴賤的開口問那個在前面接線的屠震八卦。
「什麼孤男寡女。」阿南將瓜子丟進嘴裡,邊吃邊說:「莫森當時也在啊。」
「拜託,那是兩天之後的事了。」鳳力剛瞅著阿震,八卦的問:「小肥那兩天不眠不休的照顧你,你有沒有心動一下下啊?」
蹲在電視前接線的阿震微微一僵,沒有理他,只面無表情的將手中,電腦和電視螢幕的線路接好。
「力剛,你少無聊了。」韓武麒笑著丟出一句。
「唉喲,武哥,他現在正十八啊,血氣方剛的,不找機會宣洩一下,會像這樣轟——的精蟲沖腦,嘩啦——的從鼻孔這邊噴精而亡的。」鳳力剛邊說邊帶動作,搞笑的比手畫腳。
阿南和武哥被他逗得噴笑出來,一旁安靜的屠鷹,見了也都忍不住揚起嘴角。
見小弟臉色不善,屠勤清了清喉嚨,道:「力剛,別鬧了,小肥是個女孩子,你別拿她開玩笑。」
「我哪有拿她開玩笑,就好奇問一下啊,他們兩個小的在公司最常在一起,搞不好日久生情啊。」
鳳力剛瞧那個平常老是板著臉的屠震一臉鐵青,忍不住就是想逗他玩,咯咯直笑的說:「怎麼樣?阿震,說真的,你對小肥有沒有意思啊?我看她好像還滿喜歡你的,你要是有那個意思,就快點告白啊,千萬別害羞,我看你成功的機率很大——」
「你夠了沒?」阿震越聽臉色越難看,終於忍不住站起身,看著那個痞子冷聲道:「我對她沒那個意思!」
「哇靠,你凶個屁啊!」鳳力剛一瞪眼,笑著說:「拜託,開個玩笑、問問而已,幹嘛那麼反抗啊,小肥那麼乖,她要是喜歡你,也是你的福氣好不好。」
他惱羞成怒的瞪著鳳力剛發飆:「她喜不喜歡我,關我屁事!像她那樣的笨蛋滿街都是,你要喜歡就趕快打包帶回去——」
「阿震。」韓武麒突然開口試圖打斷他。
他沒有理會,只是火大的說:「我不喜歡她!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就算再過他媽的一百年都不可能!」
一室,寂靜。
只有他不爽的宣言,迴盪在空氣中,隱隱震盪。
客廳裡的每個人,都沒有說話,但他們的視線不在他身上,也不在鳳力剛身上,他們全不祥的看著他身後的某個點。
後頸寒毛,瞬間全站了起來。
胸中的心,大力跳動著。
怦怦、怦怦、怦怦——
回身之前,他已經知道他們在看什麼,在看著誰,但他還是轉過了身。
她就站在那邊,在客廳門口,一手提著可樂,一手抓著發票,用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
有那麼一剎,她就那樣臉色蒼白,呆呆的僵站在那裡,眼睛張得好大好大,像是完全忘記還要呼吸。
靜。
可怕的靜默,籠罩著一切。
他不知道該怎麼收場,他還可以聽見自己那句不可能在耳中迴響。
她就那樣看著他,張著大眼,眨也不眨,他以為她會哭出來,但就在這個時候,眼前那個女人卻突然笑了出來。
「哈哈……」可菲抬起抓著發票的手,搔抓著腦袋,不好意思的笑著打破了凝重的空氣,開玩笑的說:「唉喲,討厭,一百年很久耶……打個對折,五十年就好啦,好不好?」
他瞳孔收縮,不敢相信的瞪著那個走上前傻笑的笨蛋,他不知道她怎麼還笑得出來,不曉得她怎麼還能這樣和他討價還價。
她臉上那強扯出來,幾近破碎的笑,讓他無法呼吸。
窘迫、尷尬、憤怒、不甘,還有一些別的什麼他不敢去看清分辨的情緒,全都攪和著成一團混濁的黑水,蜂擁而出,從那該死的嘴裡潰堤,奔竄。
「我不可能喜歡你的——」
「阿震!」
他聽到屠勤開口喝止他,但他沒有住口,他不能,他不能喜歡她,她不能喜歡他!
他想閉嘴,但他不行。
不可以!
