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女人到底是不是小飛的母親還不清楚,但按照簡凡話中的意思,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
明白簡凡無意讓小飛和那女人見面,她也沒多問,只是連聲應好,然後便掛上電話,其他什麼話也沒有多問,但之後連續幾天,簡凡卻破天荒的每天都準時四點出現在校門口,親自將小飛帶回家,而她也非常幸運的找到房子。
也幸虧原本的房東太太是個仁慈心善的大好人,雖然一夕之間痛失一整層公寓,但是對於她這個資深房客卻是非常過意不去,不但自掏腰包賠了一些錢,還幫她從親朋好友那裡租來了一間小套房,不但房租公道,而且巧合的是那間套房正好就位在簡家附近。
因此她只在簡凡家借住了三天,就馬上搬進那間套房,之後還陸續收到許多同事家長的愛心樂捐。
除了貼身的內衣褲,她拿到一大堆日常生活用品和幾套衣服,雖然不全然都是新的,卻都是所有人的愛心,她感動得差點落淚。
住處有了看落,她馬上就接下兼職的保母工作,但因為是學生家長的私下聘雇,基於禮貌拿重,她還是和園長報告了一聲。
園長知道她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對於她能夠兼差多賺一點錢也很支持,只是很不幸的,這個消息也因此傳到各個老師家長的耳裡,雖然有人忌妒有人羨慕,但幸虧大部分的人更在意那位「前妻」。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那人就是簡凡的前妻,但眾口棟金,流言傳久了也就變成真的,深怕那女人是回來和簡凡破鏡重圓,對簡凡勢在必得的各家女子不禁急得跳腳,紛紛積極的想要跟簡凡拉近關係,可惜都被簡凡以工作繁忙為借口給婉拒了。
無法親近簡凡,那些人只好又把歪主意打到小飛身上,卻依舊沒有成功。
話說回來,面對眾人追求自己的父親,小飛或許早已習以為常,但面對那三年不見的「媽媽」,他是什麼感覺呢?
簡凡跟他提過他媽媽回來了嗎?
坐在兒童房裡,就著一盞小檯燈所投射出來的柔和光芒,夏季荷就坐在床邊撫摸小飛頭髮,覺得熟睡的他就像個無邪天使,她實在難以理解,怎麼會有人捨得割捨這樣可愛的孩子?
睽連三年不見,那位前妻這次出現究竟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小飛嗎?
還是……還是真的是為了和簡凡破鏡重圓?
明明是溫暖的臥室,她的心卻像是忽然落入冰冷的河水裡,變得又冷又沉,一股始終被她刻意壓抑在心底的恐慌,再次無聲無息地冒了出來。
那是一種即將被人搶奪侵略的恐懼廄,更是一種即將失去的慌亂感。
明明她就只是個保母,明明她與簡凡就沒有任何關係,明明是她沒有勇氣愛上簡凡,但是為什麼在那位前妻出現後,她還是忍不住恐慌了?
她究竟是害怕那位前妻是為了小飛而回來,還是怕簡凡依然對她懷有舊情……
「在想什麼?」
門邊,忽然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無預警打斷她的沉思。
她受到驚嚇,不禁猛地轉頭看向站在門外的簡凡,完全沒料到自己竟然會神遊得這麼嚴重,竟然連他下班回來都沒發現,甚至沒聽見他開門上樓的聲音。
見她表情驚懼,他不禁快速推開半掩的房門,大步來到她身邊。
「你怎麼了?臉色怎麼會這麼難看?」他不禁擔心地燮起眉頭。
「我……我沒事,我只是不知道你回來了,有點被嚇到而已。」她撫著胸口,連忙擠出一抹笑。
為了掩飾心情,她甚至迅速起身拉開彼此的距離,將手邊的故事書放回窗邊的書櫃上。
小飛是個愛看書的小孩,床邊的書櫃上滿滿都是兒童繪本和兒童百科,聽說那都是兩父子閒暇之餘,逛書店的成果。
「你真的沒事?」因為擔心她,他的目光始終跟隨著她。
「真的沒事。」她斂下眼睫,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只好小聲的岔開話題。「對了,你晚餐吃了嗎?」現在已經十點多了,今天他又晚歸了。
他頓了下,才回答:「吃了。」
她點點頭,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只好指著房門,有些侷促地說:「那我先回家了。」
因為是兼差,夏季荷的工作時段只限於小飛放學後到簡凡下班回來的這段時間,每天工時並不一定,但為了避免和他獨處,她總是在他一回到家後,就會馬上離開。
「晚點再走好嗎?我有事情要跟你談。」他連忙喚住她。
她轉身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他想跟她談什麼,心裡雖然有些猶豫,卻還是不得不點頭答應。「好,那我先下樓去?」她指向樓梯口。
他點頭。
她再次擠出一抹笑,然後才轉身往門外走去。
看看她離去的背影,他歎了口氣,心情實在是說不出的失落。
本來他是打算趁著她失去房子的這段期間,好好拉近彼此的距離,誰知道先是艾娜突然出現,接著是她的房東另外幫她找到了套房,緊接著就連工作上也出現了一些問題,導致他必須天天加班,讓原本的計劃完全落空。
自從她搬出去後,他和她的關係就沒有絲毫進展,而且他也敏銳地感覺到,她似乎總是有意無意的與他保持著距離。
他一直以為她是喜歡著他的,至少他非常確定她對他絕對有好感,因此他始終不明白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才會讓她處處與他保持距離。
是因為艾娜突然出現的關係嗎?
