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他們先去挖地瓜,再到田里烤地瓜,去溪邊撈小魚,去果園摘水果,
稚娸騎著腳踏車在田野間繞啊繞的,多多跟著她,她臉上的笑容沒消失過,是一種發自內心開懷的笑容。
臨走前,徐伯又趕忙跑到田里摘了甜豆、青椒跟好幾種青菜給他們,一樣一樣分類包好,強調是有機的,沒噴農藥,一直交代他們喜歡吃的話,一定要告訴他,他可以再寄給他們。
他們一直在莊園裡待到傍晚才在稚娸依依不捨的眼神中上路,心瑀看到徐嬸又掉眼淚了,一直叮嚀他們要再回來。
「我們不能再待一天嗎?」稚娸在路上問了好幾次。
「你明天要上課啊。」心瑀不知道女兒那麼喜歡農村生活,看女兒玩得那麼開心,她更感激安排這趟小旅行的吳悠了。
「不可以……請假一天嗎?」稚娸試探的問。
實在不忍心潑女兒冷水,可是……「呃,稚娸,叔叔和媽媽明天都要上班……」
稚娸不再追問可能性了,她幽幽的歎了口氣,輕撫著多多的頸子,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吳悠不疾不徐的說道:「台南也不遠,我跟范心瑀小姐都周休二日,你喜歡的話,我們隨時可以再去。」
某個小朋友眼睛亮了。「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稚娸滿意了,車子上了高速公路,隨著夜幕低垂,她靠著多多,一人一狗都睡得香甜。
心瑀倒是沒有半點睡意,因為稚娸和多多睡著了,她覺得自己和他在獨處,所以格外緊張。
怎麼會有這種近似初戀的心情,她也不知道。
如果對他說,已為人母的她,面對他時會手足無措、臉紅心跳,他會相信嗎?
安靜的車廂裡,她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但口舌笨拙的她又不擅長找話題,正擔心他會覺得她很悶時,他先開口了。
吳悠說:「結婚以後,我會當稚娸的好爸爸,有了我們自己的孩子也一樣,你相信我嗎?」
「咳咳咳咳咳……」她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
怎麼語不驚人死不休,一開口就這麼驚天動地的,讓她滿臉通紅,無措得完全不會回答了。
「你不相信我會成為稚娸的好爸爸嗎?」他用單手駕駛,另一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她像觸電一般,耳內響起心臟劇烈鼓動的聲音,卜通、卜通,那麼強烈,更要命的在這時想到昨夜吻過她的那兩片溫熱唇瓣,讓她的心幾乎要跳出胸口了。
「怎麼不回答?」吳悠輕揉她的小手,唇邊的笑意始終沒散去過。「你不相信我嗎?」
心瑀的臉整個紅了起來。「我相信……哦,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那個,呃,那個……」
這樣好像他們已經論及婚嫁似的,要她怎麼回答啊?說不相信也不對,說相信更不對。
對他而言,她是結婚的對象嗎?
她是個離過婚的女人,還有個孩子,他真的……有好好的考慮清楚嗎?
已經經歷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她真的沒有勇氣再來一次……
她吞吞吐吐的說:「其實,我前夫並不是因為愛我才跟我結婚的,這段婚姻,可以說是我強求來的。」
要把這麼丟臉的事告訴別人並不容易,可是她有股衝動,就是想讓她知道。
「大一的時候,我在前夫家租屋,因此認識了他,他父母對我很好,他也對我很好,像個大哥哥一樣,很照顧我。
「我逐漸對他日久生情,對他有著少女情竇初開、懵懂的崇拜。可是他當時有個交往很久的女朋友,我也只能暗戀他,把對他的感情放在心中,只要能每天見到他就滿足了。
「有一天,他爸媽到南部去喝喜酒,他喝醉回來,心情很不好,我把他扶到房間,他突然抱住了我,明知道他把我當成另一個人了,我卻沒有推開他,就這樣發生了關係。
「隔天,他告訴我,他跟女朋友分手了,女朋友昨天出國深造,不會回來了,所以才會喝那麼多酒,還對我做了錯事,他很後悔也很懊惱,我雖然很難過,但為了不讓他不好受,我跟他說就當成沒發生過那件事,我還是當他是大哥,也請他像以前一樣,把我當妹妹就好,不需要介意。
「可是,兩個月後,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我很彷徨,也不知所措,唯一能商量的人只有他,可是他正處於失戀的極度痛苦中,我實在不想增加他的負擔。
「又過了兩個月,有天我嘔吐得驚天動地時,他看到了,問我是不是懷孕了?我沒有否認,拜託他陪我去醫院,我跟他說,我不會生下這個孩子,要他別擔心,請他陪我去只是因為我自己沒有膽量走進去。
「他陪我去醫院了,醫生卻說,孩子已經超過四個月,做流產手術並不好,還給我們看孩子的心跳,回程的路上,我們都沉默了。