「你如果有半點這種想法,最好現在就死了這條心——」
有那麼一秒,她眼中出現某種黑暗的空洞,幾乎要將他完全吞噬,但他逼著自己把話說完。
「我不可能對你有意思,再過幾年都一樣。」
她用那雙空洞的眼看著他,他以為她會哭出來,但她卻在下一秒,恢復過來,彷彿剛剛那短暫的空白完全沒有出現過,她繼續傻笑,提著可樂走上前來,朝著他嘻皮笑臉的開口。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表達的很清楚了。放心,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也不會隨便做那種無聊的白日夢,你真的想太多、想太多啦,哈哈哈……」
然後,她若無其事的轉過身,笑著走到鳳力剛身邊:「喏,這是你的可樂,還有發票,快點給我錢,我很窮的。
闖了禍的鳳力剛,二話不說,坐直了身子,接過可樂,飛快從屁股口袋中掏出皺巴巴的一百元給她。
她低著頭,打開皮包,找零錢給他,然後抬頭看著韓武麒,露出甜甜的微笑說:「武哥,我快遞寄好了喔,還有別的事嗎?」
蹺著二郎腿坐在三人沙發座上的韓武麒,瞅著她,回以微笑。
「沒了。」
「那我回樓下工作囉。」她說著轉過身,往門口走去,經過那像根柱子一樣杵在客廳中央的人身邊時,又頓了一下,然後回過頭來,笑咪咪的瞧著那根柱子說。
「啊,對了,阿震,對不起喔,我知道我笨手笨腳的,給你添了很多麻煩,真的很抱歉啦。」
她邊說還邊傻笑,一邊還搞笑的朝著他舉手點頭敬禮。
「下次改進、下次改進。」
說完,她就笑著轉身離開了客廳。
男人們,聽見她下樓的腳步聲,那聲音很規律,她沒有一出門就用跑的,也沒有在門外大哭。
事實上,她是走下去的。
每一步,都很小心,太小心了。
她小心翼翼的腳步聲,漸漸遠離,然後消失。
那個向來匆匆忙忙的小肥,沒有狂奔、沒有跌倒,表現得超級正常。
她看起來是有點尷尬,可好像也沒那麼尷尬,像是她真的對剛剛那個冷酷無情的潑她冷水的傢伙,完全沒有意思。
但是,客廳裡的每個男人都注意到,方纔她還站在這裡傻笑時,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眨一下眼睛。
一下,都沒有。
***
可菲小心的下了樓,走回了自己的辦公桌,遵照小氣老闆的規定,關掉辦公室裡的日光燈,打開檯燈和電腦,翻開了剛剛記到一半的收支單據,繼續將所有的收支帳都輸入電腦裡。
她敲打著鍵盤,一個字一個字的打,慢慢的把數字敲進電腦裡。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些麻木。
她沒有思考,不敢思考,就是乖乖的打字,做著機械化的動作。
但,即便她盡力強忍,最後還是無法對抗生理的機能,眨了眼。
一滴淚,進出,滾落。
感覺到臉頰上的濕熱,她愣了一下,大概過了好幾秒,才領悟發生了什麼事。
媽的!搞什麼鬼?
她飛快抬手擦掉,深吸口氣,再吸口氣,然後繼續敲打鍵盤。
她喜不喜歡我,關我屁事!
驀地,那聲不爽的咆哮響起,害她一顫。
像她那樣的笨蛋滿街都是,你要喜歡就趕快打包帶回去——
她咬著唇,敲下一個鍵盤。
我不可能喜歡你的——
淚水,驀然又再滴落。
你如果有半點這種想法,最好現在就死了這條心——
酸澀與委屈絞緊了她的心,都擠出了汁來,她不想哭,卻停不住淚滴。
忿忿的,她抬手再抹去滾落的熱淚。
她不哭,才不哭,沒什麼好哭的,反正她早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老老早早,就已經知道了。
可是,那卻依然無法阻止,羞慚的熱淚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她一擦、再擦,然後吸著鼻子,一個人在辦公室中,安靜的繼續機械化的工作著。
她才沒在哭。
才沒哭。
***
二樓,客廳。
沉默的尷尬依然漫遊在空氣中。
韓武麒繼續蹺著他的二郎腿,曾劍南坐在一旁嗑瓜子,屠勤擰著眉坐在雙人沙發那邊,屠鷹坐在他身邊,一手巴著口鼻看著旁邊,鳳力剛則抱著那兩大瓶可樂看著天花板抓頭。
唯一站著的,是在電視前面的屠震。
他沒有轉頭看他們,只是慢慢的蹲下了身子,繼續弄他的線。
「阿震,別搞了。」
韓武麒開口,打破沉默,笑著道:「明天再看吧,我沒興致了。」
「咦?武哥,要散會了嗎?」鳳力剛好奇問。
「你說呢?」韓武麒瞧著他微笑。
「你是老闆,你說了算。」他一聳肩,抱著可樂一溜煙的離開犯罪現場。
屠勤和屠鷹也跟著相繼起身離開。
阿南繼續坐在沙發上嗑瓜子,拿起遙控器,轉到娛樂台。
綜藝節目傳來歡樂的笑聲,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
屠震木然的收了線,才起身,就聽見有人叫喚。
「阿震。」
他回頭,看見韓武麒站了起來,對他露出親切的微笑,朝隔壁健身房點頭。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到隔壁陪我練練身體吧。」
他沒有思考,他腦袋裡一片漆黑,回房要經過辦公室,他不想下去面對她,就算是經過也不想。
所以他聽見自己張開口,說了一個字。
「好。」
***
砰!