她會在意艾娜的出現嗎?
如果在意,為何她連一句話也不曾問過?
雖然他不想讓艾娜成為他們之間的阻礙,但她這樣不聞不問,反而讓他暗自失落惆悵。
他入行十五年,工作總是特別忙碌不定時,身邊又圍繞著太多內衣女模,是非流言也特別多,以往的戀情和婚姻都因此宣告失敗,但他秉持清者自清的原則,從來就不屑解釋,但是如今沒人問了,他反倒在意,難道這就是男人的賤骨頭?
看看酣然熟睡的寶貝兒子,他緩緩在她坐過的位置坐下,學她伸手撫摸小飛的發頂,腦中都是她和小飛歡笑互動的一幕幕景象,一顆心熱得發脹
卻也饑貧得空寂。
孩子需要愛,男人又何嘗不是?
他渴望有個人來愛他,渴望那個人就是她,甚至渴望去愛她……
腦間的畫面定格在她燦爛的笑臉上,他心族一動,忽然低頭在兒子額上一吻,然後起身關上門板,輕聲下樓去。
也罷,既然山不來就我,他主動去就山也是一樣。
當初她搬走的時候,小飛也和他一樣非常的失落,既然已經不能住在一起,那麼他更不能再放任彼此漸行漸遠。
既然如此,很多事不說清楚是不行的。
聽到腳步聲,坐在客廳裡的夏季荷不禁抬頭看向樓梯口,就看簡凡大步朝她走來,坐在對面的沙發上,不知道是不是位置不對還是燈光角度的問題,今天的他眼神看起來似乎有點凜然,也有點晦黯!跟平常似乎不大一樣。
夏季荷自知不是那種會洞悉他人心思的聰明人,乾脆直接切入正題問:「簡先生,你想和我談什麼事?」
他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深深的看著她,然後才慢條斯理的開口道歉。
「很抱歉我今天晚歸了,但是我不得不把艾娜約出來把話談清楚。」
「呱?」
好一句風馬牛完全不相干的回答,她愣住了,但他卻彷彿沒看到她的驚訝,繼續道--
「艾娜是我的前妻,去幼兒園找小飛的也是她,當初我們奉子成婚,婚姻只維持不到兩年,後來她不想撫養小孩於是主動放棄監護權,不久之後她再婚嫁到了法國,生活過得很好,但她再婚的丈夫卻無法生育,所以他們這次來台灣是打算爭取小飛的監護權。」他微笑地向她解釋,把所有事情都說清楚。
「我完全沒料到她還會回來,這陣子她不只私下到幼兒園找小飛,還曾經到樓下大廳櫃檯探問過小飛的事,我想她應該是想私下和小飛見面,先獲取小飛的好感,好有利於她爭回監護權。」
爭監護權就爭監護權,有必要這麼偷偷摸摸嗎,那對夫妻到底憑什麼?
她腦中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個,第二個想法卻是濃濃的詫異與意外。
她萬萬沒想到他會主動和她談起前妻,甚至不諱言他前妻回國的目的。
雖然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向她提起這些事,但是她的心卻因此瞬間釋然。
原來他前妻回來並不是為了他。
原來他前妻早已改嫁。
原來他對他前妻早已沒有任何感情!
一瞬間她不禁暗自竊喜,卻又不敢直接表現在臉上,只好揪緊衣擺緊張地問:「那小飛知道這件事嗎?」
「我只有告訴小飛說艾娜打算探視他,並且將他帶到國外撫養,他有權利知道,並且自己做出選擇。」他有些疲憊的往後靠在沙發椅背上,右手卻是無意識伸長撫摸小飛擺在矮桌上的美勞作品,那是用紙粘土做的一對無尾熊,是小飛送給他的父親節禮物。
心口一縮,她看著他流露在指尖的依戀,覺得自己的心都痛了。
他對小飛不是隱瞞,而是誠實,不是強迫,而是尊重,不是傷心放棄肯割捨,而是因為愛得太深太濃太溫柔,所以寧願孩子自行決定,也不願他左右為難。
這就是他愛孩子的方式。
但是他愛孩子,誰來愛他呢?
她心中一勵,忍不住衝動道:「別讓他們帶走小飛。」
撫摸紙粘土的指尖一頓,他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別讓他們帶走小飛。」她鏗鏘有力、不容置疑的重複,忘了自己的立場,也忘了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多管閒事,只覺得替他憤怒心疼。「他們想要孩子,可以有其他的選擇,但是你只有小飛,小飛也只有你,你們應該屬於彼此。」
想起自己唯一的寶貝,那張叫著他爸爸的笑臉,他的喉頭不禁微微縮緊。「她改嫁的丈夫非常有錢有勢,他們能給小飛更好的生活,她還是孩子的媽媽,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小飛從小就缺乏母愛,現在有機會……」
她打斷他的話。「那又怎麼樣?有錢固然是好,但有錢未必就懂得愛,也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做母親,要不然育幼院不會老是人滿為患。」
他驚訝地看著她。
「我本身就是孤兒。」她諷刺一笑。「我比誰都知道被拋棄的滋昧,如果是一開始就沒有那還無所謂,最怕是原本有了卻失去,有了希望卻失望,那才真的讓人絕望,我無意評斷什麼,但小飛要接受的不只是自己的媽媽,還有一個新爸爸、一個新家庭、一個新國度,法國太遠了,你千萬不要輕易放棄小飛,畢竟在許多事尚未確定之前,只有你可以保護他,小孩子不只需要愛,還需要被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