「隔天,他說他已經告訴他父母,他要跟我結婚,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問我願不願意。
「我當然願意,我暗戀他那麼久,肚子裡又懷著他的孩子我擔心的是,他跟我結婚沒關係嗎?畢竟他雖然跟前女友分手了,但其實還忘不了她。
「他淡淡的說,都過去了,他跟前女友不可能了,他想要重新開始。
「我完全相信他的話,也相信時間會沖淡一切,我跟孩子會改變他,當我們組成了小家庭,他就會把重心擺在我跟孩子身上了。
「婚後,我休學待產,努力做個好媳婦,他父母都對我很好,他退伍後找到工作,孩子也出生了,我們就像一對尋常的夫妻,我完全沒感覺到什麼異樣,雖然缺少夫妻之間的熱情,可是我們是孩子的爸、孩子的媽,還有疼愛我的公婆,我覺得好幸福。
「直到有一天的深夜,我聽到他壓低了聲音在講電話,他說,結婚還是要跟最愛的人結婚,我對她從來就沒有激情……我愛你……」
已經過了那麼久,回想起那一夜聽到許瑞陽對男一個女人告白,那時的震蠍仍歷歷在目,想起來她還會心痛。
「後來,他就提出了離婚的要求,要我放了他,並且跟我坦白,那個女人就是他的前女友,對方也經歷了一段不愉快的婚姻,他們想要在一起……這些就是我離婚的全部經過。
「我沒有恨過人,唯一恨的就是那個女人,看見稚娸在我們離婚那天,一個人哭了整晚,我心好痛。
「這輩子,我唯一不能原諒的也是那個女人,雖然她是稚娸爸爸的前女友,但都十年了,怎麼可以回頭照自己的意思破壞別人的幸福呢?我真的無法理解,也不能原諒她。」
在疾速前進的黑暗車廂裡,心瑀仰靠在座椅裡,靜靜的說:「我……是個沒有魅力、無趣的女人,連大學都沒畢業,早早就結了婚,一直以來都在家庭裡打轉,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又對我和稚娸都這麼好,但我會害怕,害怕有一天,你也會認為我根本不值得你愛而不要我。」
他若無其事的開著車。「我很高興你把一切都告訴我了,不過,我可不許你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他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感覺她的手心裡都是汗,把那些事告訴他,一定很不容易。
「讓我告訴你,你的緣分,現在才要來。」
她的心一陣悸動。
多動聽的情話啊!但願她真的有那種福氣……
「什麼都不要想,把一切交給我。」如果不是在開車,他會擁抱她、吻她,並且用肢體讓她知道,她是有魅力的女人。
吳悠又道:「下個月有三天連假,我再安排一次旅行,讓稚娸好好玩個夠。」
他的嘴角浮起淺淺的笑意。
心瑀微怔了一下,又偷顱他一眼。
「如何?怎不回答我?」他揉搓著她的手,揉著、捏著、搓著,表達的意思,盡在不言中。
她的體溫漸漸升高,期期艾艾的說:「呃,好……好啊。」
感受著他手心傳來的溫熱,覺得好不真實,如在夢中。
他們不是曖昧而己,是在交往了嗎?
他究竟是什麼時候闖入她的心的?為什麼昨夜當他吻她時,她一點也不覺得唐突,反而像期待了許久?
鈴——
手機鈴響打斷了車裡的旖旎氛圍,吳悠放開了她的手,讓她從包包裡找手機。
來電顯示讓她蹙起了眉心,是她不想接的人。
「怎麼不接?」吳悠聽鈴聲停止,接著又響起,對方似乎已打了第二通,她遲遲不接。
「是稚娸的爸爸……」一定是要叫她辭掉工作,他已經傳了好多次簡訊叫她辭掉工作了,她實在不想接。
「接吧!可能有要緊事。」
心瑀歎了口氣接聽,「喂,是我。」
「你在哪裡?」許瑞陽氣急敗壞的問。
「有什麼事嗎?」他們快到台北了,但她不想告訴他。
許瑞陽急促的說:「你爸媽連通電話都沒打,就跑到我家要幫我過生日,跟她撞個正著,我們離婚的事瞞不住了,你爸氣得昏倒,現在在醫院……」
心瑀心一驚,神色開始慌亂。
她知道他口中的「她」是指那個女人,她爸媽見到那個女人了,也知道她離婚了,怎麼辦?
「你爸的情況很嚴重,現在在安仁醫院,你快點過來!我在這裡等你!」許瑞陽說完就掛斷了。
聽到「很嚴重」三個字,她所有的血液都往腦子裡衝去。
她爸爸……怎麼辦?她爸爸心瑀激動到全身都在顫抖。
「怎麼了?」吳悠馬上感覺到她的不對勁。
「我爸在安仁醫院,很……很嚴重……我要快過去……」她好不容易才把許瑞陽的話轉述完畢,腦子裡一片混亂。
「你先冷靜下來。」吳悠用一種鎮定的語氣說:「我在安仁醫院剛好有認識的人,我先問問情況,令尊的大名是——」
「范大海。」心瑀吸了吸鼻子。「就是——大海的那個大海——」
他緊緊握了她的手一下,安慰道:「不要擔心,一切都會沒事。」
他撥了友人的電話聯繫,一邊駕車往安仁醫院疾馳而去。
心瑀撥了母親的手機,不通,打給許瑞陽想問問情況,卻沒人接。
她喉嚨開始發乾發澀,憂心爸爸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不好的事了,不然怎麼會兩個人都沒接手機……