他浮在半空中,一秒,然後摔跌在地。
被打倒在地的那瞬間,他其實沒有什麼感覺,然後疼痛,才在半秒後,隨著痛覺神經,開始擴散。
他喘著氣,忍著痛,快速的爬起來,因為知道不爬起來,下一個攻擊馬上就會來到。
堅硬的拳腳如鐵棍揮來,他擋了又擋,拼了命的擋,根本找不到機會反擊,甚至喘息。
左拳、右拳、左腳、手肘——乓!
白光在眼前爆開。
他被打得仰起了頭,不忘伸手阻檔那跟著朝胸腹襲來的一拳,但擋了左拳,卻仍被接連而來的右拳給打趴在地上。
他喘著氣,嘗到嘴裡有鹹味,感覺鼻血冒了出來。
一雙大腳,出現在他面前。
他抬起頭,看見那個男人雙手叉腰,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他,露出一嘴潔白的牙齒,微笑。
「你不行了嗎?」
他眼角一抽,以手臂擦去鼻血,爬站起來。
這一次,對方有等他站好。
「準備好了?」男人笑問。
阿震沒有點頭,直接出拳,試圖搶得先機。
但兩人體格有差、經驗有差,他的先機也只在那一瞬,然後一二三,砰!
才三秒,他又被一記迴旋踢重重端倒在地。
狗屎!
那一腳直接端到他胸口,他痛得喘不過氣來,一陣猛咳。
媽的,他知道武哥很厲害,但他以為自己從小跟著長輩們練武,應該也不差,誰知武哥才出去幾年,兩人的程度竟然差到那麼多;現在他才曉得,過去一年武哥和他練對打時,都在放水。
「小鬼,別賴在地板上。」
他睜眼,看見武哥笑咪咪的瞧著他。
「起來。」
忽然間,阿震看見他臉上雖然在笑,眼裡卻半點也沒笑意。
那一秒,他才發現,這男人是故意的,認真且故意的——在揍他。
阿震惱火不己,手一撐,沒起身就以長腿掃去,再次攻他一個出其不意,這回他火從心起,回揍了武哥一拳。
兩人你一拳我一腳,但韓武麒見招拆招,拳來手檔,腳來身閃,然後不到幾招,他媽的他又被一記掌打擊中胸口,踉蹌退跌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怎麼?你沒吃飯嗎?」
挑釁的字句,再次傳來。
看著那皮笑肉不笑的俊臉,他氣紅了眼,衝上去,失去理智的下場,就是飛快再被痛扁倒地。
同樣的狀況,不斷發生,越到後面,他倒地的速度越快。
韓武麒完全沒有手下留情,他招招入骨,拳拳到肉,次次都輕輕鬆鬆就將他打倒在地,半點也不給他留點面子。
當他又一次的被一招柔術的技巧,壓制在地時,阿震已經分不清楚,自己臉上的是汗還是血。
他掙脫不開鉗制,直到幾近窒息,才感覺身體一鬆。
阿震汗如雨下的趴在地上,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幾乎看不清楚前方的景物,好不容易找回焦距,只看見韓武麒站在身旁,垂眼眼著他,瞇眼狠笑,冷聲開口催促。
「站起來。」
一股不服輸的惡氣,讓他爬了起來,卻感覺自己的手腳都在抖。
韓武麒瞧著眼前這死小鬼,揚起嘴角,掌心朝上,對他招招手。
「來啊,我可以讓你一隻手。」
他咆哮出聲,奮力衝上前,連翻猛攻,但揮了幾拳都沒打到,只聽見武哥的嘲笑。
「你不是很了不起?很厲害?瞧瞧你這是什麼德行?臭小鬼,就憑你這種貨色,還敢挑女人?有人愛,你就要偷笑了!還挑?」
跟著,他在下一秒,就被一巴掌摜到地上。
「他媽的等你變成男人再說吧!」
這一次,阿震再也沒有力氣動彈,只能氣喘吁吁的躺在健身房的木頭地板上。
見狀,韓武麒才終於不再催促他站起來,只是走到一旁,拿來毛巾,扔到他臉上。
「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個人不幸!你究竟以為自己在做什麼?第一次小肥不小心聽到就算了,你竟然當著她的面說第二次?你明知道她喜歡你,卻連一點餘地都不留給她?你以為她為什麼被你羞辱成這樣還要笑?因為她很蠢嗎?」
韓武麒火冒三丈的冷聲發飆:「干!她要是蠢,她就會當場翻臉了,她沒有翻臉,沒有給你難看,是因為除了這裡,除了這間公司,她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阿震渾身一僵,整個人宛如掉到寒冰裡。
但武哥的聲音,依然狠狠的灌入了耳,戳入了心。
「她不像你一樣,有老家可以回,有父母可以靠,她清楚自尊算個屁,在她確定能找到第二個工作養活自己之前,確定自己不會流離失所之前,確定自己不會餓死街頭之前,她死也要想辦法留在這個有飯可以吃,有床可以睡,有被子可以蓋的地方!所以她再苦也要笑,再痛也要笑,越痛越要笑,怎麼樣他媽的丟臉都要笑!」
黑暗攏聚包圍,他無法動彈,胸腹緊縮,宛若被比剛剛更重的拳頭毆打,他只能瞪著眼前那遮蓋在臉上的毛巾,看見她破碎但仍在傻笑的臉,感覺無法呼吸。
「你有家,但她沒有。」
韓武麒看著那累癱在地上的王八蛋,冷酷的宣告。
「所以哪天要是這裡有人得打包滾出去,那也會是你,而不是她。你要是不能接受這點,不懂得體諒別人,不懂得尊重她過去一年來的努力,現在就可以去收拾行李,給我滾回去。」
說完,韓武麒才一旋腳跟,丟下他,低咒著轉身離開。
「我操你的IQ兩百,什麼狗屎……」
阿震氣喘不止的躺在地上,還能聽見,武哥遠去的咒罵聲,他沒有辦法抗議,也不想杭議。
他活該被揍,活該被扁,活該被罵。
屋外,一陣春雷乍響,沒多久,浙浙瀝瀝下起了雨。
聽著雨聲,他累到四肢都如沙包一樣沉重,抬都抬不起來,所以他繼續麻木的躺在原地。
你有家,但她沒有。
武哥的責備,狠狠的響起。
所以她再苦也要笑,再痛也要笑,越痛越要笑,怎麼樣他媽的丟臉都要笑!
那瞬間,她眼裡短暫閃現的黑暗空洞,在腦海裡浮現,讓他喘不過氣。
阿震,對不起喔,我知道我笨手笨腳的,給你添了很多麻煩,真的很抱歉啦。
明明已經被傷得體無完膚了,她卻還是記得要笑著和他道歉,是因為,她害怕被趕走?
心口,狠狠地絞緊成一團。
所以這一年來,她才拼了命的工作,就只是為了,要替自己在這裡,掙得一席之地?
放心,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傻笑的看著他說。
那時,他不知道她怎麼還笑得出來,怎麼還能笑,怎麼還有辦法笑,在那個當下,他真的寧願她狠狠甩他一巴掌,咒罵他、羞辱他,叫他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但她沒有,她只是笑。
一直笑。
那真的讓他很火,又痛又火。
他不懂她怎麼還笑得出來。
可現在,他才曉得,她笑不是為了愚蠢的自尊,是為了生存。
她到底有多害怕?要多怕,才能在他那麼殘酷的對待她後,還能硬扯出那樣的傻笑?要多怕,才能瞬間在受到傷害時,還能立即做出那樣的反應?
窗外,雷聲隆隆,不停。
你究竟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他不知道。
他原以為他知道,他以為這樣才是最好的,以為只要讓她死心,他就不會再陷下去,一切就不會再變得更糟。
止血,要趁早。
他以為這樣對她和自己都好。
在那時,他真的以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現在才發現,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他吸氣、再吸氣,卻止不住胸臆中無以名狀的疼痛,也無法遏止苦澀,隨著鮮血的味道,充滿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